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红尘

恋尘吊儿郎当的神情变得肃穆。

他盯着我的妖刀，眼眸中迸射出仇恨的光芒。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他打不过我。

他冷哼一声，嘁道：「好，忍就忍，总有一日，我会不用再忍。」

「忍什么？」

一个温润的嗓音突兀的出现。

我看到了五蕴。

此时的五蕴已不是上一次见面时的那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他看起来成熟稳重了许多，身上带着一股冰雪气息，干净纯粹，透着飒飒冷意。

五蕴见我们不说话，又认真地重复了一句。

「你们要忍什么？」

「我身上好像没有血腥味。」

「来追你之前，我特意用纯阳山千年寒冰化成得水沐浴过，我应该不难闻吧？」

我心沉了沉。

五蕴不仅不难闻，反而透着一股风雅气息。

这段时日以来，我们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五蕴的进步。

刚开始，他的身上还带着动物一般的直率，后来越来越像一个人，现在已经越来越像一个风雅的人。

他在不断地学习演化，进步飞速。

这速度，简直是个天才。

我缓缓凝出妖刀：「你来追我，想做什么？」

五蕴笑了。

他的笑容温和，透着暖意。

「我当然是想要你的心啊。」

「你们有一句话叫做，越是得不到的越想得到。

「我现在就得了这种病，我特别的想得到你的心。

「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你的心给我？」

这话从前五蕴说过无数次，刚开始众人还会瞎想。

后来，五蕴挖了几个大能的心，众人才明白，五蕴真的只是单纯地想要挖了我的心，当零食吃。

偏偏这话说得暧昧……

用最单纯的表情，最认真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实在是糟心。

我已经听麻木了。

可恋尘当真了，他冷声道：「想要她的心，下辈子吧！」

他凝聚出一把和我的妖刀一模一样的妖刀，一刀朝着五蕴劈了过去。

刀上带着火焰。

这一次的火焰，无比的浓烈，是融合了龙贞火焰的一团崭新的火焰，带着焚烧一切的可怕气势。

五蕴惊愕地微微张开嘴，飞速避开，表情渐渐变得凝重。

「我记得你，你变强了。」

恋尘一连扔出无数个球朝着五蕴砸去。

五蕴惊愕地接住一个，然后发现，那球里突然又迸射出了一团火苗，将他的手烧了。

五蕴被烧痛了。

他脸上的表情冷了冷。

「你弄疼我了。

「我有一点生气。

「我本来打算先将你养起来，当做坐骑。

「但现在，我打算直接杀了你。」

他身上缭绕的黑气如丝线一般，灵活地朝着恋尘缠去。

我挡在恋尘的面前，迎了上去，一刀劈断丝线。

梵迦也跟上。

我们三人和五蕴缠斗在一起。

一个妖帝，一个半步妖帝，还有一个道帝。

三人联手，依旧很吃力。

我和恋尘相视一眼。

两人默契地一个凝聚火球，另一个则引来天雷，灌注到火球之中，向着五蕴砸去。

在惊雷爆开之前，恋尘飞速地变成巨蛇，带着我凌空而去，眨眼之间，已消失在云端。

梵迦一脸气恼地急忙跟上，边追边喊。

「恋尘，等等我，我给你做了半个月的饭，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我拍了拍恋尘。

恋尘冷冷道：「你想他送死？我们引走五蕴，让他自己回去，我不带累赘。」

我一时间愕然，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曾经，恋尘被重天当做累赘，现在恋尘又将梵迦当做累赘，真是好笑。

