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宫中十分热闹,二哥哥登基,各个宫里的主子也都换了一批人。
新人们笑得开心,尤其是我那皇嫂,每天穿的富丽堂皇,头顶上的珠翠一天能换三个样子。
原来父皇去了,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人是难过的。
我身边的姑姑跟我说,即便父皇不在了,我也是大邺最尊贵的公主。
她说的不差,我叫宋意央,父皇赐我封号为如意。我自小就受父皇疼爱,宫中的妃嫔对我也是极好的。
我外祖是前朝太傅,称号听起来倒是威风,却没什么实权。我母亲早逝,只留下我一个亲生。我晓得父亲为何没有顾忌的宠爱我,更晓得后宫中那些妃嫔为何对我如此善良,我不是个皇子,自然就没有未来的隐患。
二哥哥策兵谋反的事,我是知道的。我躲在父皇的寝殿,亲眼看着他将我们的父皇活生生气死。
他问我看见了什么,我只能摇头,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我懂得皇位的诱惑力有多大,更懂得帝王家的阴狠算计,我害怕他起了杀心,让我带着他谋朝篡位的证据永远的消失。
他登基大典那几日,我被拘禁在留春宫。我整日的坐在院落中,抬头望天,好似看到了自己人生的尽头。
许是被永生拘禁在这,最后老死。又或许等着二哥哥赐我一杯毒酒,对外宣布我病死。
可我没想到,二哥哥亲自来找我,不仅下令解除了我的拘禁,还一脸诚恳的跟我说:如意永远是他的妹妹。
后来听闻,我本该是要被他囚禁一生的,是朝中一位大臣求了情。他叫陆霁,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姑姑偷偷地跟我说,这个男人奸险毒辣,原本只是肃王府上的一个外室之子,肃王不喜他,却想将他练成一把利刃,十多年来,让他杀了不少人。
后来,他与二哥哥勾结,不仅杀了肃王满门,逼宫篡位一事,他也有参与一份。
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我只想着如何活着。
那一年的除夕宴,本是个高高兴兴的日子,突厥来贺,却在大宴上向皇兄提议结亲。我还记得我当时端着酒盏的手哆嗦起来,大殿上无人敢吱声,连皇兄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先皇崩,新皇上位,正是时局动荡的时候,突厥趁机两次三番挑拨边境,让皇兄很是苦恼。
我想,我的荣宠该是到了头,面对国土战事,舍弃一个没用的公主,还是很值的。
我遇到陆霁那晚,我正缩在河边一个人偷偷地哭,他悄悄地站到我身后,吓了我一跳,差点一头扎进河里。
「哭什么?」
陆霁的声音好听,声音低沉,但听起来不像戏中十恶不赦的坏人。我抬起头,便看见一身黑袍的男子,月光照在他身上,描绘着云鹤的纹路,熠熠生辉,他脸长得极好,干净有棱角,眼睛也是极为漂亮,可就是没有光芒。
应是月光太暗了,才不得看清。
「宋意央,该不是害怕被你皇兄嫁到突厥吧。」
他说的平淡,却又有些调笑之意,像是在嘲笑我害怕柳树上的虫子一般,我背着他擦了擦泪,猛地站起来,抬起头看着他。
「本宫才不怕,嫁到突厥,说不定熬了几年就能从王子妃熬到王后,本宫怕什么?」
我嘴硬,说着违心的话,说完便急匆匆的离开,我听见他轻笑一声。
「突厥人蛮狠暴力,前朝有位公主,嫁去没到半年,便暴毙身亡了。」
我知道他是在故意吓唬我,可我那晚依旧做了噩梦。
梦里是突厥人的帐篷,屋内的摆设如他们的人一样野蛮,野兽的骨头、牙齿,还有锋利的泛着寒光的长刀;帐篷外会传来突厥言的嘶吼,如野兽的叫声一般,令人心颤。
突厥的王子是个身材庞大的粗鲁大汉,不仅留着胡子,脸上还露出一道凶狠的疤,他用尖刀刺着我的肉体,一边刺,一边张狂的笑着。
我从梦中惊醒,暗中庆幸这幸好是个梦,却也不禁为自己担心,自己会不会真的被嫁到突厥部落,遇到那般野蛮的人。
可最近突厥使者提出的联姻消息突然销声匿迹,反倒是陆霁,时常能看见他。
我习惯午后坐在院中的树下发呆,总会瞥见他从我宫门口经过的身影。
有时还会不经意与他对视,只不过他看我的表情很不善,不像是简单不喜欢我那般,更像是我与他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但无论如何,我看着他,他瞪着我,最终总是我先败下阵来,移开目光。
说实话,我是害怕他的,他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权臣,权势熏天,皇兄对他言听计从。而我,只不过是宫中先皇留下来的公主,与皇帝并非同胞,若是有一天皇兄弃了我,那我便是案板上的鱼肉,宫中任何人都可对我任意宰割。
我想不明白,陆霁既然那么讨厌我,为何还要皇兄给我自由。
几日后皇嫂宣我前去,我看着上位上妆容精致衣着华丽的女子,摆出一副贤惠的样子,告诉我她已经为我备好了嫁妆。
她跟我说,她已经有孕,若是个儿子,那便是嫡长子,若是个女儿,那便是嫡公主——和如意一样尊贵荣宠的嫡公主。
我懂她的意思,我再也不是大邺皇室最受宠爱、最受人尊敬的如意公主了。
我失神的回到寝宫,心里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再不愿意和亲,我也已经失去了像从前那般撒娇讨要的权利。
我只能静静地等着。
陆霁闯进我的寝宫,是我没有想到的。
夜里的灯光昏暗,门外守夜的小丫头早就打了盹,他就这么大大方方的从窗户跳进来。
他一步步向我逼近,直到我一个踉跄摔在榻上,我看着他微弓起腰,将那张俊美的脸凑到我跟前,一股热气喷薄而出,掺杂着些酒气,我听他说:
「愿意跟我回府吗?」
我痴呆地看着他,还以为他喝多了要劫我回府,我当然是不愿的。
他看着我,好似觉得说得不对,又改口:
「你愿不愿意去和亲?」
我又摇了摇头,十分诚恳,鬼才愿意去给野蛮人当媳妇。
看我摇头,他竟是很高兴,我也不知道为何他那般高兴,他又凑近了些,一手托着我的腰,将我压在榻上,任我推打着他的胸口他也不起,我看他的脸愈来愈近,眼神迷离的看着我。
他突然笑了一声:「宋意央,这可是你说的。」
皇兄终是拒绝了和亲的请求,突厥王一气之下又下令进犯边境。皇兄起初还很是急躁,可过了两天,心情不知为何变好了起来。
陆霁反常的连着几个月没出现在我面前,但我也不用理会他去做了什么,只要我能在皇宫里安安稳稳地活着,我便是很满足了。
赐婚的圣旨下来,是一个寒冷的冬日。
大雪连下了几日,将每一处角落都染上了白,留春宫里新栽了几棵梅树,正好在我的窗户前,我从小怕冷,冬日里不爱出屋,宫人们即便将地龙生起,我也依然会缩在榻上,怀里捧着火炉。
皇兄把我许给了陆霁。
我听他们打听来的消息说,原来陆霁消失的那几月,是去边塞抵抗突厥进犯,陆霁虽然人品不咋样,但是用兵还是有一套法子的,将突厥打的屁滚尿流,威风凛凛地班师回京。
听闻皇兄在朝堂上笑得合不拢嘴,问他想要什么赏赐。
他说:「臣今年二十又一,已经到了适配之年,不妨请皇上赐个婚,将如意公主下嫁于臣。」
皇兄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我是这个宫里唯一到了婚配年纪的公主,又无依无靠,陆霁今日对皇兄俯首称臣,可皇兄不免得担心有一天,这个权势滔天的人会像当初他一样策兵谋反,将他推下皇位。
虽然,这段日子朝堂上有不少朝臣都想将家中的女儿嫁给陆霁,但皇兄是有所顾忌的,即使他不知陆霁为何不为所动,可若陆霁真是要娶哪家的小姐,他定是第一个反对。
陆霁的夫人,定然不能出身于权贵世家。而他的妹妹如意,是最好的选择。
