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死对头最近十分不对劲。
譬如大晚上摸到我的房间,强行把我唤醒。
我一脸懵。
他抬起下巴俯视我,「换上,给本王瞧瞧。」
我望着床上的罗裙,嘴角抽搐,「王爷,我不是变态。」
「嗯,本王是。」
『女扮男装小言官 vs 时常自我怀疑的小王爷』
1.
这日我一如既往履行言官职责,参了吴将军不务正业一本。
下朝后,我的死对头锦王爷谢璋一脸阴沉看着我。
「你刚刚为何不参我?」
「?」
我不明所以,朝他身后看了看,吴将军冲我怒目而视。
我没参错人啊?
几日前,我的侍卫阿爆向我汇报说锦王爷近日常逛首饰店,到处搜寻女子罗裙,又去逛了南风馆。
我装模作样叹口气,开始奋笔疾书,痛批锦王不务正业,流连花所。
然后加急将折子呈给圣上。
于是就有了今天的局面,我狐疑道,「不是今天参了你一本吗?」
他嘴角抽搐,「本王看起来很想被参?」
「不像吗?」
谢璋抬眸瞥过来,音质凉凉,「本王的意思是你只准参我,不准参其他男人,懂吗?」
我瞪大眼睛,瑟瑟发抖,「王爷,我不是变态。」
他愣了下,良久低声道,「可,本王是。」
……
你是就是,拉上我是做什么啊!
2.
我家世代言官,传到我这辈断了根,因为容家这代只剩下我一个女子,本朝只准男人做言官。
父亲为了让我也成为言官,便让我苦练女扮男装的本领。
这日,我在屋内换朝服的时候,锦王爷忽然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表示我最近参了他太多次,要和我说道说道。
我倒是没有慌,因为他马上就被打了。
阿爆果然是阿爆,他听见动静果断爬墙过来,一拳将他打到地上。
力度之大,只听谢璋重重闷哼一声,再之后谢璋揉着头重重昏了过去。
我淡定点上灯,将他拖到我床上。
3.
谢璋醒了,是在上朝的前一个时辰。
彼时我穿着朝服,他支颐着手懒懒瞧着我,眸光含春,仔仔细细观摩我一举一动。
我动作停滞,不免恶意横生,走到他面前。
「如厕吗?王爷,要不要一起?」
我盛情邀请,谢璋脸色惨白,目光扫过我小腹下,比普通男子还要明显的特征,音质颤抖,「不,不了,本王再闭眼歇会儿。」
我意味深长「哦」了声。
思绪却回到前段日子,我如厕时阿爆飞来提醒我说谢璋来了,幸好娘亲心细,早有这般准备,我的「假东西」趁他来前,刻意露出来,当时谢璋见着脸都青了。
我猜他应该是自愧不如,男人嘛!
不过想想,好像…那时候他就不对劲了吧。
4.
夏季寅时,天微微亮,我与谢璋共同入朝,退朝时圣上抬眼瞧我们,「谢璋与容朝来养心殿见朕。」
我不太明白,直到我出了养心殿也不明白。
退朝后圣上与谢璋秘密谈话,又把谢璋赶走了,而后他突然问我,「容朝,你的婚事可有着落?」
我拱手作揖,「回圣上,家中还未有安排。」
我忐忑心慌,怕圣上把哪家的姑娘许配给我,是以神情专注,不肯放过圣上眉间一点变化。
空气静默,圣上思索许久之后,掐着眉心瞧我,叹气,「那你,正常吗?」
「?」
我嘴角一抖,「臣,不应该正常吗?」
圣上闻言倒吸一口凉气,「退下。」
「臣遵旨。」
5.
我出了宫门,发现谢璋还没走,好像是在等我。
直到坐上我自家的马车,再看与我膝盖相接的王爷时,我陷入了沉思,掐了自己一下。
没做梦吧。
我和谢璋这关系,什么时候能一起上下朝了?
谢璋面露不解,「掐自己做什么?」
我没什么心情反问,「那要不然掐王爷?」
然而肉眼可见的,空寂的车厢里,谢璋如玉的颜和耳根红了,眸光微微波动,我身形僵了僵,他嗓音沙哑,「可以,轻点掐。」
下一瞬,谢璋那条青筋明显,一看就极其适合针灸的手臂伸了出来。
我深吸口气,而后镇定敲了敲车窗。
阿爆探出头,「怎么了公子?」
「停车。」
谢璋同样不解,「怎么了,为何停——」
「呕!」
6.
天地良心,我真不是为谢璋吐的。
只不过是我昨夜没休息好,热伤风了,恰好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因为这句话催化吐了而已。
谢璋因此臭脸许多日没来见我。
我倒是乐得清闲,直到公休我正准备回家去瞧瞧娘亲,方出门便看见一辆奢侈贵气的马车。
同一侧我朴实无华的马车形成鲜明对比。
谢璋掀开帘,语气再正常不过,「回家?」
「对,公休,臣要回家。」
我将行李扔进马车,谢璋长腿先下车了,他负手,将有我父亲笔迹的文书递给我。
「一起,容大人昔年处理过文洲乱党一事,如今还有残党在逃,皇兄特派我来调查此事。」
我眉心紧锁,打开文书一看的确这样,见谢璋一脸胜券在握的神情,我蹙眉后退几步,「那王爷先请回,让侍卫在后跟着臣的马车就是了。」
然而谢璋却一把拽过我,掀唇道,「紧张什么?本王又不会吃了你。」
我无语凝噎,想挣扎退后却被他握着腰定住,我呆了一瞬,距离拉近,谢璋长睫弯了弯,音质含笑,「方才有新鲜的鸟屎落在你身后了。」
「……」
那抹黄白和天上飞过的鸟在阳光下格外刺眼,我嘴角抖了抖,难得脸烫了瞬,一根根掰开他在我腰间的手指,「那么王爷,您是不是该松手了?」
谢璋下颌微收,松开手后意味深长感受着方才的触感,笑道,「嘶,容大人腰真细。」
尾音还刻意拉长了语调。
我微微笑,不甘落后,「是,臣虽骨架比寻常男子小,但臣可不『小』。」
显而易见地意味深长。
不出意料的,谢璋整个人如遭雷击,唇瓣颤抖道,「你,容朝,你最好是——」
我步步靠近,笑,「哦?最好是怎么?」
7.
谢璋唇瓣半张,脸颊生生被染得通红,额间也有碎汗,我步子停下,暗爽,嗤笑出声,「王爷怎还如此纯情,大家都是男人,这有什么的。」
说罢拂了衣袖转身欲上马车。
衣袖蓦地被拉住,我视线落过去,谢璋没来由说一句,「容朝,你喜欢主动的?」
我蹙眉,怎么就绕到这上面来了?
