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失踪两天,被找到时,她就蜷缩在自己卧室的床柜里,已经死了,全身只剩内衣。而被人塞进床柜时,她极有可能还活着。」
黄色警戒线围住一栋小镇平房独院,我脚刚踏进院子,一条大黄狗就发出浑厚的低吼,跳起来扑我,拴狗的绳子猛烈摇晃,狗绳绷得笔直。
痕检技术员阿良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踩到我的脚。
一个中年女人被搀着出来,面如土灰。
女人有点面熟,我多看了两眼,心里立即咯噔一声,不会这么巧吧?
她叫郝素兰,我们今天上午刚刚见过面。
上午 9 点多,郝素兰来公安局报失踪,就坐在我对面。她脸膛黑红,用布满老茧和裂纹的手递过一张照片。
那是一个圆脸大眼,扎马尾的女孩,眉眼与郝素兰相像。
她说,这是女儿林莉莉,已经失踪两天了。
莉莉是家中独女,就读于本地一所大学,暑假过后就上大二了。8 月 18 日,周一早上 7 点,郝素兰和丈夫赶去 50 公里外的装修工地,之后就再没见过她。
按我的经验,精神正常的成年人不会轻易失踪,真正失踪的极少,多数人不久就会被找到或者自己回家。
我认真记下林莉莉母亲介绍的情况,叮嘱她回去以后继续寻找,有消息及时沟通。但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再次见面了。
30 分钟前,指挥中心接警员通知我,辖区内发现一具女尸,她挂电话前,友情提示——室内现场,做好心理准备。
郝素兰没认出我,眼神迷茫。但我脑子里浮现出照片上的女孩。
林莉莉的尸体是母亲郝素兰无意中发现的。这天中午,她来到女儿的卧室,整理女儿扔在床上的睡衣。
无意中看到,墙角地面上,一把浅蓝色水果刀扔在那里。
郝素兰弯身去捡刀子,扭头瞥见床边地砖上有一滩黑红色、黏糊糊的液体。她用手蘸了一点,放到鼻子上闻,腥臭味刺鼻。
郝素兰趴在地上,看见液体是从床底木板渗出来的。
她心跳得厉害,赶紧掀开凉席和棉被,打开床板,看到一双蜷缩的腿时,郝素兰脑子嗡地一声,双脚发软,崩溃了。
派出所民警领着我穿过客厅,走进莉莉的卧室。屋里凉,我直起鸡皮疙瘩。
隔着口罩,我闻到一股熟悉的尸臭味,好在不算十分浓烈。
派出所民警说,女孩就在床板下的床底柜里。
透过床板上 40 公分见方的孔洞,我看到两条人腿。那双腿色泽正常,看不出腐败的迹象。
尸体发现得越早,对法医来说越有利,或许就能发现更多证据。
床上的毛巾被、凉席已经被掀到一边,上面有红色斑迹和少量甩溅血迹。凉席上,还扔着包和衣服。
我们挪开床垫、掀开所有床板,已经失踪 2 天的林莉莉出现在眼前。
女孩双腿蜷着,小腿和大腿紧紧折叠在一起。她双足绷直,上半身仰卧,双手摆在身体两侧,身旁散布着许多课本和练习册。
她一头乌黑的短发,眼睑和嘴唇肿得厉害。穿着浅蓝色蕾丝内裤,白色胸罩断了一根带。
白色胸罩仿佛一道分水线,把莉莉的身体分成了颜色分明的两部分。
下半部分色泽正常,肢体紧绷而有弹性。越往上颜色越深,胸前布满蜘蛛网似的腐败静脉网,头面部是乌青色。
莉莉颈部有暗红色的掐痕。她的右内踝及足背处,有皮肤擦伤和表皮剥脱,应该是被人掐住颈部时拼命挣扎,和凉席摩擦形成的。
这两点与头面部的腐败状态都符合窒息死亡的特点。
「刘哥,你看这是咋回事?」
痕检员阿良指着莉莉臀部一处脚印轮廓问我。
我俯下身子看,那是一处弧形皮下出血,说明莉莉死前,这个位置曾受过力。
女孩右腿有表皮剥脱,像被揉搓掉似的,应该也是濒死期形成的。
这两点说明,林莉莉被塞入床底柜时,还活着!
在濒死挣扎中,她的腿磕碰到床柜,过了一会,才彻底死去。
2
我不得不承认,凶手把现场处理得很好。
林莉莉失踪之后 2 天,卧室里的摆设和以前一模一样,郝素兰来过女儿卧室很多次,都没感觉异常。
卧室很整洁,除了床上的一点血痕,没有明显打斗过的痕迹。而且,家里值钱的东西一样也没少。
藏尸位置也非常巧妙,要不是腐败液体渗出床板、滴到地上,又恰好被郝素兰看见,恐怕还要晚几天才会被人发现。
痕检师阿良说,凶手「干活」很仔细。他在现场没有发现一枚有用的指纹,怀疑嫌疑人是故意戴手套作案。
唯一异常的就是那把浅蓝色水果刀,平时放在客厅,却意外出现在莉莉房里。
刀是单刃的,塑料刀柄上面缠满了胶带,刀尖崩掉一块,但刀上没有明显血迹。
不过我总相信是凶手就有漏洞。
被褥下、床板上意外有一块深色湿抹布,洇湿了一大片床板。
还有,卧室地面很干净,但床边的一双女式拖鞋鞋底却有泥水干了后的印记,说明如果不是莉莉妈妈,那很可能就是凶手掩盖现场时拖的地。
凶手具有极强的反侦察意识,现场唯一与「他」相关的就是莉莉臀部的脚印,可不清晰,几乎不可能用它来锁定任何人。
凶手如此仔细的收拾了现场,为什么独独落下了这把浅蓝色的水果刀呢?
3
8 月 20 日傍晚,我带着解剖结果来到会议室,与侦查员一起汇总案件信息。
莉莉的死亡时间约 40 小时,整整三天。死因是掐颈导致的机械性窒息。她颈部出血,舌骨骨折,心肺有出血点。
但她的右腕部有一道锐器割伤,边缘齐,生活反应不明显——创口周围不太红肿,也没有皮下出血,推测是濒死期损伤或死后伤。
难道是凶手担心莉莉死得不透,又补刀?