陆霁又恢复了从前那般每日在我宫前路过,有时更甚,还会进来吃个茶。多少有些不合礼数。我每次那般说,他都一脸不在意,说我是他未过门的媳妇,讲什么礼数。
他这个人,与上京城的贵族子弟大不相同。那些个男子,私下再怎么吊儿郎当扶不上台面,可在外人跟前,多多少少都会装装样子。可陆霁不同,这个人好似把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什么该干的、不该干的,只要他想做的,他都做了。他说,他是个外室生养的,又弑祖杀父,虽然那些大臣见他都战战兢兢的,可他知道,他们不仅害怕他,还嫌恶他。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还怕什么礼节法度。
我们的婚礼定在明年三月,是陆霁向皇兄提议的,他说三月刚好,不冷不热。
那年年末,他没了公务,便闲得很,时常领着我去郊外的寺中。他不烧香也不拜佛,只是因为那的山够高,说是风景好,我去了一次,便觉得累,之后与他说不去,他却是板着脸不答应。
除夕那夜,他罢了皇兄的宫宴,直接将我劫出了宫。他带我游街,我从来没看过长安街的夜,更没见过长安街过着除夕的夜。漫天的烟火绚烂,河中的灯火璀璨,街上的有情人成双结对,火树银花,喜乐融融。
我玩得正欢,他却拉下了脸,我自是不想去顾及他的感受,变成了我拉着他满城撒欢。
然后,他把我扔了,扔在了一个偏僻的街道。
随着夜色越深,上京城终归是归了平静,夜里下了雪,我缩在一个能挡住风雪的棚子下,心中暗骂着陆霁混蛋,不知是何时辰,我冻得快失去意识时,抬眼看到陆霁踏着风雪,向我而来。
我是被陆霁抱着回宫的,回去后便生了大病,发热好几日也不见好。
我迷迷糊糊,也不知是梦还是现实,陆霁的脸模糊的出现在我眼前,我听他叫我的名字,声音却有些哽咽。
「宋意央,你得好好活着。」
「就算死,也得死在我手里。」
我本想睁开的眼睛又不得已的闭起来,我害怕我醒来,陆霁真实的站在我面前,掐住我的脖子叫我去死。
我躺在床上装晕装了两日,陆霁急了,不知从哪找来了一位所谓名医,每日不停地给我灌难喝的汤药,我着实装不下去了,趁着陆霁不在,偷偷地坐了起来。
陆霁将婚事提前了。
我听到消息那日,离婚事还有半月,可我连婚服的袖子还没绣完,陆霁过来看我,我正绣着袖口弯弯绕绕的花纹,他瞟了我一眼,语气满是嫌弃。
「就这么难?难就不要绣了。」
「宋意央,你喜欢白色?」
他站在一旁,纤长的手指揪着我袖子上的衣料细细搓着,眼神有些黯,我不知他在想什么,便点了点头。
「可宋意央……我喜欢红色。」
「宋意央,我给你染一件鲜红的婚服,好不好?」
几日后,陆霁果真送来一件婚服,样式极为漂亮,可隔着箱子,我都能闻见那股子难闻的腥味。
那血,是永平候府家的嫡小姐柳茹的。
柳茹看上了陆霁,我老早就知道。柳茹从小娇生惯养,贵女的坏脾气她都占了,三番两次在我面前挑衅,又挑唆她那老父亲在朝堂上反对我与陆霁的婚事。
不过她做什么,我也不气,无论嫁与不嫁,我只想平安活着就好。
柳茹那日随着她几个姐妹进宫参加皇后举办的小宴,背地里说我这个如意公主徒有尊名,着实配不上陆霁陆大人。
还说等陆霁厌烦了,即便我是个公主,也拦不住陆霁另娶。
已经过了二月,眼看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便到了婚期,宫里为了操办我的婚事,倒是热闹的很,只是许久不见陆霁来找我,我觉得这留春宫突然清冷许多。
「按照习俗,新人婚前一月,是不能见面的。」
「见了面会如何?」我托着香腮看着忙来忙去的姑姑。
姑姑上了年纪,平时不大爱笑,近些天来脸上却多了些笑意,脸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些。
「见了面就会不吉利呀,我的小主子。」
花朝节那日,皇嫂在宫里举办了赏花宴。邀请的都是京城里名门贵胄家的女眷,当然,柳茹也在其列。
她那日穿得花枝招展,比皇嫂宫里开的牡丹还要艳丽。我远远地就瞧见她被一众官家小姐簇拥在中央,看向我的眼神满是挑衅与得意。
我不气,一点也不气。我看着她那副样子,就好像看见了曾经的自己,在父皇还未过世时,我还是那个最尊宠的如意公主,嚣张跋扈。我突然想起一个词,物极必反,它真真切切的反应在了我身上,想必,世人都逃不脱。
我还在想着柳茹未来的结局会如何,他的父亲会不会也会因为利益,将她许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像京城大多数女子一般,重复着寡淡无味的人。想来,这样还不如我,至少我嫁的人,一心想要恶心我,弄死我。
可当我被人请进玉华宫的后殿时,一转身,身后的殿门被紧紧锁上。我彻彻底底地后悔了,心疼别人,还不如心疼一下眼前的自己。
柳茹可真不愧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腌臜的手段学了不少,当那个嘴里泛着恶臭的男子向我扑来时,我奋力挣脱,心中已经要将柳茹碎尸万段。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被这样卑劣的人凌辱,他对着我恶心的笑,狠狠地抓着我的手,要解我的裙带,我慌乱的想要逃离,当我急忙挣扎中,头顶的那支银钗落地,清脆的一声,让我彻彻底底的清醒。
那支银钗直直的插进那人的喉咙,鲜血喷射在我的衣衫上、脸上,我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连叫喊都忘记了。
我模模糊糊的听见有人进来,抬眼看,竟是陆霁。
他大步冲过来,将我从地上拉起,搂在怀里,看我的眼神也不似从前,竟有些怜悯。
「宋意央,不要害怕,我在。」
陆霁将我带出了皇宫,准确的说,应该是背着,那时我已经吓得腿软走不动路了。
「宋意央,你胆子可真小。」
「宋意央,你身上好臭!」
当皇兄派来寻我的那些人冲进陆霁的院子时,我正被陆霁逼着脱衣服。
「宋意央,你不嫌恶心,我还嫌呢!」
「宋意央,你在害怕什么?早晚你都得是我陆霁的人!」
陆霁没了耐心,一边骂着一边上来扒我的衣服。可他没控制好力度,只听得撕拉一声,裂帛落地,陆霁呆愣的看着我,看着我身前孤零零挂着的藕粉色肚兜。
我只下意识的捂住胸口,还未来得及去瞧陆霁的脸色,就听得官兵破门而进的声音,陆霁忙将我塞进床铺中,手忙脚乱的将帘幔散开。
缥缈的帘幔映着两道影子,让进门的官兵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陆……陆大人,如意公主可在您这?」
「呵!」
那官兵只听得一道轻嗤,微微抬眼,就瞧见那帘幔中露出半个身子来,陆霁穿着雪白的寝衣,微敞着领口,脖子上露出一道显眼的抓痕。就见他嘴角一勾,纤长的大手扶着帘幔。
「「本官未来的夫人,不在本官的床榻上,该在谁的床榻上?」」
他这话说的露骨,竟让那官兵都不知该如何接话,陆霁倒是异常好心,最后也没有为难他们。
「替本官向陛下赔礼,明早本官亲自将公主送回宫,再去御前领罪。」
听他这么说,打头的士兵也不好再说什么,犹豫一下,行了礼,就领着手下撤出了府。
门被带上,发出嘎吱一声,我长叹了一口气,又往被子里缩了缩。陆霁也缩回露在外面的半个身子,一只手臂耷拉在弯着的一条长腿上,慵懒地看着我,看着看着,突然笑出声来。
我抬眼好奇的瞧着他,不知他为何突然发笑。
「宋意央,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活像只鹌鹑。」
我气的撇了撇嘴,却又不敢与他争论,生怕激怒了他,将我一气之下扔出去。
可心底又突然升起几分失落,是啊,现在的我,真的就仿佛一只鹌鹑一般,胆小的很,生怕走错一步,丢了小命。