不过，我同意了他的这个方案。

梵迦跟着我们，的确送命的几率很大。

恋尘迅速拐了一个方向，而紧随在后的五蕴很快追了过来。

我和恋尘一路上躲躲藏藏。

我们一个引雷，一个制作带火焰的球，将雷电封存其中，等着万一遇到了五蕴，就给他致命一击。

一路上，恋尘用了很多办法遮掩行迹。

刚开始还能骗过五蕴一两日，后来，只能骗个半日。

我们都知道，这样下去，五蕴迟早有一日会追上的。

万幸，我们行走的路上，妖灵越来越多，这说明真灵深渊已近在眼前。

没几日，我们就到了地方。

清理掉一些妖灵后，我看着深不见底的真灵深渊，说道：「我留在这里，你下去。」

恋尘冷笑一声：「你放心我？」

我认真地看着她：「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旁人对你有误解，我不会。」

恋尘带着清冷笑容的脸渐渐凝重，他冷冷地转过头，直接一颗雷球向着镇守在真灵深渊的妖灵扔去。

「我在这里杀五蕴，你自己去调查，你胆大心细，更能找到真相。」

不等我回答，他就闯入了妖灵群中，杀了一片妖灵，但旋即被妖灵包围。

我站在悬崖边，看看恋尘，看看脚底的深渊。

我咬咬牙跳了下去……

无数的妖灵在我身边起舞，想要趁机撕下我身上的一块肉，却被我身上的光芒灼烧成灰烬。

终于，我感觉快要坠入深渊底部时，用法宝定住身形，然后，轻盈地落在地上，细细查看。

真灵深渊限制神识。

我拿出寻踪石，将自己的神识扩散到无限大。

而真灵深渊一股若有若无的力量悄无声息地和我的神识对抗，让我的脑海宛若针刺。

我强忍着不适，一点点的寻找……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我顾不上查看，急忙藏了起来。

