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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负仙君

当了仙君千年的舔狗后,我黑化了。

趁他渡劫,我狠狠地报复了他。

仙君不复高冷自矜。

他把我困在一方小榻,流着泪求我不要抛弃他。

我却直接捅穿了他的心脏。

我叫霍杳,是九重天上的一位小仙,知名褚郁牌舔狗。

褚遇仙君,因为我在女仙中声名狼藉。

白日,他对我不假辞色。

夜间,他又端着吃食软声哄我的原型出来,向来只拿剑的手温柔地梳理我的毛发。

他明知道,那也是我。

我故意在他面前化成人身,「仙君……」

褚郁面色含霜,「变回去!」

彳亍。

真的会有人只爱毛茸茸不爱大美女吗?!

我不信。

我斗志昂扬地一头吊死在了褚郁这颗歪脖子树上。

无数次,仙子们轻轻地敲打我的恋爱脑,怒斥我脑干缺失,僵尸都不吃。

我每次指天发誓、舔狗不得好死,转头又被褚郁勾得五迷三道。

极其没有出息。

千年过去,他从待我冷淡至极进化到既不主动也不拒绝,一边只对我特殊,一边又与我保持距离。

我满怀欢喜地以为自己即将攀下这朵高岭之花。

褚郁却轻描淡写地说:「我修的无情道。」

说这句话前,他刚把我护在身后,为我怒而向其他仙君拔剑。

……

呵呵,你修无情道,你撩尼玛呢?

这一次,所有人都以为我申请帮他渡劫是为了得到美人芳心,却不知这是我预谋已久的报复。

我要让他后悔这千年的若即若离。

神仙渡劫不在凡间而在轮回境,可以自选渡劫剧本和一位辅助队友。

褚郁表示是谁、什么剧情都无所谓。

「我一心向道。」仙君神色淡淡,问都没问一句到底是哪位仙子。

你很高傲吗?

司命干脆让我选,她暗示我:「咱们挑个无比高贵的身份,应睡尽睡!为所欲为!」

我挑了一本小声问:「可以自己改一部分吗?」

几日后,司命和轮回境仙使望着我改过的命册面面相觑。

仙使陈晏晏半天憋出来一句:「野啊姐妹。」

司命默默在本子的标题后添上括号「黑化版」。

我羞涩一笑。

轮回境前,褚郁拧着眉,「是你?」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朝他笑了笑,「我会帮仙君『好好』渡劫的。」

按规定,帮助仙友渡劫的神仙得忘记前尘。

但我开了挂。

我美美当了十几年的公主,等着褚郁按照剧本来娶我。

然后就听说状元郎誓死不愿娶公主,一头撞金銮殿上了。

我拎着剑就进了褚府。

褚郁看见我,甚至不屑抬眼皮,「不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把剑扔给他,「好啊,给你个机会。你把这府的人都杀了,我就求皇兄下旨放你自由。」

褚郁寒玉般的眸中满是愤懑,「蛇蝎心肠!」

我淡定地坐在他床边,「要杀快点,你不杀等会儿皇兄就亲自来了。」

我的皇兄即当今圣上。

备注:昏君、妹控、爱面子。

我敢肯定,褚郁撞柱时,他在想这个不识抬举的狗东西怎么不直接撞死。

一个月后,公主出降,全京城敲锣打鼓。

老百姓们喜气洋洋捡路边撒的银裸子,传唱公主和状元郎的浪漫爱情故事。

他!孤高不屈!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宁可撞死也不愿侍奉公主!

却在见到她的第一眼,红了眼。

「我错了,嫁给我,命都给你!」

褚郁一身红衣,板着张死人脸。

几个小孩子笑着大声喊:「新郎官都高兴麻了!」

四周响起一片暧昧又善意的笑。

到了府邸,褚郁牵我下婚舆。

我矫揉造作地关心道:「驸马怎么脸色不好?昨夜激动得一宿没睡?」

褚郁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谁出殡能高兴得起来?」

我出嫁你出殡,真有你的。

我扭头吩咐随侍左右的宫女:「去,让唢呐吹得大声点,给驸马爷助助兴。」

洞房花烛夜,褚郁看着半遮半露横陈在床上的我,满脸通红。 

到底刚及弱冠,他难掩慌乱地后退。

我爬起来制住他,用腰带将他的手腕反捆,往上吊在床柱上,「看来驸马喜欢被动点。」

褚郁闭着眼睛,「公主只得到一具肉身又有何用?」

我轻笑,慢条斯理地享用我守了千年的礼物。

事后,褚郁躺在喜床上神色麻木。

我慵懒地靠在床边,锐评:「你不行,这才几刻钟?」

如果此时躺在我身边的是褚郁仙君,他一定会面含秋霜,直接给我来一剑透心凉。

可惜这是稚嫩的凡人褚郁。

他只会愤怒地爬起来证明男儿气概。

真笨。

本朝官员的新婚假期有七日。

褚郁表示,他一天不为朝廷呕心沥血就羞愧得想死,第二天一早就马不停蹄上朝去了。

他跑出我房门时,还因为腿软摔了一跤。

皇兄对他的识相很满意,赐了一堆鹿鞭牛鞭。

敕令:好好补补。

褚郁回府时,自己掐得指缝和手心都是血。

他平时睡书房,初一十五才来我房内。皇帝每月被迫睡不喜欢的正宫也就这个频率了。

我也不在意,每天笑眯眯地去找褚郁他娘唠嗑。

凡人褚郁生父死得早,全靠母亲一手绣工把他带大又供他读书。

老妇人出身乡野,想不通儿子干吗抗旨不遵不娶公主,也想不通儿子转头求娶又为何冷落佳人。

褚郁晨昏定省,看见我和他娘言笑晏晏,都忍不住冷笑。

他趁他娘不注意,低声讽道:「狐狸看鸡,满心算计。」

我回敬:「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然后转头就找他娘哭哭啼啼,「我在宫里也是千娇百宠长大的。郎君若是不喜,何故娶我?」

他娘缓缓抄起手杖,对儿子死亡凝视。

我躲在婆婆背后,朝褚郁得意地笑。

今天也是夫妻恩爱的一天呢。

翌日,褚郁的书房傍晚就落了锁。钥匙在他娘手里。

褚郁抱着膝盖坐在阶旁喝闷酒。

月华如水,清冷地洒在他的脸上。

他认真地问我:「公主,你什么时候玩腻?」

我假装没听懂。

他不肯让步,「我们什么时候能和离?」

我俯身给自己倒了杯酒,懒懒道:「没和过,怎么离?」

他说:「我有心上人,殿下何故强求?」

他不会以为我会在意这个所谓心上人吧?

