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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以「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为开头写一篇文?

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

人间中元节,自亥时始,至次日寅时止,阴间鬼门大开。在这几个时辰,一兵一将守门,地府诸鬼被允许往人间探望亲友。

我名为阿故,是阴间的守门鬼将。

我为地府守鬼门,审诸鬼之通关文书。在这一日,若有鬼去而不归,守门鬼将须亲往抓捕。

【1】

亥时刚到,门边已排起长队。

我方接过一女鬼手中文书,忽听惨叫。不远处的鬼兵被扎瞎了眼睛,血流不止。

没有文书的鬼想跑到阳间,速度飞快。

我啪地合上文书,从腰侧摸出弯刀。左腿向前跨出半步,身子前倾,将那弯刀飞了出去。

男鬼被弯刀直扎脊梁,扑通倒地。

我走过去拔出弯刀,那鬼惊恐地看着我。

「你…干…干什么?」

「以牙还牙。」

说着,我用那刀扎瞎了鬼的眼睛。

再回头时,女鬼却不见了,只有被扎瞎眼睛的鬼兵痛苦地打滚儿。

我展开手中文书,却是一个字也没有。

【2】

我不知那女鬼许诺了那鬼什么,让他愿意以自己作饵,帮她逃到人间。

我凭记忆画了那女鬼的画像,交给了地府。

因此事伤了一个鬼兵,动静颇大,地府派来了一个押魂使。

我说:「此事向来归卫队管辖,就不劳鬼差忧心了。」

押魂使冷哼:「那不还是因为你们鬼卫办事不力?」

我抬眼看着那押魂使:「那鬼的背景调查清楚了?」

押魂使「啧啧」两声儿:「大海捞针,哪有那么快?」

女鬼的文书是假的,她的身份不详,想要追查,需得好些工夫。但如今留给我的时间越来越少,几个时辰弹指一挥,若是今夜找不到她,恐怕日后就更难了。

我拿起刚才女鬼摸过的文书,嗅了嗅。

「闻出什么了?」 押魂使问道。

「什么也没闻到。」 

我说着,凑近那文书,缓缓闭上了眼睛。

接着,我听见那押魂使嫌弃的声音:「兄弟你这是什么特殊癖好?」

我没理他,努力回忆着接过文书的一瞬,那鬼贴近我身边的那股味道,或者说是,气息。

寒峭,苦涩,带着些干冷之气…

接过文书的时候我分明触碰到了那女鬼的手指。

冰冷、僵硬…苍白几近骨色,微微泛着青紫…

地府虽然阴冷,却不至于周身都沾上冰寒之气,手脚更不至于生出冻疮。

「寒冰地狱。」

我缓缓睁开眼,如是说道。

「什么?」 押魂使蹙了蹙眉。

「拿着画像,去寒冰地狱问一问。」

说罢,我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你去哪儿?!」 押魂使喊道。

「抓她回来。」

说着,我已跨过鬼门,走向那人间。

【3】

夜幕低垂,月影婆娑。

人间街市上的摊贩已经不再吆喝,十字路口火光冉冉,沾了火星子的黄纸被风带起。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踉跄追了过来。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在将要跌倒的时候被我一个弯腰扶住。

她的家人方才瞧见,急忙跑了过来。

小姑娘一眼不眨地盯着我,许久冒出一句:

「谢谢姐姐。」

我看着那个小姑娘,没有说话。

男子将小姑娘一把抱起,嗔道:

「什么姐姐,胡言乱语。」

小姑娘伸出手来指着我:「穿着哥哥衣服的姐姐。」

男子四下看了几眼,脸色忽然青了,口中却还弱弱嗔着:「再捣乱,下次不带你出来了。」

说罢,抱着小姑娘疾步走了。

男子脚步凌乱,小姑娘面朝着我,嘎巴着嘴还想说什么,我伸出手指抵于唇间:

「嘘。」

透过小姑娘灿若星辰的眼睛,我看见了她的未来。

她会长成一位好姑娘,可惜死在了深宫里。

【4】

亥时已到,街上没什么人,东市的酒肆却刚刚热闹起来。

活着的人好像无论什么节日,都喜欢庆贺。

他们好像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举起酒杯。

我在酒肆之中驻足,四下环顾。

台子上怀抱琵琶的女子身着红衣,以纱覆面。

我讨厌红色,也讨厌听曲儿。

我讨厌这势必走向衰败过程中的所有繁华。

看着这群喜笑颜开,醉生梦死的人,我有时觉得,他们既幸运,又可悲。

三个月后,北方的铁骑将要南下,这座城的主人被俘,战场之上血流漂杵,尸横遍野。

他们幸运地不知明日之悲,也可悲地不知明日之悲。

我在台子的正前方站住,在人群中搜索着目标。我不知她是否已经附到了什么人的身上,如果是那样,捉起来怕要费些力气。

「兄台你挡着别人了。」 

不远处声音响起,一个好看的少年郎睁着葡萄样的大眼睛看着我。

我愣了一下。

「兄台是一个人么?」 少年又问。

听他的重音,在「一个」而不是「人」,原来他是问我是否独自前来。

我依旧没说话。

「兄台若是一个人,便过来同坐吧。」

此时满屋的人都在看他。

我虽说是个鬼,但也知道「尴尬」二字怎么写。我蹙了蹙眉,在他炙热的目光下,只得走过去坐了下来。

此时台上女子起身,竟边舞边弹,乐音袅袅,双脚灵活点地,就似是只轻盈的鸟儿。

屋里的人不再理他,纷纷鼓起掌来。

「看模样,兄台不是本地人吧。」 少年轻声问道。

「你能看见我。」 我说。

少年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这是什么话?我又不瞎。」

我不再说话了,心想着真是见了鬼了。

少年叫了一壶酒,还有几盘下酒的小菜。

少年给我也倒了酒。

「相遇便是缘分,兄台,请。」 

见我没有动作,少年讪讪自饮,而后落下酒觞,念叨了一句。

其实我没太听清他又说了什么,专注于扫视这酒肆的每一个目之所及的角落。

「兄台…兄…兄…」

他一直低声喊我,吵得我一股火。我忽然侧过头盯着他的眼睛,吓得他一愣。

那一刻,我看见了他嘴角流出的血,以及紧瞪着的不甘的双眼。

原来,他死在了战场上。

画面里他的样子与现在没什么分别,想来该是三个月后的那场战争。

我无奈叹了口气,想了想,抬手给他倒满了酒,敬了他一杯。

虽人鬼殊途,但我敬重所有战士。

少年眼明,注意到了我手上的老茧,又看了一眼我身侧的佩刀。

「兄台上过战场?」

我没说话。

「兄台左手上的老茧是常年拿剑磨出来的茧,可为何如今却拿刀了?」 

少年的问题委实不少。

我想了想,道:「年少使剑惯用左手,后改右手,遂弃了剑,改用了刀。」

昔日交我刀法的鬼将说过,用好了弯刀,比剑力来得迅猛。若只剩一只好用的手,便是宜刀不宜剑。

少年没再说什么,想来也是个聪明人。

过了一会儿,少年忽然笑了,看了一眼我倒满水的酒觞。

「兄台不喝酒,来这儿做什么?」

「找人。」 我如实说道。

酒味儿最掩气息,我赌那女鬼就躲在这座城的某个酒肆之中。

至于不喝酒,一来我本不爱喝,二来喝酒影响感知,我绝不能让那女鬼躲过今夜。

【5】

「兄台…若…」

「你 tm 有完没完,老子忍你很久了!犯病回家犯去,中元节大晚上的,别在这儿隔应老子!」

少年一句话没说完,旁边桌的男人忽然拍案,横眉立目。

少年嘴巴轻轻张开,过了好一会儿微微颔首:「抱歉,抱歉。」

男人消停后,少年低声儿说了一句什么。

可我却瞥见台上女子诡异笑意划过。与我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眼神一怔,惊惧一闪而过。

我歪了歪头,摸了摸腰侧的刀。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女鬼恐是附到这舞姬身上去了。