微光中，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走了过来，他的手上还拖着一个东西。

那人走到我附近，温声道：「狐烟，你看看我抓到了谁？」

「他们都说这是你的男宠，如果我捏死他，你会出来吗？」

是五蕴！

他抓了恋尘？

我的心顿时紧张起来。

五蕴来的速度太快，远远超乎我的预料。

五蕴捏住了恋尘的喉咙。

恋尘痛苦地咳嗽一声，挣扎起来。

我默了默，站了出来。

「放开他！」

五蕴好奇：「你竟然真的站了出来？为什么呢？」

我摇头，「你不懂的。」

五蕴正色：「你说说看，说不定我就懂了。」

我道：「妖灵没有性别对吗？」

五蕴被我问住了，他神情古怪地看着我，「你喜欢他？」

我：「……」

这问题，让我难以回答。

五蕴笑了。

「我一直好奇你们的感情到底是什么，这段时日，我看多了爱恨情仇、生离死别，觉得很麻烦，一直想不明白何以如此。」

「但刚刚你让我懂了，原来是性别的缘故，妖灵没有性别，则少了纠缠，若有妖灵死了，我不会难过，若有新生的妖灵，我也不会欣喜。」

「这世上，还是没有性别的好，你看我们，就很和谐，欲望摆在脸上，一看就懂，那些我看不懂的感情，还是不存在的好。」

「所以，麻烦你们死一死吧！」

他一掌拍向恋尘，将恋尘向我推了过来。

我明知他会紧随恋尘其后向我袭击，却还是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接住了恋尘。

恋尘跌进我的怀里，吐了一大口血。

我担忧地看着他，心口却猛然一痛……

我看到恋尘手握一枚锋利的龙鳞，正中我心脏，顺手一划，将口子划得更大，露出一颗光芒璀璨的七窍玲珑心。

这龙鳞是特质的逆鳞，瞬间封住我全身妖力。

我疼到浑身麻木，惊愕地推开他，倒退了几步，不敢置信。

恋尘算计了我？

他是故意甩掉梵迦，让我孤立无援？

他也是留在崖上，等着五蕴到来和他合谋？

这是我的恋尘么？

杀父之仇，让他变成了这个模样？连大义也不顾了么？

我感觉自己面上潮湿，伸手一摸，才发现已泪流满面。

恋尘看着我，阴鸷的面上满是冷笑。

但很快，他面上神色变幻。

他忽而恼怒发狂，忽而痛苦难过，

仿佛他的体内有两个人在互相争斗。

他的口中也发出了两个人的声音。

「你竟然还帮着这妖女？你忘了杀父之仇了？」

「娘，不杀了，好不好？」

「你给我滚开！你不是我的儿子，我没有你这样不成器的儿子！」

「娘，爹爹不希望你如此，儿子答应你，这辈子再也不见她。」

「滚！杀了她，我就原谅你！」

恋尘眼眸陡然睁开，眸中露出诡异的蓝色光芒，如一只兽一般向我扑来，直取我胸中的七窍玲珑心。

他的五指眼看要刺破我的心脏，又陡然间停止，眸中蓝光褪去，带着痛苦神色。

「娘，杀了狐烟，妖族就完了。五蕴不会遵守诺言，娘，我们回去，儿子一定顺着您，您想怎样就怎样。」

「我不信你！你骗我！」

恋尘左手一点点掀开右手，狠狠抓向我的心，将那颗璀璨的七窍玲珑心抓了出来。

恋尘面上温柔的神色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疯狂雀跃，龙贞的面容一点点地在恋尘的脸上浮现。

