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鹿霁沉表白,他却一本正经地回复:我只是把你当成妹妹
几日后,一个肤白貌美的小奶狗敲开我的门,那眉梢眼角,像极了鹿霁沉……
我气笑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我唯一的死穴
所以就送来个替身讨我欢心?!
1
我用房卡刷开总统套房的房门时,映入眼帘的就是客厅中一个只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的男孩的清瘦背影。
和青涩的脊骨在轻薄衬衫下一起若隐若现的,是纤细又充满肌肉感的腰肢。
着实,是有些诱人。
趁着我这一秒的愣神,弥漫在空气中的百合香气也立刻钻进我的鼻息中,不遗余力地麻痹挑逗着我。
秘书在电话那头关切地询问:「周总,出什么事儿了?」
我没回答,退出门看了看,房号 3909,是我预定的房间没错。
「没事儿。」我挂了电话。
专心的男孩儿听到我的声音才转过身来,我这才发现他怀中还抱着一束百合花。
他有着一双明亮眼睛,此刻颇有些忐忑地看着我,额前的碎发因流通的风而轻颤,让他看起来更加手足无措、局促难安。
最重要的是他的眉梢眼角,很难说不像鹿霁沉。
至于鹿霁沉是谁,人人都知道,那是我长达 20 年的求而不得,也是我唯一的死穴。
事情到了这儿,看起来就很清楚了。
我淡定提问:「谁送你来的?」
他更紧张了,嘴巴动了半天,嗫嚅道:「出租车司机。」
我笑:「我是说,想把你送到我身边的人,是谁?」
他咬着嘴唇,不说话。
我挑眉,用尽量和气友善的语气提问:「专门挑了你来陪我,却只给你打车这么抠门?打车钱给报吗?」
他大概没想到会问这个,一张脸憋得通红,半晌才摇了摇头。
我的目光又移到了被他紧紧捧在手心借以让自己平静的百合花上,露出笑容:「自己买的?」
见我笑了,他似乎松了一口气,不再那么紧张,点点头。
我倏地沉下脸:「告诉张子强,不论他再开出什么条件,我和他的生意都结束了。」
大概是没想到我翻脸比翻书还快,他彻底慌了:「你、你怎么知道是张总……」
我冷笑:「他以为我是什么人?以为送一个和鹿霁沉的替身就能讨我的欢心?」我顿了顿,看向他的眼神更加不屑,语气也更加无情冰冷:「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和鹿霁沉相提并论?」
眼见他的脸由红转白,眼里也满是屈辱与痛楚,我仍旧不为所动,「带着你的花,滚出去。」
他被逼急了,挤出一句话:「我叫鹿回!是鹿霁沉的弟弟!」
我慢慢皱起眉头,鹿霁沉是九代单传,我和鹿霁沉一起长大,从没听说他有弟弟。
喊出那一声之后,鹿回的勇气仿佛也跟着耗尽了,又磕磕绊绊地解释道:「我,我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鹿家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
我挑挑眉,那就是鹿霁沉他爹干下的糊涂账了。
见我不说话,他声音又弱了下来:「你……你喜欢他,而我……我想回鹿家。说不定,我可以帮你。」
我简直要被气笑了,他想与我交易?他凭什么能与我做交易?他还真把自己当成涉世未深的纯真小鹿,否则怎么会说出如此幼稚愚蠢的话来?
我耐心告罄,低声威胁道:「你再不走,我就要报警了。」
他有些失望,又有些慌张:「别、别。」他磨蹭了两步,又停下,挺认真地说道:「抱歉,今晚打扰到你了。但这束花希望你能收下。你看起来有些疲惫,百合可以安神的。」
接着把花放在桌上,垂着头快步离开。
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注意拉开了距离,似乎生怕再惹我的不高兴。
我全程冷眼以对,无动于衷。等门被轻轻关上,屋内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才给秘书打了个电话,授意她直接取消和张子强之间的所有生意。
而后,将那束花瓣上还有新鲜露珠的百合扔进了垃圾桶里。
我要赶第二天一早的飞机,6 点来钟已经洗漱完毕拖着行李箱走人。打开卧室的门,弥漫在客厅中的百合香气让我愣了愣,这时才注意到虽然经过一整晚的时间且已经葬身在垃圾桶里,那束百合依然开得很喜人。
——人是嫩了点,挑花的眼光倒是不错。
但他能出现在我脑海里,也就这一秒了。
令我没想到的是,刚拉开套间的房门,一个人形「物体」率先倒地,挡住了我的去路。
居然是鹿回。
他大约在门外待了一宿,倚着门睡得还挺香,都砸到地上了还发出像小动物一样咕哝的声音。
我冷眼看着他的睡颜,不可否认,基因和血缘的力量,有时还真是可怕。眼前他毫无防备的样子,实在很难昧着良心说没有吸引力。
如果是睡成这样的鹿霁沉倒在我的面前……
我止住了小心思,伸出脚踹了踹鹿回的屁股。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清我的脸色后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磕磕绊绊地解释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缠着你,昨晚张总大发雷霆,我怕他找我麻烦,不敢回出租屋……」