女鬼没有动静,依旧借舞姬的身体享受着看客们的追捧。

这鬼在寒冰地狱恐怕待了些年头,知道地府的规矩。无论鬼兵还是鬼差,皆不可对凡胎肉身动手。

如今她躲进这躯壳之中,若要毫不损伤地抓她,只能以猎魂钩锁其魂魄。

我将那女鬼钩出必会使那肉身一阵嚎啕挣扎,如此大庭广众之下,恐怕要惹许多麻烦。

况且今日乃人间中元节,在这一日无论鬼差还是鬼兵,皆谨小慎微,免得惹出是非。

我放下手,静静等着那舞姬结束这场表演。

不知过了多久,掌声雷动,看客欢呼起来。

那舞姬竟跟着一中年男子上了楼。

「帮我个忙。」 我对少年道。

「什么忙?」 少年问道。

「看到那个黄色衣服的男人了么?」 我问。

少年点了点头。

「帮我引开他。」 我说。

少年没问为什么,只说了一个「好」字。

【6】

很快,黄衣服的男子被少年引走。

我趁人不注意,走进了房间里。

屋内无人,我一步一步向那遮着帘子的床榻走去。

握紧弯刀,我猛地一掀,却是一把短刀刺了过来。舞姬眼露凶光,在看见我的瞬间瞪大了眼睛。

她怕是以为回来的是那个黄衣服的男人。

回过神,她刚要跑却被我一把抓住,岂料她一个回身,竟将外衫退去,几步飞奔,轻盈翻出了窗子。

这鬼灵巧,想必活着的时候也是个练家子。

她是个练家子,可惜这舞姬不是。

女鬼跌落在地,变得一瘸一拐。

我自窗上一跃而下,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你逃不掉的。」 

说着,我抖落手中猎魂钩,随着铁链碰撞的声音划破沉静夜色,那女鬼还在挣扎前行。

我飞出铁链,那钩子很快死死勾住女鬼的头发,接着我使劲抛出另一个铁链,弯钩飞起钩住了女鬼的脖子,我用力一拽,女鬼一半身子都被拖出肉身。

这时候忽闻一声大喊。

「芙棉!」 

是个男声。

我一抬头,一年轻男子正疾步奔来,一把抱住舞姬。这一抱不要紧,女鬼又被扯回了那肉身中去。

女鬼一把抱住年轻男子,一个闭眼,身子瘫到了男子的怀中。

二人距离如此之近,两具肉身三个魂魄,我这猎魂钩稍有不慎,恐怕要多一个亡魂。

我气得咬牙,却只能任由男子抱着舞姬离开,见那女鬼在男子肩上露出阴森笑容。

我一路尾随,直到二人进了一辆马车。

我再想跟着,可那马车上却画了驱鬼的符,无法近身。

我跟着那马车后面跟了许久,忽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7】

「兄台,原来你在这儿,让我好找。」

竟又是酒肆里的那个少年。

我没理他,但抬头工夫马车已经不见了。

「你是故意的?」 我蹙眉。

「什么?」 少年愣了一下。

也是,明明是我让他帮我引开那个男人的。

「没什么。」 我疾步向前走去。

少年笑着,递给我一串冰糖葫芦。

他衣袖鼓动,带起若有若无的一股香气。

「大晚上的,哪弄来的。」 我看了少年一眼,却没接过糖葫芦。

「我买的。」 少年如是说道。

我蹙了下眉,也没说话。

少年把糖葫芦塞到我手里,说道:「大晚上卖糖葫芦算什么?那好好的襄国公府夜里门前还要插三串糖葫芦呢。」

「古怪。」 我说了两个字,把糖葫芦又塞回少年手中,快步走了起来。

于是少年举着两串糖葫芦跟在我身边,不吃,也不说话。

「你为何还跟着我?」 我站下脚,冷眼看着那少年。

少年歪了歪头:「兄台不是本地人,路怕是不熟。要去何处,我给兄台引路。」

「不用了。」 我简单说了这三个字。

少年依旧跟在我身侧,像块狗皮膏药,甩也甩不掉。

我正想如何能甩了他,忽听厉声尖叫。

「啊………!」

声音是从右前方的胡同里传出来的。

我疾步走了过去,少年亦紧步跟在我身边。

