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皇帝为了护我,被投毒死在了龙床上。
再睁眼,他是弱不禁风的三皇子,而我,却从皇后变成了他的贴身老奴……
看着眼前发育不良的小萝卜头,我闭了闭眼。
完,还得从头养老公。
1
我的奸臣父亲倒台了。
一瞬间,天下人视我为公敌。
大臣们纷纷上书皇帝,要求他废掉我这个骄横跋扈且无所出的皇后。
太后让我聪明点,干脆自行了断。
我知命运浮沉、因果报应,亦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但那个一直被当做傀儡皇帝的懦夫刘芜,却挡在了我的面前,说:「不,我爱她。」
声音颤抖且坚定。
「她是我的妻子,我不能让她死。」
世间多少痴情男子,总有各种理由,为了自己的利益,舍弃自己的妻子。
可我胆小怯懦的丈夫,却为了并不喜欢他的我,用生命对抗强权。
简直……
简直是蠢死了。
刘芜对儿女之情的荒唐之举果然引发了群臣不满,没多久,他便被诊断出身中剧毒,没一个月便一命呜呼。
太后念及皇帝对我的深情,命我同他一起葬入皇陵。
2
上天怜惜,再度睁开眼,我回到了十年前。
那时候我没有被指婚给刘芜,一切都还可以重来,悲剧也可以避免,只是……
「魏女官,今日怎么还宫人没送来吃食?」
我上辈子的丈夫,三皇子刘芜站在我的身后,怯怯地向我询问,两只手绞着衣角低眉顺眼。
而我,站在鸟不拉屎的息烽殿,用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纤纤玉手,拿着扫帚清扫落叶。
造化弄人,我重生了,感谢老天爷给我机会改变之后悲惨的命运,弥补前世我对刘芜犯下的蠢事。
但,请麻烦再让我重生一次,我想回到自己原本的躯壳中,而不是成为恶毒的大宫女魏十娘,太子派到三皇子身边的卧底,被发现身份后惨死的工具人。
而且,你让我这张老脸,怎么面对嫩的能挤出水的小丈夫?
虽然他明明已经十四岁了,却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
三皇子刘芜早产病弱,母亲惠妃被老皇帝怀疑私通侍卫,连带着对幼儿的身份也严重存疑。
刘芜虽不在冷宫,胜似冷宫。
「三皇子,挺起腰板,怎么可以哀求一个奴才!」
原本的魏十娘,丝毫不把三皇子放在眼里,克扣他的吃食供给,动辄打骂。
我刚才的一嗓子,就把他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
没办法,看到他的怂样,我就想训他,差点忘了自己现在是地位卑贱的仆人,而不是尊贵荣宠的相府千金。
「您应该呵斥没按时送吃食的奴才,打他们的板子,让他们知道您的厉害。」
在我刚嫁给他的时候,虽然对他怯懦无能还爱哭鼻子的性格厌恶至极,但也在尽职尽责地为他操心内务,整顿恶仆,还为此留下了骄横跋扈的恶皇后的名声。
三皇子水汪汪的大眼睛从下而上地望着我,他奇怪于我的反常,也自卑于他的空王冠,自认使唤不动任何人。
算了,谁让我欠了他。
今生的我什么都不管,就想让刘芜和他心爱之人,恩爱幸福白头偕老。
我跑到御膳房,对着踩高捧低的奴才一顿训斥,暗示他们皇子得势的机会比你们掉脑袋的机会大得多,好好思量该如何在宫中长久地活下去。
之后御膳房按时送来了吃食,虽然仍有克扣,但能保持温饱。
有时候饭菜太过单调,主要我自己吃得也不满意,便带着刘芜去御膳房偷师学做菜。
看到他衣服破了口子,试图帮他缝补破损的衣物。
梦想着刘芜像跟屁虫一样追在我屁股后面,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我,捧着小脸甜甜地说:
「魏姐姐,你好厉害!」
但实际上,刘芜已经会做蒜香茄子、开水白菜、火爆腰花,我还在好奇番茄炒蛋,是先放蛋还是先放番茄。
我给他缝的衣角像蜈蚣,他给我补得补丁像牡丹。
「三殿下,你好厉害!」
我说的都是实话。
「魏姐姐也很厉害,」刘芜红了脸,「如果不是你,我还是个只知道连宫殿门都不敢踏出去的胆小鬼。」
听了他的话,我反而要反思,刘芜以后可是要成为皇帝的人,光会做饭和缝补还不行,他必须琴棋书画、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才能尽量避免之后惨剧的发生。
既然上天让我成为他的贴身奴婢,那我就要趁他年少,改掉他懦弱胆怯的性格,将之培育成一名强势优秀的皇帝。
但是以我的身份苦口婆心地劝说他没用,得诱之以利。
「三皇子,您是不是爱慕着相府的千金赵绾绾?」
前世刘芜亲口跟我说过,他听闻过我秀外慧中、落落大方的名声,还没见过我便已经起了思慕之情。
