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第二,天当她在萧琦的掩护下逃到首饰铺看到张宵声躺在地上的时候,她只愿自己从未来过。
张宵声有几分狼狈地吐出一口鲜血,雪白的外衣被血染成深色。
「邵武,你怎么在这儿?」
林娇娇闪身躲进了看热闹的人群里,在缝隙里眨巴着自己的大眼睛。
从店铺里面走出一个鹤发童颜的道人,正冷笑着用剑指着他:「张宵声,我终于等到你了。」
「五年前你趁我和弟子出门历练,带人屠了我们满门,五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把你扒皮抽筋,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五年了,整整五年!」他笑得目眦尽裂,「天无绝人之路,终于又让我找到你了!」
张宵声咳嗽了两声,踉跄了几步勉强起身,抬手用指尖轻轻地擦去唇角的血迹,慢悠悠地说:「五年前偶然下山游历,顺手为之,没想到邵掌门记挂至今。」
「当年我分明让下属通知你速速回山,不然宗门不保。是你自己自负又贪婪,舍不下那本赫赫有名的《逐星剑谱》,这怎么能怪我呢?」
说到这里,他嘴角又浮现了一丝笑容:「这几年你武功确实精进不少,不过……」
他饶有趣味地顿了顿:「你刚才用的,似乎是我们魔教的功夫吧?」
此言一出,人群哗动。
「让我猜猜,你是从哪里得到的呢?」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恶作剧的笑意。
邵武却也丝毫不乱,冷笑一声:「你们魔教的下三烂功夫,我从来都不屑用。倒是你,死到临头,还想着污蔑别人,你当真……」
说时迟那时快,邵武话音未落,张宵声突然快速移动,祭出一个凌厉的杀招儿,直取邵武的咽喉。
邵武显然没有想到重伤在身的张宵声还有后招儿,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但是紧张在他脸上并未持续太久,突然邵武的身形像鬼魅一样动了起来,以一种奇异、扭曲的姿势躲过了张宵声的致命一击,并且反手给了他一掌。
张宵声被击中,飞出几米远,像只染血的折翼蝴蝶般坠落在地上。
「这是移形化骨功!」
人群中立刻有见多识广的长老指了出来:「这功夫邪门得很!是魔教的独门保命秘籍,只有历代教主才可以修习。邵掌门,你怎么会?」
人群这次更加喧闹起来,邵武会魔教的功夫,难道血灵珠在他手上?
「好你个魔种!竟然敢算计我!」邵武双手握拳,拳风把地面砸出两个半米大坑。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个疯子如此舍命,只好使出了这个保命技能。
一年前他下山游历的时候,阴差阳错得了一件宝物,是传说中的血灵珠。他怕魔教来寻,当即决定闭关半年。半年来,他每天都在研究血灵珠,还真让他得到了其中秘法。
这血灵珠最宝贵之处不在它的表象,而是以纯阳内功慢慢催动,会出现一道诡异的内功心法。
他尝试去学,发现这竟然是历代魔教教主所传的内功心法,因为这其中就包括了「移形化骨功」这一名动天下的邪功。
他不想让他修行魔教心法的事泄露出去遭人觊觎,所以他就连最亲近的人都没有透露半分。
但是刚才他命悬一线,不得不使出这招儿。
他摸了摸刚才不慎被张宵声蹭过的脖子,现在已经是血肉模糊。他毫不怀疑对面的疯子刚才是故意的,目的就是让他成为所有门派的眼中钉。
五年了,张宵声这人还是这么阴险。
张宵声衣襟凌乱,狠狠地咳嗽了一声,嘴角却扬起一丝得意的笑:「我们的邵掌门不是不屑于这种歪门邪道吗?」
邵武阴沉沉地盯着远处这个牙尖嘴利的少年,仇恨和耻辱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他的内心。今天,他必须让张宵声死!
邵武发狂地卷起旁边的桌凳往张宵声丢去,张宵声是躲过了,但是那个桌子没个准头,居然往她飞过来。
你妈的,为什么。
十八线女配就要受这种鬼气,过来看个热闹也要挨打?
一道白色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将她完完全全地护在了怀中。
张宵声闷哼一声,嘴里吐出一大口鲜血,一时之间无法支撑站立而无力地伏在她单薄的肩头,血液染红了她的衣服。
林娇娇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明明把她丢下的是他,回来眼巴巴找她的也是他,喂她毒药的是他,现在把她护在怀里的也是他。
他这个人就是这么讨厌,让你根本没办法恨他。
而这边的邵武则警惕地看着前面的少年,他这一下使了这么大力吗?
12
就在大家全神贯注盯着眼前那个重伤的少年时,几个迷魂弹不知什么时候在旁边炸开,短短的几秒钟,从店铺到店外竟然已经是迷雾一片。
这是来援兵了。
「带二爷去城门口。」
林娇娇擦干了眼泪,深吸一口气,把张宵声往背上一捞,背着他就是一顿狂跑。
摆好姿势,准备背主子的黑衣人:?
还好原身身体素质还不错,一路颠簸,在黑衣人胆战心惊地注视下,林娇娇得意地把张宵声放在马车上,回头一看。
Oh my god 。
不知受了多少二次伤害的张宵声脸色虚弱:「娇娇……千里马有你了不起。」
「……」
马车很快就动了起来,马车外传来声音: 「二爷,邵武追上来了。」
张宵声打起了一点儿精神,微微沉声: 「走。」
林娇娇有些担心地摸了摸张宵声的手,脑子里乱成一团。
就目前看来,他们的处境很不乐观。这个邵武看起来很不好对付,而奄奄一息的张宵声是他们唯一的胜算。
「你好些了吗?」
战损美人这副脆弱模样虽然让人兴奋,但不是现在。
「娇娇关心我。」
他无声地笑了笑。
林娇娇咬着牙,不让眼泪没出息地掉下来:「才没有,要不是因为你身上有我的解药,我才不会管你呢。」
「哦,是那件事儿啊。」他轻轻喘息着,语气淡淡的,「我骗你的,那只是颗滋补的药丸,不碍事儿。」
「你又骗我!」林娇娇有些委屈地看着他,「你的嘴里到底有没有一句实话?」
他轻笑两声:「我要是说真话,你也不信。」
「那你说。」
「我啊,最喜欢娇娇了。」
「我不信,骗人。」
他咳嗽两声,了然地笑:「你看,我就说你不信,还好我没有说真话。」
林娇娇的眼睛红得像兔子:「晚了,我刚刚已经当真了。」
「好了,娇娇。」他揉了揉她的头顶,「这次我们恐怕凶多吉少。邵武的目标是我,我可以让属下送你走。」
「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间对她这么好?
车外的打斗声越来越近,又有几个黑衣死士跳下了马车,邵武狂妄的声音仿佛已经传到耳边。
「你最多还有半刻钟的时间考虑。」
他闭着眼睛,精雕细琢的脸上一片平和,仿佛一座神祇。
「我走了,你怎么办?」她的声音带上一点儿无法察觉的轻颤。
他会死吗?
张宵声睁眼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会难过。」
他眼里的情绪烫得她心口发疼。
「那我不走了。」
「我陪着你。」
林娇娇不知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勇气,或许这样并不明智,可是她现在只想这么做。
「娇娇。」
他闭上眼,压下心底几近扭曲的快感。
「我真的好高兴。」
既然选择和恶鬼共舞,那永远也别想逃走了,我的娇娇。
马车外一根长剑破空而来,带着雷霆万钧的力气插进马车。
张宵声猛地睁眼将她一把拉到身上,两个人往旁边一滚,再回神,那把剑就直直地插在了刚才她坐着的地方。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林娇娇直接被吓得屏住了呼吸,却忍不住想,如果刚才她的决定是离开,张宵声会不会不救她?