一女子匆忙从胡同里跑了出来,踉跄撞到了少年的身上。

「怎么了?」 少年问道。

「死…死人…死人了!」

那女子惊恐躲在少年身后,哆嗦着指着不远处的药铺。

我和少年走了过去,只见药铺的门半开着,里面有个年轻的男人了吊,舌头伸了出来,死得十分难看。

少年吓了一跳,问女子道:「是你发现的?」

女子依旧远远躲着,泫然欲泣:「刚才来药铺想抓些药,不想撞见了死人。」

少年问道:「如此深夜,你出来抓药?」

女子抽泣:「身体忽然不适,遂来抓些药。」

少年皱眉:「你可认识这死者?」

女子点了点头:「都是街坊,平日说过几句话,实在不熟。」

「报官吧。」 我对少年道。

「别!」 一声儿急促呼喊划破寂静。

少年看向我,我看向不远处盯着女子的吊死鬼。

「好,你在这等着,我带她去报官。」 少年如此说道。

「你…你在跟谁说话?」 女子一个哆嗦,瞪大了眼睛。

「他能听见你说话?」 吊死鬼愕然万分。

我没动静。

「他啊。」 少年指着我,忽然反应过来,问道:「还未问过兄台如何称呼。」

我想了想,说道:「阿故。」 

「我叫云恒。」 少年拱手笑了一下。

女子看着少年对着空气一顿比画,吓得魂不附体,拔腿就跑。

少年对着她的背影伸出手:「诶,诶,你等等。」

「别追她。」 吊死鬼焦急道。

「算了,让她走吧。」 我淡声说道。

少年放下手,抬头又看了一眼吊死鬼的尸体,说道:「也不知有什么想不开的,要走到这一步。」

我看向吊死鬼:「为何不让追?」

吊死鬼叹了口气:「死都死了,还追她做什么?」

「是她杀了你。」 我说道。

吊死鬼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垂着脑袋,频频摇头:「我俩青梅竹马,是我没本事,就这么一家小药铺还想挡她的姻缘。她被赵院外家的公子看上了,若叫人家知道与我过去的事,恐怕就不肯娶她了。」

「就因为这个,她就要杀人?」 我冷冷问道。

吊死鬼眼圈红了:「说到底她不爱我,更不信我,她想嫁到员外府,我又怎会成为她的阻碍呢?」

「你怕是有病。」 我冷冷说道。

「姑娘能不能不要让这少年去报官?」 吊死鬼问道。

我点了下头。

心想着,那女子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吊死鬼得寸进尺:「还有,能不能劳烦姑娘和这少年说一声儿,将我尸体放下来埋了。再将这药铺关门,就说我迁到外乡去了。」

「不能。」 我说道。

吊死鬼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微微愣了一下,随后扑通跪了下来:「姑娘,当我求你了。」

他拽了拽我的衣摆,我抬腿一甩,将他甩倒在地。

不远处,烟雾缭绕,是地府的鬼差来了。

「你们来得可真快。」

鬼差听出我在说反话,却也不敢顶撞,只是敷衍拱了拱手,将地上的吊死鬼拽了起来。

「生死有命,她有她的断头台,你有你的鬼门关。你和这位大人说破了嘴,也是毫无用处的。」

吊死鬼不甘心地跟着鬼差走了。

少年问道:「现在怎么办?」

我又看了尸体一眼,转身道:「让他就吊在这儿吧。」

【8】

我与少年沿着胡同,于漆黑之处走了许久。

「是刚才那女子杀了人,是么?」 少年问道。

「你怎么知道。」 我不置可否,淡声问道。

少年道:「她虽然表现得十分惊恐,但已经拐了出去却又跟着我们回到药铺,常人受了惊吓不会这么做,恐怕她是心虚着想看看我们是否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那她又为何要大喊?岂不是惹祸上身?」 我又问道。