就算是凡人褚郁,也绝不会轻易动心,不然我倒立洗头。

那晚,他喝多了,拽着我一遍遍说他有喜欢的人,求我放过他。

笑死,我才不信。

我一把拽过他的衣领,凶神恶煞地问:「说!你心上人是谁?」

他一脸梦幻,「她是我梦里的仙子。」

我舒了口气。

神经病。

我梦里还俊男后宫成群呢。

褚郁酒醒了,躺在床上怀疑人生。

「怎么不继续说你的心上人了?」

他冷笑,「藏在心里的人,自然不该放在口头冒犯。」

我点点头,「行。那你继续藏着。有空记得告诉她,她的人我先睡为敬。」

褚郁愤而起身下榻就走,「不知廉耻!」

「嗯嗯,你最知廉耻,记得穿裤子。」

他一张俊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状元郎的名头听起来吓人,其实在皇家看来也就那么回事。每三年能出一个的东西能有多稀罕。

褚郁运气不好。

他的同期,榜眼是左相的儿子,探花是右相的儿子。

一个只会背几句《论语》,另一个更牛,不识字。

褚郁自己是正儿八经读书科考上来的,看不上这两个不学无术的同僚。

巧的是,他俩也看不上他。

因为他们觉得拼爹比拼女人高级。

褚郁到底年轻气盛,三人起了口角,最后闹到御前。

皇帝轻飘飘地看了他们一眼,「名次而已,至于吗?」

他还自作聪明地笑了笑,「好好待杳杳。你的状元,可是她亲口点的。」

褚郁白着脸回来了。

他在家躺尸了七天,不告假也不去点卯。

「起来。」我轻轻踹了他一脚。

「你们皇家是不是都不讲理?」他望着我,「你想要谁娶你,谁就要娶你。」

「是。」

「只要有权力,谁都可以为所欲为。」

褚郁恨恨地锤了下床边。

实木雕花大床,塌了。

我眼疾手快一把把他拽出来,「这么大能耐,怎么不去考武举?」

「没文举有面子。」

「是吗?被床砸死挺有面子的。」

「我死在床上,殿下比我更有面子。」

那确实。

褚郁的仕途很顺利,翰林院的凳子还没坐热,就破格进了内阁。

可惜进去了也没什么实事给他干。

左相右相二人鞠躬尽瘁,事必躬亲。

大奸似忠了属于是。

褚郁开始整天摸鱼,迟到早退。

我躺在榻上玩他头发,「支棱起来啊!内阁不相信眼泪!」

褚郁:?

我邪魅一笑,「可是我信。哭得好听点,我就去求皇兄给你走后门。」

褚郁:我在期待什么.jpg

他合目念起《大悲咒》,表情像是被蜘蛛精缠上的唐僧。 

我知道这位唐僧依旧以苍生为己任,只是他学会了蛰伏。

朝野上下沆瀣一气,褚郁孤立无援。

他需要一个机会。

一个澄清玉宇,涤荡乾坤的机会。

这年夏,城北下了一场赤色的雨,红得像血。

城里的孩童在街头巷角传唱:「天雨血,佞人禄,功人僇!君不亲下,不出三年无其宗。」 

这则谶纬出自京房《易传》。

褚郁蹲在书房草拟奏疏。

我叩门。

「请进。」褚郁的声音紧绷。

我自顾自去躺在窗边的软榻上吃桃,浑然不顾某人望来的一眼又一眼。

「公主。」他终于启齿。

褚郁一脸视死如归地走过来。

他缓缓蹲在我面前仰视我,眼睛里带着一点惶恐的信任,像是死局中凝视着猎人的鹿。

澄澈的哀求,看得我心尖发痒。

褚郁把奏疏递到我眼前,「殿下,您觉得这封奏疏我该递吗?」

「你敢信任我?」我勾起他的下巴。

他把下巴轻搭在我指尖,脖颈弯出温顺的弧度。

「只有殿下可以帮我。」他抬起眼睛,睫毛像扑闪的蝶翼,「我只有您。」

他坦然地承认:「殿下,我在赌。」

长进了,短短几日学会了利用自己的优势。

我看都没看奏疏一眼,冷漠道:「不该。」

他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但是我可以教你别的。」我把一颗桃递在他唇边。

褚郁识相地张嘴咬住。

「真乖。」我亲了亲他。

乖孩子应该获得奖励。

褚郁很聪明。

可寒门考上来的贵子,缺乏揣测上意和在各方势力中生存的经验。

而我自幼在这种环境长大。

在我的授意下,褚郁将原本奏疏中被参的左相替换成了吏部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小官。

这人是左相的爪牙,为左相清除了好些个不听话的青年才俊。

杀虎,得从杀伥鬼开始。

上朝前,褚郁紧张得来回踱步。

我被吵醒,困得连眼皮都睁不开,不耐烦道:「多大点事,快滚。」

褚郁松快地笑了声。

他火速伸出手捏住我的鼻子,「多谢殿下,下官这就滚去上朝。」

被憋醒的我:?