「吓傻了,呼吸。」
她被张宵声完完全全地搂在怀里,连他身上的血腥味儿都将她包裹。
她作势要推开他,却在触碰到一手黏腻的时候收回了手。
「胆小鬼。」
他松开她的肩膀,神色懒散地坐起身来,仿佛现在被人拿着大刀追着砍的人不是他。
「张宵声,拿命来!」
邵武的声音越来越近,驾车的黑衣人像箭一般冲向身后的人,被一剑砍下,血溅了车帘一道。邵武就势一砍,马脚应声而断,马车被强大的惯性带着往前横冲直撞,就要撞上前面高大的石山。
「抱紧了!」张宵声单手环住她的腰,一掌拍在马车上,马车顷刻四分五裂。耳边似乎还回荡着他的轻笑,再睁眼她就被他稳稳地放在旁边的空地上,行动速度之快竟无此前的半分羸弱。
「站稳了,我去会会他。」
如果到现在林娇娇还察觉不到刚才张宵声虚弱得快要死了的样子是装的,那她可真是个傻子了。
她又气又恨,这人嘴里真的没有一句话是真的。
他脚尖轻点,几下就立在了一棵幼松的梢头,居高临下地看着邵武。邵武也不甘示弱,腾空挥剑,两个人就在松林里缠斗起来,不但打得难分难解,还越打越远。
林娇娇就像那只追车的沙雕猫猫,在两个人形陀螺的后面穷追不舍,还追不上,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摇着花手飞走了。
而这边缠斗的两人,看起来是难分难解、有来有回,但苦苦支撑的邵武心里最清楚,现在的张宵声和刚才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现在面前这个少年,狠厉、冷静,强大得可怕。饶是他已经使出了几个魔教的独门招式,却被他轻而易举地化解。
难道,他一直在演戏?可是为什么……
「邵掌门,这么快就不行了?」
少年嘴角带着一丝自得的笑,手下的招式狠厉不减,修长的左手极为轻易地扣住了他刺过来的佩剑,稍为施力,佩剑发出一声悲鸣,竟生生地被折断。
「啊……」邵武硬生生地吃下他一掌,痛得发出「尖叫鸡」的声音。他的肋骨被震断几根,身后的那几棵松树也被这几道拦腰折断。
「邵武,你做得很好。」
他玉身长立,脸上挂着一副怜悯的神情,眼神的扭曲、快意却出卖了他内心所想:「不枉我叫人特地给你送魔教心法的残本。」
「什么?……残本?不可能!……咳咳,那明明是魔教的……我都学会了……不可能!」
冰凉的手指扣住他的喉咙,逐渐将他腾空提起,他想伸手撕裂什么,最终却只能无力地垂下。
最后映在他眼里的,都是那个眼神漠然的漂亮少年,满身血污,嘴角的微笑让他宛如地狱罗刹。
13
另一边,邵武闭关室内,云城派的掌门云霄正贪婪地摩挲着手里那件绝世珍宝。
血灵珠通体殷红,隐隐地泛出淡淡金色,像有一串金色符文在其中游动。
「邵武这个莽夫,终于是死了。这么好的东西落在他身上,真是暴殄天物。」
「掌门所言极是。只有您,才配得上这件旷世珍宝。」旁边的长老笑出一脸皮褶。
「只要有了这个倚仗,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云城派就能威震武林,重回巅峰。」
林娇娇升官儿了。
那日天她被张宵声这个病号拎着从前门大摇大摆地进了魔窟,下午就被提了个类似小主管的位置。
妄想用名利收买她,不可能。
话虽然这么说,但她脑子里甚至已经想好怎么在魔窟里作威作福,支使小厨娘们干活了。
然而没有。
虽然我们张二爷重伤在身、卧病在床,但是他什么都不想吃,就好那一口酥香麻脆的奥尔良脆烧鸡比萨。
诶,就不忌口,就让伤口发炎;诶,就是玩。
「对了,再拼一个炙烤牛肉。」
张宵声垂死病中惊坐起:「厨娘才做选择,我全都要。」
林娇娇冷笑三声:「老老实实地吃病号餐吧你。」
「娇娇姐,别愁眉苦脸的,这是二爷喜欢你,是天大的福气呢。」
之前挤对她干活的厨娘一边帮她洗菜,一边在她旁边拍马屁。
林娇娇冷笑两声:「等我当了大总管,你有的是福气。」
其实这段时间林娇娇的脑子里总是盘亘着各种各样的疑问,她越想越不明白。
她是穿书人没错,可是她总觉得小说里的情节和她现在所在的世界简直是两模两样。
更何况小说是从主角的视角来写的,而她只是个在小说里只占了两行字的酱油女配,现在又跟着一个小说里也几乎是查无此人的张宵声,好不容易搭上男女主,却在天天忙着给人做饭和当心灵导师。
唉,她真是个美丽的废物。
不过仔细想来,邵武之前使出的那套魔功,是不是说明他已经得到了血灵珠?假使他之前就已经得到了,那按照小说的走向,这颗珠子应该不久就会被陈若生得到。也就是说,过不了多久,魔窟就要被一锅端了?!
突然意识到这件事,她的心跳骤然加快。如果是这样,那萧琦要她带的那番话恐怕真的是使了一个美人计,只是为了利用沈风怜。
可是当时萧琦说话的表情又不似作假。
她撑着下巴。
而且最让她介意的是,张宵声是怎么杀了邵武的?
邵武已经有了血灵珠傍身,按道理应该所向披靡、杀人如杀鸡,张宵声一个排不上名号的人怎么就行了?
难道是邵武太拉了学不会?还是说邵武拿到的血灵珠是假的?
她被自己大胆的想法震惊到,可是看旁人那惊骇的表情,想必他当时表现的实力确实是非常强悍的,使出来的魔功也确实厉害。
究竟是哪里错了?
有什么东西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她没有抓住。
「娇娇姐!」
一个小丫头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大眼睛眨巴眨巴,满眼都是激动:「娇娇姐!教主让人传你过去!」
哈?
天上掉馅饼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还是我们馥郁馆第一次有人被传召呢!待会娇娇姐你换一件衣……」
小丫头一扭头,林娇娇已经换好衣服、扎好头发,在铜镜面前搔首弄姿多时了。
「完美啊!」
她摸了摸自己白嫩的小脸,脱去人皮面具的自己还是和以前一样光彩照人。
小丫头:「……」
林娇娇知道魔窟很大,但她没想到她去见个教主还要坐驴车。
是的朋友们,你们没有听错!偌大一个魔窟,交通工具居然是驴车。
林娇娇已经麻了,她头顶着 105 度阳光的热爱,右手拎着自己自作聪明做的糕点,露出苏坡爱豆的假笑:「大哥,已经半个时辰了,我们快到了吗?」
驾着驴车的大哥戴着斗笠,露出的下半张脸唇红齿白,鼻尖有颗小痣尤其明显。
「到了,里面候着吧。」
林娇娇收回目光,不自然地舔舔嘴唇,这魔窟里随便一个驾车的都这么好看吗?
年轻的她并不知道,生命中出现的漂亮男人,已经暗中标好了价钱。
所以,在她看到由一大伙小仙蛾模样的侍女簇拥着的沈风怜出现时,她心里只觉得大草。
「C 位练习生」沈风怜穿着一身招摇的红衣,个子很高,长长的头发垂到了腰间。
他掀起遮挡在中间的薄纱,柳叶眉、含情目,一张漂亮得有些妖冶的脸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这……」
林娇娇真是没想到。
不是因为没想到她日思夜想的乖儿子长得这么漂亮,也没有因为自己母爱变质而感到愧疚甚至还想美女贴贴,而是因为……
她盯着他鼻尖的小痣:「不是……你不是刚才那个驾车的大哥吗?」
这是什么剧情展开?
她的乙女之魂复苏了。
魔教教主特地开着他的小驴车跑来几里开外,接她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厨娘?
Oh my god?!It’s that me?
他爱我。
林娇娇笃定。
沈风怜漂亮的眉毛扬了起来:「怎么,车夫是我,你不满意?」
该死,好土。
她好喜欢。
「我要见的人,我不想多等片刻。」
他自信一笑。
林娇娇:草?