但那时嫁给他的我只恨命运捉弄,没能嫁给文武双全的废太子,根本瞧不起软弱无能的傀儡皇帝,将他的一片真心践踏。
「魏姐姐,你、你……莫要胡说,坏了她的清誉。」刘芜登时红了脸。
「一年一度的狩猎大会,如果你能拔得头筹,定然能吸引她的注意。」
上辈子我就是这么被废太子刘蘅搅动了少女芳心。
刘芜用第一次看到我偷御膳房烧鸡的眼神看我,随后莞尔一笑,
「魏姐姐,昨夜没睡好吧,现在去休息,我来看着烤地瓜。」
「哦,」说起来我确实有点困了,摸着脑袋躺在床上才后知后觉。
刚才,那小子,是不是在暗示我说白日梦话呢。
3
马上得天下的老皇帝重武轻文,带动着整个王朝的女子好慕英武的男儿郎。
我希望这辈子的赵绾绾,即便在初期不会爱上命中注定的夫君刘芜,至少看到刘芜在骑射场的英姿后,不会瞧不起他,将他认作无能的懦夫。
我更希望这辈子的刘芜能拔得头筹,与赵绾绾互相倾慕。
我带他去荒废的空地练习骑马射箭,跟他讨论兵法诡道,助他强身健体,期待他在众人面前惊艳亮相。
有我这样的大才女教导,刘芜很快对兵法策论之流,倒背如流举一反三。
我倍感欣慰,更加坚定我必须改造他的念头。
「兔兔这么可爱,我们为什么要杀死兔兔?」
只是刘芜的性子一如既往的软绵绵,心性没能跟着他的学识一块增长。
「殿下,只是小动物而已。」
刘芜的妇人之仁简直令我无语。
「如果您的心不能硬起来,其他人就会反过来欺负我们。」
「好吧。」
刘芜多次下定决心,举着弓箭始终没能拉开。
我静静思考了三天三夜,终于放弃了改造刘芜脾性的想法。
强扭的瓜不甜,刘芜的天性温柔仁慈,比残暴弑杀的帝王强太多,我该取长补短,从另一方面让他获得赵绾绾的青睐。
4
可惜,老皇帝还没注意到他抛之脑后的儿子,宫女魏十娘真正的主子,太子刘蘅反而注意到他派到三皇子身边的间谍,在脱轨的道路上越跑越远。
「听说最近你和刘芜关系亲密许多,经常关着门做事……」
太子刘蘅将我拐到假山密道,大力捏着我的下巴恫吓。
他以为我变心投靠了三皇子,态度却暧昧十足。
「怎么,你还妄想成为王妃不成?」
太子冰凉的大手摸着我的脸,「他能满足你吗?」
上辈子我还一直惋惜没和废太子凑成一段姻缘,现在才发觉上辈子才是走了狗屎运。
「太子冤枉我了,我是在屋内教三皇子刺绣。」
我掏出刘芜的作品——绣着松柏常青的手帕,发出咯咯的奸笑。
太子刘蘅端详了一番,朗声大笑,「……十娘,做得好。」
一个喜好刺绣的皇子,比什么都不会的皇子都更令人放心。
太子不仅放走了我,甚至打赏了我三锭金子,而这三锭金子后面起到了重要作用。
回到息烽殿时,夜色正浓。
我还因刚才与太子的会面惊魂未定,一道黑影突然冲上来抱住了我的腰,勒得我差点喘不过气。
「三殿下?」
他的脸贴在我的背上,热乎乎的。
「魏姐姐,」刘芜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你要离开刘芜了吗。」
我才想起来今天是惠妃的祭日,此刻的他最需要人陪伴。
「傻瓜,我只是被贵人叫去问话了,怎么会离开你呢。」
我在想,我要不要将自己细作的身份和盘托出。
我那作相爷的爹曾经说过,一日为细作,终身有污点,永远不值得被信任。
但我信任刘芜。
「如果我说,我是太子安插在殿下身边的卧底,你还会信任我吗?」
「……如果每个卧底都像魏姐姐这般对我好,巴不得多来几个。」
刘芜难得俏皮,他抹掉眼泪,拉着我的手撒娇。
「魏姐姐,你会害我吗?」
我怎么会害他,只会无条件地保护他。
「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哭鼻子呢。」
我刮了下他的鼻梁,亲昵地将他拥入怀中。
「三殿下你要快快长大,把我从太子的魔爪里解救出来。」
刘芜勾住我的小指,抬起的小脸眼神坚定,他说:「我会用我的生命保护魏姐姐。」
「你只需要尽全力保护你所爱的人,但也是以保全自身为前提。」
我这辈子的他长命百岁无忧,也不要他再因为保护赵绾绾而死去。
5
草长莺飞,春季都过去了,刘芜在箭术上依旧无长进,我眼巴巴地望着他,他兴高采烈地把编好的花冠放到我头上。
「魏姐姐真好看!」
我挤出干巴巴的笑容,心疼我一无所获地付出。
白天玩得久了,我和刘芜抄小路回宫殿,刘芜忘记了拿箭,我在半路上等他。
「呦,魏女官,大晚上往马场跑,是来找情郎吗?」
在回去的路上,一个喝得醉熏熏的侍卫突然冒出来,拦住了去路。
危机感几乎是立即袭上心头,带刀侍卫的蠢蠢欲动简直不加掩饰。
「我在找蟋蟀给主子玩。」说着就要往路边跑。
「找蟋蟀干什么,找哥哥就好了!」
侍卫直接向我扑来,撕扯我的衣服。
两辈子合起来我都没受到过如此对待,虽然立刻拼命挣扎,但心底里一个小小的声音,一直在反复地提醒我,
你打不过他,你打不过他,你打不过他……
你要完了!