狗东西。

事情不像想象的那样顺利。

褚郁下朝后脸色阴沉。

他急步走向我,「殿下,杨兄下狱了。」

他看我一脸不在意,补充描述:「杨升,来吃过我们喜酒还写了贺诗的那位。」

这我能不知道吗。

不得不说,不愧是褚郁的挚友。

褚郁原先好歹还只是打算弹劾相对弱势的左相,这位直接扛着棺材去死谏了。

对象是当今右相,皇帝的亲岳丈。

依我看,谏言没啥用,棺材倒是准备得很恰当。

褚郁面色踟蹰。

我叹了口气,「褚郁,你知道宫里那么多公主,为何只有我被宠爱至今吗?」

「因为我知道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褚郁默然。

显然,他也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所谓死谏,就是以命进谏,谏者百分百能让被弹劾的人遗臭史册。

更何况,杨升直接扛着棺材上朝,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右相不会放过他。

现在谁想保杨升,谁就是和右相撕破脸地对着干。

褚郁沉静地颔首,「我知道了。此事公主的确不该插手。」

他没有多说自己的打算。

但我知道明日的早朝,他还是会去给杨升求情。

不仅仅因为是挚友,更因为事情闹大才更有希望。

他要赌,天降凶兆再加上两位年轻士子的泣血之声,能够撼动君心,让他睁开眼看见底下恶贯满盈。

褚郁一宿没睡,借着一豆灯笔舞龙蛇。

这大抵会是他这一生写过的最好的文章。

清晨,他起身穿好官服,在我手边放下一张纸。

我困倦地眯了眯眼,把纸团成一团扔掉,「和离书是吧?我早就写好了,在桌上呢。你签个名就行。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连累我。」

「对了,财产和你娘归我。」

褚郁顿足,他起身朝我行了个大礼,「多谢公主。」

他真心实意,「望公主再遇良人。」

褚郁签好字,挺直脊梁、扶正官帽走出门。

几个时辰后,我听说我的驸马,啊不,是前驸马和他那位同僚做伴去了。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喜欢以卵击石的人,坚持着子虚乌有的正义,试图用自己的命去敲响警世钟。

可惜高坐在殿堂的天子听不见钟声,也听不见哭声。

天牢深深,褚郁和他的同僚被关在一头一尾。

褚郁瘦了一大圈,靠在墙边不知在想什么。

看见我,他一惊,「公主怎么来了?」

「几日不见,公主真是……」他沉默了一瞬,「容光焕发。」

我嬉皮笑脸:「那可不?你快没了,皇兄于心不忍,赔了我十个。」

他幽幽道:「人之将死……」

我迅速补充:「其言也善嘛。快,褚郁,说几句好听的给我听听。不要让我白来这一遭。」

褚郁一脸晦气地背过身看墙。

但不一会儿,他还是乖乖地转过来吃我给他带的吃食。

我安静地望着他。

他吃相很矜持,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吃完,他抬眼对我温和又感激地笑。

他郑重地说:「此生幸甚逢君。」

天牢森寒,灯烛温然地映在他望向我的眸中。

不久,褚郁从死刑被改判成徙三千里。

我亲自去给他践行。

褚郁心下了然,「多谢公主救我一命。」

「不客气,这是你该谢的。」

褚郁摇摇头笑了,他举杯敬我。

含桃酒的酒液呈清透的淡粉色,有几滴顺着他殷红的唇角流向雪白的颈。

我和他同时开口。

「殿下珍重。」

「来一场?」

他眸光缱绻,我兴致盎然。

褚郁:?

我看了眼酒杯,笑嘻嘻,「褚大人这种绝色,徙去蛮荒之地,本宫可舍不得。」

褚郁软软倒了下去。

罪人褚郁被「流放」了,公主府多了个花名叫小玉的男宠。

「小玉,桃不知道去核吗?有核的怎么吃?」

「人长了嘴可以自己吐。」

我还没说什么,小十和小九大呼小叫:「弟弟怎这样不体贴。」

他们一个给桃去核,一个亲自给我喂到嘴里,配料是无数秋波。

褚郁,啊不,小玉一脸没眼看地扭头。

须臾,他一把夺过盛着含桃的小碟子,臭着张脸,「还是臣侍来吧。」

小十和小九在我的示意下含恨退下,我听见他们小声骂小玉以色惑上,是个狐媚子。

我笑到抽搐。

我一把把小玉按到榻上,「呵,男人,看本宫多宠你。遇见本宫,真是你的福气。」

小玉一脸感动,「遇见殿下,我真服气。」

啧啧,这嘴吻起来那么温暖,吐出的话却这么冰冷。

不行,得堵住。

时日一久,褚郁好像渐渐接受了这一切,又或者说他转移了目标。

某次云散雨消,褚郁伏在我颈间,询问我是否有意更进一步。

他的目光缠在我身上,语气蛊惑,「臣可以成为殿下的刀、殿下的剑。」

我故作不解,「可我如今娇夫美侍,日子过得美滋滋,做什么要有那种野心?」

褚郁想起数字男宠团,脸沉了下去。

夜半,我睡得昏昏沉沉,突然被弄醒。

褚郁捏着我的鼻子,阴森森地问:「谁是夫?」

我:……

你还比上了是吧?

后院郎君有十一人,我独宠小玉的情况很快引起其他人的不满。

可惜他们都不知道这位清俊秀气的郎君曾有一拳锤断床的佳绩,不然一定不会如此草率。

葫芦娃救爷爷——一个一个送。

不久,一群郎君互相搀扶、哭哭啼啼地来告状。

褚郁面冷心黑,打人专打脸。

十个猪头梨花带雨。

唉,我只好扭过身只看赏心悦目的被告方。

原告们义愤填膺,试图用眼神凌迟不要脸的狐媚子。

小一率先开口:「他恃宠而骄!」

小二紧接而上:「他恃强凌弱!」

小三、嗯、小三不肯承认自己的花名,纤手一指,「他凭什么能叫小玉!」

数字男宠团齐齐点头,「殿下!您不公正!」

小十总结陈词:「殿下,依臣侍之见,这位……」

褚郁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用那种看菜鸡的眼神。

他有自信,他和这些男宠是不一样的。

可我始终都记得,我不是公主,他也不是凡人褚郁。

这是他的情劫。

如今要到真正的高潮部分了。

温馨与爱意只是刀锋上裹的那层薄薄的蜜糖,是劫难的前戏。

我鼓掌,「不错!大家说得好啊!本宫就依了你们,来人!将小玉逐出府去!」

所有人,包括还在激昂总结的小十都愣住了。

我附在褚郁耳边轻声说:「褚郁,你自由了。」

褚郁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他的喉结动了动,「是臣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

褚郁低下头,藏在袖里的手狠狠掐紧掌心,他语气涩然,「当初,是公主点名要嫁我,后来,也是公主把我强行带回府……」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所以呢?」