懦弱又卑微,就像一张尚未被任何颜色浸染的白纸,由内而外散发着青涩和纯净的气息,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
我手随心动,已经捏上了他的下巴。
我贴着他的耳朵说道:「我会继续出差。给你一天时间,找到我,我就考虑给你一个接近我的机会。」
看来他还挺青涩的,听完我说的话,脸颊先红透了。
2
鹿霁沉之所以于我特别,是因为他是我成长道路上,为数不多的对我好的人之一。
我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往直白点说就是废物中的废物,但偏生命好,生了个男儿身,所以哪怕再不成器,也是周家铁板钉钉的继承人。
相比较之下,不论我有多优秀,在周家也始终只是一个边缘人,哪怕只是想要得到自己应得的,都要付出十万倍的努力。
我从童年起,就学会降低期望,将自己当成是一个透明人。我父母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哥哥身上,不论我考了多高的分数,做出怎样的成就,都换不回一句夸奖。
起初我是难过过的,但当我意识到难过一点用处都没有,更不会为我换来情感回报时,我就告诫自己别将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并学会凭自己的本事拿回我想要的东西。
而鹿霁沉这人与我完全相反,他仿佛是在春风春水中泡大的一样,又天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使命感,这让他对谁都好,也最见不得「可怜人」。
我俨然就是那个「可怜人」。
鹿霁沉小时候保护我,告诫那些纨绔子弟不能恃强凌弱,简直就是救人于水火的大侠。
可等到我长大,开始明确地向鹿霁沉表示爱意,他又一本正经地回复:我只是把你当成妹妹。
父母看中了鹿家的家世,有意想要撮合我和鹿霁沉,于是想着法儿给我身上贴金,我才能在家族企业中混了个职位。
我咬紧牙关拼命干,好不容易才从周小姐变成人人都要忌惮三分的周总。父母看我干得不错,也乐得我替哥哥打江山,只等哪天再将江山拱手让哥。
鹿霁沉都皱着眉头劝说过我,说我应该活得简单快乐点,不该每天像男人似的争名逐利。
我其实挺想反驳他这句话扯淡的。好像名利权术天生是只有男人才配玩的东西,女人但凡目的性太强,就要被说是心机绿茶。我想在鹿霁沉心中,大约也觉得我应该恭谨孝顺,这样才算一个好女人。
所以,当得知鹿霁沉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我难免不恶趣味地想知道,如果我把那小孩带到鹿霁沉面前,他会是什么反应,平日里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会不会就此打破。
但一切,都得建立在那小孩儿是个聪明人的前提上。我虽然是颜控,但光有脸蛋可不行。在我这儿,脑子比脸好使。
时值 5 月,雨水未下,杭州的天气到了傍晚十分闷热。
哪怕是在风景如画的西湖边上,往来都有清爽的风,还是难免让人心中烦躁。
我刚和人谈完生意,对方是个举止有度的熟男,虽然礼貌优雅,但毫无自知之明地向我表达与生意无关的好感。
我越是冷若冰霜,对方似乎越是来劲,只将这当成是女人的含蓄和矜持。
实际上,我快要被他身上混合着烟味的浓重古龙水味熏死了,就在我准备以恶言终结这场谈话之时,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
对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似乎是某个很便宜的洗衣粉的味道,简单却不廉价,关键胜在清新。
我饶有兴味地看着站在身边,轻轻喘着气的鹿回,额头上沁出了薄薄的汗,脸蛋也红扑扑的,但是眼皮下面却挂着两个存在感特强的黑眼圈,昭示着主人一路的长途跋涉。
熟男充满敌意地问道:「周总,这是谁?」
我懒得理熟男,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沙发,鹿回犹豫了一下才坐下,但腰杆子还是挺得很直。
我问:「怎么找到我的?」
鹿回像小学生发言一样,满脸写着认真:「我先查了机场的航班信息,符合你时间的有上海杭州和广州三个地方。我又在网上查了所有有关你公司的新闻,发现你最近正在拓展电商领域,所以,我猜是杭州。」
我又问:「就算知道是杭州,又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我和张总说,是我没有让你尽兴,才害得你们做不成生意。我从他那儿要来了你秘书的电话,然后假装是杭州最有名的酒楼的客户经理打去电话,从她那儿套到了你的位置。」
我忍不住鼓掌。
熟男忍不住了,维持着脸面声音扭曲地质问:「周总,不尽兴是什么意思?」
我现在可是一点儿也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冷冷答道:「你想的那个意思。」
熟男的脸绿了,「你……你……」