她胃里没有东西,应该是 8 月 18 日,父母刚离开家,还没吃早饭就遇害了。
莉莉身上的尸斑告诉我,她死后没被挪动过,卧室就是案发现场。
我说完尸检情况,侦查员大韩说走访来的线索。莉莉母亲郝素兰想起了一件怪事。
郝素兰记得,周一早上,她和丈夫出门时没锁院门,但晚上回家时,院门从外面锁上了。
「我们家的人一般用里面的锁扣锁门。」
最不正常的是,从 18 日早上开始,林莉莉的手机就一直关机,且地点就在林家。但和莉莉一样,手机也失踪了。
手机关机,多数说明案件当事人已经遇害。
凶手不仅手段残忍,而且异常大胆嚣张。18 日早上 7 点钟,郝素兰两口子离开家,二人刚走不久,凶手就来了——简直就是光天化日行凶。
我们想不通,在这样一个小村庄里的普通人家,如何会招惹这样的凶残的人物?
林莉莉的社会关系简单,不大可能与人结怨,应该不是找她寻仇。林家没丢贵重物品,应该也不是谋财。
林莉莉被发现时,身体半裸,郝素兰还帮女儿整理过胸罩,胸罩带像被撕断的。
凶手是「图色杀人」?
但这类案件大多发生在夜间,大清早入室劫色,凶手要么色胆包天,要么早有预谋。
而且,林家位置偏僻,其它房间无明显争斗和翻找痕迹,说明凶手熟悉林家环境,知道郝素兰两口子早出晚归,林莉莉一人在家,他直奔目标,径直去了林莉莉卧室……
此时,又一条新线索出现了。
我们从李队长那得知,莉莉父亲林志斌是一名刑满释放人员。
十多年前,林志斌因打架判了 3 年,莉莉没有仇人,不过会不会是林志斌的死对头来寻仇,误伤了莉莉呢?
我们找到了当年与林志斌打架的村民老郑。
老郑说案发那天自己在邻居家打牌,「他坐了牢,肯定怨恨我,不找我麻烦就烧高香了,我哪敢再去招惹他。」
此时派出所民警又提供了一条线索,两年前,林志斌还和本村的老潘打过架,派出所还出了警。
有没有可能是老潘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专案组找到老潘核实他当天的动向。他说,18 号那天天不亮,自己就去浇玉米地,一直忙活到晌午才回家吃饭。
我们注意到,老潘家的玉米地离林志斌家步行只要五六分钟。不能说他没有作案时间,我们给他采了血。
不知为何,老潘对侦查员说:「林志斌以前坐过牢,干出啥事也不奇怪。」
见警察盯着他,又说,是自己乱讲的,让我们当他放屁。
后来案情分析会上,有警察还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会不会是刑满释放人员林志斌因为某种原因杀了女儿?
勘查现场时,我就注意到林志斌。他是个黑瘦的中年男人,个子不高,穿一件蓝色条纹 T 恤,牛仔裤上沾了灰尘,裤腿向外挽起来一块。
林志斌眼窝深陷,眼周布满皱纹,头发乱蓬蓬的。他缩着肩膀,弯着背,整个人都不舒展,别别扭扭的。
我们走访过林莉莉的闺蜜。她说莉莉从小和父亲关系很紧张,有事喜欢和母亲商量,但母亲又做不了主,渐渐就不再和父母沟通了。
可虎毒不食子,再说,案发前林志斌两口子一直在一起——难不成莉莉母亲有包庇之嫌?
我们找到郝素兰让她向我们仔细回忆了莉莉这几天的动向。
案发前一天晚上,郝素兰和林志斌干完活回到家,女儿没在家,郝素兰打电话问她去哪了?莉莉说,在同村的闺蜜家玩。
没过多久,莉莉哼着小曲回来了,还难得对着父亲笑。
女儿心情好,郝素兰也跟着高兴。那晚家里有客人,她忙活着张罗饭菜,林莉莉还乖巧地打下手,灶火映红了她的脸。
第二天,8 月 18 日,早上 7 点,郝素兰两口子准备去 50 公里外的装修工地干活。出发前,莉莉还在卧室睡觉。
郝素兰说她走进卧室,对女儿说:「起来穿上衣服,我和你爸爸走了啊。」
莉莉侧卧着,身上盖着毯子,露出睡裙里的胳膊和腿。她睁开眼睛,嘴里低声嘟囔,但身子没动弹。
当晚 6 点,两口子回到家,发现院门紧闭,挂锁从外面锁着。进屋后,家里没人,女儿电话关机了。
郝素兰逐一给女儿的好友打电话,还到女儿闺蜜家、村里几户养女孩的人家、同村姑姑家,和附近网吧找,还去河边看了看。
都一无所获。
那天晚上,等到 12 点多,莉莉还是没回来,她担心起来。
郝素兰一夜浅眠,生怕错过门响。
林志斌也说自己也没睡好,一个呼噜也没打。
后来,郝素兰又给我们抛出了两个怀疑对象。
案发前一天,8 月 17 日,是我们这的「财神节」。那天中午,林志斌曾请宋军华和丁鹏飞来家喝酒。他俩都是林的帮工。
宋军华也坐过牢,生活作风不太好,隔三差五换女人。他是林志斌两口子重点怀疑的对象。
下午,专案组敲开了宋军华家的门。里面一个男人大声嚷嚷,「他 X 的,敲个屁啊!」
宋军华开门后,光着膀子堵在门口,大韩把警察证一晃,走进屋内,屋里弥漫着怪异的气味,床上有个披散着头发的女人,双手捂胸,神色慌乱,是宋军华的女友。
女人作证说,宋军华一直和自己在一起,而她的证言真假难辨,其中的可能性太多了。
财神节中午喝酒的另一个帮工丁鹏飞没在家。他的妻子告诉我们他早去外地干活了。
大韩知道,丁鹏飞对妻子撒谎了,18 日中午,他明明就在林志斌家吃饭,根本没去外地!