他死死地拽住我的手腕,脸色煞白,「你不能这样,我……」

我掰开他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说:「可是褚郁,我腻了。

「初次见你时,你冷傲得像冰一样,真漂亮。可惜现在冰化了。我不想要了。

「你不再无情的样子,真无趣。」

首先我要申明,以上非主流台词出自司命和轮回境使笔下。

我说的时候尬得脚趾抠地。

不过这话显然杀人诛心效果极佳。

我看见褚郁眼中的温软爱意一点点化成屈辱和恨。

他拂袖而去。

十一

不能玩男人,总要玩点别的。

杨升和褚郁的牺牲我不打算浪费。

以残害忠良做引子,带出欺君罔上、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等罪名。

在右相反应过来之前,抄家处斩的诏书迅速下达。

民间叫好声一片。

皇兄朝我讨好地笑,「杳杳,这下你满意了吗?」

我逼近他,「皇兄,大将军领着十万兵马在城外呢。」

皇帝利落地站起身摘下冠冕,「朕老了,也该颐养天年了。」

「当腻了金枝玉叶,不如试试权倾朝野?」他狗腿地笑了笑,把玉玺往我手里一塞,搂着大太监的腰顺着龙椅下的暗道火速跑路。

我左手拎玉玺,右手持传位圣旨,一步一步登上了至尊的位置。

大将军拎着右相的头跟在我身后。

血流在金銮殿上,群臣噤若寒蝉。

左相第一个跪地高呼万岁。

我曾跟褚郁说过,我凭什么是最受宠的公主。

当然是凭皇兄这个废物不过是我一手推上去的傀儡。

至于所谓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

军权与皇权,当然该碰,且非碰不可。

新帝践祚,照旧例该大赦天下。远在天边的故人,应当听闻了我的喜讯吧?

也不知他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又或者是,满心被玩弄后的怒火和厌恨?

我登基那天的夜里,司命和轮回境使陈晏晏特地入境和我喝了一夜的酒。

司命笑嘻嘻,「我是土狗,我爱这种情节,爽死谁了?」

陈晏晏作为我们三个中的良心担当,小小地愧疚了一下,「唉,总感觉始乱终弃仙君还嘲笑他,有损功德。」

我不以为意,「没事,扣 1 天道原谅你,扣 2 它和你一起笑。」

这个走向,天道和仙君褚郁都是知情的。

而这大概也是我和褚郁最后的缘分了。

不管褚郁仙君是为什么撩拨我,又端着守他的无情道,此番事毕,就算两清。

我有些恍惚。

司命突然想起什么,她问:「杳杳,本来褚郁出狱后就该被直接流放,你这……」

我拒绝承认当时的不舍和冲动,摆了摆手,「不影响吧。我派人把他引荐到安王身边了。」

现在我就躺平等下线。

十二

再次和褚郁相见,是在五年后。

这五年,我在皇宫奢靡享乐,褚郁在宫外帮着安王招兵买马。

他没求见过我,我也不打算去见他。

他娘去世时,坟前多了一碟红豆酥,我才知道他来过。

我冷眼看着安王以清君侧的名义逐步杀到京城。

这个亟待被清的「君侧」,当然就是昔日左相,我特地留下的靶子。

虽然其他的朝臣也好不到哪里去。

在我的疯狂放水下,乱军很快杀进了宫门。

领头高坐在马上的是褚郁,他身后士卒们的剑锋冷冷地指向我。

我瞥了眼身边仅剩的寥寥数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褚郁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他把剑掷下,扔在我身前。

我想起当年我也是这样逼他娶的我。

真是风水轮流转。我不禁笑出了声。

褚郁修的是无情道。

我确定他曾对我动情,如今杀我,应该能算渡劫成功。

话说扔剑让我自刎,也能算亲自杀妻证道吧?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乱想,俯身准备捡起那把剑。