「我抓到了，七窍玲珑心。」

「哈哈哈哈，贱人，你还是死在了我的手中！」

「夫君，我为你报仇了，你地下有灵，可以安心了。」

她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但很快，她的笑容淡了下去。

「儿子呢？」

「我儿子呢？」

「恋尘？尘儿？」

她四下里寻找，怎么也找不到。

直到，她摸上自己的脸……

我如破布一般地倒在地上，两滴眼泪自眼眸中滑落，看着这可笑的一幕。

「恋尘」在找着恋尘。

可她真正的儿子，明明已经被她亲自吞噬了。

龙贞也终于反应过来，她目光如兽一般地盯住我，眸色复杂而怨毒。

「都怪你，都怪你害了我的儿子。」

「若不是你，我怎会以恋尘为阵，算计自己的儿子。」

「你该死，你最该死。」

她狠狠一捏，将我的七窍玲珑心一把捏爆。

水晶琉璃般的心瞬间化为粉末，一点点纷纷扬扬地从手指散落。

她面上是快意的笑容，满满复仇的快感。

只是，眼睛里的悲伤怎么也藏不住。

我的身体渐渐变冷，身体上的鲜血漫无边际地流了出来，一点点地将身下的土地泅湿。

我睁着眼睛，盯着「恋尘」的脸，努力地想让自己活下去。

但我快撑不住了。

我合住眼皮，陷入沉沉黑暗之中。

小狐狸印记在眉心闪烁着，一点点笼罩住我的身躯……

我的神识飘了出来，飘飘荡荡无所依靠。

我看到五蕴在七窍玲珑心的粉末落地的那一刹那，凝聚出妖力，将粉末接住。

「你食言了！」

他漆黑的眸子认真地看着龙贞。

他手指聚拢，将那些粉末轻轻一捏，重新汇聚成一颗通透的七窍玲珑心。

「你说过将七窍玲珑心给我，可你骗了我。」

「你教会了我妖族的计谋，我也教给你一个妖灵的计谋，永远不要背弃承诺，一定要说到做到。」

他手指凝聚出一朵黑色的火焰，攻向龙贞。

而龙贞也亮出了自己的火焰。

两相拼搏下，五蕴的火焰一口吞噬了龙贞的火焰，然后，他得到了一朵蓝色和金色交相辉映的崭新的火焰。

这一团火焰，明亮，强大，带着焚烧一切的可怕气势。

而此时的龙贞气息奄奄。

火焰中融入了她的精魄，

火焰被吞，如同精魄受损。

她很快被黑气团团包围，生机疯狂被吞噬。

五蕴如同一个孩童一般玩弄着火焰，丝毫不管一旁奄奄待毙的龙贞。

他将那一枚火焰做成一朵蓝金相交的玫瑰花指环，戴在自己的手指上。

他伸出手指，轻轻摘下一片七窍玲珑心的碎片，放入口中，旋即露出惊艳神色。

「狐烟，你的心真的很好吃！」

他品尝着美味，一脸兴奋，但很快，他的表情变得凝重，眸色复杂至极。

「我竟然有点儿舍不得杀你，真是奇怪。」

「我本来决定将你变成妖灵，永远陪在我身边。」

「但现在，我……要将你毁了。」

他摸了摸手指的玫瑰花戒指，一团金黑相间的火焰托在指尖，向着我的尸身弹了出去。

火焰落在我的尸身，瞬间燃起了大火。

但我并没有感觉到痛楚，反而觉得破碎的心口注入了一丝暖洋洋的活力。

这是五蕴的火焰？

不，这是属于恋尘的火焰，这是恋尘尚未被完全融合的火焰在保护这我。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恋尘！

我的恋尘！

五蕴微微蹙眉，干脆利索地一道法术打了过来，这法术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会将我的尸身撕得粉碎。

我焦急起来，努力地想回到尸身，却无济于事。

一道黑色光从天而降，将五蕴的法术打歪。

季飞星从悬崖上缓缓落下，扑向五蕴。

两人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五蕴没有见过季飞星，故而，对季飞星的魔族功法很是好奇。

他引着季飞星将自己会的所有的法术施展了一遍，便看出了其中的关键。

他失了兴趣，一巴掌将季飞星打飞。

「仙妖魔运用的力量并不相同，但运行的路径大同小异。严格说来，你们仙妖魔都是同族，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还要打来打去？」

「看来，这世上不仅仅不能有性别之分，还不应该有种族之分，如此才能天下同心。」

季飞星的脊背重重地撞击到了漆黑的崖壁上。

他捂着心口落了下来，背后擦出一片血迹。

他冷笑着看着五蕴。

「你说得没错，仙族、妖族和魔族总是会打打杀杀，可有外敌的时候，也会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你的妖灵会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吗？」