「如你所见,现在已经是我的私人时间,我就不多留你了,请吧。」
熟男甩甩袖子,总算走人。
鹿回看着他离去的丧气背影,嘴角飞快地扯了扯,英俊的脸上终于漏出些稚气,但又故作乖巧地小声问:「我是不是耽误你谈生意了?」
我将一切看在眼里:「既然你是个聪明人,以后在我面前就少装模作样。」
他没想到被我看穿,耸了耸肩,老老实实得不再说话。
「怎么来的?」
他有点不好意思:「火车……我不舍得坐飞机,算了算时间还够,就买了硬座。」
我挑眉,从北京到杭州,坐十几个小时的硬座可不舒服。我忽然凑到鹿回面前,用力地嗅了嗅。他被我这突然袭击弄得更加紧张,耳朵根都红了。
「你骗我,你身上可没有火车味。」
他磕磕绊绊地解释:「我找了个小旅馆,洗了澡和衣服,才来的。」
我又凑近了点,嘴巴几乎要贴上他的耳朵,笑着问道:「为了见我,这么上心呀?」
本以为鹿回会在我的调戏下更加手足无措,没想到他不但用力地点了点头,还忽然扭过头,一脸认真地问我:「那我现在,有资格了吗?」
我被他突然的直球给打蒙了,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大方地展露着衬衣下的胸肌,认真地说道:「虽然我不会,但我会努力的!」
我第一次被打败了。
3
旖旎的事情,当然是没有发生。
主要是鹿回看起来实在太像一只金毛幼犬,怎么说着,虽然体型巨大会摇尾巴,但是论年纪其实还不到一岁。我还不至于对一个少年人下手。
虽然他一脸认真地强调,他已经 24 了。那又如何,我想,我还长他 4 岁呢。
越线的关系是不可能发生的,但他这幅一脸认真的样子,让我忍不住担心若是随意把他丢在哪儿,他恐怕要找别人「努力」,便将他带回深圳的家中。
我特意抱来了香槟和芝士,把一双脚踩在洒满玫瑰花瓣的泡脚桶里,要求他把狗血身世一五一十讲给我听。
故事冗长又老套,大约是鹿老爹明明惧内又管不住下半身,养了鹿回的妈妈却又从不肯付出真心,直到那个女人因病去世也没露过面。鹿回替母亲不值,才想出了个刁钻的点子:他想用自己的身世狠狠报复鹿老爹,让他身败名裂。
我听了啧啧称奇,感叹他倒是挺狠。
他却沉默着拿起毛巾垫在膝盖上,而后把修长的手浸入温水中,捉住了我的脚。
我一怔,他已经抓着我的脚架到他的膝盖上。
一边用毛巾默默为我擦拭起来,一边轻声说道,「负心薄情的人都会有报应,时候未到而已。」
我眯了眯眼睛,轻声笑笑,又问:「你这么做,你妈妈知道吗?她给你取名鹿回,还是希望你能认祖归宗的吧?」
鹿回眸色一暗,说:「那是她的想法,不是我的。」
我捏了捏他的鼻子,「叛逆小孩。你是不是忘了第一次见我时说的话?你摆明了要回去报复,又如何帮我得到鹿霁沉?」
他想也不想地回答:「鹿霁沉那样的人,自小阳春白雪,自诩光风霁月,不过是没尝过与人争抢的滋味。若被他发现一个野种弟弟可以轻而易举地抢走他拥有的一切,那自然会击垮他引以为傲的一切。到那时,你想要的唾手可得。」
这一番话说的不动声色,却像一记闷雷,让我咂摸着咂摸着就失了语。鹿回也不着急,帮我擦干了脚,默默等着我的答复。
我问:「是谁教你这些的?」
他微微一怔,方才脸上不经意流露出的戾气转瞬间消失,又人畜无害地茫然起来:「没谁教我,都是我自己乱想的。」
我坐直了身子,也收回了脚,看着他正色道:「这些话我不喜欢听,以后别说了。」
他有些难堪地点点头,接着又忍不住问道:「你真的喜欢鹿霁沉吗?」
我想也不想地回答:「喜欢啊。」
他满脸不解:「你若是喜欢他,又怎么会跟我……」
「跟你什么?是你要帮我擦脚的,也是你要跟我回来的。」我一本正经地回答,看着他一瞬间茫然无措的样子又不免觉得好笑。
我敛起笑容,道:「三天后,远洲酒店有场鹿家的答谢酒会,我听说还缺个侍应生,你眉清目秀的,要不要考虑去打个工?」
闻言,他怔了怔,反应过来后眼睛都跟着亮了起来。
我拍拍他的脸,道:「好好表现,别让我失望。」
他傻愣愣地点了点头。
三天后,我给自己化了个挺清纯的妆,踩着点去了酒会现场。鹿霁沉正负责招呼客人,看见了我的装扮,没来由的一愣。我眼尖,看见他耳朵有点红。
我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到觉得他是被我的打扮迷住了,很识大体地让他去忙,不用招呼我,随后附上一个如他所愿的懂事乖巧的笑容。
见鬼,鹿霁沉脸居然更红了。
他支支吾吾,似乎想对我说点什么,在努力组织措辞,气氛变得有点尴尬。我生怕他在这磨洋工拖慢大戏的节奏,赶紧找个借口溜了。
我找个角落猫着,打算看好戏。而让我意外的是,我干等了两个多小时,鹿回愣是没有出现。
那小子去哪儿了?总不会北京到杭州能找到人,一个小小的酒会混不进来吧?还是我太高估他了?
我皱着眉头找人,大概是看起来太过面色不善,很快引起了鹿霁沉的注意。他主动过来关心我,问是否有哪里招呼不周,我对那些琐碎的问题感到烦躁,语气不善地说了句少烦我,成功把他吓到了。
还没等我烦恼要怎么向鹿霁沉解释的时候,只见他身后高高悬挂着的巨幅广告牌忽然倒了下来,并直直朝着他砸去。
「小心!」我飞身上前,将鹿霁沉一把推开。
可此时的我已经躲闪不及,只好抬手护住自己的头。
预期的疼痛并没有降临,反倒是惊呼声纷沓而来,我并不确定那是为了这场意外,还是为了那个正牢牢把我护在怀中的人引人遐想的样貌。淡淡的百合香充斥着鼻息之间,其中还夹杂着血腥气。
血腥气?!