一只手突然揽住我的腰身,往上一勾。

我被褚郁半抱着,坐在他身前。

褚郁伸手把我鬓角的散发勾回耳后,「多年不见,陛下就这么急着摆脱臣?」

骏马飞驰,耳边尽是风声。

我听见他恨声说:「我不会让你就这样如愿退场。」

冷面甩剑的是他,如今声音带着哀痛的竟也是他。

我心下古怪,陡然生出些不祥的预感。

十三

褚郁把我软禁在旧日的公主府,说是对这里的一草一木有感情。

有个锤子的感情。

公主府处处都是浑身重甲的士卒,我走到哪儿人盯到哪儿。

我闲来无事,碰到一个就撩拨一个。

轮回境内生成的凡夫俗子,怎么扛得过神仙的蛊惑。

每一天都有为我痴为我狂为我哐哐撞大墙的士兵试图带我跑路。

褚郁气个半死。

他把士兵们都遣散到府外值守,又将办公地点挪回府中,亲自守着我。

他办事从不避着我,冷着脸吩咐下属时越发像仙界的褚郁。

我心下烦躁,对他没好脸色。

他不以为意,照样上榻来与我贴贴抱抱。

我抬脚踹他。

「这么久了,不回你新主子身边,在我这儿做什么?」

褚郁避开,一手捉住我的脚,脱了罗袜,「臣的主子一直只有您一个。」

「很快,臣就会把逆王解决掉。」

不得不说,他现在的表情有点变态。

我心里毛毛的,强自镇定下来。

我勾住他的脖颈往下一按,他的睫毛扫在我的脸上。

我亲昵地贴在他耳边说:「当初你和杨升入狱,我分明可以救你们,却放任自流,还对你百般羞辱。如今,你还对我念念不忘?」

「褚郁,你贱不贱啊?」

褚郁顺从地倚靠在我身上,声音黏黏糊糊,「杨兄不是还活着吗?您总归还是对我心软了。」

「至于羞辱?男欢女爱的事,怎么能叫羞辱呢?」此情此景下他一笑,竟显得又冷又媚。

我:你好骚啊.jpg

十四

杨升的确还活着。

当年我去探望褚郁时,正巧经过杨升的牢房。

杨升拖着残躯朝我行了个大礼,「望殿下念在夫妻一场的份上,救褚兄一命。」

「那阁下自己呢?」

他坦然一笑,「罪臣本就为死而来 。」

知其不可而为之。

我突然想起一封未能上达天听的奏疏,字迹娟秀,出自其妻之手,上书:「倘若罪夫罪无可赦,愿以妾首代之。」

鹣鲽情深,愿以命换命

我停步同他说起此事。

悍不畏死的硬汉一怔,垂首双手捂住了脸。

少顷,受杖刑都一声不吭的人,发出了低低的啜泣声。

他祈求般望着我,「殿下,我罪不及家眷,我身故后,还望殿下告诉我妻。」

他露出一个柔软的微笑,「切自珍重,勿要伤怀。九泉之下,伏愿娘子再觅佳婿,琴瑟和鸣。」

我默然。

为了防止好不容易长成的凡人被渡劫仙人一波收割,仙界才众筹造了轮回境。

这玩意类似全息游戏,轮回境内的生灵算不上真人,只是幻境生成的 NPC。

死牢里烛影摇摇,杨升眼里的那点晶莹映入我的眼帘。

他并不知道,他誓死效忠的国,只是轮回境内重要的亡国副本之一。

只要有仙人入此副本历劫,他就会一次次死谏,他的妻也会一次次殉情。

这对佳偶的死亡只是民怨的开端,只是仙人劫数的一环。

望着杨升的眼,我想了很多,最后想到褚郁问我记不记得这个给我们婚礼写过贺诗的人。

我难得动了恻隐之心。

这一次,或许也可以给他们换一个美满的结局。

即使从「真实」的角度来说,这毫无意义。

杨升被「斩首」后,成了一个携妻被外放多年的小官。为了避免出问题,我还拜托司命修改了他们的姓名面貌和部分记忆。

当事人如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同「天下咸哭之」的杨大人是同一个人。

可褚郁知道了。

我靠。

我在心里疯狂滴滴司命。

救命啊!这个褚郁有问题吧?

十五

夜深,褚郁睡熟了。

我捂住手腕处的铃铛,悄无声息地爬起来。

司命站在窗外等我,她掏出褚郁这一世的命册。

除了我把他又带回公主府那一遭,大致的剧情我都没有改变。

到底是为什么生了变数。

司命问:「杳杳,你确定褚郁修的是无情道吗?」

「他亲口同我说的。」

司命质疑:「修无情道的这么好攻略?就算是凡人褚郁,我也总感觉怪怪的。」

「道统还能造假?」

还真能。

仙人修的道统都是自己上报的,也没人查这玩意儿。

「吱呀——」推窗声打断我们的对话。

司命光速遁走。

褚郁眸光幽深,「杳杳在同谁说话?」

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我总觉得褚郁朝司命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府内,除了你我还有别的活人?」我语气恶劣,「褚郁,你要折辱我到什么时候?」

说折辱其实很不恰当,除了自由,褚郁对我几乎称得上百依百顺。

我甚至知道褚郁因为强行要保我,与安王已经反目。

我有些没良心地想,哈,连狐媚子这样的头衔也要风水轮流转一次吗?

临近岁末,京城下了很大一场雪,处处银装素裹。

褚郁披着一身风雪回来,难得眉目舒展、心情愉悦。。

褚郁掀开斗篷,从怀里掏出一捧火红的东西,献宝似的捧到我眼前,「杳杳,你看!」

是一只火红的幼狐。

我蹙眉还没说什么,小狐狸陡然蹿进我怀里,嘤嘤唧唧一顿叫。

我的原型便是一只红狐。

可惜我没什么同族情。

我提着小狐狸的后颈把它扔进褚郁怀里,他紧张兮兮地伸手去接,嗔怪道:「杳杳不要这么粗暴,它会难受的。」

他的表情像个男妈妈。

好怪。

我嫌弃地扭头。

褚郁当真给小狐狸弄了个窝,亲自照料。不过他政务繁忙,大多时候都不在府内,竟强行让我帮他带崽。

我讨厌幼崽。

软趴趴毫无自保能力的废物。

褚郁宠坏了它,这家伙极其娇气又大胆。即使我释放出同类的气息恐吓威胁,它也敢凑过来用吻部蹭我。

哈!还总要摸摸顺毛!我手都摸累了,它还不依地哼唧。

过了半个月,它已经敢在我头上做窝了。

我大为恼火,让他们一人一狐滚出去。

褚郁眼含笑意,温柔地拥住我,「杳杳,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

轮回境这种全息游戏,要什么孩子,我给你捏一个?

但褚郁念念不忘、乐此不疲,多次找借口以翻云覆雨,还责怪我不够努力。

无语。

十六

大雪一连下了大半个月,褚郁越来越忙。

他和安王的斗争到了白热化阶段。

褚郁咬着安王「清君侧」这个名头不放,坚称如今佞臣已除,安王应该早日离京。

安王骂他被女色迷了眼。

褚郁不置可否。

二者斗得死去活来,我在公主府岁月静好。

每天吃喝玩乐逗狐狸。

小狐狸在外面的雪地撒欢,留下一个个爪印。

「你曾经也是这样。」褚郁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低声说。

凡人褚郁怎么会知道我的原型?

我喊住他:「褚郁!」

褚郁抱着狐狸的手紧了紧。

小狐狸吃痛,竟低头咬了他一口。咬得很深,血缓缓渗出来。

他低头看了伤口一眼,「终究是养不熟。」

话是这么说,他却没把小狐狸丢出去,只是自行处理手上的伤。

褚郁一边处理伤口,一边说:「安王死了。」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衣摆处还沾着血迹。

「待我将残党和原先那些朝堂蛀虫都收拾干净,陛下便可以回宫了。」

「你这么好心?」

褚郁皮笑肉不笑,「我要当君后。你敢养三宫六院,我就敢弑君。」

……

这和白给有什么区别?