有点儿把握不住了。
「不过,你就是他带回来的人?」
他挑剔地把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嗤笑一声。
「身材干瘪、个子好矮,而且脸也太圆了。」
林娇娇:「???」
儿不嫌母丑,你就是这样尽孝道的吗?
「会跳舞吗?会抚琴吗?」
沈风怜斜斜地倚在美人榻上,那毒辣的双眼,像他妈采花楼的宋三娘。
「不会。」
她老老实实地摇头,转身在桌子上端起一份糕点,期待地眨眨眼:「但是我会做糕点,教主要尝尝吗?」
他不知为何放软了语气:「做糕点……很不错。那你做了什么东西?」
林娇娇轻地吸了一口气,心说这次一定扳回一局。
「回教主,我昨天学做了一道鸽子玻璃糕。嘿嘿,香香的、软软的,呼呼……轻轻一吹,香味飘出来啦,阿巴阿巴…… 」
「你是夹子成了精?」他表情怪异,「还不快让人呈上来。」
林娇娇冷脸。
逆子。
她低着头等了许久,却没听到榻上的人说话。抬头望去,沈风怜把自己噎住了。
林娇娇:「……」
受不了了,已经是要爬墙了。
「咳咳……你做得很好吃。」
「啊?……啊!」
突然被夸,林娇娇堪堪地停下了翻墙的脚步。
沈风怜垂着眼睛,眼底泛起了一丝红色,不知是噎的还是呛的。
「曾几何时,也有一个女子,愿意放下手中的剑,为了做糕点。味道可能没有这么好,但是却让我记了好些年……」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望向窗外:「我和她相识在……」
开始吟唱。
「等等!」
林娇娇残忍地打断他的施法:「教主,你今天召我应该是有正事儿要说吧?」
他怔了怔:「没有,我就是特地让你来听听我和她的故事。」
林娇娇:?
好儿子,你这个操作真把她乙女教母都给整不会了。
「教主,我不想听。」
她连连摆手。
「不行,你今天必须给我听。」
他咄咄逼人。
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
「教主我已经听过了!」林娇娇忍无可忍,但在看到他风雨欲来的阴沉脸色时,语调又来了一个 360 度大转音。
「我的意思是,我下山的时候碰到一个叫萧琦的女侠,她……她和我说的。」
林娇娇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生怕他一掌把她拍死。
好在他表情缓和了许多,只是脸无表情地说:「我要和你说的不是这个女人……」
林娇娇直接一个大震惊。
好家伙,他还有多少惊喜是她不知道的。
「不过,她……说了什么?」
沈风怜有些不自然地错开了她的视线,脸上是无所谓,手指却把衣服绞成了破抹布。
「她说,」林娇娇咬咬牙,「她说她很恨你。」
几乎在那一瞬间,整个殿内的气压都冷了下来。沈风怜撕开那碍事的屏风,单手掐住了她的喉咙,眼底泛起一道狠意:「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林娇娇被掐得呼吸不畅,小脸涨得通红。
魔教的人都有什么毛病,一个两个就这么喜欢扼住她的咽喉吗?
「教主……你先放开我,我还没……说完……咳咳……」
他松开了手,眼睛里全是毫不掩饰的杀意,一字一顿开口。
「你想清楚再回答我。」
林娇娇缓了半天才缓过气来,眼睛里已经蓄起了生理泪花。
他这个凶狠的语气分明是在告诉她,如果她说了他不想听到的话,不管是真是假,他真的会杀了她。
他只想听到那个卑鄙却渴求的回答。
林娇娇叹了一口气。
「她说,虽然她很恨你,但是只要你愿意,她依然愿意和你走。」
「真的?」沈风怜的眸子闪了一下。
「真的。」
她摊牌了,她还是不太擅长解决青春期儿子的早恋问题。
「我知道了。」
他何尝不想和她走。。
沈风怜深吸一口气,已经恢复了初见的那个样子:「辛苦了,下去吧。」
林娇娇没有丝毫犹豫,连夜赶着驴车离开了。
当馥郁馆的小丫头睁着大眼睛问她教主怎么样、好不好看时,她只是微微一笑,伸出一根手指。
「别靠近,会变得不幸。」
14
云城派的密室内,云霄正冷若冰霜地坐在练功台上。
他不甘心,怎么邵武那种蠢钝如猪的武人都能催动血灵珠,他废寝忘食什么办法都试了还是掌握不了其中的心法。
究竟要怎样做呢?
他的指甲嵌入了血肉里却浑然不觉。
「大哥!」
暗门突然被人打开,邵武忙收起了血灵珠。
「不是说不许来打扰我吗!」
「大哥!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的二弟云奇踉踉跄跄地跪在地上,「各个门派的掌门都带着弟子堵到我们议事堂来了。还说你要是不出去,就要对我们不客气!」
云霄眯了眯眼,还是走漏风声了。
「你们就这样耗着。我倒要看看,他们真有这个胆子来翻了我们云城一派不成。」
「可是要是真的打起来,他们人多势众,我们打不过啊。」
云奇吓得双脚发软:「大哥,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你不是有魔教功法吗?你要是出山一定能镇住他们的……」
他哭着抱住了云霄的大腿:「大哥,我还没娶亲,我不想死……」
云霄叹了一口气,他这二弟速来软弱,一点儿小场面就被吓成这样。
「不是大哥不愿出去,只是……」他顿了顿,无奈地承认,「只是这血灵珠的秘密我一时也难以破解。」
「罢了,我待会出去会会他们。你待会去暗室打开机关,如果他们真的决心要抢血灵珠,那你就带全族通过密道离开。」
云霄拍拍云奇的肩膀,迈过他打开了密室的门,但还未能踏出一步,一把长剑就从他身体穿胸而过。
「大哥,既然你没办法破解血灵珠的秘密,那就让我替你完成你的心愿吧。」
云奇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笑。
外面议事堂里全是一群道貌岸然口是心非的人,他们嘴上说着正派不能修习邪功,但是他们心里谁不想要这冠绝天下的心法?