「对,我喜欢主动的女子。」
回家路远,我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却忽然梦回到上学时,那时爹爹是圣上的教导老师,我因着荣光与京城贵公子们一同入京师学堂,学习圣训。
因着父亲官职一般,而我身形矮小,相貌也颇为秀气,无故遭受许多冷眼。
我只想平安修学,直到有一日京城的混不吝周齐将我故意撞倒在地,饭菜洒落一地,而四周都是恶心的发笑、嘲讽。
谢璋却横空出现,一脚踹倒了周齐,沉沉的话音随之一落,「谁准你欺负女子的。」
四周的笑声却愈发不可收敛。
谢璋是圣上唯一的亲弟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说的话极具威慑力,我本该感谢他,像无数话本里描述的那样,也如我自小耳濡目染的教诲。
但这句话里的『女子』却如影随形跟随我至今。
他说的不错,我的确是女子,但谢璋又说错了,我确做不得女子,在朝堂上以男子身份有立足之地,却因着身份限制,举步维艰。
一路颠簸,我睁眼时汗湿满襟,额角尽是碎汗,连带睫毛浸染水意,却没心情整理。
然而微风吹拂,车帘一角蓦地被掀开。
谢璋的颜漂亮到恍惚,他喉咙滚动。
「容朝,你哭了。」
我挑挑眉,一把拽过他,指向他同样被汗湿的衣领,「此刻夏季入伏,王爷看清楚,这是汗水。」
距离拉近,谢璋双眸波动,视线却在我脖颈上。
我深吸口气,「王爷有事?」
「你到家了。」
「这样。」
我轻推开他下车,见到了门外一众等待我的亲属,皆是目瞪口呆的模样,我哽住,向后看去发觉阿爆同样如此。
我想开口解释什么,但是方才我态度蛮横是事实,不出意外瞧见了父亲凝重的神情。
「容朝,放肆。」
清醒了。
我顺由跪在地上,「儿子领罪。」
未想谢璋先出声,黑眸沉沉望向父亲,走到我身侧,「本王与朝儿一向交好,从前日日相处也这般,难不成容大人连本王也要治罪?」
我嘴角抖了抖,交好?
从何处见得,日日投给圣上的折子吗?
父亲面色骤变,「老臣不是这个意思。」
谢璋提起我后领子,待我稳稳站住,他负手,不怒自威,「既然不是,以后没有本王的允许,不准再对容朝动用私刑。」
在场的人皆噤若寒蝉,我身形僵住,静静抬眸看向他。
8.
我回房时,娘亲拉着我上上下下打量许久,她心疼极了,连连抹泪。
「最近爹爹对娘亲如何。」
「在忙临川赈灾的事情呢,听闻那里损伤太多,他忙得连饭都不怎么吃。」
我点点头,知道他的性子。
这时娘亲小心问我,「朝儿这月可来了葵水?」
「…还没,在月末。」
她摸着我脸颊,「好孩子,是为娘对不起你,唉,你爹爹只是太想有人来继承他期望了。」
我心不在焉「嗯」了声,站起身,「我出去看看。」
方打开门瞧见了一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见我出来,她嘻嘻笑,「公子,送给你。」
是一支新采的桃花。
…
好像这容府里,能产出如此色泽,有且只有我院子里精心栽培的那一棵桃花树。
从南方运来,大概花了我五十金。
我笑笑,放在衣袖里,「好,」
她心满意足走了,不过我正欲出门遛遛,却听到了些动静,怪耳熟的,我掏掏耳朵。
「你们公子有什么好的?」
小姑娘,「公子长得好看,才学双绝,性情又周正,很温柔呢。」
谢璋表示赞同,「嗯,说的不错,真喜欢他?」
小姑娘娇羞捂嘴。
谢璋深吸一口气,「你死心吧,容朝不喜欢主动的,你方才送他花想必已经触及到他底线了。」
她大惊失色,「王爷,那怎么办!」
谢璋挑了挑眉,「能怎么办,本王听闻容朝在京都早已有了心悦之人,那人既家世不凡又对他百依百顺,是个万里挑一的人,足以与他相配。」
「本王劝你放弃,也好让容朝留个好印象。」
小姑娘眼泪悬悬欲坠,「王爷,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谢璋心情愉悦,「有的,你此刻回家睡下,想必梦里还是有机缘与他相遇的。」
小姑娘哭声压抑,「谢谢王爷提点。」
『大好人』谢璋,「没事,本王一向乐善好施。」
当事人我,「……」
阿爆迎面出现,我示意他噤声,阿爆观摩了他们两个人影,揣测道,「王爷看上了新来的婢女?」
我深沉点头,「我觉得是。」
阿爆叹口气,「王爷太过腼腆含蓄了,想必任重道远啊。」
……
请问,腼腆含蓄这四个字与他谢璋有一笔一划的关系吗。
9.
午间小憩结束我犯困正欲懒觉。
却听闻谢璋还在休息,我思绪陡然清醒,撺掇阿爆快快收拾行李回京都。
阿爆哈欠连连,「好吧,可别下雨就好。」
过往的经验让我眉心重重一跳,但看见高悬的太阳又觉得不会那么应验。
我提醒道,「阿爆,行不言吃不语。」
阿爆赶忙住嘴。
回京都的路上要途经很大一片荒地,荒芜一片,杳无人烟,就像是现在这样。
阿爆语音颤抖,「公子,真的下雨了。」
我看着被淋湿的车帘,揉揉太阳穴,观摩四周景况,「先赶路。」
然而阿爆掀开帷幕尴尬道,「公子,有没有可能咱们的马车陷进泥土里了。」
我冷笑,「有没有可能,我要换侍卫了。」
阿爆欲哭无泪。
我卷好袖子,「下去一同抬车吧。」
然而这雨着实太大,方下了马车,我衣服尽数被淋湿,由内到外,但车轮深陷泥土,行不动了。
我放弃了,「算了,先回马车避雨。」
阿爆咬咬牙,突然用了蛮劲将车子抬了起来,我眼皮惊颤,耳朵也轰隆。
不为何,因为车厢被他震碎了。
呵呵!
事已至此,阿爆只好劈下来两块极大的木板,我顶着,他也顶着。
想必从远处看去,像极了捍卫土地的稻草人。
……
下一瞬,一辆极为奢侈的马车寻来,我眼皮跳得更厉害,谢璋掀开车帘,勾唇冷笑,「想偷偷回京都,躲本王?」
我冷得牙齿打颤,「没,躲雨。」
「……」
待上了马车我才知道贵果真是有贵的好处,譬如空间极大,譬如茶水滚烫,譬如温暖至极。
我捧着热茶吹气,谢璋话音略显犹疑,「容朝,你,要不要换衣服?」
「有干衣服?」
他耳根悄悄红了。
「在坐垫下的箱子里,你换吧,本王先出去。」
我愈发狐疑,有种不好的预感,见他出去,找出来见果真是那夜里谢璋扔给我的女子罗裙。
……
半炷香后,谢璋咳嗽两声,「你怎么没换。」
我放下茶盏,神色认真同他讲,「王爷,我真的不是变态,下官的确男子特征明显,不容许我生出别样的心思。」
谢璋,「……」
我心满意足,甚至颇为好心主动邀约,「要不改日我陪王爷去趟怡红楼,主动帮王爷一把?」
谢璋脸色凝重,「本王不喜欢男人…」
我眨眨眼,「王爷没骗我吧?下官怎么听闻王爷前段时间去了南风馆,是不是,试过?」
我暧昧笑笑,正欲再说些什么,下一瞬谢璋的指腹落在我唇上,我下意识蹙眉想向后退。
直到后背靠在车厢,谢璋一寸寸逼近,「还未试过,不若容大人展开说一说,也好给本王解惑。」
谢璋此人惯是没章法的,浑且散漫,我利落选择了闭嘴。
下一瞬我愕然瞪大了眼睛。
10.
未想,我唇被他的指腹压上,谢璋垂睫,一个吻毫无准备落下,虽只在他的手指上,但我大脑倏然爆炸,思绪一片空白…
窗外雨声忽然就清晰到无法忽视了。
谢璋嗓音缱绻且哑,抬眸凝着我,呼吸炙热,靡靡入心底,「你看,观感与触感都很好。」
我嗓音抖了抖,「王爷,你果真是…」
话音未停,谢璋接过话茬,「嗯,变态。」
11.
