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平绒将军麾下十万铁军,在西北如履平地。」陛下对我说的时候,眼底有一丝落寞。
看起来像是一个君王对一个功高震主的臣子的忌惮,但我直觉没有这么简单。
他所落寞的东西,就像落了灰的花瓶,虽然已经蒙尘,但是依旧易碎、精致。
是我,触碰不得的。
所以我安静地当他的听众。
他说:「阿苏,朕喜欢你的恰到好处。」
我对他展露一个笑,他拥我入怀。
我知道我很成功,是一个完美的替代品。既不会让他忘记她,又能做到她已经不能做到的事情。
26
他宠我,情不自禁地宠。
良妃那里他大概是不想敷衍的,可是每每见过她以后,他都会带很多东西来哄我。
其实我并不是那么在意。
我在意的,好像从一开始的权力,变成了驱使他这样做的目的。
如果我没有这张脸,这一切大概都没有了吧。
这是个疙瘩,解不开的疙瘩。
我郁结于心,在秋初病了。
病中诊出,我怀孕了。
我怀孕了,我跟他的孩子。
消息不过一刻钟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穿着朝服微微喘息地奔来看我。
他站在门口,眼眶微红,看着我,眼神中翻涌的还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对他笑,笑着笑着眼中突然流下泪来。他抱着我轻轻拍我的背,没出声。
我,真的好想知道。
他心里到底装了怎样的一个人。
能让他这样一个人,如此如此地念念不忘。
27
有些念头是动不得的,就比如,那天天气微雨。
我站在门口,看门外秋雨连绵。
看见他冒着雨冲我奔过来,身后是一串小跑着打着伞的太监。
「这里这么冷,你就这么站在这里?!」
他头发上脸上的雨水是真的,手心的温度是真的,他的话也是真的。
那一声阿苏,也是真的。
我心里宽慰起来,他不是照样心里有我了吗?
虽然一开始是因为我像她,但是现在他捧在手心的人,是我。
我心里忽然舒坦起来。
没有什么过不去,只有回不去。
28
我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但是很快又被孕中的不适摧折下去。
什么都吃不下,吃什么都想吐。
整天软绵绵地躺在寝宫里,有气无力。
太医说,等月份再大点,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我等啊等,等到了宫里合欢树叶子都落完了,才得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我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听宫女告诉我,平戎将军回京了。
听闻那将军今年不过二十多岁,但是战场上丝毫不见稚气,麾下十万铁骑,攻无不破。
迎接平戎将军的宫宴,我没有去。
坐在陛下身边的人,是良妃。
29
那天宫宴结束,皇帝就火急火燎地来了我这里,但是坐了不久,就被良妃的人叫走了。
他走前面上一脸的愧疚,说:
「阿苏,你该明白朕。」
我点点头,抬手替他理了理衣领。
他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看着他离开,心里没什么波澜,不难过也不失望。从入宫那天我就知道会经历什么,只是偶尔也会期待,自己会不会不一样。
许是看我神情有些落寞,一直在我身边的宫女开始说些什么想转移我的心思。
我好笑地看着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宫女,比比画画地跟我讲她从宫宴打听来的消息。
她说,今日宫宴上,有一黑子女子,舞得一手好剑。
「奴婢也见过娘娘舞剑,娘娘的剑比她好看多了!」
我的心忽然狂跳了一下,眼前一阵眩晕。一个想法忽然出现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脑袋里好像有根弦断了,那个想法像是个梦魇将我击溃。这个想法没有依据,全是我的想象,但是我还是一阵心慌,最后眼前一黑。
最终我还是没撑住,惊动了太医院。
太医院的人被我突如其来的小产征兆吓得彻夜未眠。
30
天亮以后,我终于又恢复了意识。
太医说,身子骨太差,胎相本来就不稳,一直靠补药温养。
身子骨差我是知道的,但是我没想到肚子里那个,竟然这么脆弱。
我不敢再想太多,整日里闭门不出,好好养胎。但是太医又说,不走动也不行。
于是我净挑好天气出去转转,偶尔皇帝也会跟着,但是我沉默了很多,不想再刻意迎合他的喜好。
他只当我是太过紧张这个孩子,亦是没有多余的话。
日子过得平淡,唯一的波澜就是,公主府传出擎云公主有孕的消息。
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礼云了,上次见他,是在太后那里见过草草一面,他站在公主身侧,神情淡漠如初。
娘娘在想什么?