我回过神来,陆霁已经起身走下了床,一把拿起屏风上搭着的衣裳披在身上,转过身来看着我。
「你今夜就宿在这吧,我去书房,明早就送你回宫。」
陆霁说话算数的很,一大早就将我从床榻上拎起来,塞进了马车,接着他也俯身进来。
他罕见的穿了官服,少了些风流气,倒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威严。
「怎么?觉得本官的衣服很是好看?」
我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也不知这官服是谁设计的,不仅颜色难看的要死,样式更是丑的一绝。
陆霁今日虽是进宫认错,可看模样,却开心得很,与我同乘一辆马车时,陆霁也不再像平常般地奚落我,反倒扭头盯了我一路,看得我头皮甚是发麻。
马车停在了宫门口,我探出头来,只瞧得头顶上不知何时布上了乌云,上京城的天气可真是多变,我暗叹着,我一向是不喜阴雨天的。
「还愣着作甚?」
陆霁的声音传来,他已将先一步下了马车,还怪好心的伸出手想要扶着我下车。
我受宠若惊,却又不敢拒绝。犹豫二三,还是将手搭到他的手腕,谁知他却一用力,将我的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却又很凉,手心里有厚厚的茧子,刮得我痒痒的。
我就被他这么牵着进了宫,一路的宫人侍从经过我们都恭恭敬敬的站在路旁低着头,也有几个胆大的好奇地抬眼偷瞧着我们。
「自己回去?能找的见路吧?」
陆霁把我扔在清珏宫门口,临走还不忘问我记不记得路,我只觉得膝盖隐隐犯痛,不想理会他,一个人默默往前走。
我在这宫中生活了十多年,哪会找不见回宫的路。更何况,我的宫殿,与这里不过才几步的路。
姑姑站在门口似乎很久了,见我回来脸上腾上喜色,可又好似想到什么,眼神中又多了些忧心。
看我的时候总是欲言又止,午膳时,才终于开口。
「公主,昨日……」
「虽说公主与那家大人是未婚夫妻,可婚前……若是外人论起来,怕是失了公主您的身份。」
「姑姑误会了,昨日我被人陷害,是陆霁救了我。」
我话音未落,姑姑已经急着问我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与此同时,皇兄下了一道圣旨,抄了永平侯府一家。
窗外的天更阴了,明明才过正午,却好似傍晚临近,我躺在床上小憩,只听得窗外一阵狂风呼啸,便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吵得心烦意乱,膝盖也疼的更甚了。
陆霁是淋着雨来的,也不知他是缺了哪根筋下这么大雨不打伞还非要来我这。
他穿着一身黑色袍子,进来的时候夹杂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待我看到顺着他的脚步留下的一路血水,便知道那味道究竟由何发出。
刚开始我还以为他是被皇兄罚了板子身上才会带那么多血,可没想到他一开口,就足以让我震惊与害怕。
「宋意央,听说了吧。」
我点点头,还以为他说的只是永平侯府被抄一事,可他却突然勾起唇来。
「要不,本官给你拿血染一件嫁衣,毕竟那柳小姐如此爱慕本官,也算让她……」
「死也得偿所愿。」
陆霁说,他这辈子的妻子只会有我一人,也只能有我一人。他说这话时狠厉的表情让我明白,这可能并非是一句情话。
我嫁给陆霁那天,十里红妆,喜乐震天。坊间都传,如意公主的婚礼是历朝以来上京女子中最是气派的,连前朝的明珠长公主都比不上。可我心里明白得很,这场气派的婚礼哪是我的尊荣,是皇兄给陆霁的面子。
那日送亲的人很多,宫中有地位的妃嫔和皇家女眷,差不多都在我这留春宫。
陆霁那日穿着喜服,大红色衬得他也多了几分精神气,他见了我便对我笑,笑得我对他看直了眼,连盖头都忘了放下。
因陆霁府上并无长辈,省去了许多入府后的繁琐礼仪,直接由他牵着,进了卧房。
「宋意央,好好的坐着,等我回来。」
他说罢,就转身去了前厅。那喜嬷嬷也是个见过世面的,许是见过许多如我俩一般没有太多感情的夫妻,从进了屋,也没说太多喜庆的话,只老老实实的侯在一边,等着主人家吩咐。
头上的盖头轻薄,透过去,能看见摇曳的烛火,和门窗上的大红喜字。我也不知坐了多久,腰都有些乏了,才听见廊间愈见清晰的脚步声。
没过一会儿,只听见门「嘎吱」一声被推开,扑鼻而来的是一阵酒气,我下意识的吸了吸鼻子。
「大人。」
喜婆见他回来,赶忙走上前来,递上玉如意,主持剩下的礼仪。陆霁愣了一会儿,才接过玉如意,转身对喜婆吩咐,让她带着下人退下。
待人都走光了,屋里又是一阵死寂,只听得屋檐上的几声鸟叫。
他缓缓的向着床边走过来,挡住了身后的烛火,高大的身影将我笼罩,我才察觉他已是过来了。他轻轻地挑起盖头,我抬起头瞧他,他的眼神里有一丝闪烁,可又立刻消沉,脸上再没了神情。
「你先休息吧,我去书房。」扔下这句话,人又走了。
我实在是看不懂陆霁这个人,他的情绪阴晴不定,更难摸得清他的喜好,他明明白日里还笑着将我接出宫,抱上花轿,到了晚上,却又能冷着脸将我这新妇一个人扔在洞房。
但无论如何,我总该感谢他的,让我脱离了宫墙,远离了那个是非之地。
夜色渐深,鸟雀也懒得叫了,我躺在榻上,却迟迟不能入睡。屋里留了一盏烛火,昏黄的光亮映在窗棂上的大红喜字,我侧着身,盯着它看得出神,不一会儿困意便上头,恍恍惚惚间,只听见有人推门进了屋子,步伐轻巧,替我熄了那盏烛火。
我以前常听贵胄家的女眷抱怨,说着府中后院就如后宫一般,流言蜚语勾心斗角多得是,我这个新妇新婚之夜独守空房,怕是日后在府中,少不来被婢子丫鬟嚼舌根子。
陆霁自成婚那夜见过一面,便再没有在我眼前出现过,也没有人过来与我说他的动向,我日日守在自己的院子里,与姑姑学着刺绣打发时间,倒也觉得这日子很安逸。
府中于我的流言四起,说我是个不得夫君宠爱的夫人,新婚之夜就得了厌弃,日后若是归宁也一个人,怕会被外人笑去。
她们倒是说的真对,归宁那日,当真是我一人进宫。只不过在皇兄那,见到了几日未见的陆霁。
皇兄扯着笑与我致歉,说他被迫无奈才让陆霁出京处理事务,扰了我们的新婚燕尔。他说这话倒是真挚,仿佛不知道我与陆霁之间到底是何关系一般。
我与陆霁一同走出皇兄的宫殿,他牵着我的手,穿过宫墙深邃的甬道,仿佛一对恩爱夫妻一般,待出了宫门,我懒得装下去,正想脱离他的手掌,却被他一拽,握得更紧。
他面不改色地坐上了我的轿子,我才挣脱开他的手,刚刚他那一拽,着实用力了些,手腕处有些痛意。他坐在我对面,盯着我看了许久,眼神却不像平常那样盯着人看的凌厉,有些柔和。
「这两日是去渝州处理公事,才未得回府,忘了让人与你说。」
他说话时带着稍许歉意,像是与我解释一般,让我大吃一惊。之后车厢一度安静,等到了府上,他起身先下了车,我紧跟在他身后进了府,管家似乎很是惊讶,无意的问了一嘴。
「大人是与夫人一同从宫中回来的?」
陆霁听完一愣,冷着眼扫了他一眼:「怎么?不应该?」
那管家被他吓得连忙摇头,将我俩迎进内院。
陆霁一下午都窝在书房,晚膳时分却破天荒的来了我这,丫鬟手忙脚乱地给他添了一副碗筷,他没动几次筷子,一直瞧着我吃,还好我脸皮够厚,吃得不慌不忙,若是换了别人,估计早就噎死在饭桌上了。
「饱了?」他抬眼,突然问我。
「饱了。」我摸摸自己的肚子「大人用完膳就走吧。」
他好似没想到我会赶他离开,眯着眼打量我,看的我心悸,我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我的意思是,夜深了,大人该休息了。」
「那就替我更衣。」
待侍女收拾好退出房间,他大步走到屏风后,张开双臂,让我替他更衣,我有些犹豫。
「宋意央,你我如今是夫妻。」他提醒我。