我惊讶地抬起头,只见鹿回那张俊美的脸上多了一道崎岖丑陋的伤口,鲜血正顺着伤口流下,几乎快要遮住他的半张脸。
而他却半声都不吭,挺直了背脊,昂着高贵的头颅,毫不吝啬地展示着他和鹿霁沉如出一撤的眉梢眼角,似乎有意要用这种方式将他那同父异母此刻傻了眼的哥哥踩在脚底。
凭良心说,这个出场还真是血雨腥风,一鸣惊人。而作为主角,他竟然还有时间在百忙之中朝我飞快地弯了弯嘴角。
我却真真气笑了,气得我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失态。
「叫救护车!!!」
4
算是因祸得福,我救了鹿霁沉一事让我在他妈妈那儿大刷了好感,连带着我爹妈都对我奉为上宾,一口一个宝贝女儿,跑前跑后地呵护我。甚至有几次,我还听到他们打电话骂我那不靠谱的倒霉哥哥。
真是见风使舵第一二人。
就连鹿霁沉都主动来看我,一改往日的刻意疏离,恨不得天天住在我的病房里。我知道,现在的自己对他来说,完全是避风港湾。
据说鹿家已经乱成了一团,鹿霁沉的妈妈在和鹿老爹闹离婚,大有分走鹿老爹一半身家的架势。他焦头烂额,两头劝,整个人陷入从未有过的狼狈消沉中,犹如丧家之犬。
可饶是这样,他还是犯了圣父病。
「不管我妈怎么说,我都还是觉得,这件事儿和他没关系。」鹿霁沉垂着头,闷声说道。
我配合又乖巧地问:「他是谁?」
「鹿回。」
说完他恍然大悟,「对了,你还不知道,就是那天救你的那个男孩,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我配合着露出惊讶的表情,心中却在干笑,说我可比你和他熟多了。
鹿霁沉毫无察觉,继续发问:「上一辈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你说对吧?」
我点点头。
他看起来很开心,甚至握住了我的手,真诚地说道:「瑾心,我果然没看错,你是这个世上最善解人意的人。对了,他也住这间医院,等你好点了,我介绍你们认识。」
我这下有点笑不出来了,琢磨着自己该怎么告诉鹿霁沉,鹿回的病房,我去的次数恐怕比他要多。
当然,我什么都不能和他说。人只有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才最幸福。
比如现在。
我看四下无人,摸进了鹿回的病房,他正看着窗外发呆,一时没发现我的存在。我得以默默观察了他一会儿,我发现,无人在侧时的他,身上没有半点少年气。相反,他凛冽而破碎,像一把藏着锋芒的利刃,刀尖之下是割骨换血的决绝。
这样的鹿回是我从未见过的,他让我感到陌生。可当他发现我来了后,又一秒变回那个乖巧男孩的模样,还习惯性地露出了笑容。他的伤还没好,脸色依然苍白,像只被抛弃的小动物一样楚楚可怜。
我的心一下子变得很软,走过去,摸摸他被包得像粽子似的头,问:「疼吗?」
他摇摇头,「对不起,我闹得太大了,害你受惊了。」
「这话你已经说了好几遍了,你不烦我都听烦了。再说,的确有效。」
我发现他的眼神黯了黯,佯装不经意地询问:「哥哥开窍了?真好,恭喜你,得偿所愿。」
我问:「那你呢?你已经把鹿家搞得一团乱,还有什么打算?」
他低下头,答道:「我想要跟着哥哥学习怎么管理公司,他答应教我了。」
我皱起眉头,审视着鹿回。
他看起来还是那么的单纯无害,但我已经咂摸出味道了,这人绝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简单,他很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脸,以及别人的感情。
「不论你想做什么,不要动鹿霁沉。」我低声警告,语气带上了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刻薄。
连鹿回听了都讷了半晌,忽然轻声笑了起来。再抬起头,总是水汪汪的杏眼里多了从未有过的玩味,那把锋利的刀终于出了鞘,裹夹着寒意扑面而来。
我猛地一怔,28 年来养成的趋利避害的本能让我下意识想要后退。
可只是一瞬,他就收起了锋芒,如果猎豹收起了锋利的爪子。可我清楚,这并不是他放过猎物,而是他早已对一切尽在掌握,享受把玩的滋味。
他道:「下一次见你,就要叫你嫂子了吧?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想让哥哥知道我们的关系。我不会说的,你也别说,我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这样最好,对吧?」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想问鹿回你到底是个什么人?但又觉得,以我和他的交锋,若要将这句话问出口,那就彻底输了阵仗。
半个月后,我在鹿霁沉的要求下,陪他接鹿回出院。
鹿回又变成了我第一次见他的那个样子,或者说那天只有二人在的病房里的他,是我的错觉,现在的他脸上带着极为恰当的乖巧和真诚,更多的竟然是初次见面的惊喜。
我知道,这是因为鹿霁沉在场。
他很喜欢他这个懂事乖巧的弟弟,但我知道,真正的原因还是他觉得鹿回可怜,他有责任照顾。
看来在装模作样这点上,我和鹿回都有着惊人的天赋。
「哥哥,这是你的女朋友吗?」
鹿霁沉因这一句话红了脸,拘谨地连连摆手:「小回,别乱说。」
我干脆挽住他的手,皮笑肉不笑地撩拨道:「对啊,快叫嫂子。」
鹿回笑笑,喊:「瑾心……姐。」
鹿霁沉自然没听出个所以然,我却恨不得上前撕下眼前这张虚伪的面具。
不可否认的是,我很不爽。只是我不清楚不爽的点究竟是被个毛头小子利用愚弄了,还是那个曾让我的确眼前一亮的漂亮男孩不过是场镜花水月。
我自认是个目标明确,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我自小生活在被迫内卷的环境下,必须得争破头才能换来一席安稳之地,多年来我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但饶是金刚钻石心如我,也偶尔渴望着简单和快乐。
按理说,鹿霁沉是这样的人,只可惜他上辈子投胎前可能借给上帝一大笔钱,上帝才给了他一颗圣父心。这种对谁都好,都想拯救的善良在我看来,其实和冷漠无异,最终害人害己。
而鹿回,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聪明又漂亮的单纯男孩,我想,也许他真能慢慢攻克我的心,让我愿意尝试放下防备。毕竟时刻带刺上阵太累了,我也想要有放松的时候。相比较一个与我旗鼓相当,但却需要我时刻小心提防的人,还是一个简单有趣又听话的玩物更适合我。
但我讨厌鹿霁沉的圣父心是一回事,有人对他拥有的一切虎视眈眈就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趁鹿霁沉去开车不注意的时候,我经过鹿回的身边,飞快又精巧地狠捏了他的腰一把,成功看见他身子一颤,涨红了脸。还没等我得意两秒钟,他竟然一把将我拉到身边,用背巧妙地挡住了鹿霁沉的视线,俯下身子在我脸上落下了轻轻一吻。
这是我和鹿回之间的第一次亲密接触,他的唇温热柔软,比他挂在脸上的虚张声势真诚多了,至少当他的唇贴到我的脸上时,我的心会因为这个动作漏了半拍。
但我继而又觉得可笑,什么时候,我会因为一个吻就丢盔弃甲?