在这个节骨眼上,撒谎、外出、失联,丁鹏飞有问题。
6
讲到这儿,郝素兰突然想起,还有一个人有重大嫌疑——莉莉的一个男网友!
莉莉失踪后第二天 12 点多,莉莉的闺蜜来电话,言语支吾,郝素兰追问下才知道,莉莉最近网恋了,对方还刚来见了她。
郝素兰气得炸了毛,大发雷霆,「女大不中留,连爹娘也瞒着!」
挂断电话后,她开始胡思乱想,「女儿说不定跟着男网友跑了?会不会被他软禁起来?」
郝素兰和林志斌很担心,但又不知上哪寻找男网友和女儿,只能干着急。
当天晚上,10 点多,郝素兰的电话忽然响起,她摸起手机,心里一阵失望。
来电的不是女儿,是林莉莉的另一名高中同学。
她告诉郝素兰,莉莉的 QQ 空间更新了一条消息,「不哭不闹很好,就是不爱说话。」
郝素兰听不懂,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同学说,那句话像莉莉写的,她平时喜欢文艺范的、伤感的话。莉莉应该没出事,人还好好的。
听女儿同学这么说,郝素兰放心了不少。
8 月 20 日,莉莉不见了整整两天后,上午 9 点,郝素兰才到公安局报失踪。
不过刚走出公安局,郝素兰就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接通后,她一下紧张起来,身体直打哆嗦。
电话那头的男人自我介绍,他叫陈浩,是莉莉的男网友。
他打电话来问莉莉的下落。
后来陈浩和我们说,当时他认为莉莉很可能被父母软禁了,不让她和自己联系——这真是奇闻,父母怀疑女儿被这个网友绑架,而网友还怀疑女友被她父母绑架!
一开始我赶到案发现场时,莉莉这个网友陈浩就在那里。
陈浩是南方人,年初在网上玩游戏的时候认识了林莉莉。
他成了莉莉游戏里的师傅,两人熟了,就不只玩游戏,还经常在 QQ 上聊天到深夜。
陈浩经常听莉莉说学校的事儿,还会收到莉莉发的自拍照。
一次,莉莉和同学闹矛盾,陈浩安慰她到凌晨 2 点多。莉莉说,要是能找个像陈浩那样的男友就好了。
陈浩顺势提出,让莉莉做他女朋友。莉莉一开始拒绝了,她说两人相隔这么远,连面也见不上。
陈浩告诉我们,自己当时就产生了来找莉莉见面的念头。
林莉莉在网上很活泼,但又很正气,能开玩笑,但从不乱发脾气,很温柔。
陈浩对莉莉说,两人的缘分是上天注定的,距离不是问题,他们一定能幸福。
林莉莉没有太多朋友,也担心陈浩是骗子,就要求必须经过父母的同意,「才能以男女朋友的名义和陈浩交往」。
陈浩说他自己这次来,就是想和莉莉确认恋爱关系。
事情真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7
莉莉失踪前一天,陈浩在林家见到莉莉,他对莉莉很满意,于是找了家宾馆住下来。
第二天,两人在莉莉闺蜜家中见面。这个细节闺蜜向我们证实了,还说当时自己不仅让出卧室,还买了葡萄和西瓜。那晚俩人谈得很好,这段恋情似乎水到渠成。
林莉莉仪式感很强,与陈浩见面后,虽然彼此很满意,但她要求陈浩必须和自己父母见一面,父母同意后才能和他正式交往。
两人约好第三天再见,和林莉莉父母摊牌,还约定不久后一起去海边玩。
第三天——正是我们确认莉莉遇害的当天,陈浩说自己就联系不上女友了,因此他后来才打电话给林莉莉母亲想确认下。
接到电话的郝素兰琢磨怎么才能稳住莉莉这个网友、男友,别让他跑了。
没想到,却被陈浩当头一问——林莉莉去哪儿了?
为了证明陈浩的话,郝素兰很快赶到了陈浩住的宾馆,果然没找到女儿。她告诉我们,当时一想到陈浩可能是准女婿,自己的态度就温和多了。
路上,真不知怎么想的,郝素兰说自己还叫上姑姑,要帮自己把把「女婿」的关。
陈浩样貌秀气,体型偏瘦,留着小分头,说话温和,没有北方男人那股子「冲」劲。看起来靠谱,身高和容貌也和女儿般配。
母亲郝素兰竟然将女儿失踪的事暂时放在了一边,满意地在街上买了熟食,还邀请陈浩和姑姑一起回家吃饭。
我听了很意外,她就一点不担心女儿可能遭遇不测?