小宫女打开一个食盒,摆出一众果子蜜饯,说是陛下听说我在御花园,叫人送过来的,让我多坐一会儿,别老待在殿里。
我能想象他说这话时,眼皮子应该没从奏折离开,嘴角忍不住泯出一个笑,捏了一个瓜子往嘴里送。
31
我大概对他来说,不只是个替身了吧。
能让他在忙中抽闲,去关心有关我的琐碎。
我盯着满桌子的吃食出神,忽然一阵喧嚷,我来不及看清怎么回事,就被一股大力扑倒在地。
我只来得及分辨出,将我推倒的是一只大猫,我能做的只有护住肚子。
场面太过混乱,周围宫女的尖叫,猫的嚎叫,捉拿那只疯猫的一众太监的呼喊,通通一股脑冲进我的耳朵,搞得人头晕目眩。
慌乱中,我被人大力扶起,又被那人裹着腰几个巧妙的身位,闪到了安全的地方。
我护着肚子忍不住发颤,但是当我看清救我那人的脸时,只觉得空气几乎凝固,我亦是几乎化成僵木。
32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锦鹤。
她一袭黑衣,长发只用一条黑锻高高束起,装扮丝毫不见女气。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身形,恐怕我会认为她是京城哪位官家的贵公子。
我被她单手裹着腰带出了混乱,亦是被她那张脸击得溃不成军。
几乎一模一样的五官,却是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只是她似乎没注意到我,待我站稳,她就松开我的腰,轻盈地窜了出去。
她夺了太监手里的木棍,取了个刁钻的角度丢了出去,那十几个人急红了脸都摸不到的大猫,就这么应声从假山上落了下来。
见那猫落地,她径直伸手将它捉进了怀里。我看她拧眉将猫丢给了太监。
「这孽畜谁养的?有心养没本事训?还偏生放出来祸人?」
我想过去谢谢她,可是一抬脚身子就一软,倒在了宫女怀里。意识消散前,我看见她冲我奔过来。
33
良妃不是普通的妃子。
她未出阁前,端的是将门养出的闺秀。可到底是将门,她的喜好,总归与寻常女儿不同。
她喜欢猛禽。
她宫里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凡是能伤人的,都有那么几只。
我尚未入宫前,她宫里一只豹花猫将一个宫女的眼睛抓瞎,太后勒令她将一众猛宠送走。
可是她倚仗将军府的威仪,依旧养在宫里。后来陛下对她表了不喜,她这才有所收敛,将一众猛宠送走,只留了一只半大豹花猫养着。
那日御花园发狂伤我的,就是那只已经长大的豹花猫。
良妃跪在我的寝宫,对着我对着陛下苦苦哀求,想要留下那豹花猫的性命。
陛下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有我读不懂的东西。
他说,你来决定吧。
随后就将寝宫留给了我与良妃。
良妃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
「阿厌平时很乖,它不是故意伤你的。妹妹能不能放它一马?」
我没说话,她依旧跪在地上。
这时候小宫女推门进来,送来了补药,提醒我一定要趁热喝。
我点点头,小宫女很识相,目不斜视地退了出去。
良妃又说:「阿厌是我一手养大的,我实在舍不下它。妹妹,我将它送出宫去可好?这辈子都不再见它,只求能留它一条性命。」
她眼底有不可忽视的希冀,看得出是真的在意那只豹花猫。
可是陛下临走之前那个眼神,让我心下隐隐不安。
我端起药,一饮而尽。药有一丝烫,惹得我舌尖有点痛。那一丝疼痛过后,丝丝缕缕的苦味在嘴里蔓延,弄得我忍不住皱眉。
我不知道如何开口,但是我的的确确因为那只猫伤了胎气。
于是我问:「你当真愿意一辈子不见它?」
她说:「只要它好好活着,我愿意一辈子不见它。求妹妹饶它一命。」
我不解道:「它只是个畜牲,你为何这样不顾一切放下架子救它?」
她说:「我觉得值得。」
我说:「好,但是它的去向,要由我决定。」
34.