我心下有了猜测,「褚郁,我们谈谈吧。」

「你都记得,对不对?」

褚郁难堪地垂下头,苦笑一声,「可以明天再说吗?」

语气几近祈求。

翌日,我醒来后发现这个狗东西不讲武德,一大早就跑路了,一连几天都没回来。

给我整笑了。

我日夜蹲守,终于在六天后的深夜,把悄咪咪跑回来亲亲我的褚郁逮了个正着。

哈,他甚至撑不过一周。

我一把捏住他命运的后颈皮。

褚郁垂死挣扎,「好晚了。杳杳,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吧。」

我:「明日复明日,逃避多可耻!」

褚郁幽幽道:「早死不如晚死。」

我揉了揉困倦的眼睛,一脸「和善」,「来,坦白局。」

「你有仙界的记忆,对不对?」

他抿着唇,像只不张嘴的蚌。

我放出头顶的狐耳,伸手搂住他的脖颈,身后的狐尾缠住他的腰,「怎么不说话?」

褚郁狼狈地被我抵在榻上,喉结动了动,墨发汗湿在雪白的颊上,活色生香。

他先问我:「你为什么叫霍杳?」

因为谐音梗。

我叫霍杳,是本任被天道选中的惑妖。

惑妖和司命一样都是官职,不过前者大多从精怪中被选出。

司命无所谓被人叫司命,可我却不想好端端的神仙被人叫什么妖。

凑巧,曾经在凡间相识的一位书生念过一句诗,前半句是「美人何杳杳」。

飞升至仙界时,我便这般解释自己的名字。

进过轮回境渡情劫的仙友,都会在里面遇见一个穿红衣的姑娘,她会幻化成他们最喜欢的模样,成为情劫本身。

这便是惑妖的职责,以情和色叩问入境者的道心。

我经历过很多场神仙的情劫,只有这一场,我完全出自私心而来,却办得一塌糊涂。

十七

我含糊地解释:「是以前一个故人起的,取自美人何杳杳。」

「这位故人叫什么名字。」褚郁不依不饶。

这陈谷子烂芝麻几千年的往事,谁还记得。

褚郁笑了笑,笑意有些苍凉,「你总是这样。」

他的目光飘向窗外。

我追问道:「你怎么会想起仙界的记忆?」

我能保留记忆是因为惑妖身份,他呢?

褚郁说:「入境前,我寻了法子给自己立下保留记忆的束缚。此先只朦胧记得我的心上人是位仙子。」

他自嘲一笑,「接触束缚的条件是被抛弃。」

「我想起了一切,自然能猜到这场情劫是我最后的机会。」

「就算我能狠下心杀你破劫,这也就是我们的结局了,对吧?」

我默然。

褚郁低头咬向我的唇,「杳杳,你看,我多了解你。」

他央求,「我们便在此界安安稳稳过一生不好吗?」

「我只要百年。」

我摇头,「你明知道不会有百年。」

渡不过情劫的神仙,哪里有百年可以耗。

我到此刻才真正认识到,褚郁或许渡不过去这个劫了。

修无情道的,不是很擅长杀妻证道吗?

笨死了。

十八

一连几日,窗外都只有落雪声。

夜幕漆黑,太阳高升,地上的雪倒飘回天上。

褚郁守在我身边,哪里都不去。

我知道这是渡劫失败的征兆。

大概率,褚郁会死在这里。

褚郁捏着我的下巴吻我,不许我闭上眼睛,他一遍遍病态地说:「看着我,杳杳。

「看着我。

「求求你,看着我。」

窗外的世界开始崩塌,我们在一方小榻上抵死缠绵。

「你会死的。」我说。

褚郁笑了,「那你再也不会忘记我,是不是?」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遗憾的魔力。

能把爱变成恨再变成执念,能把短暂变成看不到尽头的永恒。

我竟然不忍心再说些什么刺激他。

此时此刻,我什么都不必做。

只需等待他被宣判渡劫失败。

这是他自己选的路,怨不得人。

可是,可是……

突然,褚郁的表情呆滞住,缓缓看向自己的胸口。

我的手穿过了他的心脏。

血顺着我的手往下溅在我的脸上。

我说:「褚郁,别这样。」

世界像琉璃一样彻底破碎。

十九

司命看着奄奄一息的褚郁和面色苍白的我,大为震撼。

我瘫在她身上,「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我最终还是舍不得褚郁。

他是我在轮回境外与职责无关时的第一次心动。

我干了这么多年,知道非天道判定下的意外死亡会导致轮回境重启。

虽然,我需要付出点代价。

我一边捅穿褚郁的心脏,一边吐血,「我们马上就可以再见。」 

下一次轮回,我们还能有新的开始。

没想到,天道直接判定褚郁通关了。

这让我的真情流露显得很傻逼。

不等褚郁苏醒,我火速接下了下一个仙君的情劫任务,顺带疗伤。

褚郁执剑杀进来时,我正倚在少年将军的肩上软声唤「梁哥哥」。

剑光一闪。

我慌忙阻止。

好家伙,但凡晚一秒,梁哥哥就真凉了。

褚郁:「这位公子,你难道没有自己的妻子吗?为什么要勾引别人的妻子。」

小将军大震撼,「杳杳,你不是说自己未婚吗?」

褚郁大度地笑了笑,「没关系,你可以加入我们的大家庭。」

「大家庭?还有别人?」小将军连滚带爬连夜扛着马跑路。

这是我见过渡得最轻易的情劫。

小将军经此一役,看破红尘,顿悟谈情说爱哪有建功立业香,一把子渡劫成功了。

出境后,他感激至极,连连向褚郁仙君道谢。

褚郁淡然道:「没关系,因为自己淋过狂风暴雨,所以为您撑把伞罢了。」

狂风暴雨·我:……

二十

褚郁将本命剑化成锁链,将我捆着扛回了九重天他的洞府。

「你舍不得我。」他露出胸口处我手指穿过的疤痕,得意地提醒我,那一刻我跟他说了多少情话。

我一边杀他,一边说爱他,舍不得他。

我拒绝回忆:「全是工作,没有感情。承蒙错爱,就此缘尽。」

褚郁冷下脸,「缘尽?你做梦都别想摆脱我。」

他凑近了我,「你想起来我是谁了,对不对?」

确实。

在轮回境内,褚郁执着地问我那个故人叫什么名字时,我就发现了不对。

我沉入自己的识海找了很久,终于从记忆碎片里扒拉出个人来。

很多年前,当我还是一只弱小的狐妖时,我曾救下一个书生。

他靠在窗边静静地看书。

我从外面窜进来,他便起身给我梳理毛发。

撸狐技术很不错。

我曾坏心眼地在他面前化形,招招摇摇地柔声唤他教我怎么做人。

俊秀的青年从耳朵红到脖颈,他惊得连连后退,闭着眼睛喊:「变回去!」

他曾念过「美人何杳杳,长夜独漫漫」,然后像是不经意般回眸问我:「你既有人身,那,那你叫什么名字?」

天生地养的小狐狸一心只想着成仙,叫什么又有什么要紧。

按我对自己的了解,我大概率只是舔了舔爪子没有答复。

后来,他好像是对我动了心。

命如蜉蝣的凡人和求仙问道的狐妖,怎么可能有好下场。

我及时抽身。

修行无岁月,我很快忘记了这一段小小的插曲。

待到飞升成仙被问起名姓,我才恍惚想起一个故人,随便掰扯了个名字。

缘,真尼玛妙不可言。

难不成正因为我欠他一段情,待他飞升就报复了我千年?