我被谢璋占便宜了。
我很气,连夜将谢璋前几日骑马去游,害进贡御马中暑的折子封笔送进宫。
第二日出行我正瞌睡连连,阿爆紧急制马,我倏然惊醒,发现是有人刻意拦截我们马车,险些让马车瘫倒。
我心情差得更加明显,下车查看情况。
是太傅的嫡长子,霍霄。
呵,今天来得还挺凑巧。
「原来是容大人,小厮不懂事,横冲直撞惊了大人的马车,不若本公子替他道歉好不好?」
色眯眯的眼睛,标准的微笑,话本里的流氓相。
我冷着脸,「不好。」
霍霄贪婪的色光弥漫,从我腰间扫到我下方,「那大人说说想怎么样,你说如何,我便如何。」
我笑了笑,「当真?」
「当——」
下一瞬我便猛力踹了他的马。
突然的事故让马儿受惊,撩起前蹄猛地嘶吼,霍霄与那小厮吓得尖叫连连,人仰马翻。
阿爆连连拍手叫好。
我拂了拂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淡定上了马车,待动静平息,我于车窗支颐着手,和蔼可亲,「那便多谢霍公子成全了。」
「霄霄!」
随后赶来的是正要上朝的霍太傅。
待寅时上了朝,隔着半尺远,谢璋目光如有实质望我,我装看不见,打了个哈欠。
从前一起同窗的丞相周韧,忽然抬唇道,「阿朝好像最近与锦王走得很近。」
我『恩』了声,「机缘巧合。」
不出意外,圣上上朝掠过我昨夜的折子,不过我也没关心这个,我是在等另外一道批斗。
哦,来了。
太傅望着我,吹胡子瞪眼道,「圣上,老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圣上懒懒抬了眼皮,「那便别讲了。」
「好,老臣要告——啊?」
职业素养,我真没笑。
不过不知是谁那么不合时宜笑出声来了,我好奇看了眼,发觉居然是圣上…他笑得脸颊颤抖,像看出来了气氛变化,忽然正色严肃起来。
「太傅大人说罢。」
在场的所有人,「……」
于是太傅苦着脸把今晨发生的事原原本本重复了一遍,圣上百无聊赖看我一眼,我神情无辜。
圣上问,「霍霄可受伤了?」
太傅叹口气,「那倒没有,不——」
「哦,那便让容朝罚俸五两,务必安抚好那匹马。」
太傅吐血,「……老臣,谢过圣上。」
呵,他完了我还没完。
我站出身来,声线很稳,「圣上,臣要参太傅之子霍霄一月前强抢民女,半年前以招募男童做工为由,实则实施娈童之癖,前几日更是被臣发觉…」
太傅振声吼我,「简直是一派胡言!」
我一本正经,拱手道,「前几日更是被臣发觉,霍霄与太傅新妾在荟萃楼偷欢。」
「你,你,容朝,你不能胡诌。」
这时久未发言的谢璋站在我身侧,随后下巴一扬,让太监将一搭白纸黑字呈给圣上。
谢璋神色认真,「皇兄可曾记得文洲乱党?」
四周议论声纷纷而起。
圣上垂眸将证据看着,不发一言。
谢璋继续道,「昔年文洲乱党余孽仍然在逃,其中以叫做侨云的女奸细最为出色,若没出差错,她正是太傅新妾。」
太傅竟然萎了,「圣上,老臣绝无叛国之心。」
圣上冷哼一声,将那叠档案大力扔向太傅,「那你告诉朕,临川粮仓无故失火,朕送去的五十万金去了哪里!?」
太傅惊恐跪地,「冤枉啊圣上,老臣为官这么多年,绝不会做如此蠢事。」
「太傅官至太傅,自然不会蠢到如此地步,」谢璋缓声笑了,给出致命一击,「但你的金贵儿子会。」
彼时,朝政大殿外传来霍霄凄厉的声音。
「爹,你救救我,爹!」
圣上掏掏耳朵,「将他们关进天牢,容后再审。至于临川赈灾一事,交由谢璋与容朝处置。」
我,「……」
12.
于是我心不甘情不愿随谢璋出发了。
大抵是前日尴尬,我与谢璋默契地没说话,沉默了一路,终于到了家可以歇脚的客栈。
舟车劳顿,我身心俱疲。
谢璋要了三间房,掌柜对账后尬笑道,「不好意思了,客官,今夜店满,只有一间空余,你们看。」
我一点犹豫也没,「给他。」
谢璋眼睫颤了颤,却没说什么。
我从阿爆手里带出来被褥,利落出了客栈,打算在马车上歇一宿。
半夜倚着窗户睡得迷迷瞪瞪之际,察觉身子轻飘飘地又落下,我半眯着眼,清醒些,用了大力给了那人一记巴掌。
光线亮了,我此刻躺在床上,见地上铺着被褥,谢璋俊颜赫然一道红痕。
问下,这时我睁着眼睛装睡能行吗…
我决定先发制人,未想谢璋却先剿灭了灯芯,窗外渗出来的月光神明般莹润他半张脸。
他道,「睡吧,没怪你。」
我的满腔诡辩,「……」
夜半听谢璋呼吸平稳,好像是睡熟了,我却难得失眠了,蓦地想起我揭发太傅那日。
揭发霍霄是我与谢璋商量的对策,以及圣上暗中的默许,许多事情都是他将线索给我们的。
但下朝后谢璋没在,周韧随我一同走,他这人一向自持,很少会主动找人,其实同我一样。
那日他对我说了些话,音质一贯冷清。
「阿朝,我与你同窗这么多年,始终没觉得与你有半分靠近,我们甚至说不上是朋友。我从前不懂,只当是你本身如此。」
「直到我入职丞相随圣上处理政务,发觉你常常检举小王爷,而折子大多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其实你知道圣上对小王爷偏宠有加,不会怪罪。」
「但周韧委实不懂,阿朝,你从不做无意义的事不是吗?你真的讨厌小王爷吗。」
夜静而凉,我转过身,凝着地上睡熟的谢璋,呼吸放轻了些。
虽我一向说谢璋是我的死对头,但我是以欺负他为乐,从未想过周韧想过的这些。
为什么呢。
临睡前,我思绪蓦地追回一个人读书的那些年,谢璋因那句『女子』愧责许久,那日我趴桌而睡,梦里皆是父亲的责怪与母亲眼里的悲悯。
他探窗用折扇吹走我头上夏季躁意,我靡靡初醒,情绪并不好,谢璋那时也不过少年。
谢璋嗓音青涩且别扭,「容朝是吗?我,不,本王那日是看错了眼,这些你且收下。」
视线里是包好的麦芽饴饧。
那是我第一次吃到那样甜的东西,却又觉得那东西像砒霜,只浅浅尝过之后,就会中毒,要远离再远离…
13.
第二日我哈欠连连,谢璋出现了,他脸上巴掌印子越发明显,我哈欠猛然制止。
阿爆瞧见了,好奇道,「王爷脸上怎么了?」
谢璋视线晃过我,「蚊子咬的。」
罪魁祸首兼蚊子本人的我,「……」
阿爆毫不怀疑,「王爷说的是,打蚊子时下手一定要快准狠。」
谢璋,呵呵!