可现在,郝素兰两口子认定,女儿的死与陈浩有关。他们怀疑陈浩来找莉莉,不知什么原因起了争执,杀死了莉莉。
陈浩情绪激动,「莉莉是我女朋友,我爱她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害她呢?」
陈浩说,莉莉直爽大方,不矫揉造作,是个大气的女孩,和他周围的女孩都不同。还有一股传统而优雅的气质。也正是这种气质,吸引他不远千里来和她见面。
他说,自己实在想不明白,这么好的姑娘怎么会被人杀害了。
但陈浩一来莉莉就死了,事情哪有这么巧的?我暗暗怀疑。
毕竟两人只是网友,现实中见过两面,还不熟悉。因爱生恨的事太常见了。
真凶还未浮现,我们继续调查核实——
8 月 17 日,陈浩晚上 9 点多回到宾馆,整晚没有外出。
8 月 18 日,也就是大约案发时,上午 8 点多,陈浩离开宾馆,40 分钟后返回。
陈浩说,他在附近一家早餐铺吃早饭。
我们找到那家早餐铺,店主说,早上是有一个南方口音的人来吃过饭,但不确定是不是照片上的陈浩。
陈浩离开宾馆后的这 40 分钟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采血时,我见陈浩神情沮丧,耷拉着头,嘴唇紧抿着。他不断地说,「我真不该来!要是我不来,莉莉或许就不会出事了。」
8
嫌疑人越来越多,警队为了侦破这个案子忙的团团转,但谁也没想到,案子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莉莉的父母竟然还有隐瞒。
警员大韩给郝素兰两口子倒水,发现两人在小声嘟囔什么,声音越来越大,林志斌有些生气,见到大韩,又忽然闭嘴。
郝素兰舔着嘴唇,张了好几次嘴没说话,大韩转身离开时,她忽然说:「俺觉得还有个事不太正常。」
「别乱说!」莉莉爸爸林志斌一掌拍在桌上,狠狠瞪了郝素兰一眼。
郝素兰缩着肩膀,欲言又止。
林志斌语气缓和下来,使劲摇头对妻子说:「不会是他!肯定不是他!我们有十几年交情,我摸得着他。」
原来,财神节中午和晚上都在林家吃饭的,其实还有一个人,叫杨利兵。
他是林志斌出狱后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和林家交往了十多年。
郝素兰说丈夫林志斌经常租用杨利兵的车去干活,也常请他在家里吃饭。杨利兵与林莉莉很熟,有时还在一起玩游戏。
「可他那天很不正常。」郝素兰生气,当着大韩的面和丈夫争辩起来。
大韩把两人分开单独询问,郝素兰才打开话匣子。
案发那天早上,林志斌约好让杨利兵拉东西,在矿石厂见面,杨利兵平时干活很守时,但那天早上不见杨利兵人,直到 9 点多,电话也不接。
后来,杨利兵给郝素兰回电话,说他在路上骑电动车,掉泥窝子里,胳膊受伤了。
林志斌两口子赶到,看见他一身泥,小臂有伤,还在流血。两人拿了钥匙就离开了。
「杨利兵摔倒受伤这个事应该是真的,俺两口子都亲眼见过。」郝素兰也不敢一口咬定杨利兵的嫌疑。
但片刻之后,郝素兰突然抬起头来,「杨利兵耍流氓。」
郝素兰说,杨利兵曾经翻墙到她家偷窥过林莉莉换衣服。
而丈夫林志斌在一边解释,那次也许另有隐情。
专案组到杨利兵的家时杨利兵正在和儿子玩耍,被带走时很不情愿。他一把搂住儿子,脸紧贴在一起。
晚上,我见到杨利兵,他瘦而强壮,浓眉大眼,咬肌很发达。
杨利兵说,林莉莉失踪,他毫不知情。最后一次见到莉莉是周一财神节晚上,他在林家吃饭。
杨利兵对 8 月 18 日早上的描述,与林志斌两口子一致——自己骑电动车外出买早饭,回家途中路滑摔倒,胳膊受伤,在地上躺了好久,还耽搁了去外地干活,还在诊所打了两天吊瓶。
他说,林志斌两口子和妻子都能给他作证。
采血时,杨利兵皱着眉头,手凉凉的。
他身上的疑点多,痕迹员测量检验杨利兵的鞋,与林莉莉臀部的印痕很吻合。
杨利兵胳膊上的新鲜损伤,主要集中在左臂,内侧和外侧都有多处平行伤痕,看起来也有点像抓伤。
大韩问我,「有没有可能是摔在地上,胳膊和地面摩擦形成的?」
「胳膊是圆的,不可能同时在内外两侧形成擦伤。从损伤形态看,我觉得指甲形成的可能性很大。」
但现在就算他胳膊上的伤是被抓伤的,也无法确定是被谁抓伤的,仅能说明他有嫌疑。
我和痕检技术员阿良决定连夜再去杨利兵家中搜查。
是杨利兵妻子开的门,她神情有些慌张。一个大眼睛的男孩躲在门边怯怯地望着我们。
杨利兵家不大,有一间专门的书房,里面有很多书籍和字画,和一张单人床。
阳台显眼的位置,摆着一盆兰花。她说,那盆兰花是杨利兵的心头肉,连儿子也不能随便动。有次儿子调皮,掰了几片叶,被杨利兵狠狠熊了一顿。
我们问妻子最近有什么异常,她说前几天卖废品时,发现家里有个陌生的包装盒,像装手电筒的。
另外,还找到一个移动硬盘。再无其他收获。
9
8 月 20 晚上,刑警队所有屋都亮着灯。
除了失联的丁鹏飞,我们找到了所有能接触到林莉莉的「熟人」——老郑、老潘、宋军华、陈浩、杨利兵。
他们都有嫌疑,但又有不在场理由。其中失联的丁鹏飞、蹊跷远道而来的男网友陈浩,还有莉莉父亲的老友杨利兵似乎嫌疑更大。
大家都觉得,调查和走访这条路行不通了,还得从现场物证和尸体上做文章。
我采了很多份血样,包括林志斌和母亲郝素兰的,和其他物证一起送去市局。
同时,技术科连夜复勘现场。他们发现,林家的院墙有攀爬痕迹,但不新鲜,应该不是最近几天形成的。
审讯仍旧毫无突破,我们不能长时间扣押嫌疑人,大家都盼着 DNA 结果。
凶手和林莉莉是什么关系?为何杀死她,又把尸体藏进了床底柜里?
究竟是谁,如此胆大妄为又从容不迫?
案件到此,凶手给我出了一道难解的选择题:
A.和林父结过梁子的老郑、老潘;
B.生活作风有问题的林父帮工宋华军;
C.从案发就失联的另一个帮工丁鹏飞;
D.突然出现的莉莉网恋男友陈浩;
E.林家几十年的好友杨利兵;
F.甚至还有有犯罪前科,和女儿关系并不好的林父本人……
凶手似乎就隐藏在莉莉的周围,但一个接一个疑点重重的「熟人」却让真凶的身份越发难猜。
更让我想不明白的是,父母与女儿的尸体共处一室三天两夜,竟然毫无察觉?
究竟谁才是让女孩消失在床柜里的凶手?