可我并不是因为这个才犹豫,我盯着他的袍子,不知道该从哪下手,我在他身上摸摸索索,扣子解得很满,陆霁好像没了耐心,将我的手推开,又突然拉着我的腰让我与他凑近。
「宋意央,你故意的吗?」
「出去!」
他赶我走,我便走,老老实实地在床榻上坐着,无聊地牵着衣带一圈一圈地绕着手指头。
他出来时,穿着白色寝衣,让我恍了神,他鲜少穿白色,平日里见他,衣裳都是黑色玄色之类,压迫得很,如今这般模样,倒是将他衬得有些翩翩如玉的公子模样。
「脱!」
他站在一旁,只说了这一个字,在这寂静的房间里听得异常清晰,我心中他那翩翩公子的模样瞬间崩塌。
但转念一想,如今我与他这般关系,是做什么都不过分的,我下了决心,有些英勇就义之感,当着他的面一层一层地剥自己的衣衫。直到只剩一层白色里衣,他有些走神,我正用手指挑开衣带,露出里面的红色肚兜,只瞧见他的脸腾的一下红了,急忙呵斥住我。
「你在干嘛?」
在我耳里,他这话问得莫名其妙,不是他让我脱的,怎么还摆出一副让人羞辱了的模样。
「脱衣服啊。」我一本正记得回答道。
「穿上!」
「哦。」
我抬手正要提起滑落到肩膀的衣裳,余光瞥见他扫了一眼我。
「停。」
他指着我肚兜上那个图案问道:
「那是两个鸭子?」
我低下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有些生气:
「那是鸳鸯!」
我俩一里一外地躺在榻上,同床共枕,被子里两人之间却空着好些地方。两人各有心事,我侧着身,心中纳闷为何他不主动与我行敦伦之礼,难不成是府外有了心仪的姑娘,但很快就摒弃了这个念头,他如疯子一般,谁家姑娘会看上他。
我身后的那个人,也睁着眼睛,瞧着窗前案台上的那盏烛火,是我特意留下来的,窗缝透些风,吹得烛焰一跳一跳的,烛影映在窗纸上。
许是房间太亮惹得他睡不着,他突然问我:「夜里一定要留一盏灯吗?」
「若是晃眼,就熄了吧。」
他躺在那,没动地方,我以为他是要我去,我便想起身,结果他握住我的手腕又将我按在床上。
「「你从前每夜都这般吗?我见你在宫里也是如此。」」
我正想说他如何能知我在宫里的寝殿夜里也灯火通明,又想起那时他醉酒迷迷糊糊闯进我的寝宫,将我压在身下,耳根一红,不自然的咳了一声。
「宫中人心险恶,我自幼没了母亲,没了靠山,却又得父皇一分偏爱,宫中总有人眼红,我怕……便养成了习惯。」
我与他解释,他躺在身边静静地听着,许久未发出声音。
我以为他睡了,就转过身去闭上眼睛也准备入睡,只觉得眼前一暗,他不知何时下了床熄灭了灯光,躺回了原先的位置。又听他与我说:
「以后便不要再留灯了。」
陆霁脾气不好,府上若是有人惹得他不顺心了,下场定会很惨,轻则一顿臭骂,重则拖出去打一顿再扔出府也说不准。
听说前些时日府上关于我的流言蜚语传到了陆霁耳里,他半夜将我损了一顿,说我性子软弱,怎么做得了当家主母。
我满不在意,他在我耳边念叨,我一脸埋进被子里,睡得香甜。倒是他小气的很,瞧我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气得一把抢走我的被子,让我冻了一晚上。
但奇怪的很,漫漫长夜也并没有感觉到冷,反而感觉身子暖呼呼的,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自那日起,我再没瞧见过那几个爱嚼舌根子的丫鬟婆子,而府上的下人也更加乖巧,尤其是院里伺候我的那几个小丫头,平时都不敢抬头看我。
有一日我终于忍不住,问给我盘发的小姑娘:「本宫长得很丑吗?你们平日里瞧都不瞧我。」
那小丫头被我这句话吓得不轻,正给我梳发的手一哆嗦,给我薅下一小缕头发,我吃痛轻呼了一声。
她吓得连忙跪下:「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奴婢不是有意的。」
「你起来,我并没有责怪你。」我将她扶起来,尽力表现出一副温婉的模样:「我的意思是,你们不必这般怕我。」
毕竟我只是一个失了势又没有宠爱的已婚公主,每天都要被那冷着脸的夫君吓唬一回,有什么可怕的。但那小丫鬟却支支吾吾的与我说:「大人交代婢子们要照顾好殿下,还说殿下脾气不好,幼时就有………就有做母夜叉的天分。」
「……」
姑姑教我要在府中立足,光是讨好主君是不行的,更要做到得人心。多少名门贵胄家的主母年老色衰,失了丈夫的宠爱,却因为府上人心相靠,依然握的管家权,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
姑姑说陆霁长了一副风流模样,虽说不能明着纳妾,但日后眠花宿柳,可是有我受的。
我一贯听话,照着姑姑的教导收买人心,每日对府中的下人摆出一副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模样,整日挂着笑容,笑的我嘴疼,我对陆霁都没这么笑过。
陆霁深更半夜里回来,卧房里的灯还没灭,我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对比着怎么笑才好看。
见陆霁回来了,趁他不注意赶紧钻回了被窝。
他瞧了我一眼,一声不吭的走进净房,没过一会儿又出来了,烛火被熄了,眼前一片黑暗,只觉得有人掀开了被子迅速躺了过来,他身上依然带着寒气,大手扶着我的腰,将我往他那边拽了拽,隔着衣裳布料也能感觉到凉意,我下意识是缩了缩身,他却将我搂得更紧了。
「后日我去云州办事,你要不要跟我一同去?」他声音低沉,语气也是破天荒的温柔。
云州好啊,有山有水,气候还适宜,听说云州人美景美,是世间难寻的快活地。
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姑姑说我糊涂,直说往日里随主君四处游玩的都是贱妾身份,媚君红颜祸水。我央着姑姑随我一同去,也好散散心,像她这样每日提心吊胆,早晚害了病。
姑姑骂我,说我没心没肺,说不定比她死的还快。一旁侍奉的丫鬟忍不住笑出了声,我与姑姑一同看去,这不是那个薅掉我一大把头发的小丫头嘛!叫什么来着?叫…叫…叫灵铛!
姑姑若有所思的上下多打量了她几眼:
「这小丫头倒是一副机灵模样,你便随殿下去云州吧,切记,定是要照顾好你家主子。」
姑姑替我准备好一切,却还是放心不下,夜里拉着我絮叨了好久才放我离开。
抬头看那月亮已经挂在半空,想着陆霁应当是快回来了,又不得加快了脚步。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当我推开门时,陆霁已经穿着寝衣靠在榻上看书。见我进来,抬眼看了我一眼,神情满是不悦。我只好对他笑笑,然后轻声慢步地走过去。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这话里还有些委屈,我正想着怎么安抚,就又听他说:
「这深更半夜的,不在卧房里好好待着,去了哪?」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每日都偷听我和姑姑的对话,他这一副怨妇模样,倒让我更想好好安抚一下。
「是姑姑放心不下,临走多嘱咐了我两句。」这话我可没撒谎,我长这么大,从未离开过姑姑半步。
「哦?她可嘱咐了你什么?」
「她说要是遇见了危险就……」我嘴一秃噜,差点把实话说出来,赶忙慌张的停住了嘴,陆霁挑挑眉示意我继续。
「要是遇见了危险,姑姑让我一定要挡在大人身前,俗话说,夫君为天。」
「真的?」他不大相信。
「当然!」是假的!
姑姑说陆霁这人不咋滴,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说不定想杀他的人从京城排到了云州,要是路上遇到了危险,一定要先护住自己。至于陆霁,毕竟驸马没了,可以再找不是吗?