然而微起的唇角在瞧见一支军队时情绪全收,为首那人正是我为临川赈灾一事忙碌许久的爹爹。
他目光直直掠着我,我不懂何处令他不快,直至傍晚清幽时刻,我爹爹敲响了我的门。
「你最近怎么与小王爷走得如此近?」
长久没见面的第一句话…
许是月事将近,我情绪寡淡,「是圣上的旨意,爹爹若是不明白问就是了。」
「你——」
他不满道,「胡闹,你怎么不明白,今后若是想在朝廷上有一席之地,万万不可多与人接触,更何况是小王爷这样的身份。」
一席之地?
我冷笑道,「父亲大人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如今能平安活着便已经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了。」
「怎么,如今肯说委屈了。」
我身形一顿。
「委屈?我自小便在父亲『指引』下战战兢兢活着,直到现在,您却还想我飞黄腾达,可容朝『身份』摆在这里,你不想我被裹挟,当初何必撒下这种谎?」
心口涩疼,我喉咙哽住,「是,当年我三个哥哥皆不幸遇难,可我呢,难道我生下来就活该承受你的期望吗?」
许是我提到了我三个哥哥,又许是我头一次忤逆他,迎面而来是一道力度极大的耳光。
呼吸热了些,我嘴角不受控制抖了抖,我摸了下,视线模糊,见到一团鲜红。
他怔愣片刻,手空着,想伸出来触碰我的脸。
「朝儿,爹爹不是…」
脸颊刺痛,我掠过他推开门,风吹得眼睫颤颤。
「也没那么伤心,便别装了。」
夜晚寂静而幽凉,我孤身走在街巷,官服还未换,于是慕名到了一家灯火通明的酒馆。
方进门便撞见了出来透风的谢璋,我们二人皆是一顿,他走上前来,嗓音揶揄道,「怎么了容大人,不是说酒量浅不来吗?」
我愣了下,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脸不红心不跳扯谎道,「梦游,现在回去了。」
但谢璋脸色骤变,掐起我的下巴,音质像浸透了夜色的凉,「容师打你了?」
我拂开他的手,「蚊子咬的。」
心情沉闷,又忽视不了谢璋,我转移视线,指着酒馆里满满当当的酒,冲谢璋眨眨眼。
「要不,小王爷再喝点?」
谢璋嗓音颇为无奈,「等着。」
下一瞬我坐在他安排的包间,他拿了湿巾布交予我敷脸,而后又回了方才的酒桌遣散其他官员。
我凝着湿巾布许久,落在脸上时冰冰凉凉。
酒馆安静静谧。
谢璋为我斟了一杯酒,「喝吧,本王今夜把酒馆包了,你想喝多久本王都奉陪。」
「…王爷果真财大气粗。」
谢璋挑挑眉,「本王暂且以为你是在夸赞我。」
我扑哧一笑,扬着脖子喝了一大口。
更深露重,待月上眉梢,我望着蝉鸣映衬的明月,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王爷,你可曾记得我哥哥容詹?」
「嗯,大业前几任丞相之一,久负盛名。」
我又喝了一杯,「对,很聪明的,我爹爹便希望我成为他那样的人。」
谢璋拿过我手中杯子,「别喝了。」
我顺由他拿走,忽然想起那段往事。
「其实容朝有三个哥哥,母亲告诉我,我父亲年轻时为求取功名进京赶考,只好扔下大哥与二哥在老家,可惜太过贫穷,便生生饿死了。」
「父亲痛定思痛,却也取得了好官位,生下三哥之后怎样都要把三哥培养成才,用尽心血栽培他,事实如你所见,他成了风光无限的丞相。
可是那日出门马匹无故失控,为了不伤及无辜,他自己跳下马,救下一孩子,自己也没了。」
我眼泪悄无声息落下来,谢璋却听得认真,用指腹摩挲掉我的眼泪,「是以容师将所有期待落在你身上,想要把你培养成下一个容詹。」
「是吗?」他拉开距离,缓缓抬眸同我对视,嗓音缓如晚山明月,「但容朝不是容詹,你是容朝。」
对,我是容朝…
从小到大,为了人生能够步步追随容詹,而不得不藏起女子身份,活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酒意上头,我身体惫懒,倦倦睁着眼皮,抱着酒坛想要向下撑着脸,未想酒坛没放稳妥。
混沌的思绪蓦地清醒,身体失控,谢璋眉心狠狠一跳,长臂单手拦下我的腰。
我下意识紧紧拽住谢璋的衣领,但官帽掉了下去,束发披散及腰,谢璋喉结滚动,手心撩起我的发。
我制止他的手,头脑发热道,「谢璋,你喜欢我。」
谢璋顿了顿,眸光潋滟芳华。
「是,我喜欢你。」
「容朝。」
他再添一句。
我摇头好笑,不明白加不加我的名字有什么区别。
谢璋目光晃了晃,「你呢?喜不喜欢?」
「我不……唔。」
我双眸瞪大,见谢璋已然咬了我唇上一口,真的很疼,我惊呆了,只觉谢璋是属狗的。
他嗓音慵懒道,「算了,没必要。」
「你只管接受本王的喜欢就好了。」
14.
我醒了,我觉得我不该醒。
因为我此刻正在独属于谢璋的宽敞、明亮的客房的床上,而谢璋本人在我耳边睡得正熟。
我轻手轻脚下了床,心里默念着谢璋千万不要醒不要醒,拎着鞋就打开了门。
然而迎面见到了笑容明媚的众官员们。
阳光刺眼,他们僵了,我也僵了,一动不敢动。
「容大人,王爷不在吗?」
「应该…在吧。」
「大人昨日与王爷一起睡…可挤?」
我深吸一口气,思绪飞速运转,终于在他们笑容停滞时,微微笑道,「怎么会,昨夜我与王爷醉酒,鞋子却落在这里了,今晨特意来取的。」
然而身后人初醒时嗓音懒懒,确认道,「嗯,容大人昨夜醉酒,鞋子落在这里了。」
谢璋抬眸扫过一众大臣,笑容可掬。
「众位大人说是吧?」
他们连连哈腰点头,「是是是。」
怎么感觉有些奇怪,我狐疑了瞬,昨日发生了什么来着,我怎么在谢璋房里了。
我对谢璋压低嗓音道,「好兄弟。」
谢璋顿了,折唇笑,「好兄弟。」
我莫名其妙回了房,阿爆恰好在门外打哈欠,见了我,他像见了鬼一样,连滚带爬。
「呜呜呜,公子,阿爆昨夜本是想杀入王爷房里将公子抢回来的,但容师在您门外来来回回待到半夜,怕他进去,阿爆只好在门外,以防万一。」
我揉揉耳朵,「为何要——」
「公子!」阿爆瞳孔瞪大,蓦地拽住我的衣服,涕泗横流,「公子说,您说,王爷对你做了什么,阿爆就算是死也为公子报仇!」
我视线向下,也惊呆了。
不为何,因为这衣服是谢璋的…
谢璋的…
昨夜的脸还疼着,唇上也刺痛,我关上门窗,只觉浑身不自在,有种从未有过的极大的恐惧感。
阿爆哭,我心头繁乱,冷静下来让他去休息。
但我想来想去也记不清了,我酒品虽好,可一向喝酒后不记事,什么也记不得。
我仔仔细细检查了自己的裹胸,上上下下,都是安全的,幸好,我冷汗泠泠蹲下身子倚着墙。
谢璋知道了吗,他若是知道…会杀我吗?
抑或者怀疑容家有鬼?