我绝望到极点,但紧接着趴在我身上肆虐的侍卫「哎呦」一声,侧身倒在地上。
他的手背插着一根箭矢。
刘芜哭着向我扑来,用瘦弱的身躯将我抱在怀里。
「魏姐姐,没事了,没事了,有我保护着你。」
我用刘芜的衣角擦干泪水,强撑着站起来,咬着牙说,「刘芜,我们必须把他处理掉。」
如果被人发现是冷宫的刘芜杀的人,他很有可能无法参加围栏骑射大会。
「魏姐姐,我来,莫脏了你的手。」
刘芜拽着侍卫的衣领,缓缓向池塘边拖去。
此时的刘芜像极了前世挡在我面前的年轻皇帝,浑身颤抖地挡在气势汹汹的太后和外戚面前,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在这一刻,我想我的目标至少是正确的,刘芜必须在成为傀儡皇帝前成长起来。
……
宫内消失一名不务正业的侍卫,并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我和刘芜还是像往常一样生活行事。
只是,刘芜那夜之后,开始认真学习骑射之术。
他有时候一练就是一整晚,虎口处磨出好几个大血泡,看得我心疼不已。
「魏姐姐,你是在为我哭吗?」刘芜抬手擦掉我的泪珠。
「不知道为什么,我好高兴,你在为我哭泣,」刘芜咧开嘴,「但我发誓,以后都要让魏姐姐开开心心每一天。」
「魏姐姐只希望你能在骑射大赛捕获代表祥瑞的白鹿。」
「为什么是白鹿?」
「因为我梦见你射中了代表吉祥如意的白鹿,赵小姐也嫁给了你,你们二人恩爱一生。」
「魏姐姐又在说梦话了,」刘芜习惯了我的不知所云,他抱住我的腰撒娇,「手疼得睡不着,魏姐姐可以在床边看着我睡着吗?」
「好的。」
前世刘芜中毒已深,被疾病折磨得苍白脱相。
临死前,我握着他冰凉的手看着他死去,这辈子看着他活泼生动的脸庞,都会感动得流出泪来。
6
开了窍的刘芜箭术进展飞快,百发百中,有时我都要怀疑他之前在藏拙。
终于到了翘首以盼的日子,刘芜竟真的在骑射场崭露头角,捕获了代表吉祥如意的白鹿。
因为白鹿实属罕见,老皇帝特意将狩猎者叫到跟前。
他没能在第一眼就认出自己的儿子,还是身边的大太监三宝提醒了他。
「他就是过世的惠妃留下的唯一的孩子,三皇子刘芜。」
老皇帝听到惠妃的名字,皱起眉头,大太监适时一句,「三皇子长大了,眉目间颇有几分陛下的风采。」
老皇帝一听三皇子长得像自己,原本的嫌弃之情和对惠妃残留的美好回忆涌上心头,没有贸然将三皇子赶走。
我的三锭金子起作用了!
我将老皇帝见刘芜的时间提前了一年,将前世太后靠此博取刘芜恩情的机会斩断,她的外戚不能气焰嚣张,也就找不到机会毒杀刘芜了。
我的目光没有在老皇帝身上多做停留,转头望向不远处的看台,终于在时隔多日后,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那是我,十年前的我,骄傲任性的相府千金赵绾绾。
拥有皎如明月的美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一众华服贵人中备受瞩目。
她的眼神正望向三皇子消失的背影,望向白鹿的获得者。
前世猎得白鹿的是太子,赵绾绾因为想要得到白色的鹿角,与刘蘅相识相恋,以至于对后来自己被指婚三皇子一事满怀怨气。
今生,我要杜绝赵绾绾与太子的接触,让她哪怕一点点,注意到刘芜的好。
刘芜性情温和,面对爱慕的女子提出的要求,他肯定会拱手相让。
二人进而产生好感,之后便可以结成恩爱夫妻。
以我现在的身份,所能改变的极少,我也只能寄希望于二人。
希望刘芜成为强势的皇帝,希望赵绾绾会喜欢上刘芜,他们相亲相爱齐心冲破所有阻碍,白头到老。
而我这个外人,会在恰当的时机离开皇宫,寻找自己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7
「我真是小瞧你了,竟然被你骗得团团转。」
太子刘蘅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面前,而我,仿佛看到了死神。
「三皇子原来一直在藏拙,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骑射了得。」
我心存一丝侥幸,希望自己能像上次那样糊弄了太子,获得解脱。
但刘蘅不是傻瓜,他意识到不对后,飞快反应过来我之前骗他的谎话。
「野心够大啊,你想的竟然是让那个野种重新得到父皇的宠爱!」
太子飞起一脚狠狠踹在我的腹部,见我倒在地上,接着又是第二下、第三下。
我疼得蜷缩成一团,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想死,我不想死得这么早。
我抓住太子的裤脚,还试图打动他。
「我……去骑射场,是因为……因为爱慕太子您,听说您喜欢骑射,我正好也会一些,所以才出现在骑射场练习,想讨得您的几分欢心。」
鲜血不断涌上我的咽喉,我说得断断续续,狼狈不堪。
「三皇子……他非要跟着我,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偷看我的动作,学会了骑马射箭。」
「哦,那还是我误会你的真心了。」太子刘蘅停下脚,将我从地上拉起来。
「既然你说老三仅靠偷学你射箭,便能捕猎到罕见的白鹿,那你的箭术肯定了得。」
太子一把将我抱起,扔到马背上,将我带到另一片草场。
「我给你一把弓箭,如果你能射中靶心,我就放你走。」
我捂着肚子从马背上滑下,还没来记得高兴,就见太子指定的靶心竟然放在了奔跑的马肚上。
「射中靶心,就放你走。」太子扶住我颤抖的身躯,在耳边轻轻说道。
我颤抖地用手握着箭矢,真想将箭直接射入身后之人的心脏。
但他得意不了几天了,我还要活着看到他的悲惨下场。
我盯着奔跑的骏马,拉满弓。
「如果你射不中,」太子刘蘅捏着我的肩膀,释放他的森森寒意,「我就把你做成人彘,放到往来的大道,让所有胆敢欺骗我、背叛我的人看看她应有的下场。」
我的心被提到嗓子眼,身后人的呼吸加重、急促,他在等着看我笑话。
我的手最终松开了箭矢。
我曾是相府的千金,但我最喜欢的不是琴棋书画,而是骑马射箭。
箭正中奔跑的靶心!