鹿霁沉在车里喊:「你们怎么还不上车?」
鹿回眼皮眨都不眨地撒谎:「刚才有车过,差点蹭到瑾心姐。」
缺心眼鹿霁沉不疑有他,弯下腰去收拾他的副驾。
我趁机凑到鹿回面前,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的嘴唇。当然,得控制着力道,免得被人看出端倪。他大概没想到我会报复回去,捂着嘴巴,一脸惊讶哀怨地看着我,可一双眸子在光线昏暗的停车场里,却亮得可怕。
我脑子嗡嗡发热,直觉自己这么做有点出格。可就是,不想输给他。
这一份混杂着小鹿乱撞的五味陈杂,一直让我陪着鹿霁沉把鹿回送回新租的小屋后都有些心不在焉。所以我并没有留意到,鹿霁沉沿着海岸线把车子越开越远。
直到灯塔近在眼前,直到天边燃起了五彩斑斓的夺目烟花。
直到他从车后备箱拿出俗套的红玫瑰。
直到他一脸认真地向我剖白自己有多后知后觉榆木脑袋。
直到他对我说「我喜欢你」,我才终于反应过来:
我想要的东西,终于快到手了。
5
鹿霁沉开始筹备我们的婚礼,他向我许诺,一定会给我一场最盛大的婚礼。
我并不是很在意这些,我最近很忙,父母争着向我献殷勤,摆明了想借我巴结鹿家这棵大树。
我也不客气,直接向父母开口要公司股份。说是要,也只是拿回本属于我却一直挂在哥哥名下的那部分。
我知道父母不会拒绝,我那废物哥哥前段时间做的割韭菜 B2B 项目爆了雷,给公司惹来一屁股官司,跑到海外躲风头去了。
父母虽然不会因为这个放弃宝贝儿子,但也怕这些丑闻影响到周鹿两家的联姻,丢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自然对我百依百顺。所以,尽管他们百般不愿,诸多磨蹭,还是把股权转让书给签了。
我拿着那薄薄的几张纸,长长舒了一口气。
鹿霁沉打来电话,说订了个旋转餐厅要带我去吃饭,我拒绝了,电话那头的他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毕竟他从未感受过来自我的冷漠。
我给秘书打了通电话,让她一切照计划办,随后便关了机,沉默着驾驶着车,一路往北开。
大约开了快两个小时,终于在一望无际的海岸线边看见一座小房子。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也是唯一能让我彻底放下伪装和防备的地方。
相比较富丽堂皇、满是智能家电的大别墅,这间小房子简单又温馨,可以说是我一直以来渴望的家。
我打开电视投屏,随手播起财经新闻,这时一则新闻插了进来,主播用很八卦夸张的口吻说:
鹿家未过门的儿媳周瑾心在两个小时前登报宣布和亲生父母断绝关系,引起轩然大波。
记者试图和我本联系,但我目前处在失联状态中。
紧接着主播开始似模似样地分析我这么做的原因。
说据传言,当时父母决定生我,是想用我的脐带血给哥哥治病,我不忿自己的附属品人生才蛰伏多年蓄意报复。
我看着电视,不住点着头,这小作文写得跌宕起伏,又不失真实性,挺好。
门铃声响起,打断我的思绪。我以为是按计划提前到来的秘书,没想到打开门却在门口看见西装笔挺、英气犀利的鹿回。
我恍惚意识到这段时间我太忙,除了刻意回避着鹿霁沉以外,也没怎么和鹿回见过面。听说他这段时间在鹿氏混得不错。
如今的他的确是一副商界新贵的模样,这一身西装无论如何都不便宜。
相比之下,穿着居家服还光着脚手拿拖把的我,看起来着实有点寒酸。
但我气场还是足的,我皱起眉头堵住他的路,质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又套我秘书的话?」
他眨眨眼睛,开始装可怜,「这里海风有点儿大,能不能让我进去?我有点儿冷。」
原本不为所动的我审视了他一会儿,见他的确瑟瑟发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最终还是让出了路。
他一下子笑了起来。
进入我家的他完全没拿自己当外人,在我家大大方方地参观起来。
「这里比上次你带我去的地方好,有家味。」
我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他,完全没搭理他的殷勤。
他见我态度冷漠,没办法了,叹了口气,「只要知道你的野心,你这里并不难找。」
我微怔,他说到了点子上。
我弄得这一出大龙凤,若不是父母从来没将我的能力放在眼里,也不会让我轻易得手。
我问:「你还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很辛苦,恭喜你,终于解脱了。」
许是屋内的温度太过怡人,他言语中的温暖让我慢慢放下了戒备,也不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我讥笑,「你不觉得我机关算尽,无情无义?」
他摇摇头:「我知道你的父母对你从来不好。既然对你不好,又谈何情义?」
真没想到,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竟是我从酒店门口捡回来的毛头小子。
我深深地看着鹿回,他没有回避我的视线,也看着我。不知为何,我觉得自己就像在照镜子。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终于坐下,露出一丝疲惫,问:「外面怎么样了?」
「天下大乱,所有人都在找你。」说到这儿,他露出几分孩子气的小得意:「但只有我找到了。」
我闭上眼睛,将身体陷进柔软的沙发里,喃道:「那就让他们找去吧,也让我清闲个几天。」
身边的沙发往下一陷,我再次睁开眼睛,鹿回像条小狗似的,居高临下地压在我的身上,看着我的眼睛。
「怎么了?」
「你还要和我哥结婚吗?」
我淡淡反问:「为什么不?」
「不要骗我了,你根本不喜欢他。」
我冷笑:「哦?全世界都知道我苦追鹿霁沉二十年才守得云开,我怎么会不喜欢他?」
「你看他的眼神里,根本没有爱,我能看得出来。」他笃定说道,「我知道,你根本不喜欢他。你骗了他,也骗了所有人。」
我沉默良久,长长叹出一口气。
我当然不喜欢鹿霁沉,所有的痴迷纠缠,都是我故意表现出来的假象罢了。