下篇
我们一边调查另外几个嫌疑人,一边打量着这对两口子。
他们还有秘密瞒着我们。
父母与女儿尸体共处一室三天两夜,竟然毫无察觉?要说他们对这场悲剧没一点责任,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同意。
三年铁窗生活让莉莉爸爸林志斌吃了不少苦,整个人发生了巨大变化。
以前他脾气火爆、性格冲动,别人都让着他。村里人说,出狱后,林志斌整个人都变了,收敛了脾气,也不和别人发生冲突,因为大家疏远自己,他尽量表现得热情友善。
但只有一件事,他无法忍耐,就是郝素兰在他蹲监狱期间,出轨了。
那个晚上,莉莉忽然问了母亲一句,「张叔叔今天还来不来?」
林志斌听了心中一惊。
「张叔叔」是隔壁村的单身汉,郝素兰的初中同学,林志斌也认识。
郝素兰随后不得不向丈夫承认,林志斌入狱后,「张叔叔」常来照她们母女,帮着干家务,也哄莉莉玩。两人好上了。
那天晚上,这对三年未见的两口子在卧室聊了一夜。
林志斌最后对老婆说,他不想一出狱就妻离子散,决定原谅她。但对于「隔壁老张」,他不准备隐忍,要采取些「行动」。
第二天一早,林志斌从厨房摸出一把菜刀出门了。
林志斌向老张讹 1 万块钱,并吓唬对方,不给就砍死他,还让对方立下字据,绝不再联系自己老婆。
回家后,林志斌对郝素兰撂下话,「以前的事,我不再追究,谁让我不在家。以后你要老实地过日子!」
这件事就成了郝素兰的「小辫子」,此后家中大小事全由林志斌说了算。
在莉莉同学的印象中,莉莉父亲是个严肃的人,不爱笑。有次她父母打架,莉莉上前拉父亲,被一把推倒,头上碰出个大包,莉莉一生气,在同学家住了好几天。
林志斌说,自己小时候没人管,后来才蹲班房,他想亲近、好好管教女儿,但莉莉总是疏远他,他毫无办法。
女儿上大学后,林志斌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常与老婆讨论、规划女儿的将来。
郝素兰说,她对未来的女婿要求不高,「只要对方脾气好,不打人就行。」
但林志斌不同意,他说女儿应该找个经济条件好的,至少有房有车。
除了从小对莉莉的关心不够、交流不畅,对女儿择偶标准的不认可似乎也成了这位坐过牢的父亲与女儿之间的新矛盾。
这会与莉莉被害有关吗?
1
8 月 21 日,出现场后的第二天上午,我们圈定了三个重点嫌疑人:突然远道而来与莉莉见面的男网友陈浩、撒了谎并失踪的帮工丁鹏飞,还有林志斌的多年老友杨利兵。
首先是陈浩。我们花了一上午时间核查测算他在那天早上有无作案时间。
从莉莉网友陈浩的宾馆到林家,乘车单程最快 15 分钟,还要加上等车的时间。
如果凶手是陈浩,留给他杀人、藏尸、处理现场的时间最多只有 10 分钟,这么短的时间几乎不可能完成。
但李队长告诫陈浩,还不能离开本地,要随叫随到。
陈浩则央求我们,一定要抓住凶手,这样他才能安心,也和莉莉父母有个交代。
也是蹊跷,莫名失联的丁鹏飞在调查开始后突然有了下落。
21 日凌晨,他从外地回家,一大早就来了刑警队。
丁鹏飞又黑又壮,头发不长,打卷,小眼大鼻子,脸上坑坑洼洼。他坐在椅子上,不停打呵欠。
大韩问他,8 月 17 日,财神节那天去哪了?丁鹏飞一开始还嘴硬做自己去外地干活了,后来才承认,自己撒谎了,实际上是跑到表弟家打牌去了。
林志斌给他打过电话,问过他见没见着莉莉。丁鹏飞说,直到被公安局传唤,自己都没再见过林志斌家人。
他对莉莉没有太深印象,只记得这女孩平时不太爱说话,但很有礼貌。
最后丁鹏飞还不住地央求大韩,不要把打牌的事儿告诉他老婆。
另一间审讯室里,杨利兵似乎更是委屈。
「我和林家关系很好,怎么可能去害人呢?」
杨利兵说,刚认识林志斌时就有人提醒他,对方坐过牢,最好少来往。
他说,当时觉得那毕竟是以前的事,且错不全在林志斌,林脾气暴些,但为人很直,没坏心思,慢慢就处成了好朋友。
不过,杨利兵透露林志斌有一点不好,「喝多酒会打骂老婆,郝素兰和莉莉都有点怕他。」
杨利兵回忆说,有次他去林家,恰好碰上林志斌对郝素兰动手,他上前劝阻,挨了林两拳还被小板凳砸了一下。但自己没放心上。「我不还手,他就不好意思打了。」
我们也证实了杨利兵确实与林志斌交往时间最长,关系很好。林志斌经常借杨利兵的货车拉货,有时只给个油钱。
提到好友的女儿,杨利兵的眼神黯淡下来。他说,因为总去林家玩,和莉莉确实很熟悉。
到此,我们有了网友陈浩、雇员丁鹏飞以及好友杨利兵三人的口供,部分供词甚至牵连着莉莉的父亲林志斌。
但仅凭口供,还不能完全排除几人在 8 月 18 日早上 7 点至 8 点的作案嫌疑,只能进一步等待 DNA 检验结果。
人会撒谎,DNA 不会。
8 月 21 日中午,莉莉被害的第 4 天,我们从她指甲缝中提取的嫌疑人 DNA 比对结果出来了。
我们只将那个人留在了审讯室。
2
案发前一天,8 月 17 日,「财神节」。
传说这一天是财神爷的生日,老板照例要请员工吃饭。本地对这个节越来越看重了。
这天,林志斌邀请了手下的宋军华、丁鹏飞、还有好友杨利兵一起吃午饭。
晚上,林志斌又执意再约杨利兵来吃饭,「你中午开车,没捞着喝酒,晚上一起喝。」
林志斌的老婆郝素兰忙着张罗饭菜,女儿莉莉乖巧地打下手,灶火映红了她的脸。她刚在闺蜜家见过远道而来的网友陈浩,心情大好。
几杯酒下肚,杨利兵不胜酒力,与林志斌聊天渐渐心不在焉,一抬头,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莉莉——他觉得莉莉那天格外漂亮。
晚饭后,杨利兵跟莉莉进屋玩游戏。
刚下过雨,天气闷热,杨利兵坐在衣着清凉的莉莉旁边,一股香味往自己鼻腔里钻。
杨利兵听莉莉说,有个男网友从外地来见她,她觉得男孩不错。
莉莉声音如往常一样柔美好听,说这句的时候还多了些欣喜。
不知为什么,一听莉莉说要谈恋爱了,杨利兵突然觉得像是要失去什么。