「好,好得很。」太子看到结果,冷笑两声。
「那太子,我可以走了吧。」我以为我逃过了一劫。
「当然,本太子说话算话,只是……」太子抓住我的手腕,将我狠狠甩到地上。
「我实在看不惯奴婢的张扬,必须给你点惩罚。」太子的金线镶珠的靴子碾上我的指节。
「本来想对你上夹刑,可惜这里没有工具。」
太子大力到几乎要碾碎我的指骨,我疼得快要昏厥过去,眼前闪过一幕幕前世的情景,记得刘芜在临死前握着我的手,「绾绾,趁着我还活着,你逃走吧,像鸟儿一样飞离这座黄金牢笼。」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只恨,恨为什么这么晚————
上辈子我恨自己,恨自己的眼高于顶,恨自己的识人不清。
恨我到丈夫濒死,才对他产生了,深深的爱意。
8
我抹黑踉踉跄跄地回到息烽殿,担心刘芜发现我的伤势会心疼,将手背到身后。
结果刘芜回来得比我还晚,他一见到坐在台阶前的我,就兴奋地坐到我旁边向我炫耀,
「魏姐姐、魏姐姐,太神奇了,你之前说的梦竟然成真了,我射杀了白鹿,赵小姐就主动跟我说话了,她还夸我英勇壮硕!」
是吗,如今的赵绾绾为了得到鹿角,会这么口不择言吗,我苦笑着想。
刘芜个子虽然上去了,身板仍肉眼可见的瘦弱,顶多算俊秀,离壮硕差远了。
「魏姐姐你看,赵小姐还送了我帕子,我都要开始相信你说的,她将来真的会成为我的妻子。」
刘芜显摆式地将粉色的手帕拎到我眼前,带着浓浓的玫瑰香气传进鼻子里。
我一把夺过帕子,仔细端详上面精致的鸳鸯刺绣。
我,在做赵绾绾的时候,不喜欢玫瑰香精,不喜欢手帕绣鸟兽,甚至不会做出将手帕送人的轻浮举止……
现在的赵绾绾,
怎么会和我不一样?
如果她不是过去的我,那她是谁?
我又是谁?
眩晕袭来,我的眼前黑了又白,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
「啊,魏姐姐你怎么把手帕弄脏了。」
夜晚朦胧的灯光下,红色的血渍就像黑色的污垢,点缀在帕子的斑斑角落。
刘芜心疼不已,他想抽回帕子,被我死死攥在手里。
「我洗好了再给你。」
「好吧,魏姐姐一定记得还我。」刘芜恋恋不舍地缩回手。
转头又问我,「魏姐姐,你经常说我将来有机会和赵绾绾在一起,我现在觉得你说的也许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相爷只会把他的女儿嫁给太子,未来的皇上。
「你为什么会喜欢赵绾绾,是因为她很漂亮吗?」我突然问他。
赵绾绾美貌名动京城,她确实有骄傲的资本,虽然她眼高于顶,自以为是,根本不把别人的付出放在眼里。
「当然不只是漂亮,」刘芜双手托腮,眼中满是幸福的回忆。
「在我母妃去世的时候,就要被太监一裹草席扔乱葬岗,赵绾绾恰巧路过,给予了我母妃最后的尊严,她还说……」
【三殿下,人世冷暖悲喜都尝过了,后面还有什么过不去呢】
十岁的我,当时确实跟刘芜说过这句话,没想到他镌刻在心。
想来,年幼的我都懂得看淡波澜,如今怎么又斤斤计较起来了。
「赵小姐温柔大方,能娶到她,实乃三生有幸。」刘芜又看了眼帕子,十分想要从我手里夺回去。
前世的恩怨终于有了解答,我应该庆幸事情发展得丝滑如水,只需我收起不该有的心思,克制不断溢出的嫉妒。
今日的我,是大他十二岁的宫女魏十娘,无论是身份、地位、年龄都不可能和他有结果。
甚至是不是曾经的那个的我做他的妻子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让他幸福,想让他平安白发。
「对了,魏姐姐,父皇今天留下我和他吃鹿肉,我留了一块给你,你要不要吃?」
刘芜从台阶起身,高高俯视着我,脸上带着往常一样的笑意。
「天太晚了,我等明天……」
「是啊,魏姐姐忙着和太子密会,应该都吃饱了。」
刘芜收起笑容,淡淡地说:「今日我看到魏姐姐与太子哥哥共乘一匹马离开,想来你们关系也没你之前说的那般敌对。」
他留下意味深长的一段话,转身回到房间,留我一人如坠冰窟。
我那狡猾的父亲果然说对了,曾经为细作的人,一辈子都不再被人信任。
9
我曾以为剧情都在我的意料之中,但从昨晚开始,一切便逐渐脱离了我的认知。
老皇帝在骑射场留下刘芜一块用餐,他的身份重新得到认可,心怀鬼胎的党派们嗅到了斗争的气息,各路人马纷至沓来,探寻机遇。
刘芜生母的家族亦找上门来,为他衡量利弊,规划人生。
而这些,前世都没有发生过。
前世,老皇帝膝下死得只剩刘芜这唯一的子嗣时,他才将他从冷宫里拎出来,又将其护在羽翼之下,不让他接触任何大臣党派,以至于刘芜直到成为皇帝,都心无城府得像半大的孩子。
而现在,我为刘芜创造了先机,他从最开始的措手不及,慢慢学会了与他们应对、周旋、虚与委蛇。
刘芜活成了我希望他成为的样子,成熟、稳定,精于算计且游刃有余。
刘芜忙完之后,也还是会像之前一样找我聊天,就前段时间的阴阳怪气向我道歉。
「我只是想将捕获白鹿的喜讯第一个告诉魏姐姐,但魏姐姐跟太子走了,我很生气。」
刘芜勾着我的小指撒娇,「魏姐姐觉得,太子和我,谁在你心中更重要?」
「殿下说的哪里话,我已经向你解释过我和太子的关系,他找我是想打探你的消息,我什么都没说。」
我其实很生气,气得朝刘芜虚伪做作的脸上来一巴掌,但我不能。
太子自从马场之后,看我不顺眼,隔三差五地找我过去谈话,他就是想搅乱我和刘芜的关系,现在看来,他确实达到目的了。
「魏姐姐,你既然向我表达了忠心,就应该彻底与前主子断了联系。」
明明是在跟我撒娇的刘芜,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这也是我第一次从刘芜身上感受到上位者的霸道。
「奴婢知道了。」
「魏姐姐,在我面前,你不是奴婢。」刘芜拉过我的手,塞给我一块冰凉的物件。
「这是我用白鹿角打磨的护身符,你一块,我一块,保护我们两个人。」
刘芜的左手交叠在我的右手,久久没有放开。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再给个枣吗?