「会懂得何为共御外敌，虽死不悔吗？」

「若有一日，天外来敌要杀你和你的妖灵，你的妖灵是会共同御敌，还是匍匐在对方的脚下俯首称臣？」

「若是有一日，你死了，你的妖灵会为你报仇吗？」

他说了太多话，几乎说一句，吐一口血。

可他一点儿也不在乎。

他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五蕴，等着他的回答。

五蕴的面上有了一瞬间的茫然，他深蹙双眉，漆黑的眸子满是疑惑。

但很快，他就将这假设性的问题抛在脑后。

他一指向着季飞星抹去，用的正是季飞星的魔族功法。

季飞星身体被碾压过，破败地飞了出去，如一片轻盈的枯叶，断去了生机。

「我不用想那么多，我只知道你今日必死无疑。」

他完成这件小事，开始将学到的魔族功法、妖族功法和恋尘的火焰融会贯通。

他成为了这世上唯一一个精通仙、妖、魔三族功法的人。

这可怕的成长速度，绝无仅有。

他回味了一阵子，转过身来，看向我的尸身。

「该你了！狐烟！」

他一指头向着我的尸身抹去，只要这一指头下去，我会化为灰烬，灵魂会灰飞烟灭。

我眉心的小狐狸印闪了一闪，一股璀璨的白光护住我的全身，将五蕴牢牢地阻挡在外。

灿烂辉煌间，我看到那位神款款向我走来。

她的手指温柔地抚向我的脸颊。

我好像被彻底地抽离了这个世界之外……

那一瞬间，我看到了无上宗山脚下拼死和妖灵厮杀的仙妖联盟。

看到在真灵深渊边缘攀爬而下和妖灵搏斗的梵迦。

看到林火……

看到重天……

看到许许多多熟悉的人。

他们殊死搏斗，没有退缩。

看到贡康城的矿洞中，龙贞逼迫恋尘杀我，恋尘跪地不起，被龙贞用阵法困住，以命相逼，夺了神魂……

神的手缓缓翻动着这神州大地每一处，像翻看一页页美丽的画卷。

「浩劫将至，若你有一个机会，将拯救众生于水火之中，你救不救呢？」

「若要救众生，你就要第三次挖出自己的心，换上这颗珠子，你挖不挖呢？」

她的掌心托着一颗明珠。

那珠子看起来朴实无华，只有靠近了，才能感觉到其中饱含着的毁天灭地的力量。

妖灵珠？

这是妖灵珠！

我瑟缩了一下。

挖心？

为什么是我？

第一次挖心，是我做错了事，该受此罚。

第二次挖心，是为了自救，我心甘情愿。

第三次挖心，是为了众生？

可……凭什么呢？

众生不曾善待过我，给我仅有的温柔，也只是因为我有用。

若我是个毫无用处的人，他们会待我好吗？

不会！

所以我为何要救众生？

「为何是我？」

我颤抖着问。

神笑了，笑得慈悲又怜悯。

「我也想知道为何是你？」

「很可惜，没有答案！」

「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告诉我答案。」

「东西在此，如何抉择，你自己决定。」

「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愿有一日，我们能再见面。」

神的身影化为金粉，风一吹，零落天地间。

灵光闪闪的妖灵珠跌落在地上。

我看着它，泪流满面。

我颤抖的手指抓住妖灵珠。

妖灵珠光芒肆意，一股温柔的力量包裹住我的神魂，一股巨大的吸力吸引着我魂归尸身……

我蓦地睁开眼睛，眉心的小狐狸印记支离破碎，五蕴的法术带着逼人的光芒砸了过来。

可我毫不在乎。

我挣扎着将珠子放入了自己血肉模糊的心腔。

我感受到了一种全新的、完全不同于仙、妖、魔三族功法的力量。

这力量恐怖如斯，足以开辟一方新的世界。

我一把抓住了五蕴的手，五蕴身上的妖灵力在转瞬之间如滔滔江水涌入我的身躯，我破碎的身体一点点愈合，心口硕大的洞快速地弥合痊愈，很快焕然一新。

五蕴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妖灵力干枯的手指，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你活了？」