陆霁当然不知道我心里想的什么,可能被我刚才的话应承得很是开心,看我的神情也不再那般冷漠,说话也温和许多,叫我更衣沐浴,便赶紧上床休息。
夜里我一心想着云城,在我断断续续的记忆里,父皇曾经带我去过那里,那是我母亲的故乡。
我睡的昏昏沉沉,好似做了一个梦,梦里陆霁趴在我身边,声音低沉温温柔柔:
「央央,谁都不能伤害你!」
第二日一早,我就被陆霁从被子里揪出来,一旁的丫鬟端着衣裳在一旁伺候。我迷迷糊糊地随着她进到屏风后,陆霁没走,正坐在外面喝茶。
我伸开手,像往常一样由着那小丫鬟为我更衣,只觉得的这衣裳的样式新鲜,倒不太像我平时穿的。还有这料子,也不如我先前的衣裳料子好。
「我要穿我之前的衣裳!」我开口说,那丫鬟的手也顿住了,不敢再动。
我正纳闷呢,不就是换个衣裳有什么大事?就听见屏风后穿来陆霁威胁的声音:
「这是我吩咐人新给你制的,虽比不上你之前穿的宫纱,却也是上京城里极好的料子。」
「殿下要是不想穿,臣亲自帮您穿。」
「穿穿穿,你别过来!」我捂着胸口,眼神示意那小丫鬟继续。
陆霁一生气就喜欢喊我殿下,每当这时,他的神情比平日里直接喊我的大名还要吓人。我可不敢惹这尊大佛。
我俩一起用了早膳,待用完了,侍卫就先将我迎上了马车。不得不说,陆霁的手下倒还蛮贴心,车厢里应有尽有,葡萄枣子桂花糕,还有软乎乎的垫子。
要出门,我本就有些喜悦,待上了车,嘴角翘得都没下去过。
「这准备的可真齐全!」
「那可不是,大人对公主您可真是体贴,这水果吃食,都是按公主您的喜好来的。」
驾车的马夫是个能说会道的,一说起话来就滔滔不绝,可他后面说了什么我根本没听进去,只想着他那句「都是按公主您的喜好来。」
我正发着呆,只觉得马车一沉,一双大手掀起帘子,陆霁附身进来。
他稳稳地坐在我对面,我还以为他会去骑马,心中颇有些奇怪。又偷偷的打量了他几眼,只觉得他今天穿的更是奇怪。他平日里喜欢着暗色的衣裳,可今日却穿了件月白的袍子,这位面罗刹如今看起来仙气飘飘,不由得让我多看了两眼。
「你笑什么?」
他胳膊搭在车窗上问我,看起来心情也很不错,看我时眉眼多了几分笑意。
「大人今日真好看!」
我一向毫不吝啬对于别人的夸奖,从小我性子便直,觉得好看的便是好看。
我乐呵呵地笑着,却没注意到陆霁听完我的话后耳垂变的通红,只觉得他应该是爱听别人与他说这般的好话,便自顾自的说下去:
「我姑母府上有一面首,曾经是南风馆里最受欢迎的小倌,长得一副天仙模样,今日一看,大人您比那小倌……还要好看。」
我话还没说完,就见陆霁的脸瞬间阴沉下去,这人真是怪,夸他好看还不乐意听。
「你竟拿我与一介小倌比较!」原是这样。
「是我说错了话」我不安的牵着腰间的衣带在指间来回缠着,想着怎么与他解释。
「我从前鲜少出宫,没见过什么好看的男子,只觉得姑母身边的那个小倌,是最好看的了。」
「也不是……」
我突然话锋一转,说这话时脑海中只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是个身材纤长瘦弱的少年,一身劲装,他为我牵着马,从不回头看我,我记不得他的模样。
「什么?」
「没什么。」
见我突然安静下来,他也不再追问,靠着车壁小憩。他这一觉就睡到正午,醒来时见我已经吃光了一盘葡萄。
我被他看的心虚,手里捏着最后一颗剥好的葡萄送到他嘴边。
「最后一颗了,给你吧!」
我猜,他一定会拒绝,然后我就快速的把手收回来。谁想到他突然前倾,一口含住我指尖的葡萄,只感觉他的舌尖好像碰到了我的指腹,惊的我赶紧缩回了手,还偷摸的擦了擦。
「现在学学,也挺好。」
姑姑说的没错,陪着男人四处游玩的定然不会是原配夫人,所以我就从端庄贤惠的正经夫人,变成了妖妖艳艳的祸水小妾。
陆霁此番到云州查的是大案,前些时日工部侍郎路稳被捉进诏狱,风声没有走漏,在他家中搜查出了跟云州太守的私信,圣上怀疑他勾结地方官员,甚至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才派陆霁前去查清。
他们做了一个周祥的计划,为了尽快查个水落石出,他们给陆霁安了一个新身份:路稳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儿子路照。
「那我叫什么?」,我问陆霁,小妾也该有个名字不是。
「陆央央。」
他顺口而出,一点也没有要花心思给我想名字的意思。
「哪个陆?」
「陆霁的陆。」
我不大高兴,要是改名字,我也该姓宋,怎么能与他姓陆。
「妻随夫姓,就叫陆央央。」
两日后,车马就进了云州,我好奇地将脑袋探出去,心情好得只觉得路上的姑娘都比上京见得好看的多,我正看的来劲,就被陆霁一把拉回了车厢。
「好好坐着,跟没见过世面似的。」
我轻哼一声,我一个小妾,用见过什么世面。
「你若是新奇,待安顿两日便让人陪着你上街走走。」
他这话听着有些安抚我的意思,我瞪着眼睛瞧他,他好像是提前进入了角色。
马车停在官驿前,陆霁正要下车,又转过身来,附在我的耳边吩咐我:「牵着我。」
我乖乖地把手递了上去,转而被他紧紧握住。车外空气清新,我不由得多吸了两口,定眼一看,驿站门口站了好多人,为首的大腹便便,油腻无比,一看就是云州的太守黄淅。他话里话外都是恭维之意,好似把这辈子听过的好话都说了一遍才看向我。
「这位是?」
「是本公子的爱妾。」陆霁一拽,便将我勾到他的怀里。我只好附在他胸前,装成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又觉得戏不够足,故作嗔怪的轻捶了一下他的胸膛。
陆霁垂眸瞪了我一眼,好像在责怪我恶心,我也不想这般恶心。
黄太守吩咐下人将我们迎进内院,带我们看了准备好的房间,呵,这不看不知道,这小小的官驿还别有洞天,房间里摆放瓶瓶罐罐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什么玉壶玉璧,各式各样的春瓶。这官做的没问题才怪!
因着这房间的四周都被陆霁布上了自己人,我也不再拘束,直接扑在榻上踢下了鞋子。
陆霁走过来,坐在床头,低下头看我:「那些话,哪学来的?」
「书……书上。」
「也不知殿下看的是些什么不正经的书,写了这般不正经的话!」
「哼!」我懒得理他,转了个身,背对着他睡了过去。
临近黄昏,我才艰难的从床上坐起来,陆霁换了身菘蓝的鲛纱云纹袍,刚好走进来。
「醒了?那就换身衣裳,一会儿随我去赴宴。」
灵铛走过来,手上捧了一件与陆霁身上颜色差不多的裙装,将我领进屏风后为我更衣。也不知怎的,那小丫头好像病了一般,为我穿衣服的时候脸蛋通红,怎么看都像不舒服的样子。
待我穿好了衣裳,走到铜镜跟前,才知道她为何那般了,也不知道陆霁搁哪给我裁的这般不正经的衣裳,虽然哪哪都遮住了,却又将将身材的曲线完美的勾勒出来,看着镜中前凸后翘的我,其实本人也有点害羞。
待我照了半天满意地走出来时,陆霁已经坐在了桌前,他上下打量了我两眼,只瞧见他喉结上下滑动一番,咽了咽口水。
我狗腿子地给他倒了一杯茶,递到他嘴边,谁知道被他推开了。
「我不渴。」
我恨不得一杯水浇他脑袋上!
大殿上的丝竹乱耳,穿着暴露的舞女随着节奏起舞。黄淅坐在上位,一脸色眯眯的模样,左拥右抱。
我不大开心地瞅了一眼身前的案台,这太守做的也太抠搜了吧,一道菜都没上,光上果子有什么用。我肚子已经饿得开始叫唤,也不知道隔着乐曲声陆霁能不能听得见。
我用眼神跟他抱怨,他却顺了顺我的头发,我只好掐起面前的葡萄,一颗一颗的往嘴里塞。
乐曲声停歇,殿上那几个舞女上前行了礼,黄淅笑的不怀好意,转头就对陆霁说要把这几个舞姬赠给他。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赠礼呛到了,咳嗽不停,陆霁赶忙端起他面前的酒盏喂了我一口。
「这酒不算太辣,尝一口。」
他好似没听见黄大人的话似的。将我搂得更近,微微低下头,将下巴搁在我的肩上与我耳语,像极了画本子上描写的风流公子。
他眼神落到我面前的那串葡萄上,已经被我吃的不剩几粒,他笑了出来,手指在我腰上摩擦。
「喜欢吃葡萄也好,生出来的女儿能长出来一双大眼睛,比央央的还漂亮。」
他这话肉麻死了,也不知道私下看不正经本子的是我还是他,搞得我身上麻酥酥的,不耐烦的在他身上蹭了蹭。那黄太守好像也被他肉麻到了,讪讪的笑了两下,便再也没提送美人的事。
卧房里灯火通明,我缩在被子里,陆霁颇为无奈地看着我。我趁他出去一会儿,就点亮了屋子里所有的蜡烛。
「你弄这么亮做什么?」
「我害怕。」
陆霁叹了一口气:「怕什么?门外我留了人把守,不会……」
陆霁话未说完,就看见窗边掠过一道人影。他反应很快,一把将我捞在怀里,亲昵的抚摸我的脸颊。
「央央。」
他一叫我央央,我就知道,我现在该是那个妖艳的小妾。我只好照着以前偷看的那些晦涩的话本子,顺着他演下去。谁知道他却一手托着我的腰,一手开始在我的身上游走,甚至放肆的钻进我的衣裳下摆,肆意的触摸我腰上的皮肤。
他动作轻柔,手掌上的茧子刮在我的皮肤上,我身体一紧。
「陆,陆……」
还未等我叫出他的名字,只觉得唇上一阵湿润,他动作轻柔,慢慢地在我唇上辗转。
他将我按在床榻上,那个浅尝辄止的吻突然变了,他开始用力地、忘情地吻我。
我赶紧推开他,生怕他一时情迷意乱,拉着我给窗外那人上演一副活春宫,我堂堂一介公主,可丢不起那人。
好在窗外那人走了,陆霁也留有一分理智,从我身上爬了起来。
「咳!」他脸上通红,有些不自在:「睡吧。」
我躲进被子里,系上腰间的衣带,看着他,有些央求的意味:
「那蜡烛能不能不熄?」
陆霁低下头瞧我,也不知道是在认真考虑还是什么,眼里多了些可怜我的意味。我还没跟他讲我的悲惨童年呢,他可怜个什么劲呢?