我抬头望去,想从刘芜眼中看出他的意图。
他的双眼清澈,明亮且坚定,有依恋、有憧憬、有热情,但是不是他对赵绾绾的那种情谊。
我骤惊,骤喜,骤骇,骤怨,骤恨,骤悔。
慢慢将手从他温热的手中抽出。
刘芜的脸色冷了下来,再次转身留给我一个冷漠的背影。
我和他之后时有冷战,但他偶尔还会拦到我面前,孩子气般的什么都不说,就盯着我看。
我反应了好久,才明白他是在暗示我,他比我高了。
高了快一头了。
原来我已经在刘芜身边三年了。
期间,赵绾绾在得到了白鹿角后,对刘芜表现出极大的热情,经常会暗中托宫人送来问候的信件,向刘芜嘘寒问暖。
我眼睁睁地看着刘芜在接到信件后,脸上浮现出的红晕,内心绞痛。
以前我觉得重生是上天给我的恩赐,现在只觉得分分秒秒都是折磨。
我不是她,我已经不是她了。
甚至该是我的她,也附上了另一个人的灵魂。
另一个人披着本应是我的皮,对我喜欢的男人暗送秋波。
但我仍应该高兴的,我从前世就期盼他成为有阴谋阳谋的城府之人,如今他真的要成为我向往的那个人,迎娶一个适合他、爱慕他的新娘,我却开始怀念话音里总带着哭腔,动不动就脸红的小刘芜。
人世冷暖悲喜我都尝过了,到底还有什么过不去呢。
10
我设想过我今生的种种结局,没有一种是我能再次成为刘芜的妻子。
我只知道,在这朱红禁宫之内,爱是最不值钱、最没有价值的东西。
每个人每一步都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
前世,太后权衡利弊,在儿子死后,收养了曾经最恨的惠妃的儿子。
前世,老皇帝权衡利弊,在儿子死光光后,将软弱无能的刘芜推上皇位。
前世,相爷权衡利弊,为了巩固自身地位,扳倒了太子,扶持傀儡皇帝。
前世,赵绾绾权衡利弊,为了家族荣耀,嫁给了她不爱的男人。
前世,只有刘芜不是,他没有牵挂坦坦荡荡,为了爱人付出了生命。
但今生,我已经无法预料刘芜的结局了。
「五皇子薨了————」
宫中的殡葬队经过,将我的思路拉回现实。
命运的车轮滚滚而来,老皇帝最喜欢的五皇子死于天花,下一件事便是太子的倒台。
五天后,一直和太子不对付的相爷在偶然之下发现了太子的身世之谜。
原来刘蘅才是狸猫换太子的产物,他根本不是老皇帝的儿子。
拔出萝卜带出泥,惠妃被皇后陷害之事被揭穿,刘芜私生子的嫌疑很快被洗清,他马上就会成为新的太子,迎娶赵绾绾为皇后,待老皇帝猝死后成为皇帝。
而我已经帮不上他了,是时候离开囚笼,寻找新的天空了。
11
我收拾着行李,想要等刘芜回来,就向他求一个恩典离宫。
结果就在我焦急等待之时,某人先刘芜一步,款款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遇到了自己。
准确地说,如今披着我的皮的陌生人——相府千金赵绾绾。
赵绾绾主动申请成为三皇子身边的女官,带着两个壮实的嬷嬷,为太子打理事宜。
「哪里不懂规矩的宫女,擅自出入三皇子的书房,给我打。」
面无表情的嬷嬷上前,「啪啪」两巴掌就打在我的脸上。
「我是经殿下允许……」我没来得及说出口,接着又挨了两记响亮的耳光。
「身为奴婢,竟然敢以『我』自称,不尊礼法,该自罚跪地三个时辰。」
赵绾绾高傲地抬起下巴,俨然息锋殿的女主人。
我明白赵绾绾在拿我立威,前世我成为太子妃之初,也是这样拿捏胆大妄为的宫婢。
我不气也不恼,只是恍然,原来我这辈子,做宫女做得也很失败。
我总是忘记给刘芜端茶递水,反而是他时时照顾着我,问我是否渴了饿了。
我大胆地直呼刘芜的名字,强迫他学习他不喜欢的东西。
但刘芜从来没有向我发过火,几乎都是温声细语地喊我魏姐姐。
我从来都没有真的以魏十娘的身份去对待刘芜,从来没有真的以宫女的心态完成任务。
原来,这辈子我依旧活得像任性的赵绾绾,依旧以妻子的身份对待刘芜。
原来,即便重活一次,我依旧被刘芜保护得像个孩子,尊卑不分、以下犯上。
依旧这么晚,我才意识到,
今生的自己其实一直贪恋着他的温柔,一直爱着他。
但他已经有了爱他的赵绾绾,我才是多余的那个人。
——————
入夜,凉如水。
「魏姐姐。」
我在池塘边揉着酸疼的膝盖,刘芜从身后坐到我旁边。
「父皇今日将我叫过去说了很多事情,」刘芜的手放到我膝盖上,慢慢帮我揉搓,「只等我娶了相府千金赵绾绾,他就封我为太子。」
我攥紧双手,慢慢地说:「……恭喜殿下。」
无论如何,这辈子的赵绾绾明显是爱刘芜的,刘芜也爱她,我该祝福他们百年好合、伉俪情深。
「魏姐姐总是说我会娶到赵绾绾,如今我真要娶到梦寐以求的妻子,是该高兴。」刘芜像小时候那样抱住我的腰,撒着娇,身上还带有浓浓的酒气。
「但我更高兴的是,以后再也没有人会欺负我们,没人能把魏姐姐从我身边夺走。」
刘芜借着酒气,拉着我的手展望未来,他说他这辈子只会娶一个妻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我经常会做梦,梦到在我奄奄一息之际,有个女人趴在我床前哭泣,说着如果有来世,定会好好爱我,我很想看清她的容颜,替她擦去泪水。但直到我射中白鹿,才真正看到了那个人的脸,那是赵绾绾,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的赵绾绾……」
我要是说你梦里的人不是她,而是我,你会信吗?