不过,他们进来了也好,外面无人盯着,这样也方便他逃出去。
云奇掂了掂手里的血灵珠,转身打开了密道的门。密道又长又深,直通码头,方便水路离开。他点着一根火烛在里面穿行,终于走到了出口。
黏上胡子,戴上人皮面具,换了身新衣服,云奇这才打开密道的门。
却见门口站着一个清俊书生模样的人,手握长剑,眼神谦和。他微微作揖:「云奇长老,晚辈等你多时了。」
云城派掌门惨死,门派的叛徒云奇偷了血灵珠逃走的消息立刻就传开了。
「知道了,干得不错。」
张宵声嘴角浮现一抹笑,挥了挥手,线人就像鬼魅一样消失了,空气中只飘着浓重的血腥味儿。
张宵声的眼神落在了眼前跪在地上的人身上。
沈风怜的红衣已经被血完全浸湿,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的都是道道深可见骨的鞭痕。
脸上的冷汗打湿了他的头发,他却咬着牙没有露出一分退缩。
「求你解开续命诀。」
张宵声冷冷地看着苦苦哀求的人,手里的鞭子毫不留情地又重重一挥,直把他抽得磕在地上。
沈风怜吐出一口鲜血,溅上了眼前人的白衣。他挣扎着又跪立起来,惨白的脸上布满了道道血痕。
他咬着牙,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求你解开续命诀。」
「续命诀一解,不出半个月你就会死。」
张宵声一脚将他踢翻在地,毫不留情地踩在他的肩头:「我借命给你,不是让你为了一个女人去死的。」
「张宵声!你借给我的命我已经还清了。你让我走,我们就再也不相欠了。」
沈风怜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在和张宵声说话,他知道他的话可能会惹怒对方,但是他更希望张宵声能一气之下解开续命诀,让他死,也让他自由。
他没有名字,或者说,他叫什么名字其实都不重要。
他是在他七岁的时候被前教主收留的。
前教主是个温柔、和善的女人,在见到她之前他根本不敢相信,那个江湖上人人惧怕、心狠手辣的女魔头,竟然是这般温柔的女子。
「可怜的孩子。」她抚摸着他的额头,「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只可惜……」
只可惜和她一样,是个病秧子。
自那之后,他有了名字,叫「佑」,意思是佑他平安。
那时的他只知道,自己中了毒,每个月都要用抽筋洗髓散泡上一天,但他不知道,饶是如此,他也最多只能再活三年。
前教主有个弟子,和他一般大,叫沈风怜。前教主也姓沈,他暗暗猜测,沈风怜或许就是前教主的孩子。
不然为什么她看他的眼神那么慈爱。
沈风怜性格那么古怪,不会有人喜欢那样的小孩的。
沈风怜对他也尤其不待见,但是两人又总是被安排在一起练功,所以每次都要在练功房打个头破血流。
但几乎每次都是他败。
那沈风怜招式凌厉、阴狠,每次出手都毫不留情,有多少次,他都觉得他是真的想拧断他的脖子。
「病秧子,你怎么还不死?」沈风怜总是笑着说出这句狠毒的话,想必他恨极了眼前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杂种,抢了原本应该完全属于他的爱吧。
是呀,他是不知道哪里来的杂种,没有阳光和水,就贪婪、无耻地去偷别人的,把别人的据为己有。
可那又怎么样,到手了就是他的了。
就这样打了三年,他身子越发虚弱,沈风怜的武功却是越来越好,基本上他只有挨揍的份儿了。
一次他们两人打红了眼,居然误入了魔教禁地。当那根暗箭就要触碰到沈风怜身体时,他豁出命去帮他挡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或许是因为不想看到那个女人伤心的脸吧。
如果沈风怜死了,她一定会难过的。
但是那次之后,沈风怜依然对他冷冰冰的,每次打架依然是把他往死里揍。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平时对他没有半点儿好脸色的人,在他就要死的时候,居然和他缔结了续命诀。
只有血灵珠能催动这个法诀,但是没有哪一任教主,会愿意和别人共命。以命换命,他多活的这几年,都是沈风怜给的。
但是与之相对的,他成了沈风怜的傀儡。
就在那一年,前教主病逝了。那一场血战中她落下了病根,防不胜防的明枪暗箭早已让她的身体变得日渐孱弱。
沈风怜杀光了所有知情人,用沾满血的手将跪在地上的他扶起,告诉他:「以后你就是沈风怜。」
「为什么?」
他不解,为什么让他做教主?
沈风怜站在风口处,眉眼清淡。他的衣袂被风轻轻地吹起,过了很久才开口:「当教主其实很没意思,不是吗?」
前教主一辈子没有做过一件为祸江湖的事,但谈起魔教来,从各色门派到寻常百姓,没有人不是憎恶之极。可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他们都不愿让原本属于那个女人的魔教教主之位沾上任何脏东西。
「我只想做点,有意思的事情。」
自此以后,魔窟里多了个心机深沉、行事乖张的张二爷。
这个人来头很大,连教主都忌惮几分,乐衷在背后玩弄人心,乐衷于制造各种门派纷争,高兴的时候还会自己亲自下山。
可这真的能得到快乐吗?
他不知道。
他已经做了这么多年的傀儡了,在遇到萧琦之前,他从没觉得自己的身份有什么不好。
但他现在只想找回自己的姓名。
「你是杀了她至亲的罪魁祸首。」张宵声的声音宛如蛇蝎,「你自己真的相信她愿意放下仇恨,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不能?」
「你这样的魔头都有人喜欢,凭什么我不可以?」
沈风怜踉跄地站起身来,嘴角勾起一丝邪笑:「你不会还没告诉她你的身份吧?」
「你说如果让林娇娇知道你才是背后那个恶名昭彰坏事做尽的大魔头,你猜她还愿意待在你身边吗?」
张宵声擦了擦手心的血,眉眼冷淡: 「她和别人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沈风怜讥诮一笑,「她现在只是惧怕你,教主大人。」
「我等着你跟我一样痛苦的那一天。」
15
不知走了多远,等张宵声回过神的时候,就到了林娇娇的房间门口。
他从来没有进过她的房间,但他不止一次经过这里。房间的灯已经关了,到里面还有窸希窣窣的声音。
「再带点儿什么呢?」房间里传出小姑娘娇软的声音。
张宵声挑了挑眉毛,轻轻地伸出手去想触碰那扇门,但是却在快要碰到的时候顿了顿。
算了,这么晚就不打扰她了。
于是他手脚麻利地在窗户纸上捅出了一个小洞。
林娇娇正和仓鼠屯食一样,从厨房里一样一样地往房间里运食材,然后装好丢进了自己的打包袋。
张宵声赞许地点点头。
所以,厨房和她的房间什么时候连在一起了?
他还待细看,却见房间里的小姑娘越来越大,然后房门被毫无预兆地打开。
他一时之间避无可避,只能佯装路过和准备偷偷地出去撸串儿的林娇娇来了个大眼儿瞪小眼儿。
林娇娇惊慌失措:「二爷……你怎么在这儿?」
看到她,他的心突然放到了实处。
他捏了捏她脸上的肉,眼睛弯了弯:「娇娇偷吃能不能带上我?」
半个小时后,林娇娇认命地把烤好的肉塞给旁边那个恬不知耻的人。
不,这种程度已经不能被称作是人了。
是人形粉碎机。
「娇娇也吃。」
他把串儿递到她嘴边。
林娇娇咬了一大口,心说算他有良心。
就这样,两个人围着烧烤架子,一个人烤一个人喂,倒也是十分和谐。
突然张宵声轻笑了一声,被耳尖的林娇娇精妙地捕捉到了:「你笑什么?」
柔和的火光映在他脸上,让他显得尤其温柔。「我想起第一次和你在这儿烤肉,你挖了一个比你还大的坑,生火生得好生辛苦。」
林娇娇讪讪地咬了一口肉,心说那时候不是想着保命要紧嘛。要是她没把这烧烤架子架好,搞不好会当场伏法。
「那时候我看你鼓着腮帮子吹气,实在可爱得紧。所以每次你吹起一个火苗,我就把它扑灭,足足看你吹了半个时辰。」
林娇娇:「???你礼貌吗?」
「你不知道你当时的表情多可爱。」他左看右看,指着烤架上一条被烤得嘴巴张成「O」形的鱼,「喏,就是这样。」
林娇娇定睛一看,直接给她气笑了:「你管这玩意儿叫可爱?那你也和它一样可爱!」
张宵声却半点儿不恼,反而眨眨眼:「那就相当于我和娇娇一样可爱了。」
林娇娇被他看得有点儿脸热:「你离我的可爱还差得远呢。」
「正是正是。」他赔着笑,「我还记得那晚吃光你的烤肉以后,接连好几天你给我做的菜都会放密密一层的辣椒粉。我当时想着,这猫看着柔顺,却也有这么多坏心眼呢。」
林娇娇心虚地看向别处,「你这人好小心眼儿,这件事儿记这么久。」
「是吧,某种程度来说,我确实不是心胸宽广的人。」他难得坦荡地应了下来,「所以我看到你和陈若生在一起,替他做饭、对他微笑时,我都很嫉妒。」
「我当时在想,娇娇这么好,」他把脸往林娇娇的肩窝凑,「如果只喜欢我就好了。」
操!
犯规了!
林娇娇心里的小鹿「扑通扑通」地来了个 360 度托马斯回旋然后一跃升空来个人空中转体三周半,落在了张宵声甜言蜜语的陷阱里。
救命!救命!甜甜的恋爱终于轮到她了!