我自幼打定主意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但自知势单力薄,在没有充足的准备之前,决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我的意图。
鹿霁沉就成了一个最好的幌子。
毕竟为爱痴狂的小女孩人设不会引起那些大人的怀疑,他们会理所当然地相信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只懂得情情爱爱,毫无能力。至于父母那边,他们要的是一根高枝,没人比鹿霁沉更加合适。
所以,我选择利用他。一切的确是按照我的计划一步一步地进行着,包括现在,我的计划已然成功,我没有必要再假装成一个爱而不得的花痴,我也无意真的出卖自己的婚姻,尽管婚姻在我看来,一点都不重要。
但我知道,在整个计划里,我最对不起的,也是鹿霁沉。
因为他真的喜欢上了我。
而我,利用了他的感情。
我对他感到抱歉,但并不后悔。
「鹿霁沉自幼生活在爱与光环下,他有着与生俱来的正义感,却又无法感知到发生在周围的不公。他总劝我不要争抢,要原谅他人,却没想过,一开始是他们先把属于我的东西抢走的。没人给过我爱,我为什么要去原谅?我和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我顿了顿,继续说道:「他带着他的使命感拯救我,却永远都不会相信我并不是一个需要被解救的人。我很感激他对我的所有关怀,但也明白若换了个人,他一样会这么做。」
鹿回不依不饶,追问道:「那我呢?」
我眯起眼睛:「你?」
他紧盯着我,语气里满是笃定:「你喜欢我。」
我有些慌乱,赶忙回避他的眼神,「谁告诉你,我喜欢你的?」
「因为我和你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无言以对。不可否认他说中了。从意识到他并没有那么单纯,甚至城府颇深开始,我无法控制的对他生出了好奇心:想知道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想知道他究竟会做到哪一步,想战胜他。
而这对于像我这样的人来说,远比耳鬓厮磨,长相厮守要有意思多了。但我又不能否认,我并不讨厌和他肌肤相亲的感觉,甚至,还很喜欢着迷。
只不过,我习惯了克制,从不会放任自己沉迷什么。而他身上的确有种魔力,让我愿意为他短暂抛开那些复杂的谋划,只和他简单地相处一会儿。
见我不说话,鹿回大着胆子俯下身,将要吻上我的唇。理智告诉我应该将他推开,可心里又有个声音在说,你理智了那么久,也该听自己的心一回了。
我闭上眼睛,却听门口传来急促又奇怪的关门声。
我睁开眼睛,只看见鹿霁沉仓惶逃离的衣角。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刚才的话他听去了多少?!我明明关了门!
我心头一颤,看着仍伏于自己身上,一脸平静的鹿回,终于反应了过来。
好啊,我还是被摆了一道。
6
鹿霁沉宣布婚礼取消,面对外界的一片哗然,他只说是自己爱上了别人,到底还是选择保护了我。
我向他道歉,在整场的谋划里,他的确是那个最无辜的人。
「对不起。」我低声道,「我不该利用你的。」
他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他问:「你真的,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
我真诚的:「是,从来没有。」
他有些颓然,「算了,还好我们没结婚,不然就要像我爸我妈那样彼此折磨一辈子。」
我沉默了半晌,最后只能苍白的回他:「你想要什么,我可以补偿你。」
他苦笑着摇摇头,「不用了,我已经决定放弃一切,出国留学。」
「放弃一切?什么意思?鹿家的产业你不要了?」
比起我的惊讶,作为当事人的平静的可怕:「不要了。若没有那些,我们还是普通人家,绝不会发生现在这么多的事。」
我恨铁不成钢:「你这是逃避,你这么走了岂不是把所有东西拱手让人?!」
他终于爆发了:「他想要那就拿去啊!这不正好合你的心意了吗?你和鹿回不就可以高枕无忧地在一起了吗!」
我抱歉地看着他,不知如何解释,也根本没立场解释。
我和鹿回,果然是天生一对,我们都狼心狗肺。
只是,他比我段位更高,他能反利用我。
鹿霁沉懊恼地抓着头发:「抱歉,我不该这么失礼。其实我本来就不喜欢做生意,也不喜欢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总之,这里的事我真的不想再掺和了,你们的事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没有人会为难你们,不用担心。」
我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到了最后,他都还是个为别人着想的老好人。
而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内疚。原本在我的计划里,我是需要鹿霁沉喜欢上我的。但我也知道,他对我产生的不过是短暂的好感和一如既往的责任心。只要我结束的动作果断决绝,那他也只不过是短痛一阵。
我选择让鹿回入局,也是想借他的身份给鹿家施压,让鹿太太赌上鹿霁沉婚姻的筹码。只是我没想到,鹿回会狠到戳破他这个同母异父的哥哥的自尊,让他一无所有。
其实,我未必没看出来鹿回的野心,只是在我想要的东西之前,我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些与我无关的事。我又何尝不是在为鹿回推波助澜。
事已至此,的确没人会为难我了。
我决绝地斩断了折磨我多年的父母的关系,创造了属于自己的世界,不用再活在任何人的阴影之下。
而鹿回,也似乎过上了他想要的人生。
鹿霁沉退出战局后,鹿太太心疼儿子,也将家产抛之脑后,和鹿老爹果断离了婚,分了他一半身家后洒脱离去。而鹿回,顺理成章成为了鹿老爹的左膀右臂,及那另一半家产的继承人。
他频繁出现在财经杂志上,对经济、运营策略侃侃而谈,霎时间光芒四射,前途无量,再也不是只活在绯闻八卦里的私生子。
相比之下,失意的大公子鹿霁沉,就这么被火速遗忘了。
鹿回没有来找过我,我想对他来说,我已经没有价值了。