听他讲得越多,我越心痛。
我强硬地打断他的话,
「三殿下,我想求一个恩典离宫。」
我怕我再不离开,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和另一个女人恩爱甜蜜,心如刀割,生不如死。
「不准!」刘芜脱口而出。
「魏姐姐,宫外有什么事儿我帮你去办就好,你就安心待在我身边。」
刘芜甚至一头扎进了我的怀里,闷声闷气地说:「听到赐婚的消息我没有想象中开心,但一想到你可能离开我,吓得我心跳都要停止了,这是为什么呢?」
刘芜靠在我肩膀的身子突然倾斜,他的脸逐渐靠近我,微张的唇在即将靠近我的嘴巴前,重重压在我的双膝。
刘芜醉了,也睡着了,沉沉陷入梦乡。
我的心乱成缠缠绕绕的麻线,越扯,越陷入里面,拔不出来。
12
我本想再次向刘芜请辞,结果刘芜突然就高烧不退,腹痛难忍,直接昏厥在众人面前。
御医来来往往,神色难堪,最后给出的结论竟然是中毒。
重活一次,刘芜怎么还会中毒?
怎么是在这个时候中毒?
我想一边照顾刘芜,一边暗中查找凶手,但刘芜在昏迷中也攥着我的手不放,我根本抽不开身。
「魏姐姐,好热。」
刘芜低声喃喃,我赶紧将沾过凉水的毛巾贴他头上。
「绾绾,绾绾。」
过了一会儿,刘芜无意识地叫出赵绾绾的名字,我的手悬在半空,再也落不下去了。
我跑到赵绾绾面前,恳求她去照顾三皇子。
赵绾绾欣然前往,过了几日,刘芜病情便转好了。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望着包裹发呆,几个侍卫突然闯进来将我拖进了慎刑司。
主审我的人说我是废太子的奸细,潜伏在三皇子身边传送线索,下毒谋害皇子。
前世的魏十娘为了废太子,确实曾想下毒谋害刘芜,被我抓到后处死。
但如今的我没有做过的事情,怎么可能承认。
「不是你,怎么会想着卷铺盖跑路呢。」
主审管从我的包裹里搜出了毒药,还列出刑讯废太子时亲口陈述的证词,几月几日收受了多少银两,提供了多少条线索,从殿下十岁开始,直到罪太子入狱才停止。
我连忙申辩早已向三殿下坦白过此事,不能因此定我的罪,我要求见三皇子。
主审官笑着摇头,接着列举了我第二条罪证。
他们从护城河打捞出失踪侍卫的尸体,他的手里攥着某个宫女衣领的衣角,而那个衣角上绣的兰花纹样,是我衣服特有的制样。
这原来是一场针对我的精心谋划的局,他们甚至不用请我,就直接将我拉入瓮中了。
我坚持要见三皇子,要等他来了,我才会开口。
主审官说我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们对我动了刑,真正的夹刑,很疼很疼的那种,疼得我死去活来,疼到我晕死过好几次。
我多么希望刘芜出现拯救我,又多么理性地清楚,没有上头的同意,他们怎么会到宫里抓人。
皇子上头的人,只能是那个昏聩且精明的老皇帝。
我无力地躺在草堆,终于等来了意料之中的人——赵绾绾。
赵绾绾摘掉黑色的斗篷,露出端丽冠绝的容颜,大方地给我指明一条活路。
她说老皇帝看出刘芜对我有特殊的感情,而我又曾是废太子的奸细,便想将我从他身边除去。
身边的贴身太监三宝,因三锭金子对我印象颇深,愿意救我出狱,前提是我与他对食。
赵绾绾还说她看得出我这个下人,不知廉耻地爱着刘芜,就更应该忠心为主勇于奉献,嫁给大太监三宝,可以让他在皇帝身边帮刘芜说好话。
不然明天等待我的将是另一套酷刑——贴加官。
届时将会有一层层沾湿的白纸贴在我的脸上,直到无法呼吸,窒息而亡。
嫁给三宝又何曾不是死路,与他对食过的宫女哪个不是被虐待到惨死宫中。
我仍然坚持要见三皇子。
赵绾绾掏出一块白色物件扔到我手里。
「你以为殿下在发觉你毒害他后,还会无条件信任你吗?」
我摊开手心,看到了熟悉的东西。
那是刘芜送我的护身符,白鹿的鹿角,我一块,他一块。
我的还挂在胸前,那现在我手上的只能是刘芜的。
赵绾绾很得意,也很聪明,她抓住了我的软肋劝说我。
皇后娘娘不喜欢刘芜,刘芜能否获得太子之位还未可知,他们需要三宝太监的帮助,也需要我的牺牲,将功赎罪。
这也是刘芜的期盼,赵绾绾说她只是代为传达。
这就是帝王级的谋略和狠辣,我一直期盼他成为的模样,刘芜不仅做到了,还做得超乎我的想象,我笑了,笑得嘴巴发酸。
赵绾绾给了我一晚上的时间思考,我想了很久很久,想到泪流满面,想到主审官搬来了刑具,将一层层白纸贴在我脸上,我才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出了赵绾绾的名字。
13
红色的轿子在昏黄的灯笼指引着,摇曳着,在长长的青石板板路。
我的心也跟着灯光,忽而飘到天上,忽而沉入水底。
轿子停下来的时候,我甚至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魏姐姐,」刘芜的声音从帘子外传来,语意中似有千言万语,终究化作伸出的手,牵住我一路上止不住颤抖的指尖,将我从轿子里带出来。
「殿下,这是为何?」我强撑着笑容,哽咽着问他。
「对不起,魏姐姐,我来迟了。」
刘芜解开我手腕的绳子,将我带入一顶蓝色的轿子中。
他与我并肩坐着,脑袋靠在我的肩头,手指勾住我的小指。
「魏姐姐,在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前,你不能嫁给任何人。」
「下毒的事你信我?」我语气平淡。
「我信你。」刘芜语气坚定。
信我为什么还任凭我受刑?