良妃到底没能救了那只豹花猫。
因为我跟陛下的第一个孩子,没了。
那天寝宫里只有我与她二人,我突然小产,她百口莫辩。
陛下盛怒之下,将良妃位分一降再降,离处死只差一步的时候,平绒将军将兵权交还给了陛下。
兵权交还给陛下的那天晚上,良妃被绑在椅子上,看着那只豹花猫被活活打死。
陛下则抱着我,不住安慰我说:
「阿苏不难过,孩子还会有的。」
我其实有些听不进去,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那天,一切那么突然。
我告诉良妃,豹花猫我要亲手送走。我本意是想看她惶恐的表情,想吓一吓她。
可就在她忧虑的时候,翻天覆地的绞痛让我彻底失去了意识。
我以为只是伤了胎气,没想到那只豹花猫真的要了我孩子的性命。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任由陛下抱着,无声无息地流泪。
我自认不是多情的人,也并没有太多关注这个孩子,甚至我都没有做好当一个母亲的准备。
可是孩子真的离开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掉眼泪。
陛下说:「阿苏你看看我。」
我就看看他,但是视线很快就被泪水模糊,我看不清了。
他说:「别难过,还会有的。」
我没出声,只是挣脱他的怀抱,缩成了一团。
35
那是我第二次见到锦鹤,她依旧是长发高高束起,明明是一袭黑衣,却板正中给人一种干净的感觉。
她坐在御花园莲花池的栏杆上,用莲蓬调笑一个小宫女,脸上挂着邪邪的笑意。
我听从太医的医嘱,休养了几个月,这些天好不容易得以出门透透气。
小宫女说,娘娘在宫里待得太久了,久不见日,面色着实苍白了些。
我听着她的话,不自觉地摸了摸脸。
遥遥望见锦鹤将那莲蓬塞给了小宫女,拍了拍手从栏杆上跳下来,正巧跟我视线相对。
她愣了愣,终究是冲我走了过来,似乎是纠结于怎么行礼。我看她一通挣扎以后,跟我抱拳敷衍了一下。
不知怎么回事,看她别别扭扭,做不好宫中礼仪的滑稽模样,我竟然忍不住勾出一个笑。
小宫女当即叹道:
「娘娘可算是笑了,这几个月可愁死奴婢了。」
我瞪了她一眼,小宫女缩了缩脖子,退了回去。
我向锦鹤道谢,多谢几个月前她出手救我。
可是锦鹤摆摆手,说了一句受不起。
没有别的意思,她就是说了一句受不起。
她看我的眼神没有嫉妒,没有愤怒,有的是怜悯,是愧疚。
我一瞬间有点明白,她为什么这样看我。
她可能,并不像礼云口中说的那样喜欢皇帝。
36
我邀她到我的锦和殿坐一坐,她到了以后似乎愣了一下。
她说:「你住在这里?」
我点点头,轻轻说:「这里不比其他殿来的气派,但是贵在别致。」
她没说话,许久以后轻轻说:「这是个好地方。」随后自顾自地在殿里转起来。
我看着她的背影,脑袋里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我曾一度幻想,真正的锦鹤是哪般模样。究竟是如何美貌,得以让他念念不忘至今。我甚至暗自揣测,锦鹤是不是死了。
可是她没有,她不如我想象中容貌倾城,甚至不像是从世代书香的南宫家出来的女儿。
她通身带着的,是整个皇城都没有的干净,一种我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习得的模样。
想到如此,我突然有些自惭形秽。我自认为是个成功的替代品,以为锦鹤也是金山玉髓养出来的贵女,我已经成功替代了她。
可是,根本不是。
倘若不是因为这张脸,我再绞尽脑汁,他大概都不会看我一眼。
锦鹤高我半头,身形更是大我一圈。她端茶杯的时候用的是左手,随后我发现,她习惯于用左手。
许是我的目光太过明显,她洒脱地甩了甩右手,告诉我:
「我的右手算是废了,现在是个左撇子。」
我顿时心下好奇,可不待我思考如何询问,门外便风风火火闯进了一个人。
是陛下。
37
我不自觉地站起来,呆呆地看着他,忘记了行礼。
反倒是锦鹤,规规矩矩地对他行礼,目不斜视,面上更是不见一丝不该有的表情。
「你怎么在这里?」
皇帝的声音有些冷,他没有看我,只垂眸看着地上依旧行礼的锦鹤。
我轻轻告诉他,是我叫她来的。
但是他似乎没听见,或者说,是不想听见。他固执地盯着锦鹤,眼中又是那翻涌的情绪。
我没再说话,对他行礼告退,将锦和殿留给了他们二人。
可是刚刚走出去没几步,就被一只手拉住。
我回头,对上的是锦鹤那双跟我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