当晚 9 点半,妻子来电话催他回家。临走时,他和林志斌两口子约定,明天早上三人在厂里见面,杨利兵帮他们拉货。
第二天一早,杨利兵就骑着电动车出门了,他跟妻子说出门买早餐,与林志斌两口子约定的时间也快到了。
然而,杨利兵的妻子没有等到他的早餐,林志斌两口子也没在约定地点等到来拉货的杨利兵。
杨利兵的电动车驶向了林家。
林家大门往往不锁,这是他知道的。
站在那扇虚掩的院门前,等着,看着,过去一切与门里面那个人有关的记忆都倒灌回杨利兵的心里。
莉莉与杨利兵很亲,亲得甚至超过父亲林志斌。杨利兵是莉莉的「杨叔」。
他是出入家里的常客,是莉莉从小就熟识甚至经常一起玩的「杨叔」。
「杨叔」不仅也很文艺,而且特别喜欢和她玩同一款网络游戏,懂很多攻略——不知莉莉知不知道,「杨叔」家里就有个移动硬盘,里面有不少网络游戏攻略。
比起父母,莉莉喜欢和「杨叔」一起玩,觉得和「杨叔」更有共同语言,夸「杨叔」人好。有一次,莉莉对父母说,「你们俩思想太落后,人家杨叔啥都懂。」
林志斌听了有些无奈,但女儿开心总不是坏事,谁叫女儿成长最关键的那几年自己不在呢!莉莉不过是想从「杨叔」身上多感受一下自己当年没有给的父爱吧。
不过随着莉莉年龄增长,林志斌慢慢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了。
有次,林志斌看到自己上小学的女儿当着杨利兵的面在院子里蹲下解手。杨利兵非但没有回避,还脸红了。
还有一年暑假,在外地干活的林志斌临时回家,发现杨利兵正在自己家里和莉莉打游戏。一问才知道,「杨叔」是专程来给莉莉送饭的。
莉莉没有感到不适、不妥。「杨叔」懂她、疼她、照顾她。她甚至习惯了。
经过一段时间,林志斌似乎也习惯了。对女儿的愧疚,对朋友的需要,甚至生意上对林志斌的依靠,最终让他把那些「不妥」的疑虑压了下来,不再去想。
3
在林家院门口徘徊了一会,杨利兵掏出手机,7 点 09 分。
按前一天约定的时间,这会儿林志斌两口子已经出门了,莉莉应该还在睡觉。
突然手机响起。我们事后查明,7 点 30 分,杨利兵妻子给他打过电话,想问他早餐怎么还没买回来。
杨利兵一看是妻子打来的,就关机了。他也失去了一次爬出死亡深渊的机会。
两扇门中间有道缝,杨利兵只轻轻一推就开了。
林家的大黄狗一定看见了林志斌,但对这位「常客」一声没叫。一切没有痕迹。
杨利兵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林志斌的三轮车不在,两口子屋里的电脑是关着的。莉莉平时就在这个房间玩电脑。接着,他反身出门把自己的电动车推进院子。
杨利兵刻意不去握门把手,小心翼翼地推开第二道门。
莉莉的卧室门此刻紧闭着,但杨利兵知道,她睡觉没有锁门的习惯。
他没有停下,用手握住莉莉房间的球形锁,轻轻一扭——
第三道门也开了。
院门、屋门、卧室门全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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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种意义上,此刻的杨利兵不在自己家,也不在莉莉家,长久以来,他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妻子眼里,杨利兵不是合格的丈夫。他想法虽多,但都没长性,既懒,又不肯吃苦。
两个人打工时认识,都离过婚,后来没多久就怀孕了,两人很快结婚。
婚后两人感情很淡,用杨利兵后来的话说是「不在一个频道上」。
他觉得妻子眼里只有柴米油盐,没有诗和远方。他做什么事都不对,说不了几句话就挨熊。
后来杨利兵告诉我们,被妻子叨叨烦时,他想过离婚,甚至还想到过跳楼或掐死妻子,是看在儿子面上打消了念头。
杨利兵文化水平不高,但家里摆满了书,还喜欢收集字画,虽然字画来路不明,也不名贵,可挂在家里很能唬人。
他还有把二手吉他,没事拨弄一下,虽然一首曲子也弹不全,但足够博得未经世事的莉莉的好感了。
和林家交往起初,杨利兵也没感觉啥特别。后来莉莉上了中学,从小女孩发育成大姑娘,杨利兵对莉莉越来越欣赏了。
他说在他眼里,莉莉年轻、漂亮、温柔,她说话好听、有文化,「和我认识的女人全不一样」。
杨利兵也说妻子长相普通,但身材很好,「一米七,大屁股。有旺夫相,能生儿子。」不过他俩聊不在一起。
莉莉就不同了。形容莉莉的时候,杨利兵就文雅了许多,「她就是一朵优雅的兰花。」
杨利兵觉得,只有和莉莉待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才舒服,他俩才是同类。
至少至此,在莉莉面前,杨利兵维持着一个比她父亲林志斌更高大亲切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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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除了「异类」、清高,这些年杨利兵一直不太顺,干啥都不成,他还是家人与村民眼中的「失败者」。
他给朋友担保贷款,结果朋友还不上钱还玩失踪。杨利兵自己担了近 10 万的债务。
杨利兵和几个朋友合伙做买卖,结果被坑了,又当了一把冤大头。
妻子埋怨杨利兵,他觉得很没面子,但不认为自己做错了,「男人必须要讲义气。」
杨利兵说自己不笨,只是太容易相信人。
几年前,杨利兵碰到一对南方口音、衣着时髦的男女,自称是台湾人,他们说家里已故老人当年在这埋了个宝贝。
在杨利兵的见证下,两人在玉米地里找到一棵大柳树,挖出一块拳头大小、金光闪闪的金佛!