二十一

不懂就问。

我凶巴巴,「这千年,你是不是故意勾引我,报复我?」

褚郁说,勾引是真,报复是假。

根据犯罪嫌疑人褚郁的口供,他从飞升重遇我的那时就开始包装自己。

高岭之花是假,修无情道也是假。

对万物无心无情还能飞升,建议直接篡位天道。

他顶着张高冷的皮,屡屡「一不小心」对我破例,甚至偶尔还和我斗几句嘴,制造「唯你是特殊」的反差,把我蛊得五迷三道。

但待我软声问他心意,他又故作不知,装得冰清玉洁。

好哇,难怪仙界其他仙子总说他婊里婊气,劝我褚郁不值得。

哈哈,他这套路我在考核其他仙人的情劫时用到烂,结果轮到自己,也一头栽了进去。

我羞愤欲死。

褚郁振振有词,「不成为最难摘的花,你怎么会在我身上坚持这么久?」

那确实。

自飞升之日被选为惑妖后,我就成了轮回境情天孽海里的浪里白条,极其擅长把仙君变成前任。

他们有的没有渡过情劫,彻底殒落在此,有的看破情爱真谛往西方念经去了。

极少数在道心和情爱中维持平衡,想在境外与我再续前缘的,也被我拒绝。

只要不死在劫数下,神仙几乎不用担心寿数问题。成千上万年一成不变的时光,得多深的情爱才能扛得住消磨。

在我看来,每一段爱情都有期限。过了最好的时段,体面告别是双方最好的退场方式。

追求褚郁时的求而不得,偶尔让我觉得得到他成了我的执念。

这太危险了。

我下定决心,把一切结束在这场情劫。

彼时,我以为褚郁修的无情道,便设定了让他杀我证道的结局。

杀我之后,他得证大道彻底无情无欲。我就此死心,功成身退。

多好的结局。

可他没有杀我。

我没想到,执念缠身、泥足深陷的一直是他。

他追着我,从凡间到仙界,又同我在仙界痴缠了千年。

二十二

「不要以为这样就能混过去吊着我的这千年。」我冷哼一声。

褚郁说:「命册是我故意让你写的,给你赔罪,好不好?」

我幽幽道:「发现我选了不可描述,是不是还挺惊喜?」

褚郁矜持地颔首。

我沉默了。

当我以为自己已经够变态时,褚郁总能让我眼前一黑。

「我以为多情又无情的惑妖,一定瞧不起这样痴执的情爱。」

可他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他终究还是驯服了那只狐狸。

让她甘心为他停留。

他的执念因她而生,自然也能轻易地因她而灭。

「不要再抛弃我了。」褚郁说,「我也不会再放手。」

我是见惯了风月的惑妖。

可这样极端的深情还是令我动容。

我不得不承认,这千年的心机加上轮回境中的示弱卖惨,让我彻底被拿捏了。

「好哦。」我咬上他的唇角。

《番外·美人何杳杳》

指引褚郁走上仙途的是一只狐狸。

一只善良又残忍的狐狸。

她救了他,告诉他世界何其辽阔,不必只拘泥于一朝一夕。

那时候的褚郁,除了莫须有的罪名,一无所有。

他跟着她,走遍了城市和乡野。

狐狸一路都在行善救人。

她说她不会化形,需要他代为帮忙,做她在凡间的使者。

「啊呀,一直都在山里,没怎么见过人嘛!我再学学就会啦!」狐狸总是这样说,「我可聪明了。」

褚郁后来才知道她其实会,只是不愿意。

行路时,小狐狸团成团躺在他的怀里或者背后的兜帽上。

停下时,小狐狸趴在他膝上,伸成长条,温顺地让他顺毛。

和狐狸在一起,褚郁能实实在在地拯救一个具体的人,也实实在在地被具体地需要。

这让褚郁感到幸福。

褚郁享受这段时光,即使千万年后,他也记得狐狸富有光泽的毛发,带着点黄的红,在光下是朝阳的色泽。

后来狐狸终于放下戒心,在他面前化成了人形。

芙蓉面,香雪腮,桃花眼。

褚郁面红心跳。

狐狸嘲笑他见色起意。

褚郁没有否认。

对于一个男性而言,充满魅力的异性和圆滚滚的小狐狸到底是不一样的。

他开始控制不住用看待异性的眼光去看待她。

这是一切不幸的开始。

曾经狐狸是他所有的亲情和友情,如今,掺杂上了爱情。

欲壑难填,终成执念,折磨他成千上万年。

但那时的褚郁,青涩且单纯,只会笨拙地对她好。

他察觉到狐狸讨厌幼崽,也讨厌半人形的自己,甚至成为心结,就哄着她在他面前即使是人形,也可以放肆地露出耳朵和尾巴。

狐狸在人间长大。

妖魔间弱肉强食,天赋高的幼崽很容易被食用采补。

聪明的小狐狸用人间烟火掩藏自己。

狐狸委屈巴巴地说:「我小时候就会化形啦,但是尾巴总是藏不好,小朋友们都吓坏了骂我是怪物。」

明明昨天还送她风筝,现在就朝她扔小石子。

狐狸懵懂地发现,原来人类这么胆小而善变。再温柔的妇人看见她突然冒出的耳朵和尾巴,也会吓晕过去。

狐狸跌跌撞撞躲躲藏藏地长大了。

她知道不能怪人类。

未知和神秘总是令人恐惧。

可她再也不喜欢弱小的、半人半妖的自己。

直到褚郁的出现。

他光明正大地告诉每一个被救的百姓,他是受狐仙之命而来。

狐狸看见了自己的像被立在庙里。

信仰和功德汇入她的身体,跪地的人眼里是虔诚和感激。

褚郁说:「对他们露出耳朵和尾巴也没关系。」

狐狸撇撇嘴,「我救人就是为了积攒功德,他们什么态度关我什么事?」

但她身后的尾巴开心地摇了起来。

兽类就算在凡间长大,也终究没有修成人类的玲珑心肠。