少年道:「夜深人静,估计她是一出门就听见了你我说话声音,却一时分辨不出方向与距离,只得使了这么一招洗脱嫌疑。」

「那你怎么不去报官?」 我问道。

少年道:「阿故你说不报,大概有你的理由。但我想着许是因为这药铺掌柜人际关系简单,那女子是如何也跑不掉的。既如此,我又何苦惹得一身嫌疑呢?」

我没说话,心想着这少年倒是聪明,几个月后待他死了,招进地府卫队,也未尝不可。

就怕被那几个押魂使盯上,安排成了鬼差。

想着,我站下脚,侧身面向少年。

少年吓了一跳:「怎么了?」

「记住我的名字,我叫阿故。若有一日你到了另一个世界,便报我的名字,我会来见你的。」

「什么另一个世界?」 少年笑了。

「你且记住就好。」 说罢,我继续向前走去。

少年见我一本正经,也不再笑了,快步追了上来,说道:「我知道了,阿故,我一定会报你的名字,然后等着你来见我。」

【9】

我很少与人说这么多话。自我死后,七百余年,我更是未曾与活人再打过交道。

「阿故,你到底在找什么?」

少年终于忍不住问道。

「一个逃犯。」 我说道。

「逃犯?」 少年顿了顿,才又道:「怪不得,原来阿故是衙门里当差的。」

「我不是差,而是兵。」 我简单说道。

「那你要抓的是个逃兵?」 少年又问。

「她原在狱中服刑,因为我的疏忽让她跑了,所以要亲自将她抓回去。」

我也不知道我为何要和这少年解释这么多。

于是我闭上了嘴。

少年点了点头,忽然问道:「阿故,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什么故事。」 我冷冷说道。

少年笑笑:「阿故瞧着是个有故事的人。」

「你瞧错了。」 

说罢,我停下脚步,四面环顾。

我不能如此漫无目的地寻找,再这样找下去,天都亮了。

算算时间,那押魂使再窝囊,也该得到些消息了。如何过了这么久,都没有黄纸传信?

我正想着,少年又道:「阿故有没有什么想见的人。」

我蹙了蹙眉,狐疑地看了少年一眼,没有说话。

见我没说话,少年又道:「阿故,我跟你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我胡乱敷衍着,耳朵动了动,好像听见些什么动静。

「如果我替你找到那个逃犯,你就回答我这个问题。」 少年说道。

「什么问题?」 我看向少年。

「你有没有什么想见的人,或者,后悔失去的人。」 少年笑着说道。

说起后悔,不该面带笑意的。这少年,是个怪人。

「你找得到再说。」 我说道。

我话音刚刚落下,半空忽然一阵嘶啦,我迅速反应,伸出右手,接下了地府传来的字条。

只见黄纸上面写着:

李姜,齐国邺王长女,成王胞姐,大信十一年自尽于长公主府。现服刑于寒冰地狱。

我手一挥,抛那黄纸于半空,瞬间燃作灰烬。

「这是什么?」 少年问道。

「信。」 我说道。

少年沉默,未再追问。

我想了想,问少年道:「齐国的事,你知道多少?」

少年道:「齐亡国五百余载,其事大多是从史书中知道的。不知阿故想知道什么?」

「齐国长公主李姜,你可听说过?」 我问道。

少年喃喃道:「李姜,李…姜…听着倒是熟悉。」

想了想,少年忽然道:「羲平长公主李姜,成王胞姐,阿故说的可是这位?」

我点了点头。

少年道:「这位长公主可是不凡,据闻自幼习武,还曾带兵打过仗。只是后来想要的太多,拥兵自重,与自己的亲弟弟反目,最后下场凄惨。」

「一个公主,竟然带兵打仗。」 我说道。

少年看着我,问道:「公主怎么了?」

顿了顿,少年接着道:「阿故,男人可以上战场,女人也可以啊。」

我猛地抬起头。

看着少年的眼睛,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那人也有这样一双流光溢彩的双眸,于校场之上,向我伸出手来,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说过同样的一句话:

「男人可以上战场,女人也可以。」

那炙阳下粲然的华光穿透了七百年的光阴,即便在地府阴暗的岁月中受尽风霜,依旧明亮光鲜,宛在眼前。

【10】

「阿故?」 少年轻推了推我的手臂。

我忽然缓过神,渐渐冷静下来。

「我的意思是说,高高在上的贵人,何苦亲自拿起刀剑,沾染一身洗不掉的血腥。」 

我说道。

少年轻叹了口气:「起初是为了守护吧。羲平长公主所在的那个时代,齐国内忧外患,齐邺王早逝,其幼弟成王登基之时年仅八岁。若非她一人扶大厦于将倾,恐怕齐国早百年就要亡国了。」