各种问题接连不断,情绪如坠冰窖,不一会儿门被推开,我没心情看,喉咙也干。
却是谢璋,他衣服换了银丝白虎纹饰,此刻正居高临下俯视我,我咽了咽口水。
「王爷昨日为下官换的衣服?」
心里还残存一丝希冀,我半开玩笑,「这种事应该轮不到——」
「是,本王换的。」
谢璋抬手钳制我下巴,指腹摩挲着,昏暗的房间里眸色黑深,「容朝是女子,为何要入朝为官?」
他一句话而已,我脸色苍白,通身卸了力,顺着墙身子颓了下去。
「王爷,下官绝无异心,只是自古以来入朝为官不该成为男子的特权,女子也可以不是吗?」
然而谢璋却缓缓俯下身来将我抱在案上,我冷汗止不住,他大手却握住我的腰,顿了下「浅尝辄止」。
身体打颤,我一动不敢动。
谢璋此刻呼吸在我耳畔,音质喑哑道,「那就说好了,女儿身的事不可再让其他人知道了。日后阿朝想做官便做官,若是不想,本王也可想法子带你离开。」
他顿了下,「抑或者不离开,还有另外一种方法。」
我下意识抬睫道,「什么?」
谢璋眸子沾染水光,吻了我眼睫。
「以女子身份,做锦王妃。」
谢璋走了,我随着出去倚着门框坐着冷静心情,通身乱糟糟,这时路过清扫的婢女停下。
她不好意思道,「容大人,昨日给您换衣服的时候,看您太过抵触,只给您换了外衣,里衣实在不能——」
我冷声打断她,「你说什么?」
她呆了下,「奴婢只给您换了王爷的外衣…」
我揉着眉心,只觉更乱了。
是以,方才完全就是被谢璋诓骗,炸出来的…
完全是我自投罗网。
15.
爹爹是前一日离开的,临走前留了一封信。
「爹爹有悔,可惜无路可走了。」
我只是用灯火烧了,从前他们说得太多,但还是不会改,事实上,他们也无法改。
第二日我随临川官员考察,沿街许多百姓此刻纷纷领取粥饭,时有人看向我们,目光却憎恨漠然,让人深刻。
我驻足停顿,身侧官员小心翼翼,「容大人,可是有什么异处?」
「霍霄被圣上关进天牢,消失的五十万金只追缴回三十万,」我扫过身侧体型富裕的官员,淡声道,「临川百姓五十万人,二十万也够温饱了,但为何这里的人面黄肌瘦…瞧,还有人昏过去。」
阿爆随我看去,心领神会,即刻将人带去医。
王大人冷汗蔓延,「这,毕竟百姓人多,未顾及到也是情理之中,不过下官失职甘愿领罚。」
我嘴上丝毫不留情,「王大人有检举之心是好事,不过容某记得你我都是辛苦中举,其中艰辛自不必多说,但为官若想长久,应以百姓为先,先他而后己。」
自古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说不准今日这副场景还是提前布置好的。
王平垂头,眼底却透露出不情愿,「是。」
回公馆路上,我闭目养神,阿爆掀开帷幕道,「公子,后面有个小姑娘在追咱们的马车。」
我下了马车,看着八九岁的小姑娘扶着膝盖气喘吁吁,而王平的马车早已经走远了。
「你是,你是容大人的儿子吗?」
阿爆,「你说的容大人是容师?」
她擦擦脏兮兮的脸,笑着点点头。
我道,「怎么了?」
她从包袱里拿出四十五两钱,「这是前几日容大人来考察时救济我与祖母的,但是祖母前日过世,这些用不到了,哥哥带给容大人吧。」
我看着包裹完整的银子僵住了,她或许是会错意,小心翼翼道,「容大人给了五十两,但前日为祖母抓药,用了五两,我以后会还给大人的。」
我默了会儿,「你准备怎么还。」
她道,「去知府家做丫鬟。」
我沉默原地,开口道,「没关系,他既给你了,剩下的钱你自己用就好。你在临川可还有亲人,要不要随我回容府。」
「不了,哥哥。」
她眼眸清澈,由心笑了笑,「祖母告诉过关关,不能仰仗恩情便安心亏欠别人,哥哥放心,我以后攒够银子就去京城找你们。」
我恍惚了许久,说了声好。
回公馆时已经是傍晚了,彼时黄昏将夜,书房门皆敞着,谢璋在案台上批改折子,见我来了,他抬眸看过我,「过来。」
我顿了下,没动。
谢璋看过一眼我,随即大步走来,将我困在门与他手臂间,我睫毛狠颤,手心都溢出汗来。
「干嘛。」
谢璋轻笑出声,「想什么了,脸这样红。」
我脸颊越发烫,推开他,「是外面太阳太晒。」
谢璋顺由瞥了眼傍晚落下山的太阳。
「唔。」
我心情更闷了,毕竟是我自投罗网的,如今感觉做什么都不对,只要跟谢璋在一起就不对。
莫名像个女子。
不对,我本来就是女子…
谢璋关上门,我便更紧张了,他嗓音惫懒,如棉絮一般灌入我耳里。
「阿朝,你害得本王好惨。」
我脸色惨白,「王爷,你别——」
然而谢璋指腹摩挲着我脸颊,话音懒懒,「本王从前一直以为你是男子,一度去南风馆试探了自己是否真的有问题,但本王没问题。」
我呼吸沉闷,「可若真的是男子呢。」
他顿了顿,「不重要,本王只心悦你。」
「王爷…」
显然谢璋并不想我直面这个问题,也许是他不知道我想法如何,也许是他也并不能做到如此直白,谢璋很快语音自若,转移话题道,「阿朝今日随王平考察临川,情况可还好?」
我摇摇头,「临川太过荒凉,百姓饥饿困苦,显然当初赈灾的钱财已经被贪得所剩无几了。」
他嗓音沉沉,「临川的官员都要查。」
在书房查对赈灾偷款一事许久,谢璋打开门,我随后走出去,月色初现,谢璋颀长的影子在地上拉的很长很长。
「阿朝。」
我看过去,他抬眼凝着我,顿了顿,「你若是不愿…本王再努力努力。」
我呆了呆,思绪蓦地回转到前段时间在马车上,我方想说不喜被人强迫,却被人咬了一口。
那人说我只管接受他的喜欢就好。
我掀唇,将那句「你不用努力,谢璋,你已经很好了,」一一压下。
小王爷最近好似很伤悲,我想着,若是以现在的身份同小王爷谈情说不定也可以。
不过,这件事要徐徐图之。
16.
第二日清晨醒来时,我腹部略感不适,醒来一看果真是来了葵水。
清洗过后我随谢璋再次去临川巡查,方到地点,我便觉得身体凉意袭来,脸色惨白。
谢璋停下步子,压低嗓音道,「你来葵水了?」
「……王爷对女子果真了解。」
谢璋嗓音在我近侧,「没那么多闲心,不过有关阿朝的事,本王务必做到面面俱到。」
下一瞬他将我带到马车里,身后几个官员赶忙来嘘寒问暖,马车外谢璋嗓音冷似凉风,让他们不要打扰我休息。
而后靠近马车,压低嗓音道,「车上有月事带。」
「……」
傍晚时分,我睡了一觉醒来,阿爆领着我到了一处如厕的地方,一如往常,隐蔽且安全。
换过月事带之后到一处村落,发现里面遍地是尸体,臭味熏天,我克制不住恶心干呕,下一瞬间阿爆将前几日的小姑娘带了过来。
我捂住她眼睛,赶忙拉她出来。
「哥哥怎么跑这里来了,很多死尸的,饿死的人没地方放只能在这里了。」
我顺着问,「怎么,你看过不少?」
「嗯嗯,」她眸色懵懂无知,「祖母说死后让我把她送来这里,我不想,只好把她埋在我家里了。」
阿爆登时惊讶道,「你家中没有其他人吗,以后也不住那里了吗。」
关关摇摇头,「他们都死了。」
我看着荒野,望向远方不少妇孺与孩童,她们皆神情漠然,我掠过,「这村子里的男丁呢。」
「不见了,初时还有的,后来不知为何越来越少。」
我思索着,「临川可来过一位叫做霍延民的官?」
关关迷糊了,「他是谁。」
「是克扣临川赈灾款的大臣,当朝太傅。」
「大恶人,他为何这样做。」
我顿了顿,「因为这世上人心难辨,为权为利为钱为某样珍爱的东西,就会有人不择手段。」
我转移道,「不过你怎么在这里?打算何时去知府?」
她笑着,「明日再去呢,今日是来取东西的。」
我「嗯」了声,「去吧。」
17.