只听他说:「只留一盏。」
「行,只留一盏。」
我迅速的钻进被窝,待他吹灭了房中的十几根蜡烛之后也安分地躺在我身边。我原本背着他的身子一转,变成了正对着他,打算给他讲一讲我的悲惨童年。
「我母妃在世时,宫里有个姐姐与我差不多年纪,她比我还惨,刚生下来就没了娘,父皇便把她过继给别的妃子,那妃子答应得快,可姐姐在她宫里住了没两天,夜里就被活生生的捂死了」
「后来我母妃过世,我便也成了无依无靠的小孩,父亲虽对我好,可我也害怕他有一天会将我过继给别人,然后像那个姐姐一样,被活活闷死。」
「夜里亮着灯多好,平日里作祟的鬼怪最怕光亮……」
陆霁突然睁开了眼,颇有些不耐的瞪着我:
「闭嘴,再说我就连你带灯一块灭了!」
我悻悻的闭上了嘴,这人真不解人意,我的故事马上要升华了。
他不可怜我,我倒也没多伤心,毕竟故事是我编的,虽然,我年幼丧母,但父皇对我溺爱,宫里的妃子也对我很好。
我翻过身,突然想起我父皇,想起我那几个哥哥,父皇生前总说,不管日后他们谁做了皇帝,央央永远都会安安稳稳的,一直是如意公主。
诶,这屋子里的熏香可真难闻,什么劣质香料!我不由得吸了吸鼻子。也不知道为何陆霁身子一顿,突然俯身将我抱紧,他箍的我一动都不敢动,只得紧闭着双眼装睡,随后便又觉得有一只手轻轻的抚上我的眉头。
「央央,不怕。」
又是一夜未眠,我翻来覆去,苦思冥想,只觉得陆霁好像有点喜欢我。毕竟他喜欢在我睡着的时候喊我小名,语气还特别暧昧。这跟话本子上写的暗恋官家小姐的书生举动一模一样。
可第二日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总会自动打消,就陆霁那看着我的神情,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哪里是对我爱意深重,明明是深仇大恨,好似我上辈子刨了他家祖坟。
「宋意央,你那脑瓜子里每天都在想什么没用的!」
他说他出一趟城,估计得挺晚回来,临走前叮嘱我若是害怕了就让灵铛留在屋里侍奉,还不忘将我臭骂一顿,让我多读读圣贤书,少看那些没用的话本子。
姑姑来信了,说她已经替我拉拢好了府中上上下下的人心,将府上整治的井井有条。
黄太守家的管家随即又过来了,说是来送礼,我这人一向来者不拒,乐乐呵呵地前去迎接。
可一到前厅我就傻眼了——这两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穿的这么少她们不冷吗?
「小夫人」管家指着他身后的两个美人「这是我家大人送给路公子的」
灵铛拽了拽我的衣裳,小声的跟我骂那黄太守不安好心。我又不傻,当然知道他没安好心,我问道:
「她们都会什么?」
管家眼睛瞬间一亮:「跳舞唱曲,什么都会!」
我眼睛也一亮,直接将人留了下来。
日子这般无趣,长夜这般漫长,我将那两个大美人领进了卧房,让她们两个轮番给我表演。直到月上中天,她们的嗓子都哑了,我也有些困意,叫丫鬟扶着我去隔壁净房沐浴,却一时昏了头忘记给她们俩送走。
我才一脚踏进浴桶里,就听见陆霁在门外喊我,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意思,我一拍脑袋,才想起卧房里那两个美人。
当我披着衣服回去,就见陆霁站在门外,死活不进去,我探进半个身子往屋一瞧,那两个美人身上只挂着肚兜缩在床上。诶,这我怎么解释的清。
「大人,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
陆霁推开我,走下台阶,吩咐侍卫将那屋里的两个女人扔出去,又叫来小厮不知道在吩咐什么。
不一会儿,院里热闹极了,两个美人哭的梨花带雨,被粗鲁的架着出来,还颇为可怜的看了我几眼,我一向心软,更何况还是美人。
「要不,要不别做的太过分,给黄大人送回去就好。」
陆霁气还没消,刚想指着我开骂,又突然放下了手。
「也行,那就把这两个女人送到太守的卧房里,记住,送到床上,差一步也不行。」
……
两个美人走了,院子里依旧来来往往,只瞧那小厮将我装衣裳的柜子抬了出来,我突然有些心慌,不会要把我也扔出去吧?虽然连着一柜子衣服一起扔还怪体贴的。
「大人,我错了。」
我赶紧凑上去,与他道歉认错,学着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他瞅都没瞅我一眼,直接越过我走了。
「你在这看着,若是一个时辰后他们还没搬好,你今夜就睡在外面吧。」
「哦。」
我托着头,坐在石凳上,他们来来往往的,看的我直迷糊。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陆霁站在我面前,叫我跟他回房,可我实在困得不行,哪怕今天让我睡在外面,也不是不行,反正我走不动路了。
他见我摊睡在桌子上,将我横着抱起,瞬间的腾空让我意识清醒了些。
他抱着我走过长廊,好像发现了我小声地在嘀咕什么,稍稍的低下了头,只听见我声音黏腻:「本宫,本宫才没有磨镜之好,本宫喜欢男人,最好长得跟陆霁一样俊的。」
我在睡梦中听见陆霁笑了一声,我以为他还在生气,都被我气笑了………
黄大人已经有些日子没来搞事情,可能那夜被夫人打得开瓢了,呸,开窍了。陆霁的案子也查的差不多,已经接近收网。我依旧每天吃吃喝喝,日子过得悠闲自在,好没意思。终于陆霁看不下去了,拧着眉头,告诉我吃饱了撑得慌就出去走走。
我就等他这句话呢,第二日一大早就起来梳洗,挑了件不太扎眼又比较正经的衣裳,待陆霁出了门,就叫上灵铛一同出了府。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心情也变得格外的好。
卖胭脂水粉的摊贩一个劲的夸我好看,我知道他是想要套我的钱,但我依然顺着他的心意,买了七八盒口脂回去。灵铛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跟在我身后与我抱怨,说这些口脂怕是长了八张嘴才能涂完。我说,陆霁那么有钱,怕啥。
说曹操曹操就到,眼看着陆霁向着我走来,他背着手,显然是看到了我,神情有些不悦。黄淅跟在他身边,颇有些讨好的模样。
「你怎么在这?」陆霁的语气有些质问,脸上的不悦转瞬即逝,做出一副温柔的模样,向我伸出手,让我牵着他。
「小夫人。」
黄淅与我问好,我这才看到这人身后跟着一个姑娘,年纪该是同我一般大,长得不算特别出挑,眉目清秀,也算是秀色可餐。她一副柔弱的模样,比我装得还有些楚楚动人。
我顿时有些可怜,白瞎了这般花季的姑娘,跟谁不行非要跟这糟老头子。
陆霁好似看出来我在想什么,跟我解释道:「那是黄大人的爱女。」
我才知道我想错了,尴尬的向那小姑娘笑了笑。
「姗儿见过陆姑娘。」
陆霁牵着我一同走着,与我说他们要去茶馆坐坐,叫我也跟着去,还不忘往我手里塞了个荷包,颇为贴心的告诉我这一路上相中什么就买。他说完这话,我回头恰好碰到了黄姑娘的眼神,差把我撕了。
到了茶楼,黄淅要了间雅间,从窗外看去,是水雾弥漫的江面,果真是个与世隔绝的神仙地界儿。
黄淅与陆霁谈着正事儿好像说月底要去什么地方的矿场,不过这种地方隔墙有耳,他不敢说得太多然后就转到私事来,黄淅又是一阵溜须拍马,我听着都替陆霁脸红,也不知道那人怎么做的一本正经。
他们的对话实在无聊,我就转过头去看风景,突然无意间一瞥,正好看见黄淅在给他家女儿递眼色。黄姗儿一副娇弱的样子,替陆霁端茶倒水,姿势动作很是规范只瞧她递上一盏茶过来,陆霁接过,那姑娘,就装作不经意一般手指在他的手掌处滑过。
我这才明白,黄太守果然是开了窍了,送个美姬美妾能抵什么用,还不如将自家女儿赠出去,日后成了一家人,可比什么都管用。