她努力地压制住自己的嘴角不要发出鸡叫,胸腔抑制不住的喜悦和冲动一直往满门冲,她忙用手捂住了脸。
一根珠钗被轻巧地插在了她的发髻上,她感觉到动静,抬起头摸了摸头。
张宵声表情愉悦:「定情信物还作数吗?」
「你居然拿到了这根钗子。」
她有些惊喜,虽然它带来了一点儿不愉快,可是它也确实……
「我觉得它很好。」张宵声慢悠悠地说,「要是没有它,我还不知道娇娇早已对我,情根深种了。」
「什么?我情根深种?」林娇娇佯装疑惑,「不是你对我觊觎已久,我婉拒你 999 次才勉强答应的吗?」
「正是正是。」
他赞同地点点头,眼睛里的笑意却被风吹得有些冷了。
「娇娇,我再送你个东西吧。」
林娇娇狐疑地看着他的眼睛:「那个东西不会是你吧?」
他眼里含着一分戏谑:「娇娇更喜欢我吗?」
「少臭美!」
她脸上好不容易消退的红晕又爬满了满脸。
少年乐于看她这副害羞的样子,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锦盒。
打开锦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颗发着七彩光芒的宝珠。远处看起来是白色,但是凑近一些看,又像是透明的,流光溢彩,美得令人叫绝。
林娇娇很喜欢,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张宵声捏住珠子轻轻地放到她手里:「这是我母亲的遗物。」
林娇娇只觉得手心一烫,这个东西过于贵重了。
他却坚持地按住了她的手:「这个世界上,只有你配得上它。」
她乖顺地点了点头。
「我的母亲是个很温柔的人。」他细细地回想着沈锦绣的模样,神色温柔,「她对所有人都很好。」
「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遇上一个喜欢的人,为他相夫教子。」
「她天赋很好,是门派里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却甘愿为了一个资质平平的男人收起剑,为他生儿育女。」
「但是她不知道,她喜欢的人,不一定是良人。那人为了一个不入流的心法,就要休了她,最后还因为新欢记恨,就污蔑她是红杏出墙的荡妇,声名狼藉。他派人追杀她,连带着两岁的儿子也不放过。」
「但那时候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她,甚至还有同门为了那点儿悬赏把我们母子给卖了。」
张宵声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嘲弄:「那时候我就发誓,如果我能活下来,总有一天我要杀尽世上所有伪善的人。」
「可是她总是一遍一遍地告诉我,学武功是为了保护弱者,不是为了逞凶斗狠。」
「她越这样,我就越是讨厌她自以为是的温柔。她不让我做的,我就偏要用拳、用剑,做给她看。她教会了我所有的武功,却没有教会我放下仇恨。」
张宵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也没有教会他如何去爱。
林娇娇用手在他身上轻轻地拍了拍:「你母亲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你也很好很好。」
少女的唇瓣带着体温,轻轻地映在他的脸上,像火星灼烧。
张宵声扭过头来,忽然露出一分笑来:「娇娇,你知道这颗珠子叫什么名字吗?」
「什么名字?」
张宵声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了。
「它叫,雪灵珠。」
「……」
「什么?这是……」
林娇娇弹跳起来,这就是那颗大名鼎鼎的血灵珠?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如果这是血灵珠,「那……那你是……?」
有什么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他微笑地看着她:「我原姓沈,名为风怜。」
血灵珠,雪灵珠。
这可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所以江湖上大家争得头破血流的其实只是一个冒牌假货,他们甚至连名字都没有搞清楚。
林娇娇无奈地摇摇头,这个小说世界真是处处有惊喜。
如此看来,整个魔教都在演一场大戏。假意放出血灵珠流入江湖的消息,然后装模作样去找,实际上只是为了引导他们相信血灵珠现在就在江湖门派手中,让他们鹬蚌相争,魔教渔人得利。
直到现在,她才觉得自己真正窥见了真相的一角。小说里的那些主角其实也只是游离在事情边缘的人物,真正的阴谋,竟是由眼前这个在小说里只有只言片语的人编织的。
可是如果是这样,就目前而言,魔教已经占尽了先机,还会出现各门派攻上魔窟,逼得沈风怜自刎的情况吗?
这个消息给她的冲击太大。她眉头紧锁,觉得这些事儿实在是麻烦。但这些表情落在张宵声眼里,就都带上了别的意思。
「娇娇。」
「你在害怕吗?」
林娇娇回过神来,看着他呆呆地问:「什么?」
「害怕也对……谁会不害怕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物呢?」
他定定地瞧着她,眼底染上了一丝狠意,似乎这样的形容让他自己更痛快些。
「现在,我把我的一切,我身上背负的丑恶和罪孽,我对你难以启齿的爱慕,都告诉你。」
「如果你害怕的话……」他衣袖下的手微微收紧,嘴角勾起一丝笑,「我可以放你走,这次是真的,我说到做到。」
林娇娇翻了一个大白眼:「所以你上次说放我走是假的了?」
张宵声没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我觉得,你很不容易。」
林娇娇叹了口气,从小被人追杀,生活在魔窟里也要随时提防着明枪暗箭,没死没疯,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但是其实我还是有点儿生气的。」
「嗯。」
张宵声回答得很快,他骗了她这么久,是应该生气的。
「那我先去收拾收拾东西。」
林娇娇抿了抿嘴,爬起来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土。
「好。」
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叫嚣,不能放她走,把她绑在你的身边,让她永远陪着你。
少女的背影越来越远,他握紧的手却微微松开。
罢了。
另一边走出一段路的林娇娇却突然回过头来:「搬去你房间考虑几天没问题吧?」
张宵声的心像是被人紧紧地攥住又松开,又酸又涩。
「娇娇。」
「没有不要你。」她有些无奈地看着有几分可怜的少年。
「但是我很生气,我都愿意拿生命和你一起冒险了,你却还不相信我。」
「我很爱你,张宵声。」
16
「贤侄,你们掌门飞鸽传书,找我们有要事相商,人都齐了他怎么还没出来?」
八极门的掌门李高素来和千山派交好,故而对陈若生也更为亲切些。
「有什么要事啊?难不成是有血灵珠的下落了?」说这话的是蜀水派的长老红月,一个耍双刀的女匪,对血灵珠的下落极为上心。
陈若生微微欠身:「各位前辈,小辈儿若生,是千山派的弟子。师父他老人家昨日突发旧疾,情况紧急,已经先行回千山门了。」
「原本他想择日再与各位前辈商议,但是兹事重大,而且情况紧急,所以临行前将内容告知小辈儿,让我传达一二。」
「哼。」红月冷哼两声,「老不死的,敢耍我们!」
李高忙打圆场:「原之身体有恙,这也是无奈之举。贤侄,那你说说什么事情这么紧急?」
其实厅堂的人也比较关心,到底是什么事情非要召集他们所有人。
「各位前辈,师父此次召集大家前来,其实是为了共同商讨伐魔大计。」
此话一出,厅堂里顿时鸦雀无声。
自十年前上一任武林盟主带领各个门派讨伐魔教以来,江湖中虽然也有门派和魔教有摩擦,但都是小打小闹。
魔教根基深厚,上一任教主沈锦绣又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剑士。十年前那一仗,他们输得十分惨烈,武林盟主和夫人在那次双双殒命,只留下一个男孩收在千山派。
那个男孩,就是陈若生。
所以这么些年来,各个门派因为愧疚对陈若生不管是装模作样还是真心实意都会多几分照拂。
「现在血灵珠流落江湖,少了魔珠护主,现在魔教教主的功力不足以前七成。而且想必大家的线人都已经接到了消息吧?就在昨夜,沈风怜修炼魔功走火入魔,现在元气大伤,这个时候不攻入魔教更待何时?」
「就在几年前,江湖几个门派惨遭灭门,都是那群魔人所为。就在前几日,药王谷也被魔人攻破,如果不是我们及时赶到,恐怕凶多吉少。」
「这一次是药王谷,下一次可能就是我们期中的任何一个门派。魔教一日不除,江湖永远不能太平。」
陈若生的眉宇间和他的父亲很像,天然带有一丝让人心安的稳重。如今他的一番话,确实是打动了几个饱受欺凌的小门派。