接下来「台湾女人」说,这次回故乡寻宝仓促,没带足够的钱,想把金佛先寄存到他家中,借 3000 元路费,最迟俩月回来取金佛,到时归还路费,再给 5000 元酬谢。
杨利兵想,觉得这买卖很划算,就答应帮忙。结果「台湾人」一去不返。
杨利兵偷偷找人验「金佛」,外面是黄铜,里面是铅块,连镀金工艺都没有,完全不值钱。
杨利兵只能安慰自己,「花 3000 块请回一尊佛,不算吃亏。」后来「金佛」被他供在家里。
「失败者」当然也会体现在家庭内部。
杨利兵因分家和哥哥闹矛盾,妻子觉得受了委屈,和公婆的关系也恶化了,一家人极少走动。
前不久,杨利兵接到哥哥电话,说母亲想他,约他团聚。杨利兵自己偷偷去了。谁知第二天就露馅了。
妻子指着杨利兵的鼻子,骂他不是个玩意,「你装了好人,就俺是坏人!」
那天,杨利兵心里憋屈,忍不住和莉莉发牢骚。莉莉劝他别生气,「这事你没做错,但俺婶子也是好意。」
杨利兵想,一个孩子都比自家老婆有肚量,直夸莉莉「识大体!」他对莉莉更着迷了。
6
8 月 18 日一早 7 点半多,杨利兵蹑手蹑脚地走到莉莉床前,没发出一丝声响。
莉莉仍在沉睡。她身上的毯子只盖住胸部到大腿,再往下是裸露的。
杨利兵第一次如此靠近、肆无忌惮地「观赏」莉莉。他甚至感觉自己在端详一件艺术品。
杨利兵再也把持不住,他把一只手伸向莉莉的胸部,另一只手伸向了她的大腿。
终于可以触碰这朵散发着幽香的兰花了。
莉莉没有反应,杨利兵的胆子更壮了些,他掏出电棍。介绍上说:只需 3 秒,就能把人电晕。
电棍是花 200 元从网上买的。之前因为附近有人被劫道,一死一伤,杨利兵跑运输最害怕这帮人,就买了一根防身。但他不想让妻子知道,特意让快递小哥送到隔壁村,自己骑电动车去取的。
这时杨利兵把电棍缓缓伸到莉莉大腿处。他按下按钮——「刺啦!刺啦!」
「啊!」莉莉没被电晕,反而从睡梦中惊醒了!
莉莉猛地想坐起来,杨利兵赶紧用一只手摁住她的胸部,身体死死压住她。
林莉莉吓坏了,大声喊着,「爸爸!爸爸!」
杨利兵则心里骂着「狗日的(电棍)骗子卖家」,让他「掉了链子」。「我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杨利兵非常害怕莉莉看到自己,情急之下拽过毯子,蒙到莉莉头上。
莉莉奋力挣扎,指甲在杨利兵胳膊上留下几处抓痕。
毯子突然滑落——
莉莉不敢相信,自己眼前居然是「杨叔」!
莉莉刚想张口说话,「杨叔」却没给她机会。
杨利兵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莉莉认出他了,得杀掉她!
他把莉莉仰面压在床上,双手紧紧掐住她的脖子,莉莉涨红了脸,松开杨利兵的胳膊,拼命摆手。杨利兵明白她在求饶,但没理会。
杨利兵害怕自己一旦松手,就会有牢狱之灾,还会身败名裂。他心疼自己的名声。
胳膊上的疼痛刺激着杨利兵,他手上力道更大了。
几分钟后,莉莉口鼻出血,身体抽搐,微微颤抖后,慢慢瘫软,再没动静。
杨利兵松开手,鲜血顺着他的手滴落到凉席和毛巾被上。
莉莉一动不动,屋里安静得可怕。
7
莉莉曾有一次可以逃离的机会。
就在案发前两周的一个早上,莉莉父母林志斌和郝素兰醒来,正躺在床上说话,突然听见院里传出动静——
郝素兰起身要出去看,被林志斌一把拽住,「咱家狗没叫唤,你甭出去。」
不一会儿,院里又有声响,两人觉得不对劲,来到院里,看到杨利兵正趴在女儿窗前。
莉莉当时正在卧室里换衣服。
林志斌冲上去捣了杨利兵两拳,又捡起地上的小凳子打了几下,但下手不算重。
杨利兵没还手,只说了句,「你们一直不开门,我就进来看看你们在干啥」,然后扭头跑了。
场景、被打结果都一致,但起因却在先前第一次讯问时被杨利兵改成了林志斌夫妻二人打架,林则因劝架挨打。
杨利兵走后,郝素兰曾对林志斌说:「以后不能让杨利兵再往咱家跑了,咱闺女是大学生,将来肯定得找个好人家。」
林志斌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太冒失,没问清情况就打人。
林志斌后来告诉我们,当时觉得这「不算是个大事」,我想其中肯定还有林志斌在生意上经常用的到杨利兵,不好撕破脸皮的隐忍。
这事后来谁也没再提,就算过去了。杨叔还是「杨叔」,林家的大门也依然不挂锁。
财神节晚饭后,当听莉莉提起即将成为男友的网友陈浩,杨利兵心里五味杂陈。他很清楚,自己有妻有子,而莉莉是黄花大闺女,未来要嫁人。
当天夜里,杨利兵失眠了。眼前不断浮现莉莉的身影,心如猫抓。
8
杨利兵出了一身汗,心里的邪火和眼前的莉莉一起冷了下来。
杨利兵喜欢的是活生生的、优雅又温柔的女大学生莉莉,不是眼前这具冰冷的尸体。
「既然做了,就把事做彻底!」
杨利兵平时喜欢看法制节目,知道不能留下指纹和 DNA。
他到厨房找到塑料盆、抹布,浸湿后认真擦拭莉莉的双手和颈部,比自己洗澡都仔细。
他一开始想分尸再转移,可那样浪费时间,还会弄脏现场,村里到处是熟人,携带尸体外出,风险太大。
可这么大一个人,该往哪儿藏呢?