陆霁晚上与我嘲笑,说这黄太守倒是跟今上一个路子,拉拢人心靠送媳妇。我不知道他是在嘲讽黄太守还是在嘲笑我皇兄,可我有点不开心,我问他如果黄太守真的有意将女儿送给他做妻,他会不会要。
他问我「是陆霁还是路照?」他又自顾自的往下说「不会!」
「路稳看不上这种地方官家的女儿。」
「那陆霁呢?」我好奇的问他。
「也不会。」
「皇帝和太守,我当然会选择皇帝。」
我有些失望,却也没继续追问下去,背过他,语气遮不住的低落。
「我要睡了……」
他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哑:「宋意央与任何人,我都会选择宋意央。」
我突然觉得我好像喜欢上陆霁了,这种喜欢没由来。我觉得极大的原因是我对他见色起意,加上他扮演路照的时候温柔的很,试问谁不喜欢长得好看还温温柔柔的男子。我一点也不担心我喜欢上了他,我一直认为,等我们回京了,回到正常的生活,我的喜欢也会向他的温柔一样,一瞬间的消失。
太守府上又举办了宴席,我不耐烦地跟着陆霁上了马车,真不知道他这太守怎么做得这么闲,三天两头的请人家喝酒吃茶。
今日太守府赴宴的人到挺多,云州大部分的官家权贵都来了,我看着黄太守笑不拢嘴,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宴会落入尾声,陆霁也喝了不少酒,但好在意识还清醒。只瞧见那婢女姿态妖娆,迈着小碎步走近来,为陆霁添了酒,眼看着她的手哆嗦了一下,杯子啪嗒一声倒在案几上,酒水顺着桌案,浸湿了陆霁的袍子。
「放肆!」
「怎么做事的你!」
「奴婢,奴婢不是有意的,是不小心。」
哼,我冷哼一声,她这哪是不小心,我看是成心的!这种小伎俩我在宫中看得多了,下一步肯定是要丫鬟带着那被泼了一身的可怜蛋去换衣裳,然后发生一些……
「你带着路公子去换身衣服。」
果真和我想的一模一样,陆霁去了好久都没回来,在这中间,许是黄大人怕我坏了他的事,叫他夫人拉着我掰扯不放。我着急的很,可那女人就是一个劲的纠缠,直到我说我要如厕,才肯让侍女跟着我出去。
月黑风高,我反手将我发上别着的钗子一拔,架到那姑娘脖子上威胁,让她去领我找到陆霁。
见到陆霁时,他脸色微红,红的有些不正常,看起来难受的很。他看见我,眼里泛出一丝喜悦,可神情却很是担心。
「你怎么了?」
我将他领到屋子里,拿了条干净的帕子为他搽拭脸上的汗。
又四处打量了一下这房间,看着不像有人住过,一尘不染,尤其是床上的被褥,好像新换的一般。
「我被下了药。」他倒是直接「你猜,是什么药?」
他瘫坐在床上,脸上勾笑,我瞪了她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让我猜。
「「那种药?!」」
「「你走吧,这药性若是不能化解,我估计也就不能活着出这太守府。」」陆霁的声音有气无力,真的好像一副要死的模样。
「趁我药性还没完全发作,赶紧走吧,你那个贴身老奴不是早就盘算着要我陆霁的家财。」
「就是日后你要是成了寡妇,就没有人罩着你了,说不定你还是会被你皇兄嫁去蛮族和亲……」
「我不走!」
「当真?」他挑挑眉,一副欠揍的神情让我后悔说出我刚才的话。
「我,我……」
他一把拽住我,将我反压在床上,说话声音黏黏腻腻的带着些酒气。
「你说不走的!」
「我知道,这是鸳鸯。」
「央央,别哭啊。」
「就算补偿给我的,洞房花烛。」
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天光大亮,我被院外的吵嚷声吵醒,破门而入的声音吓的我往陆霁身上靠了靠,他低头瞧我,神态比我自然得多,听到有人闯进来迅速的为我拉上被子遮挡春光。
「放肆,谁让你们进来的!」
黄淅装的委屈模样,但眼里却掩饰不住地兴奋。
「对不住了路公子,小女昨夜走失,寻了一夜也没寻见,这不……」
「寻了一夜也没找见,倒是找到本公子的床榻上来了?」
陆霁的声音听着就有些不怒自威,吓的黄淅不敢回嘴。
「带着你的人滚出去,既然你找不到,那本公子帮你找!」
「是是。」
显然黄淅还在做着他的美梦,但当看见我一同随陆霁出来时脸色瞬间变了。陆霁也变成一副笑呵呵的模样,松开我的手,大步走到黄淅跟前:「晚辈还得谢过黄大人,央央前些时日与我闹脾气,还是大人您有法子。」
「大人,大人!小姐找到了!」只瞧见管家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说话还带点哭声「大人赶快去看看吧!」
黄淅脸色更加难看了,也不顾着讨好陆霁了,赶忙甩了袖子离开。
「要不要去看戏?」
他低下头问我,我摇头,现在一动都不想动。
「啧!」他皱了皱眉头,弯腰将我横抱起来「我的人应该在门口等着了,走,不看戏了,咱们回去。」
就算我没亲眼看见那戏怎么唱的,但不出一天,就有人亲口来给我说戏,黄小姐跟另外一个风流公子哥闹了个乌龙,这事也就不再多说了。
我们不日就回到京城,姑姑听我回来的消息赶忙从内院飞奔过来,拉着我仔细打量,生怕我生了什么灾祸。这灾祸倒是没生,只是我同陆霁圆房的那事,我不敢与姑姑讲。
姑姑瞧不上陆霁,新婚那夜我俩没圆房,府上只有姑姑知道,她听了也开心的很。她说耽误不了以后再嫁,在姑姑眼里,陆霁是个命不长的,可她的如意公主,不能日后做一辈子寡妇。
可陆霁倒好,自从回京,每晚都拉着我,还不许熄了烛,这下不想让姑姑知道也难了。
自从从云州回来,我与陆霁好像真成了一对平凡的夫妻。他早出晚归的上值,我在府里跟着姑姑学着打理中馈,就连姑姑都说,其实这样的日子也挺好。
姑姑一辈子未嫁,其实她年轻时也有喜欢的人,可她为了照顾我,放弃了与那人出宫的机会。她把我当做女儿一般,真心实意的为我好。
她年纪大了,总会悲天悯人,时常看着我发愁,她说她的如意公主,本应该顺遂一生,立府成亲,被驸马捧在手心里疼爱,最不济像大长公主那般,府里众多面首伺候着,却不是像今日,要劳心劳神的伺候一个男人。
「若是日后陆霁纳妾……」
我打断姑姑的话,我说陆霁待我不差,可我不敢断定,陆霁真的这辈子身边只有我一个女人。
夜里我睡不着,在陆霁身边翻来翻去,闹得他烦,直接弓着身子将我箍住。他让我睡不着就出去坐门口替他守夜,可他光动嘴却始终没放开我。
我终于大着胆子开口问他,问他从小到大有没有喜欢的人。他睁开眼睛,有些不悦的撇了我一眼,又将头埋在我身后。
他说,没有,可声音听着有点虚。
我突然有些不大高兴,挣脱他的束缚,滚到床榻最里面,蜷缩着身子。
「嘶!」
「宋意央你到底要不要睡觉!」
「我答应你,我只养你一个女人,也会只有你一个妻子。」
我喜欢上了陆霁,而且那种喜欢,好似比之前更加浓烈了。我喜欢听他喊我央央,也喜欢听他连名带姓的叫我宋意央,我开始在意他的感受,甚至心中于他产生一种占有欲。
让我开心的是他也在慢慢接受我,他不再限制我的出行,会与我说笑逗趣,甚至准许我进他的书房。
陆霁书房的案几上有一枚翠绿的玉扳指,一直放在那,却没见他戴过。
好似喜欢,又好似不喜欢。
我尝试着向陆霁讨那只扳指,说要拿去打两个戒指,他盯着我,没拒绝,却也没答应。
我有点失落,许是在他心里,我还不如那只可有可无的扳指。
那夜他回来的很晚,我没等他,可也没睡着,他刻意放轻了脚步,钻到了被子里,搂住我。只觉得他将什么东西塞到了我手里,冰冰凉的。
「你若喜欢,便拿去吧。」
我借着床头昏暗的烛火,看清了那东西,正是我今日讨要的那副扳指。他亲自将那扳指替我带上,出奇的是,尺寸刚好。
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事。
那年我十岁,父皇还在世,皇宫在我眼里,还是鲜艳明亮的。我时常能在宫里遇见一位大人,他总来找父亲下棋,还总是故意输给父皇。父皇见他时和颜悦色,可转过身来却告诉我,让我离他们远些。