「那这样的人,又会有什么理由为了权力与自己的弟弟反目呢。」 我淡声说道。

少年明显怔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权力这东西的吸引力,可能远比你想象中更加恐怖。」

「或许吧。」 我不再与少年纠缠,而是问道:「你说李姜拥兵自重,那她是因为兵败被囚,不堪受辱才自尽而死的?」

「算是吧。」 少年如此说道。

我抻了抻眉:「若她的兵那么容易败,她那些年又是如何克敌制胜,保住整个齐国的。」

少年点了点头:「所以坊间还有另一种传言。」

「什么传言?」 我问。

少年道:「据说李姜养的兵都在暗处,除了她自己,没人能够调动。那些年就连成王都不知道那些兵身在何处。但传闻只要李姜虎符一出,那些兵便会群起响应,组成一支最强悍的军队。后来成王为了拔掉李姜这颗眼中钉、一举歼灭这支军队,使了一招美男计。」

「美男计?」 

我以为我听错了。

少年继续道:「你听说过明羽将军韩枫么?」

我摇了摇头。

少年笑了:「总之是齐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一位将军,从一个奴隶成为当朝重臣,大家津津乐道的除了他过人的本事,还有他那张俊美秀丽的脸。」

「秀丽?」 我好不嫌弃:「这个词可以用来形容男子?」

少年道:「传闻这位将军美貌超过许多女子,秀丽二字当之无愧。」

我想了想,狐疑道:「你说的美男计,就是指他?」

少年轻笑:「是有传闻,说当年韩枫对李姜假意逢迎,暗中与成王联合,后以自己为饵,设下陷阱等着李姜发兵相救。关键时刻,帝军反攻偷袭,一举歼灭了李姜那支据闻战无不克的军队。」

「真是卑鄙。」 我冷冷说道。

少年道:「七百多年前的事了,个中缘由,是非曲直,又怎会是三言两语解释得清的?」

想了想,我又问:

「听闻李姜她最后在公主府自尽而死,那她是被逼死的,还是自己要死的,你可知道?」

少年笑了:「这话说得,这世上有谁会是一心向死的么?哪个不是被逼到无路可退,心灰意冷,才选了这么一条路。被逼死的无可奈何,那自己要死的若是活着就有的选么?」

少年巧舌善辩,倒是让我无话可说。

「我叫什么名字?」 我忽然问道。

「嗯?」 少年懵然。

「问你话呢,我叫什么名字。」 我又问道。

「阿故。」 少年老实回答。

「嗯。」 我点了下头:「别忘了我之前说过的话。如果…」

「如果到了另一个世界,就报你的名字嘛,我记得。」

少年粲然一笑。

【11】

自打在酒肆开始,我就闻着一股什么奇怪的味道。少年递给我糖葫芦的时候衣袖一抖,那味道便更明显了。

这一路我一直在想,终于让我想了起来。

那是人间少有可通阴曹的大巫最爱熏的一种香,人间称为生犀,地府谓之———黄泉。

我看向少年,眼底寒色隐匿于夜色之中。

「这么晚了,你不回家么?」 我问道。

少年笑了一下:「阿故不是也没回家么。」

「你要跟我回家么?」

我阴森森说道。

「什…么?」 少年明显怔住了,就两个字也磕巴起来。

我动了动脖子,发出了两声儿极其古怪的咯吱声儿。我偏过头,一眼不眨地盯着他。

少年脸色煞白,木讷地睁着眼睛,吭哧道:

「阿…阿故,你…你别吓我。」

我古怪地扯了扯嘴角:「大半夜在外面闲逛,可不是好孩子哦。不然跟我回家吧。」

我一步步向少年逼近。

少年向后退去,一个趔趄,后背死死撞在了墙上。咚的一声儿,我听着都疼。

若非是太会演戏,瞧着他的模样,决然不像是个抓鬼的道士。我打量着他瞪大了的眼睛和上下滚动的喉结,眯了眯眼睛。

「你到底是谁?」

我忽然抓住少年的手腕,冷声质问。

「什…什么谁?我是云恒啊。」 

少年还在结巴,但眼底已经渐渐恢复平静。

「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

我紧紧盯着少年的眼睛,沉沉说道。

少年睫毛微动,轻轻启唇,半晌无言。

「你是故意的。今日中元节,何故要见鬼?」

我抬起右手,死死扼住少年脖颈。

「如果你不说,我不介意把你带回地府,做一只真正的鬼。」

少年却笑了,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

「你不会。」

「你凭什么觉得我不会。」

「因为你是阿故,我到了地府也是要报你的名字的。」

我的手指一松,嘴唇轻抖。

少年望着我的眼睛,说道:

「有人告诉我,生犀燃香沾衣,我能见到想见的人。」

「你想见谁?」 我问。

「我的兄长,云述。八年前他死在了战场上。」 

少年蹙眉,眼底掠过一丝哀愁:「可是我没能见到他。」

「这种鬼话你也信,你兄长他也许早就投胎去了。」 

说着,我彻底松开了少年,瞟了他一眼,便背过身去。

少年摸了摸脖子,绕到我身前,倔强道:

「不是的,我曾救过那僧人的性命,他不会骗我。」

「什么僧人?」 我斜眼看着少年。

少年蹙了下眉,随后叹息道:「我八岁那年救过一个将要饿死的僧人,将那僧人领回了府。僧人十分感激,临别前便给了我家一句忠告。」

「什么忠告?」 我问。

少年道:「弃武从文,南迁淮远。」

我心里一震。

这僧人不简单,简单的几个字竟是给这少年一家指清了未来数十年的明路。

无论少年还是少年的兄长,此生皆亡于战场。三个月后这座城将血流漂杵,北方的铁骑一路屠杀,偌大的帝国最后只保住了南方小小的一个淮远。

若少年一家早早弃武从文,南迁淮远,兴许能躲过这乱世之祸。

可惜,命运之所以为命运,就在于其鬼使神差般无可避免。

此时少年垂目,似乎很是自责:「可惜,父亲不信那僧人的话,兄长也不信。」

「那你信么?」 我问。

少年愣了一下,随后嘴边扬起一个苦涩的笑:「我愿意相信。可我总觉得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无从更改。」

我没说话。

少年是个心底透亮的人,之前我便知道了。

此时少年又道:「兄长死后我又遇见那个僧人,他也未再劝什么弃武南迁,只叹’罢了’ ‘罢了’。他说我与他有缘,既事已至此,便满足我一个心愿。」

我看着少年的眼睛,问道:「见你的兄长?」

「见我最想见的人。」 少年叹了口气:「那僧人是这样说的。」

「你最想见的不就是你的兄长么?」 我淡声问道。

「是啊。」 少年点了点头,苦笑道:「可天就要亮了,我还没见到他。」

「别等了。」 我冷声说道。

少年没说话,空气再次沉默下去。

一路走了许久,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是鬼的。」 我问。

少年回道:「大抵从酒肆里的那位大哥拍案而起,再回忆起我同你说话时旁人的异样神色。」

「那你为何还要跟着我?」

少年沉默了。

「还是为了你的兄长?」 我问。

少年点了下头。

我道:「阴曹地府的鬼也是多得数不过来。你以为凡是鬼便都是认识的么?」

少年咧了下嘴:「阿故是地府官兵,也没见过我兄长么?」

「闻所未闻。」 

我毫不留情说道。

【12】

算着时辰,应是已过子时,我除了知道那只逃跑鬼生前的名字以及过去,其他什么也不知道。

不对,芙棉。

我还知道她上了那个名为芙棉的舞姬的身。

想着,我开口问那少年道:

「那家酒肆,你常去么?」 

少年愣了一下,随后弯了下嘴角:「你说风莺苑?那可不是什么酒肆。」

我蹙了下眉:「不是酒肆是什么?」

「是…」 少年一开口,对上我的眼睛,喉咙还哽了一下,随后轻咳一声儿,以手掩嘴,低声儿道:「那是消遣的地方。」

「消遣?」 

我眉头蹙得更紧了,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他究竟说的是什么。但是这些都不重要,我只想知道我的答案。于是我又换了一种说法,问道:

「你经常去消遣?」

少年像被针扎了天灵盖,浑身一震,忙摆起手来:「我可没有,我可没有。我偶尔去了也只是听曲儿,万没有旁的事。」

瞧他那样子,那八成也不是个好地方。旁的事,八成都是坏事。

我瞥了他一眼,道:「我是说你认不认识那个舞姬,听说名为芙棉。」

「哦…」 少年不再咋呼,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说道:「芙棉是风莺苑的头牌,只卖艺不卖身。」

「就没有什么相熟的客人?」 我问道。

问罢,我又补充道:「身材高挑,偏瘦,一副书生模样,皮肤很白,比一般女子还要白。」

少年想了想,道:「难道是秦小公爷?」

「谁?」 我看向少年:「秦小公爷是何人?」

少年说道:「襄国公秦绥之子秦玉澜。我之前在风莺苑见过他两次,有一次的确是和芙锦一起上了二楼客席。他与你说得模样倒很符合。不过你是怎么知道他的?」

我没回答,直接岔开话题问道:

「你可知道他住在何处?」

少年怔了怔,乖巧指了指身后,钝钝道:

「东街,李家裁缝铺左转,再走三个巷口,上石桥,沿河向北走到头。就是刚才我说的,夜里会插三根糖葫芦的那家府院。」

「多谢。」

说罢,我转过身,提剑紧步向少年所指的东街走去。

【13】

虽然已过亥时,但东街倒是比我刚才走过的地方热闹。

我想不明白,一个中元节,大半夜的,一大帮活人出来溜达什么?他们不怕和我撞个满怀,我还怕一不小心上了谁的身呢。

真是一群麻烦精。

我的眼睛在黑夜之中搜索着,终于,见到了那个李家裁缝铺。

这时候少年的声音又自身后响起:

「阿故,你怎么走得这样快!」

我没理他,脚步又加快了些。

一个巷口…两个巷口…三个巷口…

终于,我见到了那座石桥。

时候已经不早了,石桥上也没几个人,蹲在河边放河灯的却还有几个,橘色的灯火前一张张不太高兴的脸,有的严肃凝重,有的泫然欲泣。

远远看去,河里有好几只水鬼抻着脑袋向上望着,与我四目相对的瞬间吓得一脑袋又闷回了水里。

这些年地府对于这些散鬼太过放纵。只要他们不做出格的事,很多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但中元节这一天,可从没有许他们露面的规矩。这事儿回去需得好好说道,也是时候派人上山下河地捞一捞这帮泼皮了。

我正想着,忽听少年磨叨:

「阿故,我帮你找逃犯,你帮我找兄长好不好?」 

「不好。」 我简单回道。

少年一哽,又磨道:「阿故…我如…」

「不如等你死了,自己去找。」

我冷冷说罢,阴森森盯着少年。少年骤然噤声,作秀似得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一路我都没再搭理他。

不知又走了多久,终于,眼前出现了那三串不合时宜的糖葫芦。

我抱臂打量着那三串糖葫芦,想起那写满了符字的马车,猜测其中古怪,未敢贸然上前。

「阿故,你到这儿来要做什么?」 少年问道。

我没说话。

「该不会为了这几串糖葫芦吧。」

少年看向糖葫芦,犹疑问道。

「去敲门。」 我说。

「啊?」 少年没反应过来。

「去敲门,就说他家房顶有黑雾,他家主子鬼缠身。说你有办法帮他。」 

我尽可能简单说道。

「这…」 少年支吾:「这不合适吧。」

「不合适?」 我侧头看向少年。

少年猛地连连点头。

「确实不合适。」 我自言自语:「我若这么进去,她就跑了。」

「谁跑了?」 少年一愣:「你说那个逃犯?」

我看着少年,淡淡道:「对不住了。」

「哈?」 少年又是一愣。

但这一次,他甚至来不及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我便伸手拉过他的肩膀,迅速上了他的身。

上身之后,我动了动脖子,活动了两下手腕,提剑踏上台阶,扣响了襄国公府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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