我驱车来到鹿家公司的门口,正巧看见他从公司里出来,身边围着的那几个人我认得,出了名的游手好闲的败家二世祖们。我按了按车喇叭,他朝我的方向看了过来,微微蹙了蹙眉,半天没有动作。
我冷笑,长按喇叭,喇叭声尖锐刺耳,和眼前的高楼大厦格格不入。他似乎有些无奈,和身边的人打了个招呼,径直上了我的车。
我也不说话,一脚油门,把鹿回带走了,依稀听见车后传来暧昧的口哨声。
鹿回解开衣领的扣子,换下那副商务精英的模样,又把袖口挽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倒是挺放松。
他越是这个样子,我越是火大。
他装的乖巧,问:「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我冷冷的:「闭嘴。」
他哦了一声,竟然真的老实的玩起手机来。
我把他带到一个还未开发的工地,这里一个人都没有,讲话都有回音。
他主动搭腔:「这是你新投的那块地吧?你打算建什么?我觉得商场挺好的,深圳这么多年轻人,最爱逛街……」
我打断了他的话:「从你第一次见我,你就打算利用我,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你利用我将你带进鹿家,挑起鹿家的矛盾,博取鹿霁沉的信任。
然后,又引鹿霁沉来我家,让他听到我说的话,彻底击垮他的自尊心。你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目的就是为了得到家产。你成功了。」
鹿回静静地听着我的话,半晌才笑笑,道:「你这么聪明,还好没结婚,不然所有的才能都要浪费了。但有一点,就算我是凶手,你也是帮凶。」
我咬牙,我虽然名字里有个心字,但却是这世上最冷漠无情的人。
鹿回还在说话:「你敢说你不想看到鹿霁沉从云端跌落的样子?我早说过,我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这样的人最讨厌的就是鹿霁沉那种生来就什么都有,高高在上而不自知的人。
我们明明都有能力和才华,却不得不戴着面具度日,苟且偷生。我们想要的不过是公平,现在我们只是拿回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的话就像一道道鞭子,狠狠抽在我的脸上,让我感到无地自容。
真是可笑,明明他说的正是我这二十年来的心事,但现在听在耳里,却让我生出一种伪善的惭愧来。
说到这里,他竟然有些委屈起来,像个孩子似的,一脸委屈地看着我:「谁都可以骂我,但你不行。我,只有你不行。」
我自嘲地笑了起来。
他有点着急,抓住我的手,「周瑾心,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我只是还有些事情要做,等做完了,我……」
我打断他的话,「你说得对,那你应该也知道,我们这样的人,都是无情无义,只爱自己的。既然是爱自己,就不想看到和自己相似,却又不是自己的人。」我顿了顿,再也拿不出什么感情:「以后不要再见了。祝你前程似锦,鹿回。」
我转身就走,许是错觉,我竟看见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受伤。
这怎么可能呢?我想,正如同我绝不可能因一个才认识数日的人就黯然神伤一样。
至于爱情,那是对我来说无比无用的东西。
7
我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名气也越来越响。爸妈已经没力气再骚扰我了,只是时不时过来骂骂我,但我铜皮铁骨,根本不放在心上。
有关鹿氏那边的消息偶有传来,说鹿回和几个纨绔子弟交往甚密,一起投了几个项目。那些项目就连我的秘书看了都觉得不靠谱,说他到底是营销过度、人设翻车,短浅的目光终是在面对大公司运营时暴露了出来。
我眉头紧皱,脑海中来回闪过鹿回各种各样的样子,有刚见面时慌张无措的,有千里迢迢找到我时执着坚定的,还有后面慢慢露出真面目时薄情寡义的,最后,总能定格在一脸难过地看着我的他的脸上。我弄不清楚哪个才是他真正的样子,就如同我的直觉告诉我以他的聪明机警,不可能跳进一看就是坑的项目里。
也许他还有什么打算,但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由商会牵头举办的酒会,我本打算露个面就走,没想到居然碰到了鹿回和他的狐朋狗友们。那些二世祖一看到我就将我团团围住,还戏称我是大嫂。
我冷冷地让他们滚开,得罪了这些从来没受过气的大少爷们,最后还是鹿回出面,才让我有机会离开。
我看也不看他,径直离开走到停车场。刚坐上车,手机响起,竟然是鹿霁沉打来的电话。我感到惊奇,将电话接起,听他很焦急地在那头询问鹿回的情况:
「父亲今天查账才发现账务出了问题,这几个月一直在亏损,所有经鹿回手签的合同,钱都是有出无回!还有好几个项目是空壳公司,他是不是被人骗了?!」
我挂了电话,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握在了一起。
——我对鹿霁沉有愧,他所托之事,我不能视而不见。
这样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树,我下了车,打算去找鹿回问个明白。
鹿氏的公司如今已经乱成一锅粥,我到了也没人接待。隔得老远,我都能听见鹿老爹在办公室里大发雷霆的声音,可他已经老了,他的声音嘶哑,早就没有了什么杀伤力。
我找到鹿回的办公室,却从没拉起的百叶窗里看见一个女秘书正亲昵地靠在他身边,和他有说有笑。他笑得像个不折不扣的二世祖,俨然对老爹的惨状毫不关心。
我看到他那副样子,更觉心烦,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踹开门走了进去。
鹿回看到我,一脸的意外,脸上似乎还有点被现场捉包的尴尬。
我开门见山地问:「你被骗钱了?」
他怔了怔,随后往靠背椅里一靠,慢条斯理地说道:「商业投资,都有风险。」
我端详着他,琢磨着他应该也是用这个表情,糊弄过鹿氏所有人。鹿霁沉还是不了解他这个弟弟,他有八百个心眼,怎么可能被骗?
我是看出他的装模作样,可那又如何?