狐狸为了得道成仙,颇有普度众生的架势。

褚郁告诉狐狸,不是所有不幸的人都值得被帮助。

得知狐仙身份后,充满贪欲和后怕报复的人都被他收拾了。

他没有避着狐狸,而是当场问她:「你后悔救这样的人吗?」

狐狸烦躁地用尾巴砸地,「虽然我很不高兴。但是这和我救人有什么关系呢?我救人换取功德,公平的交易。」

褚郁问她:「以直报怨,何以报德?」

狐狸若有所思。

她歪着头问他:「那我应该根据什么行善呢?」

褚郁说:「问你的本心。」

狐狸把尾巴砸他脸上,喂他一嘴毛和尘土,「别给我当谜语人!」

褚郁大笑。

狐狸的道心日益圆满,修为也越来越高深。

她不情不愿地承认褚郁有点智慧在身上。

褚郁说:「这本就是你先教会我的。」

褚郁是凡夫俗子,只看出来狐狸的人形日益没有妖性,耳朵和尾巴即使在情绪激动的时候都不会露出来。

她妖娆的卧在塌上朝他笑。屏风上影影绰绰投出两个影子,一坐一卧,极其亲密。

褚郁问她:「你既然有人形,那你叫什么名字?」

他知道她没有名字。

妖怪不像人类一样,因为寿数短暂而指望有个独特的符号代替自己被世界铭记。

她果然说:「我没有名字,你随便帮我起一个吧。」

褚郁露出笑,「那我叫你杳杳好不好?」

美人何杳杳,良夜独漫漫。

乍见都疑梦,相逢信契仙。

他的杳杳抬起头说:「好呀。」

杳杳身边除了他并没有他人。

褚郁没有太大的危机感。

他大胆地同她说书生与狐妖花鬼的志怪故事。

狐狸笑得前仰后合,「怎么会有精怪这么笨呀?」

「人类的寿数短暂,而妖怪就算成不了仙,也有几千年的寿命好活。就我所知,喜欢上你们凡人的妖怪都没有好下场。」

「我才不会当那样的妖怪呢!」

她用笑语杀死他的心存侥幸。

是的,我不能这样自私。

褚郁浑浑噩噩地想,我不能把她拉进红尘。

她是要成仙的。

总有一天,我们要分别。

可褚郁没想到,分别来得这么快。

没过几日,杳杳不告而别,案上只留下一颗灵丹和一封信笺。

杳杳说,这颗灵丹吃了可以延年益寿,甚至有可能踏上修行的路,让他别给别人。

杳杳说,感谢相逢,她预感得道的机缘将至,缘尽于此,各自珍重。

缘来则聚,缘去则散。

她从来就是这样一只没有凡心的狐狸。

杳杳是一场灯下的梦。

可他放不下。

褚郁吃了灵丹,一心想要得道成仙。

凡人修仙谈何容易,幸好曾经狐狸修行时也不曾避着他。

他摸索着一步步前行。

在漫长的光阴里,他当过闲云野鹤的隐士,也做过仗剑救人的侠士。

没有了狐狸,褚郁终于也能独当一面济世救人。

民众要感激他,褚郁只要求他们建一座狐仙庙勤加供奉。

「是一只狐狸点化了我。」他说。

可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或许她在哪座无人的深山里,又或许她早已经得道飞升。

他私心想着,经过他的手赠予她的功德,是否能延续那轻薄的缘分呢?

褚郁有一年路过戏台,台上在唱《锁麟囊》。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可他从不会服这什么「老天爷的教训」。

总有一天,他会得道成仙。

褚郁成功了,但也失败了。

名叫霍杳的仙子早已忘记故人,用陌生的眼光打量他。

她温声贺喜他得道飞升。

褚郁笑不出来。

他终于看清自我欺骗了几千年的真相。

那只狐狸从不属于他。

那封辞别信是狐狸对他最后的教导:风月有时,切勿执迷。

缘尽于此。

缘尽个屁。

褚郁发现杳杳在一场小宴中醉倒,尾巴悄悄探出裙子伸在酒杯里。

一位俊秀的仙君抿嘴笑了笑,捏着尾巴尖尖把它拎出来。

他还掐了个诀帮她隐匿尾巴。

那曾经是只属于他的尾巴。

后来,褚郁借着保护霍杳的名义,和这个仙君打了一架。

褚郁开始勾引霍杳。

要是得道成仙还不能得偿所愿,他为何求仙这么多年?

他让她对自己沉迷,让她求不得。

他故作不知夜里跑来求梳毛的小狐狸和献爱的仙子是同一个人。

他摆高姿态,让自己待在高高的山顶,哄她跋山涉水来采摘那朵本就是为了她才开的花。

他卑鄙、无耻,把下作的手段用在挚爱身上。

褚郁瞧不起自己。

可他救不了自己。

他知道霍杳对待感情的态度,她抽身的姿态总是干脆利落。

他受不了第二次被抛弃。

褚郁给他们选择的结局在轮回境。

他只是在死前说服自己,她不会忘记他。

可褚郁知道,那些在轮回境里失败的仙君,也没能得到她长久的爱慕和怀念。

有的妖,生来就在风月里来去自如。

他要用死亡和遗憾,捆住她。

十一

褚郁没想到,他驯服了狐狸。

嗯……

至少在轮回境外是这样。

十二

霍杳依然是在任惑妖。

就像现世的演员婚后借位演亲密戏,霍杳婚后申请了不以真身进轮回境,亲密关系用幻术直接跳。

「这是底线了。」她嗔道。

褚郁接受了,只是偶尔,渡劫剧本里会出现一个深情男二。

反正都是情劫嘛,狗血点怎么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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