「这不可能……」

他面色恐惧，似乎感受到我身体里可怕的力量。

他仓皇至极，凭着动物本能，转身飞快地朝着悬崖上飞去。

我盯着他的背影，并没有动。

我需要时间好好消化这一颗妖灵珠。

我手指结法印，在周围快速形成一股漩涡风暴，无数来不及逃走的妖灵，被风暴席卷，很快成了修复我身躯的力量。

整个真灵深渊晃动起来。

山石奔走，狂风呼号。

良久，我缓缓睁开眼眸，飞身而起，追向五蕴。

缩地成寸，手到擒来。

几乎在片刻间就追上他，伸手将他一捉。

五蕴慌张的面容呆滞了片刻，就变得平静。

他好奇地看着我。

「我是戾气所生，你杀不死的，只有同化这一条路。」

「同化了我，你就不是你，而是一个强大的妖灵。」

「他们一样会敌视你，仇恨你，视你为异类。」

「你真的要如此做吗？」

「值得吗？」

我呆住了。

五蕴的问题我无法回答。

我长叹一声，「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今天我要杀你，谁也阻挡不了。」

我紧紧手指，将五蕴的身躯捏爆，黑色的妖灵气溃散在天地之间，很快，又被我吸取到了体内，成了我的一部分力量。

我感受到自己的强悍。

此时的我已经不能用原有的境界体系来定义，而是一种可与天道争锋的全新的力量。

我跳回悬崖底下。

来到恋尘残破的身躯旁。

多亏了玉鼎火龙蛇强悍的生命力，他此时还有一线生机。

「恋尘」睁开眼眸，眸色复杂而不甘。

这是龙贞。

龙贞张了张口，扯开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一片玉色的肌肤，肌肤上布满阵法。

她费力地移动手指，指指阵法，张了张口。

我明白她的意思。

龙贞用阵法禁锢了恋尘的魂魄，助她夺到了恋尘的身体，吞食了恋尘的一部分意识。

可也正是这阵法，让她在与五蕴的战斗中护住了恋尘最后一丝神识。

破了阵法，恋尘自然活了。

可龙贞会被反噬而死。

我沉默着。

杀龙贞？

能杀吗？

她是恋尘的母亲，恋尘活了，会恨我吗？

恋尘希望自己活着，还是自己的母亲活着？

我不敢想！

龙贞似乎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目光中露出了哀求神色。

「我错了……」

「当年句抿一定活得很痛苦，可为了孩子，他不敢死。」

「你能来，他一定很高兴，是我鬼迷心窍，没有明白句抿当年的心意，还那样对你……」

「恋尘他聪明伶俐、重情重义，你将我们的儿子养得很好。」

「我错了，可恋尘罪不至死，你杀了我，和恋尘在一起，你们一辈子在一起好不好……」

她说不动了，口中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

「若杀我十次能让你泄愤，我宁愿你杀我十次，救恋尘……救救恋尘……」

她的生机在一点点溃散，目光中的惊恐清晰而浓烈。

我阖上了她的眼睛，轻声细语。

「别这样看着我。」

「不然，杀你的时候，我会不忍心。」

我维持住龙贞的生机，用神识一点点地在恋尘的身上刻画破解阵法。

以龙贞的魂为阵眼，刻画一个反向阵法。

之后，龙贞会死，恋尘会活。

龙贞安心了。

她心甘情愿地闭上眼睛，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疼痛袭来，她魂飞魄散，却轻轻一叹，带着无限解脱。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我眼角酸涩，认真地操控阵法修补着恋尘的灵魂，并将那一缕从五蕴身上取来的火焰归还给恋尘。