清晨初醒,就听阿爆敲门,「公子,丞相来了。」
我迷糊的思绪陡然清醒,「周韧?」
巡查临川景象时,周韧眉头紧蹙,似乎对这荒凉大为震惊。
我有心提了一嘴,「周兄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他身形站定,凝着我温声道,「是圣上的旨意,只是巡查,我明日便回去了。」
我了然点点头。
他道,「说起来临川一事进度如何了?」
「正在查,其实应该重点查查临川官员,贪腐案件牵扯太多,我们还需些时日。」
「我们?」
周韧很快捕捉重点,「你与小王爷关系好似没那么紧张了,昔年那些剑拔弩张好像都成了梦一场。」
我情绪淡淡,不欲谈这些。
「是案子而已,周兄何必这样解读。」
周韧僵了僵,「也对。」
回公馆途中却偶遇了王大人,我让阿爆放慢马车速度,掀帘,「王大人,临川上一任知府是谁。」
王平忐忑道,「是周韧,如今已经是周丞相了。」
「现任知府呢?」
「回大人,是上任三年的刘宿已,他近日忙着处理其他事情,正在往回赶呢。」
刘宿已…这名字倒有些耳熟。
我闭目养神,忽然想起五年前我与周韧在一起求学的时候,与我相比,他家三代无官,仕途艰辛且阻,因而最为刻苦。
但不知为何他最喜欢同我说话,可惜因着身份,我一向遵循遇人不交的原则。
大抵是入学那几年,他问我,「阿朝,你说恶人做尽坏事当有什么惩罚?」
「看事情性质,依大业刑法而定。」
他却无奈道,「阿朝,你总是很冷静。」
回了院子,谢璋见我发呆愣神,站我身前晃了晃手,猛然一见,我险些吓着。
谢璋笑了两声,「去书房,有事同你商议。」
而后他便将一封信交给我看,上面写着临川西郊五十里处有座煤山,很多男丁被抓走当苦力了。
我不确定猜测道,「是有官员在操纵?」
「你我来临川刻意泄露出风声,但三天时间,这里的官员却事事来不及准备,阿朝不觉得太过蹊跷了吗?」
我神情恍惚,「我想不明白。」
谢璋长睫被窗外风吹的颤了颤,「临川贪污腐败是事实,但显然上面有人故意要整他们。但本王亦不太明白,这件事如果这样明显,那幕后之人目的究竟是什么?」
「主动替我们惩奸除恶吗?」
我思绪混沌中忽然明晰,下意识拽住谢璋的衣袖,「惩奸除恶…」
谢璋视线落在衣袖上,「想到什么了。」
我笑了声,「小王爷,我想与你商定一件事。」
18.
昨夜谢璋差遣许多人去西郊查探情况,而我按照约定今晨生病,周韧临行前特意来看了我。
我唇色苍白,脸色惨白,看上去像大病了一场。
其实贪腐一案,查清楚账目明细,再去探寻霍霄与太傅贪走的那部分,就算了结了。
但是牵扯出西郊一事,我也终于记起了刘宿已,不,更确切的说,是他的兄长刘宿阳。
五年前,他与我和周韧都是同窗,是同一批进京赶考的书生,但我兄长是前任丞相,刘宿阳家中有座煤山,只有周韧家中最是落魄。
因谢璋说的那一句女子和他暗中保护,我在学堂不再受欺负,只是忽视而已,而刘宿阳却是京城混不吝周齐的随从,在欺负我的那一行列。
我女子身份其实的的确确暴露过的,是在我入学的第二年,我初来葵水,只好在学堂等所有人离开再挪动座位。
终于等到天色昏黄,我狼狈收拾残局,而闯回来拿遗落东西的刘宿阳却看见了。
我脸色惨白,他像是发现了惊天的秘密,力气奇大,将我扯到他面前,而后将我头发落下来。
他猥琐道,「无怪都说你身姿轻巧像女子,原来你本身就是女子。」
我尽量冷静下来,让他不要说出去。
他笑意扩散,「好啊,那你等葵水结束来我住所寻我,若是你不来,我便把这个秘密公之于众。」
几乎一字一句,让我如坠冰窖。
等约定的日子,我做好了所有最坏的准备,在衣袖里藏好了匕首,然而初到他所在的客栈,便听有人急声道,「来人啊,这里有人跳楼自杀了。」
而死者本人正是刘宿阳。
我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只是那日以后越发谨慎,与四周人相处越发疏离。
后来我刻意查过刘宿阳,他家的确是在临川,财源丰裕,财富夸张到无法想象。
如今刘宿已却出现在临川做了知府,而周韧是前任知府,这其中总觉得有些串联…
「怎么病的这么突然?」
我唇色苍白道,「体质差,很久的毛病了。」
周韧看上去颇为不放心,「等我回了京城便派人送些补品来,临川事情没那么急,养好身体再说。」
「临川已经没事了,小王爷今天就可把这些贪官捉拿归案,我大概也要后日回京。」
而后我问道,「周兄可知道临川现任知府是谁?」
他顿了下,「刘宿已。」
「对,他是当年同我们一批刘宿阳的弟弟。」
周韧,「嗯,怎么忽然提起他,当初调任临川做过知府,后来是我提拔得他做的知府。」
「为何?他能力很出众吗?」
「不算,他家中富裕,答应升任知府后会向临川赠送十万金,我调任便有意让他做下任知府。」
我神色自然,「原来如此。」
下一瞬门被破开,我定睛一瞧,发现居然是谢璋,手上端着热腾腾的饭食。
周韧起身向他问好,同样看到了食物。
「王爷这是?」
「容朝今日身体不好,」谢璋心情很好,唇角微抬,「本王来喂阿朝吃饭。」
我嘴角一抖,「下官尚有力气,不需要喂饭。」
谢璋像听不到一样,贴心将点心送到我眼前,「新做出来的,来,尝尝。」
周韧脸色微僵,笑意不明显,「那王爷先忙,下官先回京城了。」
我赶忙开口,「那周兄路上多加小心。」
谢璋视线都没投给他,「周丞相一路好走。」
「……」
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别扭呢。
屋里瞬时又恢复寂静,我散开被褥,从谢璋手里接过点心自己咬了几口,为了装得像,我特意饿了一上午,今晨天将明才睡的。
简直狼吞虎咽。
我心满意足吃完之后,见谢璋眼神有些不对劲,还以为是我唇上沾染了点心碎屑。
但望向铜镜什么也没有。
谢璋却将我扯到怀里,我埋在他胸膛上,听他心跳有些快,嗓音委屈道,「阿朝看什么呢。」
我有些羞赧,「怎么了吗?」
他叹口气,而后凝着我,目光深幽。
「本王可以亲你吗?」
「不,王爷,谢璋,你不可——」
然而不管用,谢璋惯是我行我素的性子,我微微喘息,他心满意足后颇为餍足。
「你昨日答应本王了。」
「……」
现在收回那句「我愿意」还来得及吗。
似是看穿我想法,谢璋凶巴巴道,「不准反悔。」
19.