可我不大听话,每次他们进宫,我总会偷偷的躲在角落里偷看。原因无他,只因那位大人身边跟着个少年,模样甚是好看。
他长相白净,性子也安安静静的,他立在亭子外,衣诀随风起。
当时我想,他该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儿。
我们的相识,是在春猎围场,他依然跟在那位大人身后,小心翼翼的,一直垂着头。那次参加围猎的有不少官宦世家的子弟,他们衣着鲜亮,可对比起来,却不及那少年一分。可他们却私下里欺负他,明明他手里拿着剑,为什么就不会反抗,我很是着急。
我跟父皇撒娇要学骑马射箭,父皇答应了,我指着大人身后的少年,我说我要他来教我,父亲脸色顿时变了,可那位大人却笑了,将那个少年赏给了我。
我一向懒惰受不了苦,怎么会真的学习骑马,所以那几天都是我骑在马上,他替我牵着绳子,我在他耳边唠唠叨叨,他却好似没听见似的不搭理我。
我问他名字,我说,我要和他做朋友。他恭恭敬敬的给我行了个礼,说他身份低微配不上当公主的朋友。我说那有什么关系,他长得好看就行了,甚至对他放话,等我日后立府,要将他纳进来给我做面首,他的耳朵肉眼可见的红了。
我依旧穷追不舍的问他的名字,他也不再绷着,与我说,等我学会了射箭,就告诉我。
他不相信我这个细皮嫩肉的公主会受那般的苦,可我真的为他学了射箭。
再见到他,我特意走到他面前,张开双手给他看,装作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跟他说我这几日有多辛苦,却还是学艺不精
他盯着我手指上的红痕,神情滞住。
过几日再见他时,他送给了我一副玉扳指,他说带着他拉弓,手就不会磨出口子。
我收了他的礼物,很是高兴。
我没注意到他腰上挂着的玉佩不见了,那是他全身上下最贵重的物品。我更加不知道,他用他最值钱的玉佩,给我打了那只扳指。
那年中秋宫宴,我知道那位大人也会进宫,身边定会像往常一样跟着那个少年。我开心极了,迫不及待的跑出寝宫,想去见他,告诉他我学会射箭了,我想知道他的名字。
可路上遇到了玉慈公主,她从小便嫉妒我,时常与我作对。
她今年刚及笄,便许了户好人家,在我面前与我炫耀,说她的未婚夫婿是京中有名的才子,说父皇赐给她的府邸,有多么富丽堂皇。
她也不知从哪得知了我手里这扳指的来历,一脸鄙夷的讥讽我,说我未来要嫁个奴才,丢了皇家面子。我气不过,便当着她的面喊,说我如意这辈子要嫁的人该是威风凛凛,有权有势,比她那瘦弱才子要强上不是一星半点。
「那你有本事将你手上戴的那个破玩意扔了!」
「扔就扔!」
我顺着池塘就扔了下去,当时我认为我机灵的很,今天先把面前的玉慈解决了,等夜里在随便找个借口让宫人把那扳指给我找到。我正沾沾自喜,却全然没注意,我们的对话已经被人听进耳里,他垂头丧气,转身离我越来越远。
那天,我没能如愿的见到我想见的人。夜里让人打捞,也没寻见那只被我丢掉的扳指从此,那个少年就如同那只扳指一般,在我的生命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陆霁抱着我,眼中有光闪烁,他附在我耳边问我,声音发颤。
「央央,如今我算不算得上威风凛凛,有权有势?」
「央央,我叫陆霁。」
陆霁是一个会自卑的人。他年少时不明白,明明他的生活一片黑暗,可他的阿娘却给他取名为霁。多好的寓意啊,可他不配。
直到他的生命里突然闯进一个小姑娘,在他眼里,连她的影子都是明亮刺眼的。他好像有点喜欢他的名字了,从他遇到那个小姑娘开始,他的生命,开始放晴。
「宋意央,这回,不要扔下我了好吗?」」
「好。」
第二年春,我被诊出有孕。陆霁没有表现得太过开心,却依然将我照顾的无微不至。他会为了陪我,将公文搬到卧房里,他在案前批公文,我躺在榻上看话本子。
我时不时的瞧他,他总是拧着眉头,可对上我的眼神时,却满脸笑意。
夜里我趴在他身上与他闲聊,问他是想要个女儿还是儿子。
他毫不思索的说:「儿子。」
我有点生气,觉得他是重男轻女。
他却笑着与我解释:「若是个女儿,该是与央央十分相似,届时我定会喜欢的很。」
「我想把所有的爱……」
「都留给央央。」
陆霁越来越忙,甚至每晚都踏月而归,他脸上的愁云未散,抱着我跟我道歉。我问他因为什么事担忧,他却从不与我说,直到北越要向大邺宣战的消息传的京城人人皆知,我才终究明白他为何总是一脸烦忧。
虽说北越的国力比不上大邺,但皇兄登基没两年,朝廷根基不稳,此时要战,更是人心晃动。更何况外有虎视眈眈的敌国,内有蠢蠢欲动的暗党。而且,我上个月在宫里,看见了许久未见的三皇兄。
他容貌未改,依旧是那副模样,父皇在世时,总说三皇兄是最有野心的,也是最像他的。他定是不甘心我的二皇兄在皇位上坐得稳稳当当。
他看着我稍微明显的孕肚,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喊我如意,向我抛出橄榄枝,他试图说服我,借我拉拢陆霁。他说不管这大邺的天下是属于谁的,我依旧是如意公主。
可我知道,陆霁不行,他当初选择跟了二皇兄,便再没了回头路。忠臣不侍二主,若陆霁临阵叛变,不管谁赢,他都没有好下场。
圣旨下来那天,陆霁始终不肯见我,他说害怕见了我就舍不得离开了,他要我好好照顾自己,要我去皇宫里住,他说那里的铜墙铁壁,伤害不了我。
我们之间隔着一道门,他就静静地站在门的那边。
他说他前二十年,活得无牵无挂,可如今有了央央,不一样了。
他并非什么忠君爱国的良将,先前陪着今上策反,为的是功名利禄为的是能让人高看一眼,如今再为今上上战场,守的是大邺的万里河山,守的是他的央央,好不容易得来的央央。
他头也不回的走了,我被他留下来的侍卫送到了皇宫。
留春宫还是老样子,种着我年少时喜欢的花,如今夏日里,开的正艳。可我突然,就没了观赏的心情。
皇兄时常来看望我,陪我下棋,陪我游园,给我解闷。却我一点也不想看见他,甚至对他有了恨意。每当他喊我如意,我就会不耐的皱眉,直到有一天我终于忍受不下去了,当场与他发了脾气。
我说,我这辈子的如意,前半生靠父皇,后半生靠丈夫,父皇被他一杯毒酒喂下,撒手人寰,丈夫被他一封圣旨送走,十死无生,我这辈子的如意,都被他毁了。
他听完并没有生气,却很少再来留春宫看我
在皇宫里我最开心的日子,便是每月边关捷报抵达皇宫那天。至少那时能让我知道,他在边关平安顺遂。
我怀胎九月,将要临盆时,边关捷报却迟迟未来,我每日都叫侍女扶着我登上皇宫的高台,遥望着远处。
我等啊等等啊等,终于看见一只快马闯入城门,可他带来的不是捷报,是陆霁身负重伤的消息。
我动了胎气,难产诞下了一位男婴,他长的很像陆霁,很像很像。
姑姑劝我,说要是心神不宁,那就挑个字给孩子取名字吧。我拒绝了,我想等着陆霁,让他亲自来取。
我在宫墙里等他,从夏日等到第二年春,我带着孩子在御花园晒太阳。那天阳光明媚,不知从哪跑过来一个小公主,笑声如铃铛一般清脆。
见了我恭恭敬敬的与我行礼:「小姑姑安。」
「你这是要去哪,急急忙忙的?」
我问她,小姑娘脸上露出一抹羞涩,小声的与我说:「世子哥哥进宫了!」
我摆了摆手,让她离开。
她鲜艳的衣诀在风里轻舞,头上的流苏也划拉划拉作响,我瞧着她的背影,走了神。
我颇忧伤的看去湖面,不知身后已经站了个人。
「殿下在等谁?」
我惊讶的回过身,他就站在那,站在烈烈的日头下,周身泛着光。
我上前抱住他,紧紧的箍着他的腰不放,生怕他只是我眼中的幻影,一碰就散。
「「嗯?」」
他低下头来,在我额头落下一个吻,那股温热,让我察觉到他是真实存在的。
我一边哭,一边锤着他的胸口:我在等,陆霁那个王八蛋!」
「他长得好看,我还要领他回家做面首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