但是更多的人还是默不作声。
「贤侄。」李高犹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都很理解你的心情。毕竟十年前,陈盟主被这魔人……唉……」
「可是这实在不是因为我们不愿,而是这魔教固若金汤,我们别说与沈风怜抗衡,就是攻都攻不进去,只会白白费了弟子的性命。」
「对呀对呀。」有人轻声附和。
「各位前辈不必担心,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师父不会来与各位商议。如果今日决定好共行大事,就在今晚,魔窟必将宫门打开,我们只要趁机带人杀入。如果出了纰漏,宫门未开,那我们则带人连夜下山,不会造成任何损失,如何?」
李高摸了摸胡子,表示赞同。他对陈若生颇为喜爱,和魔教也有着恩怨,如果方案可行,他自然是拍手成快。
「贤侄分析得有几分道理。我们八极门在魔窟也有几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虽然不能掀起风浪,但是探听个虚实也是没问题的,到时候也可保万无一失。」
陈若生环顾四周,还有几个和魔教素来没有什么恩怨的门派依然没有表态。
「当然了,除了这件事,师父还有另一件大家感兴趣的事要和大家商议。」
「自上次和魔教那一战,武林盟主的位置一直空缺。江湖群龙无首多年,现在又是生死存亡之际,我们千山派提议,这次伐魔成功之后,推选出力最多的门派掌门为武林盟主。」
「到那时,我们千山派也会献上血灵珠,全凭武林盟主处置。」
他话音刚落,单手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的血灵珠血色浓郁,金色符文像一条游鱼,在他的手中缓缓流动,流光溢彩。
「真的是血灵珠!」
「血灵珠怎么在你手里!你怎么得到的?」
「荒唐!这可是魔物!应当速速交出焚毁!」
「……」一时之间厅堂乱成一锅粥。
陈若生将锦盒收回袖中,面色柔和地看着眼前的前辈,彬彬有礼地说:「血灵珠是门派前日偶然所得,具体的小辈儿不便多说。」
「不过我并不赞成刚才前辈所言。」他说话的节奏不急不缓,像一口温润的清泉。
「心法并没有正邪之分。不管是魔功也好,《灵剑谱》也罢,只要为善一方,就没有对错好坏之分。」
「我觉得贤侄说得确有几分道理。英雄不问出处,只要是做符合道义的好事,那算哪门子邪功呢?」
「李掌门所言极是。若生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见地,确实能担大任!」
「我也同意!魔教所为穷凶极恶,我们恒阳派早就想把他们彻底铲除了!」
……
这时不知是谁提议了一句:「择日不如撞日,今晚戌时,我们一同上山如何?!」
「好!」
「……」
眼前的每个人脸上都透露出兴奋和狂热,似乎都被这些接二连三的好消息给鼓舞了。
陈若生的脸隐藏在暗处,嘴角微微上扬起一丝诡异的弧度。
终于,得偿所愿了。
他的胸口微微震颤,发出了几声低笑。
戌时,红衣少年正提着剑指在张宵声的脖间:「你还有什么要说?」
「杀了我,你马上就会死。」张宵声手都没有抬一下,或者说,没有力气抬起来。
十香软筋散药劲儿霸道,没有五个时辰根本无法动弹。
「这是你逼我的!我只求你解开续命决,可是你连这个都不愿意。」沈风怜的剑刃在他身上游离,似乎在找哪里地方刺进去会更痛,更难挨。
沈风怜抬起头看了一眼这偌大的魔窟:「这个该死的地方,早就该消失了。」
「现在放下剑,我可以饶你不死。」张宵声抬起眼皮,笑得毛骨悚然,「看在前教主的份上,这已经是破例了。」
「我已经差人打开了宫门,不出半个时候,所有门派的人都会在这儿齐聚一堂。我到时候倒要看看,你这个样子还有什么本事全身而退。」
「哦对了,」他突然顿了顿,「还有那个林娇娇。你说到时候他们会怎么对她这个魔教妖女?」
「想想就有趣。」沈风怜嘴角勾起一丝病态的笑,「你这种人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
「找死。」
殿内突然穿来一声剑鸣,几乎是瞬间,一把周身散发着黑色的剑破空而来,将沈风怜手中的剑撞落,插在了张宵声左侧。
「我最恨叛徒。」
张宵声起身握住了那把黑剑,剑周身的黑色骤然凝结,化成一条黑色的火蛇,盘上他的手臂成了一道黑色符文。
「不装了?」沈风怜笑着擦了擦嘴角的血。
他早猜到,张宵声的谨慎、多疑刻进了骨子里,就算是林娇娇送进去的东西,他也不会全然相信。
顿时殿内一阵刀光剑影,两人的身影上下翻飞,两剑相撞,划出道道火光。张宵声出剑角度刁钻,那把黑剑更像是有生命一般,不多时就在沈风怜身上划出几道刀口。
沈风怜咬牙接下一掌,提剑奋力一击,却在靠近张宵声咽喉时被单手扣住。张宵声手上诡异的符文闪烁了一下,空气中传来血肉撕开的钝声,鲜血溅在了张宵声的下颌。
张宵声的瞳孔有一瞬间的诧异,想要把剑抽出来,却被沈风怜用手握住,狠狠地洞穿了身体。
「为什么不躲?」张宵声皱着眉头。
「怕你……杀不了我。」
「教主。」沈风怜笑着扬起了头,「我……从来没想过……背叛你……」
他的眉间浮现出淡淡的一个印记,随即缓缓地消失了。
续命决单方面解开了。
足足过了一刻钟,空气安静得仿佛时间就此凝固。
一件白衣轻轻盖在了满身是血的少年的身上,沈风怜面色平和,仿佛睡着了一般。
「自作聪明。」
门口传来一声低低的啜泣,林娇娇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这里。
一场事关生死的拼杀刚刚就在她面前发生,她不敢想象如果刚刚倒下的是张宵声她该怎么办。事到如今,她竟真的生出一丝恐惧,这个世界人命太廉价,生和死就在瞬间,或许她真的还没有做好准备去直面这些。
张宵声将她紧紧地抱进怀里:「别怕!我不会让我们落到这个境地的。」
「嗯。」
她咽下内心的恐惧,重重地点了点头。
17
魔窟外,乌泱泱的一批人正站在门口,却没人敢进去。
「大家少安毋躁。」李高摸了摸胡子,「在没有接到线人具体消息之前,我们还是谨慎一些,不要轻举妄动。」
陈若生脸上仍笑着,但是右手不知何时已经轻轻地搭上了腰间的佩剑。
碍事儿的东西。
突然,从宫内飞出一只灵鸽。
李高接过,大笑三声:「魔头先起了内讧,现在沈风怜已死,我们大仇可以得报了。」
各大门派的掌门弟子鱼贯而入,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就轻而易举地进了内殿。
莫不是因为内讧打得两败俱伤,所以疏于防守?
李高暗自观察了四周,总觉得安静得有些诡异,他的内心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渐渐地放慢了脚步。
「贤侄,我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
陈若生温和地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李掌门莫怕,教主已死,魔教群龙无首,早已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李高握着那封密信,似乎是被他说服了,踌躇着跟着大家一起进了内殿。内殿极大,走到中心,竟是一块极为宽敞、空旷的露天比试场。
但这魔教的比试场建得和斗兽场无异,高大的围栏将人圈在中间,四周呈阶梯蜿蜒往上,足足有十米高的座席。
有人在心里暗自惊叹,传闻中魔教练功比试极为残忍,每天都有数十个魔教弟子在围栏内拼杀,生死无论,直到所有人都倒下为止。而其他人则在外侧观察战术招式,找到其他人的弱点,方便在下次的比试中大放异彩,得到或是宝物或是权势的奖赏。
「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借着月光,李高往比试场外侧的围栏望去。
「啊!」他脸色惨白地后退两步,「中计了!」
那里悬挂着的,竟是被绳索绑着的一颗颗面目狰狞的头颅,在地上投下朦胧的影子。
李高望着他培养多年的线人的头颅,心里又是悔恨又是愤怒:「快退!」
「刚来就要走吗?」
从阶梯上缓缓地走出一个人影,月光在他脸上落下一片冰冷,他嘴上却挂着笑:「故地重游,感觉如何?」
接着整个比武场都被火光照亮,原本在高高的阶梯尽头的黑暗处,那群不知蛰伏多久的魔教弟子不知何时现出了自己冰冷的獠牙,如同野兽一般警惕而狠毒地盯着比武场的人。
林娇娇从张宵声身后探出了脑袋,往下张望着,在躁动的人群的对比下,她一眼就瞧见了陈若生。
陈若生站在人群中靠后的地方,身姿挺拔、面色沉静。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起眼皮往上看了她一眼。
被抓包的林娇娇没有恶意,冲他点了点头。点完头又觉得自己的行为太傻,她和陈若生相处的时候用的都是人皮面具,他根本认不出她。
但没想到陈若生却好像并不意外,只是颇为冷淡地低下了头。
林娇娇缩了缩脖子。
双军交战之前不都应该互相点头以示友好的吗?