「那三宝公公那里,你要如何?」
「他左右要的不过是和我的承诺,我已经往他府中送去了三个美人,想必他会同意了。」
刘芜说,废太子潜逃,老皇帝担心他会找援兵造反,更加不允许一个废太子的细作待在未来太子身边。
他是一定要我死。
老皇帝同时考验刘芜的狠心程度,看他是否够格做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
三宝太监则是想借我,让未来的太子欠他一个人情。
我左右不过是权势争夺下的工具人。
刘芜最终没有狠下心,他救了我,还发觉了对我的情愫。
但我也知道,他犹豫了,犹豫了好久,犹豫到迟迟不敢来见我。
「魏姐姐,等我成为皇帝,我便封你为贵妃,到时候我会……」
我将鹿角护身符塞回刘芜的手中,两个都是。
刘芜脸色很难看。
你把护身符给赵绾绾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有可能会绝望,会心冷。
「殿下,请恩准我离宫。」
我屈膝跪下,将头磕在他的脚边。
「殿下,请恩准我离宫。」
「魏姐姐,你怎么就不能体谅我的难处?」
刘芜长叹一声,包含着少年情意、无奈和压抑的怒气。
我体谅你的难处,我不怨你。
只是,你不再是我记忆中的良人,缱绻羡爱,为前世之幸。
今生历时多舛,方才知晓,除却巫山,皆不是云。
「魏姐姐!你和我相濡以沫至今,眼看我就要成为太子,护得你我周全,你舍得留下我一个人离开?」
「请殿下恩准。」
「魏十娘,」刘芜冷峻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我很早之前就对你有特殊的感情,这种感情甚至比对绾绾的爱还要深,你真的要舍弃吗?」
「殿下,我有心爱之人。」
他用生命爱我,从不让我受委屈。
只是他早早离我而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好,好得很,你经常躲着我的视线,或者透过我,在看向某个人,那个人想必就是废太子了,你对他倒是足够情深义重了。」
刘芜翻飞的袍子衣角打乱了我的发梢,他第三次背身离去,却自私地用轿子将我带到凄凉的冷宫。
「等魏姐姐转变心意,告知宫人一声,我自会出现。」
14
废太子曾带我去过的密道,意外成为我逃出宫墙的途径。
我流落在偏远的山村,开始新的生活。
宫外的日子虽然清贫,但村民们十分待我友善。
我用仅剩的才学为生,作为一名女夫子,教孩子们读书写字,日子安静平和。
某日,我坐着牛车,进城去买笔墨,路过喧闹的街市,与一个蓬头垢面的流浪汉相撞。
流浪汉摔倒在地,追在他身后的小贩骂骂咧咧着「小偷、狗东西」,朝着他的心窝子连踹好几脚,将他手里紧紧攥着的包子踩烂,也不愿意让流浪汉吃到嘴里。
看着可怜的流浪汉,我想到了当初待在冷宫里的刘芜,逃出皇宫时无依无靠的我,不禁动了恻隐之心。
「我是太子,谁敢动我!我是太子,谁敢动我!我是太子,谁敢动我!」
流浪汉魔怔了似的念念叨叨,小贩嘲笑他疯疯癫癫。
「你要是太子,我就是皇帝的哥哥!」
我跳下牛车,慢慢来到流浪汉面前,掀开他成结的脏发。
忽见昔日的仇敌,落得如今的下场,我只觉吃了沾着糖的沙子,心中五味杂陈。
女夫子从村外带回来一个傻子,引得娃娃们纷纷到我家墙头看光景。
「今天背不下弟子规,罚抄三遍。」我冲着院子一声令下,孩子们便跑没影了。
痴傻的刘蘅攥着我的手,怯生生地说饿。
就像今生我第一次见到刘芜,他也是这样向我讨吃的。
我也像那日般重申,要学会自力更生,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我教他抓鸡、拔毛、砍柴、生活,时令季节烤地瓜和番茄炒蛋。
刘蘅学得很慢,经常被鸡追着满院子跑,砍柴的力气还不如我的大,只是在炒菜做饭上有些天赋。
新鲜的番茄下来了,我想着做顿番茄炒蛋。
在即将下锅的时候,我又对先放鸡蛋,还是先放番茄产生了迷茫。
负责生火的刘蘅眼看油沫子都要烤干了,夺过我手里的番茄倒进锅里。
「糊了。」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抬眼瞅我。
我拿起铲子翻炒,大颗大颗的泪珠滴落进锅中,溅起「刺啦」的油花。
平常的时间,我让刘蘅跟着学生学习读书识字,他如今连字都不会写了,握笔的手势如儿童。
刘蘅偶尔还会在课堂捣蛋,公然让学生娃娃们向他行跪拜大礼,很快活成为村里老少嘲弄的对象。
隔壁大娘家养的鸭子生了一窝毛茸茸的小鸭子,她的孙子送给了我一只,我看刘蘅闲得无事,便将鸭子托付给他。
刘蘅将鸭子揣怀里带到课堂,又引来学生们的嘲笑,他们指着鸭子起哄,说它是刘蘅的妻子。
刘蘅当了真,抱着鸭子喊妻子。
鸭子不堪受辱,呼扇着翅膀飞出窗外,刘蘅也跟着飞奔出去,跑向郁郁葱葱的山头,整晚未归。
我出去寻刘蘅,看到村头挤满了看热闹的村民。
「好贵气的外乡人。」