他想起莉莉说,以前上学的书都没舍得卖,就放在床柜里。为这事还和父亲闹过别扭。
杨利兵推开床垫被褥,掀开床板,一个宽敞的密闭空间出现在他眼前——
莉莉的床柜。里面扔着几本旧书。
杨利兵到林志斌卧室找了件黑色羽绒服穿上,他怕自己的汗液沾到莉莉身上。
抱起莉莉时,她的身体还很柔软,手还在抽搐,杨利兵吓了一跳,以为莉莉「活了」。
杨利兵到客厅里找到一把水果刀,在莉莉手腕内侧割出一道血痕。割到一半,突然停下了。
此时的莉莉什么反应也没有了,杨利兵这才放心。
他先把莉莉的头和上半身放进床柜,再折叠双腿,没怎么费力就把下半身放进了柜子。
尸体的臀部有些高,盖不上床板,杨利兵还用脚踩了一下,再用抹布细心地擦掉上面的脚印。
但他不知道,皮下出血擦不掉,而且还会随着死亡时间愈发明显。
杨利兵清洗了带血的枕头,又找到莉莉的手机,关机后扔进衣橱最顶层的几包棉花后面。
然后把羽绒服叠好放回原处,又擦拭了卧室、储物间、门把手,所有自己接触过的地方,还拖了两遍地。
最后,他用手指勾着门边关门,一边擦地一边往外走,从外面锁上了大门——一方面延迟莉莉尸体被发现的时间,另一方面想制造莉莉外出的假象。
杨利兵还是骑电动车离开的。半道儿他把电棍扔进玉米地里。
在杀完人、藏好尸体之后,他甚至买好了答应妻子的早餐,往家赶。
后来,杨利兵对我们说,骑到村西头时,车子突然歪倒跌进了泥坑,胳膊碰伤了。
他第一时间给林志斌打电话,说自己受了伤,不能去干活了,但车可以借给他们用。
林志斌两口子赶来时,杨利兵还在泥坑里躺着,特意向他们展示了胳膊上的伤。
之后,杨利兵来到村诊所。刚伸出胳膊,医生就开玩笑说,「你这是被老婆窊(wa,意抓挠)的吧?」杨利兵忙解释,路过泥坑时摔倒了。
医生又问:「那你身上和胳膊上怎么没有泥呢?」
杨利兵说他回家清洗过了。
医生给他简单消毒、涂上紫药水,让他回家。
妻子见他脸色不好,以为是受了伤,吓着了,也没敢多问。
晚上,林志斌来电话,问他见过莉莉没,林志斌知道杨利兵经常和女儿一起打游戏,想让他在网上帮忙找莉莉。
杨利兵说没见着,也没存过莉莉的电话号码。还宽慰林志斌说,莉莉肯定跑出去玩了,说不定明天就回家了。
林志斌此时仍然觉得莉莉平时和「杨叔」玩得好,杨利兵比自己更了解女儿,心里竟不那么着急了。
参与审讯的同事都觉得,杨利兵身上很矛盾。
他胆大心细,掩盖现场时冷静得让经验丰富的办案民警都觉得可怕,甚至 19 日晚上还故意登陆莉莉的 QQ 发了条说说。可又好像少了根筋,杀人、藏尸、伪造不在场证据,一步接一步,走向深渊似乎都不觉察。
也许这就是真凶虚伪懦弱的两面,极端脆弱敏感又极端残忍暴力。
9
那天,我们带杨利兵指认现场。
找到了他清洗血迹的拖把、脸盆、抹布,还有抱莉莉尸体时穿的那件黑色羽绒服。
我们挪开衣橱顶上的棉花,莉莉的手机就在那里。
郝素兰看见女儿的手机失声痛哭。
衣橱里 5 包满满的棉花,是准备莉莉未来出嫁时做棉被用的。
审讯时,杨利兵低着头说:「我和老林相识十来年,做出这样的事,我愧对他们一家人。」
但无论我们怎么问,杨利兵死死咬住,电动车摔倒是个意外,不是故意想弄出伤口。我觉得这只是杨利兵还想保留住一点点可怜面子而已。
杨利兵是有很多机会扼制住自己那些可怜又可悲的欲望。
莉莉已经长大了,再不谙世事也该有太多机会警醒下这个熟悉的「杨叔」。
而这些年来,包括直到案发前的「偷窥事件」,莉莉父母都更有机会扼制住罪恶的最后发生,甚至他们要做的仅仅是挂上门锁。
杨利兵的辩护律师说,杨利兵自愿认罪,有悔过情节,而且愿意积极赔偿受害人的损失。
但其实杨利兵家没多少钱,妻子觉得他背叛自己,还让儿子也跟着受牵连,不愿赔偿。
在得知儿子杀人后,杨利兵的父母十分震惊,「他连鸡都不敢杀,怎么敢杀人?」
莉莉的母亲郝素兰在指认现场捶胸顿足,哭着大骂杨利兵,「就算他想占便宜,为啥要了俺闺女的命啊?!」
可悲他们到现在也不明白。可怜莉莉一条人命。
在莉莉的遭遇里,隐患其实一直在冒头,父母却没能接收到任何一个预警。
刘八百经手的女孩遇害的案子里,熟人作案的不少,更有甚者还是亲戚,他讲这个故事,是想作为警察给更多人提个醒——
熟人作案更加「得天独厚」,既方便接触到女孩,又更容易让女孩失去戒心或者被迫就范;
对平时很温和的熟人,也要有必要的防备;
在一些「异常」的现象发生,或女孩说出一些「示警」的话时,不要掉以轻心,而要严肃对待;
我们或许无法预知坏人的邪念,但不该不给身边人一点最必要的保护。
哪怕只是关紧一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