张宵声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脸上的笑意淡了淡,手不受控制地、有些近乎报复地狠狠揉了一下她的脑袋。
「痛!」她按住他的手,却被他反手捉住亲了一口。
「臭流氓!」
张宵声低笑两声,在她眼睫上印上一个缠绵的轻吻。
「为什么亲我眼睛啊……」眼周的肌肤被他温热的唇轻轻舔舐,感觉很奇异。
「想给娇娇的眼睛盖个戳儿,那你就不会盯着无关紧要的人看了。」
张宵声的声音有点儿哑、有点儿委屈,落在耳朵里让她的火从尾椎烧到了头顶。
「好吧……那我不看了……」
「去旁边坐着,这边危险,乖。」他帮她插正头上那根珠钗,让黑衣人带他过去。
「你一定要小心。」
小姑娘担心地看着他。
他微笑着点点头:「我就知道娇娇最疼我了。」
林娇娇听话地走了没两步又回过头来睁着大眼睛看他:「我就在那边不远,如果你有危险,我来救你。」
张宵声的心软了一大块。
李高在这场旁若无人的郎情妾意中努力搜刮出这个少年的信息,皱着的眉头稍微松了一些。
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少年叫张宵声,虽有恶名但是论武功在魔教里算不上顶尖。
如果现在魔教掌权的是这个张宵声,那形势对他们来说还不算太差。
「这我想你们是误会了。」
李高往前迈了一步,脸上带着虚伪的笑:「我们今日上山对你们并没有什么恶意。我们都知道你们也是受沈风怜这个魔头胁迫。既然沈风怜这个魔头已死,只要你们现在放下屠刀,我们必定不会为难……啊……」
他话没说完,一把黑色的剑就贯穿他的心脏,将他整个人钉在了地上。
「那我的剑就替我多谢李掌门的美意了。」
「不过李掌门说错了一句。」他微微勾起了唇,「沈风怜不死,我怎么当教主呢?他如果不死,我怎么又有这个机会能送你们一程?」
「不过这还是多亏了陈少侠相助,」他的眼神越过人群,看向中间的陈若生,「如果不是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将你们哄骗到这里,我可能还见不到各位呢。」
人群中已经有了一些异声。
「血灵珠你若是喜欢也不必还我,本就是给你作饵的,权当给你的谢礼吧。」
「怪不得他身上有血灵珠,居然是魔人所赠!」
「我说这陈家小子怎么这么极力撺掇我们上山,原来是内奸!」
「我早就说他有问题,我亲眼看到他和魔教的人碰头!」
「我也看到了!」
「叛徒!叛徒!杀了叛徒!」
「……」
一时之间,质问和辱骂声足以将陈若生淹没,他却依然面色如常地站在那里,似乎早有预料。
「张教主果然擅长玩弄人心。」他不缓不急地开口,眼神温和看不出一丝恼怒,「几句话就煽动了所有人,让我们反目成仇。」
「只可惜我相信前辈们都是明事理的人,」他微笑着看着之前跳脚的那群人,像是宽容对方刚才的无礼,「在这种时候,更加不会听信他人挑唆,而是一致对外了。」
人群安静了一瞬,陷入了难言的尴尬。
他们现在对陈若生确实很是怀疑,如果可以,恨不得不管黑白一刀杀了他,永绝后患。
但是他说的话也并非没有一点儿道理,如果他们能合力活着出去,倒是再找他算账也不晚。
「到底是为了一致对外,还是等我们鹬蚌相争,你好渔人得利呢?」
张宵声莞尔。
「有些事情过了太久,在座的各位可能都不记得了,就让我张某替大家好好回想一下吧。」
「我记得陈盟主夫妇是死于十年前那场大战。当时他们二人合力,几乎和前教主打成平手。若是当时各个门派中哪怕上前一人帮衬,世上恐怕都再无魔教了。」
「可是没有。」张宵声嘴角露出几分兴奋的笑容,「他们在背后畏畏缩缩,没一个人敢上前,就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个人死在了前教主的手下。」
「可怜啊可怜!假如我是他们的儿子,那我必定恨不得将他们挫骨扬灰,永无超生之日,怎么可能和他们真正握手言和、伏低做小。在座的各位以为如何?」
张宵声饶有趣味地看着眼前这些被揭下遮羞布的人面色惊变,看向陈若生的眼神又是惊惧又是阴毒。
「陈若生你这恩将仇报的白眼狼!我们平日待你不薄,你居然和魔人勾结加害我们!」
「明明是你的父母过于愚钝中了计,还差点儿连累我们。」无极宗宗主的表情有些扭曲,「就在那一战,我们折了五成弟子,留你一条命已经是莫大的仁慈!」
「愚钝?」陈若生脸上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脸上再看不进一分和煦、谦卑。
「呵。」他突然笑了一声,「他们确实愚钝!不然怎么会听信你们的一面之词,非要来这魔窟里走一遭。」
什么江湖道义,什么除恶扬善!他们这一群饿狼要的根本不是一方太平,他们想得到的,从来都是魔教的血灵珠。他们口口声声的补偿,也只是为了掩盖自己的丑陋,为自己卑劣的行为求一份心安。
「若是听我一言,十年前就把这个孽畜宰了,现在我们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他就该和他那短命爹娘一起去死!」
「闭嘴!」
一抹猩红的颜色从陈若生眼底溢出,他反手抽出身后的吞虹剑。
他的速度极快,使出的剑法凌厉、诡谲,只两个来回,那人避无可避,被斩于剑下。
「本来想要晚点儿再杀你们的。」
他语气又恢复了平淡,只是眉宇间的那一抹戾气让人难以忽略,「但是现在,今天你们在场的所有人,都得死。」
「是断虹四十九式!」人群中有人低声咒骂,「好一个陈惊天,藏得真够深的,居然还给这小子留了这本失传已久的剑谱。」
终于见血了,张宵声笑意更为明显。
「陈少侠,你看看你现在孤立无援的样子,和你的父母是不是很像?」
意料之中地看到了少年阴冷的目光,他勾了勾唇:「你让我今天很开心,这样吧,就算帮你一个小忙,我把他们都杀了,怎么样?」
他的眼里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此起彼伏的杀戮声不断传来:唾骂声、求饶声、箭矢穿透血肉的钝声、武器的碰撞声,利刃撕开血肉的剑鸣混在一起,组成了一段宛如炼狱的交响曲。
张宵声看着眼前血光冲天的画面,没有预料中的痛快,脑海里反而出现小姑娘哭着抹眼泪的样子。
他第一次觉得,复仇真的那么重要吗?