小姑娘们羞红了脸,张望着脑袋往里看,嘴里念叨着,「要是能留下来成为我夫君就好了。」
我对外乡人不感兴趣,从人群外围走过,四处张望寻找失踪的刘蘅。
「魏姐姐。」
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
村里的人从来叫我魏夫子、魏姑娘,从来没有人叫我「魏姐姐」。
我停下脚步,转头看到了在我梦中出现过多次的身影。
15
前世,这个年纪的刘芜虽然穿着华贵的龙袍,仆从前呼后拥,但他性格胆小懦弱,撑不起龙袍的霸气。
现在的刘芜,简单的青色布衣,竹簪束发,从寻常的马车上下来,难掩自身的雍容大气。
看来,没有我的胡乱插手,他也成功活成了帝王模样。
「魏姐姐,我很想你。」刘芜纡尊降贵,牵起我的手,将我从一众村民中带离。
「我已经扫除了一切障碍,魏姐姐可以回去,坐在我身侧,成为至高无上的皇后了。」
刘芜将我揽入怀里,深情脉脉,「再也没有人可以将我们分开。」
刘芜还说当初是他故意将我从密道放走,让我远离了宫内争斗,平稳生活。
现在他铲除了擅权的宰相,打压了跋扈的外戚,将朝堂治理得井井有条,是时候将我接回去享福了。
皇后?
刘芜竟然想让我做他的皇后?
多么难以拒绝的诱惑,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村姑一跃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是个人都该笑出声来。
可惜,我当过皇后,坐过那个位置。
那个位置下面铺着万根针,坐得我心疼。
「刘芜,」我还是这样唤他,「我不回去,也不做劳什子皇后,我现在挺好的。」
刘芜当我要面子,依旧柔声劝慰我:「之前让魏姐姐受委屈了,但那是迫不得已的权宜之计,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刘芜还说,他已经将觊觎我的三宝太监抄没家产,处以极刑,为我报了仇。
「和你没有关系,是我不愿意回去了,我在宫外活得很自由、很开心,回宫不开心,你是想让我开心还是不开心?」
虽然我一直记挂着刘芜,但再回到他身边,我也不会开心。
我无法欺骗自己,那个为了我,以命相搏的男子已经不在了。
眼前的刘芜,是他也不是他。
现在的他,可以为了皇位将我关入大牢,委屈我第一次,以后就会为了拉拢大臣广纳后宫,委屈我第二次,会为了延绵子嗣,委屈我第三次……
我在他身边,永远只会提心吊胆,患得患失,不会开心,亦不快乐。
刘芜见我态度坚定,脸色沉了下来。
我直接行跪拜大礼,求刘芜成全。
「魏姐姐既然不想和我走,那我就把刘蘅带走吧,总不好……让他一直装疯卖傻的过一辈子。」
刘芜果然不全是为我而来。
我低着头不说话。
见我没有任何反应,站在我面前的刘芜冷冷道:「看来魏姐姐早就知道他是装疯了吧。」
「在我心里,他一直是个真疯子。」其实,我有时也自己不清楚,为何要将刘蘅这个麻烦带在身边。
我只是,在看着痴呆蠢笨的刘蘅时,才能确定,前世发生的一切,不是我臆想出来的梦境。
我再次言辞恳切,「小女蒲柳之姿,无才无德,实在配不上母仪天下的后位。」
久久,刘芜的叹息声传来,「原是我不配,配不上魏十娘的真心。」
刘芜走后,我到处找寻刘蘅的身影,却发现他不见了。
也不知他是被刘芜抓走了,还是见刘芜来,抱起鸭子就逃了。
总之,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多年以后,刘芜一心扑在政绩上,开疆扩土,轻徭薄赋,严肃官吏,后宫充盈,子孙众多,成为青史留名的千古一帝。
而我在刘芜走后,因受不了村民向我投来的异样目光,同样选择了离开。
这次,我捡起弓箭,成为出入山野的矫健猎手,靠将猎到的野味儿拿到山下贩卖为生。
我走进常去的饭馆,正欲将猎物交给买家,门口的吵嚷声吸引了我的注意。
厨房的小胖头在和一名流浪汉抢鸭子。
「狗贼,敢偷我的鸭子,」小胖头将流浪汉踹倒在地,「影响了小爷做烤鸭,看我不把你烤了!」
「不,不要伤害她,它是我的妻子!」流浪汉被抓着头发被迫抬起头,露出了熟悉的脸庞。
是刘蘅。
他被揍得鼻青脸肿,仍将鸭子死死护在怀里,声音颤抖且坚定,「她是我的妻子,我不能让她死。」
「哈哈,死疯子,把鸭子当妻子。」
围观的人哄堂大笑,小胖头也笑了两声,眼见拽不动刘蘅怀里的鸭子,又被后厨催着,便索性懒得跟傻子计较,放手回屋。
但在二人的拉扯中,被命运攥住喉咙的鸭子已经气绝身亡。
刘蘅抱着死鸭子,哇哇大哭。
我来到他面前,从怀里掏出刚焐热的一吊钱,挂在了死鸭脖子上,对他说:「好好安葬你的妻子。」
刘蘅望着我,目光呆滞,鼻涕流了满脸。
「曾经有个人,也像你这般,护着他的妻子。」
我擦掉眼角的泪水,头也不回地走向熙熙攘攘的大街,消失在茫茫人海。
文/橘猫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