他有点得意地看着我,问:「你关心我?你上次不是说,不想再见到我吗?」
「的确。」我冷冷地说道,「我现在该回去洗眼睛了。」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又露出像小孩的不甘和委屈来。
我懒得再看,转身就走。
停车场空无一人,我心情烦躁,恨不得找到鹿回的车子狠狠刮上两道,最后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我正准备开车,却不料一记闷棍从脑后袭来,我瞬间没了意识。
是被灰尘呛醒的,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关在一个废弃的仓库里。而站在我面前一脸狰狞的不是别人,正是我本应在海外躲风头的废物哥哥。
「周业成,你想干什么?!」
周业成一巴掌甩在我的脸上,扯起我的头发拉向自己,凶狠地说道:「周瑾心,你好狠啊,你六亲不认,大逆不道,你想害死我!租房贷那个项目,是你找人陷害我的!」
我只觉得半边脸火辣辣地疼,可仍是冷笑道:「项目是你自己要接的,风险也是你自己没有看清的。你失败了,却想怪到我的头上?」
「你敢说你没有做过?!你这么恨我,什么手段使不出来!」
电光火石之间,我忽然明白了鹿回种种奇怪举止背后的深意。也许,他从一开始想要的根本就不是鹿家的家产,而是报复。他要报复那个抛妻弃子的人,他要让那个人一无所有。
就像我。
我想拿回属于我的一切,更想让父母和周业成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所有他们带给我的痛苦,我都要加倍还给他们。
像我们这样的人,是永远都学不会和解的。想到这里,我笑了,我和鹿回,还真是一丘之貉。
我的笑激怒了他,他又甩了我一巴掌,将我狠狠掼到了地上,疯狂地嘶吼:「周瑾心你这个臭 bao 子!你忤逆父母,残害手足,我就不信你什么都不怕!」
仓库门被推开,进来几个邋遢的糙汉。周业成的笑容又狰狞起来,他道:「我要让他们好好教训你。」
我冷笑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打败我?周业成,你太小瞧我了。你永远是个只会用这些下流手段来打压我的废物。
从小到大,你从来都没有把我当成是你的妹妹,你永远只会打压我,压榨我,看到你现在这么落魄,我高兴得不得了。」
他气得浑身发抖,吼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上啊!」
我狠狠瞪向那些意图向我靠近的男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看谁敢。」
那些男人真被我的狠厉给吓到,不由自主停下步伐,露了怯。
他气急败坏地骂道:「一个女人就把你们吓成这样,废物!都给我滚!」
男人们落荒而逃,他却摸出一把刀,用冰冷而锋利的刀锋抵在我的脸上,「我划花你的脸,看你还敢不敢嘴硬。」
他提刀欲挥下,却听窗外响起了警笛声。趁着他慌乱的档口,我抓住机会用力一顶,将其推出几米远,向敞开的仓库门逃去。他反应过来,提刀穷追不舍。
逃到仓库门口的我脚下一绊,正要叹大事不好,却摔进一个稳稳的怀抱中。
「没事了。」是鹿回,他紧紧抱着我,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
周业成赶到,鹿回抬手,替我挡下锋利的刀。
西装立刻划开了一个口子,血流如注。可他还是紧紧抱着我,甚至交出了自己的后背,带着绝不让我受到半分伤害的决绝。我想要挣扎,却根本挣脱不开他的怀抱。
我的眼眶湿了,我想,像我们这样的人,自私又惜命,怎么会愿意为了别人付出生命呢?
可他却在我耳边说:「别怕,我在。」
好在警察及时赶到,制服了周业成,他被扭送走的时候还在破口大骂,但看起来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鹿回被抬上救护车时,竟然把手伸向我,开始撒娇:「我害怕,我想要她陪我。」
本来要跟着警察回去做笔录的我叹了口气,向警察道了歉,承诺会晚些自己去警局,跟着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上,鹿回仰着脸,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你怎么不问我是怎么及时出现,英雄救美的?」
我却问:「你是要故意败光鹿家的家产的?」
他有点失望:「这个时候,一定要问这些煞风景的问题吗?」
我喝道:「回答我!」
他叹了口气:「是。我那个爸爸,这一生都看重金钱和地位比一切多,可我的妈妈却怎么也看不清,一直认为是鹿太太的缘故她才会被始乱终弃。
这二十年来,她用尽一切手法给我洗脑,就是为了让我像她一样恨鹿太太,鹿霁沉。但我知道,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谁,所以,我要让那个男人一无所有。只可惜,我妈妈走得早,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被她看到,难道不怕她责备你吗?」
他轻声笑了起来,他道:「像我们这样的人,从来都是自在随心,毁誉由人,不是吗?」
将我没有搭话,他又说:「其实我还是有点生气的,你上次那么绝情,这次看了我又说要洗眼睛!全世界都可以不懂我,但你怎么能不懂我?我气死了,想和你说说清楚,所以刚才,我追了出来。」他顿了顿,一脸的心有余悸:「还好我追了出来,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他又露出了赤诚的表情,我有些扛不住,别开了眼睛。却不料这小子居然胆大包天,直接握住了我的手。
「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是利用了你。但是,对你的感情已经不在我的意料之中了。周瑾心,我和你都不是什么好人,我们别再去祸害别人了。」
我看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不明白我的意思,还很没眼力见的一直追问我的答案。
我把头别向车窗外,看着那些急速飞逝而过的街景,莫名的想起了一句台词。
我和你,是天生注定要在一起的。
尾声
鹿老爹及时止损,动用了一切关系,将鹿回踢出了董事会,还宣布不承认这个私生子的身份。但是被鹿回这段时间败掉的钱已经足够让他面临一个不小的麻烦了。听说鹿老爹又拉下脸皮去找鹿太太求复合,目的当然是为了拿回备份走的一半股份,只是被鹿太太赶走。
周业成坐了牢,父母又来骚扰我,希望我能不起诉。
我拒绝了,再次被痛骂没心没肺。但这对于我来说,早已经不痛不痒了。
我最近又谈了个项目,要到北京出差。我拖着行李打着电话用房卡打开助理为我订的酒店房间的大门,再次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衫的鹿回站在那里。
他抱着一束百合转过身,含笑看着我。
我交待公事的话说到一半,又引来电话那头助理关切地询问。
「没事儿。」我冷静地回答,「多订一张回程的机票。」
我挂了电话,走进房间,关了门。
他笑着问:「周总,这次不会再把我赶出去了吧?」
「得看看你的功夫。」我说。
(全文完)
作者:庐东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