刘宿已刚回临川就被谢璋的人重重包围了。
按照计划要把刘宿已押解到京城。
然而刘宿已在人群中望了一圈,冷哼两声,让那不禁风吹的关关随他一同入京。
这事是阿爆同我讲的。
彼时我坐在回京的马车里,视线欣赏着沿途风景,话音平静道,「阿爆,我最近打算死一死。」
阿爆,「…那公子还能活吗。」
我心情好了些,「不一定。」
路上我适时出现,刘宿已在牢笼里,瞧着我愣了下,冷冰冰道,「我见过你,你与大哥是同窗。」
我夸赞道,「记性不错。」
关关也在牢笼里,我目光瞥过她,「不过刘大人未免太过恶毒,连这么小的孩子都利用。」
他冷笑,「怎么,你知道她?」
「猜的。」我缓声说,「临川灾难如此严重,即便她说的情况都是真的,能轻而易举去知府家做丫鬟未免太过容易了罢。」
「况且那日那么巧合又相见,她说她是那个村子的,可众人却不认识她,我如何不存疑。」
关关哭了,「哥哥,我错了。」
「嗯,乖。」
我没忽视刘宿已眸子里阴狠的光。
回京我先回了一趟容府,娘亲见着我甚是喜悦,拉我看她给我做的新衣服。
爹爹却一直在书房里。
我主动去寻了爹爹,半途瞧见了我那棵从南方重金运来的桃花树,那丫鬟今天来没看见过,但眼前的桃花仍旧开的很好。
我推开门进去,将一番事情皆说清楚。
最后我一字一句道,「我没路可走了。」
爹爹沉默许久,良久他眼眶含泪,一步步走到我面前,仿佛卸了全身的力气,「听你自己的,自你出生时爹爹便错了,如今你做什么都好。」
他复低语两句,「你做什么都好。」
「只要朝儿活着。」
20.
我头一次迈进谢璋王府,便被谢璋拉进了他新收拾的屋子,素雅简单,是我自小最习惯的环境。
见我出神,他小心道,「阿朝喜欢吗?」
我觉得还行,方要出口,然谢璋却将我带进另外一间,里面装饰许多海棠花和木兰花,房屋配饰皆是女子最喜欢的模样。
他还刻意带我瞧了衣柜,里面堆满了纹饰漂亮的女子罗裙,我视线微微波动,谢璋观摩我神色。
「这间呢,阿朝喜欢吗?」
我笑了笑,「我们日后成婚分房睡吗,我倒是没意见,不过王爷有如此诉求我定会遵从的。」
「自然是你睡哪里本王在哪里。」
谢璋利落出声,在我耳畔压低嗓音意味深长道,「至于诉求,等成婚那日阿朝便知道了。」
我脸色白了又红,「谢璋,你别发混。」
他笑了两声,「好,不过阿朝以后要叫我谢璋。」
终于到了朝廷对峙这一日,刘宿已带着关关被押解出来,他高声呼喊冤枉,用尽了力气。
而圣上眼皮懒懒一掀,「赐死。」
我面无表情,果真是圣上一贯的风格。
刘宿已惊愕失色,而后望向我道,「圣上,臣要告发容朝男扮女装入朝为官,她为官三年,不知是何居心。」
朝廷之上人们议论纷纷。
圣上终于抬起眼,「仔细说来。」
谢璋不放心瞧着我,我同他对视,示意安心。
于是我站出身来,卸下官帽,对圣上磕头叩首。
「臣容朝,的确是女儿身。」
话一出立刻引起轩然大波,圣上扶膝凝眉,正色起来,「哦?为何要隐瞒女子身份入朝为官。」
我掀唇,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时圣上靠坐在龙椅上,嗓音缓缓传来,笑了两声,「容师一生为官清廉,容詹更是为大业鞠躬尽瘁,只不过你这一出倒是新奇。」
谢璋脸色骤变,「皇兄,阿朝定没有异心。」
圣上撇了谢璋一眼,「哼,此事容后再议。」
我糊里糊涂出来,现在我仍然很糊涂。
现在圣上把我和谢璋带到了养心殿,而圣上倚着靠垫,慢条斯理喝着茶。
我不懂这是什么情况,而后便瞧见我爹爹进来了,我同谢璋都很懵,我爹爹眼睛还红着。
他直直向圣上跪下,圣上让人将他扶起来,感慨道,「原来老师从前向朕求的免死金牌是为这个,不过,当初何必撒下这种谎呢。」
我爹爹眼泪肆虐,「是老臣糊涂了。」
圣上嗓音揶揄,「的确糊涂,这两个孩子战战兢兢到现在,这桩姻缘差点便被老师毁了。」
我呆了,看向圣上。
圣上抖着胡子笑了,「怎么,朕还看不出这点事吗,况且谢璋昨日回来可是以死威胁朕呢。」
谢璋闻言懒懒笑,「显然易见,臣弟威胁成功了。」
「滚,混账!」圣上冲他哕了口茶叶,「前段时日脑子抽风去南风馆,朕还未找你算账呢!」
我没忍住笑出来。
圣上便将视线冷冷落在我这里,「你也一样,成日将谢璋这浑小子的事上折子到这里,当朕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哼,太过放肆!」
我闻声识趣住嘴。
圣上伸了个懒腰,「行了,都回去吧,朕乏了。」
爹爹先退了出去,我则刻意停顿了下,深重向圣上叩首,「多谢圣上!」
圣上语重心长,「起来吧,说不怪老师未免不讲情意,但十年前老师当真求过一张免死金牌。」
「朕猜,老师应当也是有悔过之意的。」
我从金銮殿出来时,爹爹正步履蹒跚走出宫门,背影好似苍老了好几岁,而谢璋却骑来一匹马,他位置在上俯视着我,唇畔笑意盈盈。
「阿朝,我们要成为夫妻了。」
阳光澄澈,眼前人明朗明媚,我忽然感觉像是在做梦,求之不得的那种。
下一瞬谢璋将我带到马上,我忍不住半开玩笑道,「如今这样,别人看着未免像夫夫。」
谢璋嗓音沉沉,「本王管他们看着像什么。」
周韧离职了,他说要回老家,临行前特意来看了我,说日后可能参加不了我与谢璋的婚事了。
我对周韧的感情很复杂,我忘不了刘宿阳死那日在菜市场一闪而过的,周韧的身影,也忘不了关关身后最大的指使其实是他。
刘宿已太蠢,他只想活着,有棵救命稻草便不会轻易撒手,而周韧便是他能抓住的唯一一棵草。
而知道我女儿身的,从始至终还多一个周韧。
所以我对他的好敬而远之,对他的一切行为都刻意淡化…
但我更不懂他喜欢我却要置我于死地…
他的确够聪明,将临川所有坏事证据引到我与谢璋面前,再让刘宿已揭穿我女子身份。
所以我那日特意装病,为的就是在半途看刘宿已的反应,我直白问出来,「周韧,我知道我问的问题你都懂,是以,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周韧牵着的马呜咽一声,他视线被吸引过去,却没影响说话,「这世上,低于尘土的蒲草想要得到星星的青睐需要付出太多,但将星星拉下来埋藏却再简单不过。」
我静静听着,周韧笑了,「不是一向这样吗,恶毒如我之辈,向来是得不到便毁掉,不择手段。」
我纠正他,「但我们并非蒲草与星星,我们自始至终是平等的。」
周韧笑容僵住,「不是,阿朝。」
他却不肯说了,拉住马缰绳翻身上马,俯下身子对我说道,「阿朝,我从前救了你一命,如今又险些害你一命,就算是相抵吧。」
夕阳如血,周韧身影拉得很长。
「你若是不原谅,」他垂睫凝着我,顿了下,任由风吹乱睫毛,笑道,「不原谅便不原谅罢。」
马声阵阵,周韧的身影也消失了,我却在原地愣了许久,然而有道熟悉的声音蓦地出现。
「阿朝,我真的要醋了。」
我微微无语,瞧向身后脸色黑沉的谢璋,于是面无表情走进屋里,再顺由关上大门。
谢璋呆滞了,随即拍门,语气急声变幻。
「阿朝,你别生气,本王不是有意的。」
那故意说这种话干吗?