「得罪了!」
一旁的陈若生却突然拔剑刺向张宵声,张宵声侧头一闪,往后退了几步,抬手拔出了插进地面的黑剑。饮过血的黑剑黑气更加浓郁起来,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妖冶的气息。
「断虹!」张宵声欣赏地看了眼陈若生的剑,「把这剑送给娇娇,似乎不错。」
陈若生眼底又多了几分冷峻,提剑又缠了上来,出手比之前更加凌厉。
顿时,银剑黑剑乱舞,两道混在了一起。林娇娇焦急地探出了头往对面张望着,却只能勉强看清两人的身影。突然,两剑相撞,顿时火光四溅,两个人都被震到一边,陈若生跪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张宵声冷笑一声,黑剑的剑刃突然像是凝成了一道黑火,手上符文像是要从皮肤中跳出来一般,诡异至极。
就在他的剑都要划破陈若生的喉咙时,他眸光一闪,余光里有个人往林娇娇那边去了。
他陡然收剑回头,肩膀被「断虹」刺穿,他却不敢有一刻停顿。
「哈哈哈!」陈若生!你敢屠我族人,今天我也让你尝尝痛失所爱的滋味!」
从死人堆里不知什么时候爬出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他伪装得很好,狰狞着脸看着远处的林娇娇,手里的长剑直直地往她那边刺去。
林娇娇脸色惨白地看着拿着剑不停逼近的血人,一拥而上的黑衣人被他轻而易举地斩下。
她跌坐在地上,心理上想跑,但是生理上却不受控制地有些腿软。
她在背后摸到了一把掉落在地上的短刃,在那人挥剑的时候猛地一挡。那人似乎没有料到这个情况,往后一个踉跄,而她直接被这撞击的力道震麻了手。
她顾不上犹豫,转身就跑。
「张宵声!救我!」
她被吓得顾不上哭了,腿软地跑不动,她却一刻都不敢停,只知道一味地往前跑,想要逃出那个人的魔爪。
「受死吧!」挥剑的声音近在咫尺,她往旁边一滚,堪堪地躲过。
「臭婊子!」
那人狞笑着靠近,手里的剑闪着寒光。
林娇娇咬牙闭上了眼。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她掉进了一个有些血腥味儿的怀抱里,被带着飞出很远。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却看到张宵声的脸色差得吓人,鲜红的血液从他的肩头蔓延到了胸膛。
「痛不痛?」
她声音带着哭腔,却仍想着他。
「痛。」张宵声的眼睛泛红,看到她这么害怕,听到她哭着喊他的名字,他的心真的都快要痛死了。
「陈若生!你这个叛徒!我要杀了你!」
林娇娇转过头去,只见那个血人的那把剑,竟插在陈若生的胸前,而那人气急败坏地竟然还想要拔出剑再补几刀。
陈若生竟然替她挡剑了?!
为什么?
她觉得他们浅薄的情义还到不了他能为她挡剑的程度。
但是那血人并没有补刀成功,因为张宵声一掌震碎了他全身的经脉,把他拍出了几米远。
她相信若不是她在场,那个血人的下场一定非常难看。
陈若生无力地跪坐在地上,靛青色的衣袍被血染红,唇边还带着血痕。但他看着她的眼神却那么温柔,甚至是,痴迷。
「这次,我终于赶上了……」他吃力地说着话,「之前让你被带走,是我没用……」
这是……几乎是一瞬间,她明白了,陈若生在和原主讲话。
其实他一早就认出来她是谁了。
「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他看着她的眼睛,仿佛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师姐……」
他有些悲凉地笑了笑。
他早就该知道,那个永远在他身边保护他、安慰他、纵容他的那个女孩,早就已经不在了。
「那个……」
林娇娇咽了一口口水,虽然她知道这样很不好,但是她还是得说。
「你伤的是右胸,我觉得还可以抢救一下,你觉得呢? 」
18
(一)沈风怜篇
千山派的陈若生是个厉害角色,在张宵声的眼皮子底下找到了他。
「我知道你只是个傀儡,所以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陈若生的眼神温和,但是落在他身上,却让他有种被窥探到内心的感觉。
他假意和陈若生达成了协议,他可以打开魔窟的宫门,也可以佯装走火入魔、散播谣言,但是无论事成与否,陈若生必须保证以后魔窟的主人,只能是他。
他原本还担心陈若生会对他有所怀疑,所以故意在线人在场的时候,和张宵声起了几次冲突。
但后来他发现,陈若生根本不在乎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或许,从始至终,陈若生的目的就只是带着所有人进入魔窟。
他不知道萧琦所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但是他这种连命都不是自己的人,根本不配和她在一起。
更何况,他欠前教主和张宵声的太多了。
多到他这辈子都还不清。
他知道,张宵声在下一把大棋,各个门派都是棋子,都被他拿捏在手中。
而他的最终目的,就是碾碎所有棋子,倾覆整个棋盘。
但是十年前的那场大战,把那些人打痛了。如果只凭「教主走火入魔」这个消息,根本不足以让那些老狐狸全部入局。
除非。
除非他死了。
教主沈风怜死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消息更让他们安心呢。
只要他死了,萧琦可以重新开始,张宵声也不必因为那几年可笑的情谊而为他白白续命,浪费光阴。
其实,一直多余的都是他。
偷来的东西,始终不是自己的不是吗?
(二)张宵声篇
「说时迟那时快,我们的陈盟主祭出了那把吞虹剑,顿时天地变色,狂风大作。配合着前盟主留下的断虹四十九式,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法就把那魔教教主斩于剑下,还武林一个平静。」
台上的说书先生正卖力地侃着那出《诛魔记》,引得下面的观众大声叫好。
「那一战打得实在是惨烈,各大门派齐聚魔窟,竟只有陈盟主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了,但是那魔窟也没讨到什么便宜,教主被杀,只留下些残兵败将四处逃窜。」
「可是我听说最近江湖里好像又出现了一个什么邪教,是真是假啊?」
「诶!这位观众老爷消息真是灵通!」说书先生接过话头,神秘兮兮地放低了声音,「江湖中确实又出现了一个叫一盏红的邪教,据说那教主比沈风怜还阴毒呢。」
台下顿时炸开了锅,观众七嘴八舌的,什么「我三姑的远方亲戚的邻居」说、「我听打南边过来的过路人」说,总之把这个「一盏红」传得那叫一个神乎其神。
说书先生见大家面露忧心之色,胸有成竹地说:「这些大家都不用担心,我们有陈盟主在呢,自然会让我们过上太平日子的。」
「好!说得好!」林娇娇嘴里塞着糕点,模糊不清地鼓手叫好。
张宵声无奈地给她递过一杯茶水,她忙咽下,一抬头,又是眉飞色舞的:「嘿,他们在说你呢。」
张宵声就着她喝过的地方抿了一口,懒懒地道:「他们在说沈风怜,关我张宵声什么事。」
林娇娇被他逗笑:「不过,你真的丢下魔教不管了吗?那毕竟是你的心血。」
张宵声摇摇头:「没有邪何来正,没有我,魔教也会一直都在。」
更何况,他的小丫头胆子这么小,他怎么忍心让她一直担惊受怕。
窗外流星般的焰火从夜空直落,以最美丽、决绝的姿态在空中绽放,忽明忽暗地光芒将他们两个人笼罩。
张宵声定定地看着她,眼神沉静,如一湾柔和的春水。
「娇娇。」他吻了吻她的手心,「我爱你。」
「你说什么?」
焰火的声音太大,她只看到张宵声好看的嘴唇微张了几下,却没有听清他的话。
「我说,元宵快乐。」
(三) 陈若生篇
「师父快看!有焰火!」
一个唇红齿白的小丫头正拉着一个比她年纪大不了多少的少年的手,嘴角高兴地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她的师父是最厉害的剑术天才,也是整个武林里最尊贵的人。
少年抬头看着城内上空的烟火,忽然想起他八岁那年,缠着林师姐带他偷偷地去看烟火,结果回去太晚,害她被掌门狠狠地罚了一顿。
现在的她,是不是和小时候一样,挤在热闹的人群里,看着身边的人笑呢。
他古井无波的眼眸微微地流露出一丝笑意,却在这一场繁华里显得更为孤独。
「师父,你在想师娘了吗?」
少年愣了愣神,才想起徒弟口中的师娘是谁。
萧琦前段时间就和他辞别了,她的眼神坚韧,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我相信他没死,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他。」
有时他还挺羡慕她的。
「师傅。」
小徒弟拉住他的手:「你别难过,以后每年,我都陪你看焰火,好不好?」
他垂着眼看了她一眼,缓缓地开口道:「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