她说,该走的人是我。
随后她身形轻巧地离开了。
许久以后,他站在了我的身边。
他没说话,我也没说话。
站了不知道多久,我有些累了,径直转身离开,却被他拉住。
「阿苏,你是聪明人。」
我没回头,但是我点了点头。
他松开手离开了,没有看见背对他的我泪如雨下。
我是聪明人,很多事情不用撕破脸皮就已经心知肚明。
他从未许诺过我什么,我又哪里来的底气为自己鸣不平。
38
我又一次见到了礼云。
那是擎云公主同他的孩子的百岁宴。
礼云的孩子早就出生了,只不过那时我刚刚小产,所以没有人告诉我。
我不知道该送些什么,但是我总该送礼的。
我搜罗了为自己那个没福气出生的孩子准备的所有东西,收拾了一大箱子,想给擎云公主送去。
但是收拾好以后,又觉得这是百岁宴,我这些礼,不太吉利。
索性我让小宫女从私库里挑了一套繁复的首饰,送了过去,自己则声称抱恙窝在了宫殿里。
可是我还是被皇帝一句话叫去了满月宴。
他宠擎云,我作为礼云的「堂妹」,不能不去。哪怕他是皇帝,也要亲自登门给擎云这个面子。
所以我,又一次见到了礼云。
他在人群中淡然地应酬,满堂的宾客让他眉宇间微微颦起。
他不喜欢人多。
我陪皇帝走了过场,寻了个地方偷闲。礼云不知何时也偷溜到了我身边。
「你瘦了许多。」
他如此开口,我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
尬了半晌,我只是点了点头,他又问:「你会不会恨我?」
「公子何出此言?」
他叹了口气:「阿苏,你应该猜到的。」
我点点头,说:「我不会恨你。」
39
皇帝觉得我聪明,礼云也觉得。
可是哪里又有什么天生的聪明人,只不过是从一开始我就明白,如果不是因为这张脸,礼云根本不会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我懒得猜忌礼云的目的,也懒得去跟皇帝心中所爱一较高下。
我自幼长在戏舞班子,能活着长大已是不易。人生在世,我本一心贪图享乐,活于当下。
可是,大概是突然被泡进了蜜罐子里,我起了贪心吧。
他满心满眼都是锦鹤的模样,已是令人羡慕,偏生他那样的眼神日日夜夜都放在了我身上。
戏多迷人眼,惑人心弦。
礼云说,你像她,却又不像她。能让人记起她,却不会让人错认成她。
我抿了口茶,轻轻点了点头。这大概,也是陛下将我留在身边的原因吧。
40
一盏茶的消遣过后,礼云忽然起身,我不解地看他,他似乎读懂了我的疑惑。
他说,偷闲一盏茶做我的礼云公子,此时,他是驸马。
看着他的背影,我凭空多了一丝难过。
好像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过得到底好不好。从前是我仰望于他,那时他在我眼里,光打在他身上都是亵渎。
如今,却觉得当年的公子如玉,蒙了尘。
41
我看见了礼云同擎云的孩子,是个粉粉嫩嫩的女娃。
她眉眼间有礼云的影子,口鼻带着公主的娇俏,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净捡了爹娘好的长。
我说,陛下,你看这孩子笑起来像不像公主。
我太喜欢那个孩子,抱着一直舍不得放下,我抱给皇帝看,他对外一直冷峻的眉头,有片刻松动。
我知道他喜欢这个孩子。
想着想着,心里一阵酸涩。
大概是我没控制住表情,公主急忙上前夸我今日的簪子别致,想要挑开话题。
却听见有婢子通传,平戎将军的贺礼也来了。
平戎将军与别人不一样,只我听闻的,就觉得此人在我朝,乃我朝百年幸事。
于是,他成功让一屋子除了皇帝,所有人为他挪了步子。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平戎将军沈霆翼。
一个很高,瘦但是没有一丝单薄的男人,明明二十多岁,却有着三十岁的沧桑。
我以为的平戎将军,应该是一个魁梧的汉子,这副模样,着实让我惊讶。
可令我更惊讶的,不是他的模样,而是他身后一身女装的锦鹤。
能让堪比贵公子的锦鹤换上女装,且称得上小鸟依人的,我见过沈霆翼后,再也想不出第二个人能做到。
佳偶天成,一个词突然出现在我脑海里,仿佛有什么在我脑海里联系在了一起。
沈霆翼行礼,锦鹤亦是相随。
我抬头去看皇帝,袖子里的手忍不住握紧,却不想他一脸淡然的表情,仿佛漠不关心。看上去,像是一个局外人。
可是,像是局外人的,又何止是他一个。
42
从公主府回去以后,皇帝就赖在了我锦和殿的汤池里。
他说:「阿苏,朕到底哪里不好?」
这是在问我,锦鹤为什么不爱他吗?