「阿朝,我带你去吃荟萃楼的烤鸭如何?」
烤鸭?那是阿爆最爱吃的。
「阿朝,阿——」
动静平息,谢璋抬拳轻咳,向我爹爹问好。
我自然没忍住笑了出来。
但下一瞬便被我爹爹推到谢璋那里。
「小王爷,天黑之前请务必送朝儿回来。」
我笑不动了,谢璋笑容餍足,心满意足。
「多谢岳丈。」
阿爆闻声插话道,「那王爷还去荟萃楼吃烤鸭吗?」
谢璋,「滚,不要打扰我与阿朝。」
阿爆,「呜呜呜。」
21.
我成婚那日,是我此生以来第一次穿女子服饰,而且还是喜服,我望着铜镜里的自己晃神许久。
娘亲在我身旁看着镜子抹泪。
「我们家朝儿真好看,二十年了,为娘委实没想到还有送朝儿出嫁这一天,真高兴。」
我笑笑,「朝儿也没想到。」
「没想到也没关系,如今一切都是好的。」
她将压箱子里的衣服拿出来,欣慰道,「这些都是娘亲从前赶制的,朝儿日后可以光明正大穿了。」
外面传来接亲的声音,我盖上红盖头,接过谢璋的手,感受着视线里可见的待过十几年的土地。
心情反复又伤感,这时谢璋低低的声音传来。
「阿朝别难过,我们以后常来。」
我捏了捏他掌心,「好。」
而后我坐上婚轿,谢璋在帷幕关上前隔着红盖头亲了我的脸,我脸红了又红,委实想不到这点时间谢璋还会动这种心思。
简直是…变态…
然而不妨低下头却瞧见些精致小巧的点心。
旁边有一行小字,阿朝别挨饿,夫君疼你。
「……」
请问下,我现在跳下马车还来得及吗…
夜晚月色昏沉,我虽是不饿了,但也委实累极了,撑着身子昏昏欲睡。
下一瞬门开了,谢璋支开所有奴婢与喜娘。
但很久也没掀开红盖头,我眼皮沉沉,委实不懂谢璋在做什么,我一向没什么耐心,此刻正要掀开,谢璋却握住我的手,「我来。」
而后光线大亮,我颤着眼睫,有些不适应光线,而后瞧见谢璋弯着眼睫,笑若明月。
「娘子,你真好看。」
我身子僵了僵,「那便是吧。」
谢璋将交杯酒递给我,他脸红红的,此刻耳根都染红了,相比之下我好似不紧张了。
我无奈,便与谢璋喝完了交杯酒。
月光甚好,我僵坐着,谢璋关上了窗,而后不急不缓剿灭了灯芯,在之后扑倒了我。
花枝摇曳,月光缠绵,惊散枝上许多鸟儿。
阿爆捂住了耳朵。
他忍住敲窗的心情,最终化为一声轻叹。
「王爷,你对公子,啊不,王妃好点啊。」
22. 番外。
冬季下了场大雪,我懒着身子起床,而后摸了下肚子里的孩子愈发不想动了。
但想起太医的嘱托只好起来动动。
于是我打开窗,看到了在雪地里堆雪人的谢璋,我黑着脸看着谢璋湿透的靴子…
「谢璋,你在干吗?」
谢璋不以为意笑,「哄阿朝开心。」
我走过去握住他的手,一片冰凉,方想给他暖暖,谢璋躲开,「太凉了,对你身体不好。」
「你不冷吗?」
「不冷。」谢璋牵着我大氅,领我到雪地里看他做的三个雪人,「阿朝,喜欢吗?」
我按捺住唇角笑意,感叹道,「喜欢是喜欢,不过这孩子日后千万不要同他爹爹一样,要沉稳些。」
谢璋勾唇笑笑,「嗯,随阿朝最好。」
今夜是元宵节,为了庆祝,宫里宫外放了不少烟花,我凝着,天上也飘下来不少零零散散的雪花,谢璋从身侧走来,为我提来一盏灯。
「去年送你的灯有些旧了,今年添新的。」
我蹙眉,「还能用呢,别总乱买。」
他语气执拗道,「我怕你日后走夜路看不清,」而后谢璋思索片刻,抬唇道,「不过应当没有这样的情况,本王会一直在。」
他与我十指相扣,我轻笑两声,合上手掌。
「大惊小怪。」
其实也无怪谢璋如此担心我,去年我在王府昏倒过一次,太医检查说我从前总以男子身份做公事,气血太亏,要好好养。
这孩子却那时候来了。
于是谢璋为了照顾我和孩子辞去了许多官职,连圣上都说他草木皆兵,做事未免太过儿女情长。
但下个月谢璋便派兵收缴了文洲强盗土匪。
……
圣上便也彻底无言了。
如今谢璋现在倒也清闲得很,他心不在那里,我就也不劝什么了。
春季伊始,我犯困正在谢璋怀里懒觉,却蓦地察觉到肚子剧痛,我汗水直下,发觉是要生了。
待我气喘吁吁生下来,听到孩子落地号啕大哭,产婆激动道,「王妃娘娘生了,是个小世子呢。」
我迷迷糊糊,视线模糊一片,感受着谢璋握着我的手,他的手心都在颤抖。
他嗓音沙哑,「阿朝,还疼吗?」
这时看清楚一点,我才发觉谢璋脸上都是泪,我心情繁复,想说话,但又委实没什么力气。
只在他手心写,哭什么。
谢璋拂下我额角碎发,亲了亲我眼睫,声音仍然是哑的,「疼,咱们以后不生了。」
我唇色苍白,唇弯了弯。
「傻。」
而后便重重昏了过去。
我做了个梦,梦到了我在京师上学的时候。
谢璋同我们不一样,他是后来的,但不是惩恶扬善说我是女子的那一日,大概是一年后。
他主动求和,我本心不想再纠结这些,只是谢璋这人委实黏人,不懂为何总跟着我,后来居然在学堂搬到我身侧,跟着我一同上下学。
他是王爷身份,初时还是不敢同他说话的。
慢慢地,我便也学会了与他斗嘴,再之后入朝为官,做了一个小小的言官,更是觉得浪费不可,趁职务之便来参他不务正业。
是以,我将他列为此生头号死对头。
但总这样也是不行的,我准备履行言官职责,转移视线来检举其他人,但谢璋却越发不对劲。
有一日上朝之后他居然主动碰了我手,而后光天化日之下鬼鬼祟祟收了回去。
我,「?」
谢璋脸色越发诡异,他凝着我,掀唇道,「容朝,或许,你喜欢男子吗?」
(全文完)
作者:二号仙气儿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