说完他便闭气潜下了水,我下水去吻他,用舌尖撬开他的嘴巴。
最后是他托着我的腰将我送出水面,眼底有恼怒的情绪。
「你想憋死吗?」
长发被水湿透紧紧贴在我身上,一丝一缕的模样像是水墨,将我的身体分割成诡异的碎片。
他忽然抱紧我说:
「阿苏,对不起。」
他大大的手掌在我后脑勺轻轻摩挲,脸颊亦是紧接着我的脸颊。
「阿苏,对不起。」
我任由他抱着我,不解这话从何而出。
是对不起他不爱我,还是对不起他将我当成了锦鹤的替身?
可是,有区别么?
我回抱住他,肉体相依的感觉让我心里生出几分侥幸。
侥幸他还是将我留在了身边,没有因为所爱的人将我推开。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可怜,不知何时,我的愿望已经变得这么简单。
留在他的身边,能看到他,摸到他。
我,一开始好像不是这样的啊。
43
陛下膝下一直没有子嗣,哪怕一个公主都没有。
前朝开始劝说他选秀,填充六宫。
他说:「阿苏,真不想这样。」
他不想,不想选秀。他眼底的疲惫几乎溢出,是真的倦怠于选秀。
我抱着他,告诉他:
「陛下,可是你需要一个孩子啊,这天下也需要一个孩子。」
他身体忽然僵硬了一下,然后紧紧抱住了我。
他说:「阿苏,朕想跟你有一个孩子。」
我心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那么轻轻地疼了。轻轻地疼,不重,但是绵绵不绝,仿佛没有止息。
44
沈霆翼交还了兵权以后,很久都没有什么举动。我不明白为什么陛下先前对他那么忌惮。
沈霆翼看上去,不像是有野心的人。
直到,沈霆翼请旨赐婚。
沈霆翼请旨赐婚于他同南宫锦鹤。
那天,皇帝赶走了所有人,将寝宫里能砸的东西全砸了。
我到的时候,只有满室的狼藉。
我找了一圈才发现他颓废地坐在床边,我轻轻走过去,但是被他赶走。
他抄起手边的一个枕头,将我打了一个趔趄。
我没站稳,差点碰到一旁的花架上。
许是我的痛呼让他回过神来,他又急急奔过来,将我翻来覆去看了一遍。
最后他把我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
我突然很委屈,第一次在他面前几乎崩溃地哭。
我听见自己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他:
「陛下问我自己哪里不好,可是阿苏也想问陛下,阿苏到底哪里不好?」
对啊,我到底哪里不好。
我不是木头人,我也会委屈。所有的委屈嫉妒,因为你不在意,全都变得一文不值。
我不想让自己太过难堪,所以一直不出声。可是,你为什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我将你放在心尖上,你却自己卑微到尘埃里。
「陛下,我到底哪里不好?」
他捧着我的脸,给我擦眼泪,最后憋出一句:
「阿苏,对不起。」
45
我第四次见到锦鹤,是擎云公主孩子百日宴以后。
她对我说:「桐苏,帮帮我。」
沈霆翼想娶她,所以请旨赐婚。
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赐婚,锦鹤告诉我,因为沈霆翼跟她的身份。
两个人背后的势力错综繁复,虽说自然可以成婚,可沈霆翼在朝中政敌不少,二人成婚后必然会被有心人利用。
赐婚,可以过一段安生日子。
锦鹤说这些的时候,面上是一种我无法描述的沧桑。
她比我大,放眼望去,像她这般年纪还未嫁人的姑娘已经很少了。
她说:「我不喜欢这里,我想跟沈霆翼回西北。」
「桐苏,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