我不停地吸取妖灵之气，散布在五湖四海的妖灵仿佛得到了召唤，一缕缕戾气从四面八风飞卷到真灵深渊，在我们身边形成一股巨大的风暴。

而恋尘融合了龙贞的妖丹，以及五蕴的火焰，也争相抢夺着飞奔而来的妖灵气。

云雾翻腾中，恋尘仿佛睁开过眼，但很快又闭上了。

……

不知过了多久。

我听到了人说话的声音。

「如今怎么办？她身怀妖灵珠，已经不是人为可以控制，若她是善的，自然好说，若是她是另一个五蕴，怎么办？」

「什么意思？她只身前来真灵深渊时，不见你说什么，现在好不容易肃清了妖灵，你又想内讧？我告诉你，你们谁若是敢对她不利，便是与我妖族宣战。」

「我们并非此意，过河拆桥之事，在座诸位无人屑于去做，若有人真敢忘恩负义，我第一个不饶他，不过，大家的担忧也是真的，谁也不敢保证，将来会发生什么事。」

「你们打算怎么做？」

「此事只是有备无患而已，其实并没有谁有合适的法子。」

「骨哨可还在？用骨哨试一试！」

哨声响起，那是一种刺痛灵魂的声音，我忍不住微微蹙眉。

「骨哨有用！」

有人欣喜。

但更多的人却很担忧。

「骨哨对仙、妖、魔都无影响，只对五蕴有用，狐烟她分明就是另一个五蕴。」

「够了！不管狐烟是什么，只要骨哨有用，我们就不用担心，我们只要选出来一个吹哨人，执掌骨哨即可。」

我睁开眼睛。

我感觉到身体无比沉重，更沉重的其实是内心。

我看向四周，发现自己在真灵深渊之上。

我看到了重天、林素、梵迦、林火、元翎采、巫清心等等，甚至还有已经死去的季飞星。

我旋即明白，季飞星用的是障眼法——果然魔物没那么容易死。

这些都是熟人。

只是，这些熟人有人笑得真心实意，有人笑得勉勉强强。

我顾不过来，我去看恋尘，恰恰与恋尘的眸子撞上。

恋尘的功力高了，远远高过了重天、梵迦、元翎采等人，与我旗鼓相当。

我们目光相接，并没有死后复生的欢喜，只有沉沉的凝重。

恋尘起身。

他凝聚出一把妖刀，轻轻一斩。

一个结界冲天而起，将他和我包围在其中，隔绝了所有人、所有声音。

我们沉默着。

天地间，仿佛寂静到只剩我们两个。

良久，

恋尘问道：「你如何得到妖灵珠？」

我心中酸涩。

恋尘的父亲母亲一直在追寻妖灵珠。

他们去光明门盗取的就是妖灵珠，想送给恋尘当做生辰之礼，后来，发现是一场骗局。

可妖灵珠却出现在我心中。

这无论如何都很难不让人乱想。

我语调有一些艰涩，「临仙门的神给我的……」

恋尘打断我：「我懂了！」

我稍稍松了一口气，恋尘是信我的吧？

我的心还没完全放下，就听到恋尘又问了一个问题：

「龙鳞虽然厉害，但依照你的本事，若不想让人挖心，也有一战之力。你为何让我母亲挖出你的心，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真灵深渊有妖灵珠？」

我如鲠在喉。

自然不是故意。

我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可一切发生得太巧合了。

巧合到我无法说出「不是」两个字。

恋尘又似失落，又似失望一般地点头。

「我懂了！」

「第三个问题，你杀我母亲时，心里想什么？」

我喉头哽胀得厉害

我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

我是人，我会有七情六欲，会有杂念，会恐惧，会害怕！

但杀龙贞的那一刻，我并不欢喜。

恋尘没有等到我的答案，他似乎也不需要了。

他的声音很轻，轻如蝉翼。

「你是妖，我也是妖。」

「你不是圣人，我也不是圣人。」

「你会有杂念，我也有过。」

「狐烟，我心悦过你！」

「可我们之间……再无可能，除非重新开天辟地……」

他撤开结界，一刀劈向重天。

从重天的怀中跌落一把骨哨。

他在骨哨落地前，伸手抓住。

他目光掠过所有人，毫不掩饰眸中的冷意。

「我来当这个吹哨人。」

「狐烟，我这一辈子和你耗上了。」

他离开人群，不看我，不亲近，不远离。

我低低地笑了一下，瞬间泪流满面。

我得到了这世间最磅礴的力量，我动一动手指可以将所有这些人都灭了。

可那又怎样呢？

我灭不了他，也不能让往事重回，

更不可能和他回到从前。

我宁愿只是一只山间小妖，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每天，只会傻乎乎地盯着人间烟火，眼馋那被烧得通红的烤鸡。

现在一切，唾手可得。

可最想要的，却永不会有了。

林素上前，拉了拉我冰凉的手，叹道：「我们走吧，天地之大，我临仙门永远有你一席之地，你去临仙门当门主也好，长老也好，甚至当一个散仙都可以，只要你喜欢，做什么都可以。」

「妖界的妖主也非你莫属，我可以当你的下属。」重天冷冷看着林素，不甘落后。

季飞星笑道：「争什么？你来我魔界，我的魔主让给你，我看你这一身功法中融合了魔气，登峰造极，炉火纯青，我拜你为师也可以啊。」

我清醒无比。

这些都很好。

这些不是我想要的。

我很清楚地知道，谁若是收容了我，谁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我不愿做别人的负累，我也不愿在与这世间纠葛。

我曾经欠的，如今已经偿还了。

我现在想做的，只是清清静静地一个人待着。

我缓缓退后了一步，又退后一步。

我站在悬崖边，目光平静地看着恋尘，了无情绪。

我张开双臂，强劲的山风穿过臂间，将我的衣衫吹得猎猎而动。

我闭上眼睛，向后倒去，急速下坠的过程如同洗涤了心灵，往事如云烟飞速从脑海中滑过。

生亦何欢，死亦何哀。

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怜我恋尘，苦难实多……

我传音给恋尘。

「我走了，你保重！」

「愿你多欢乐，长安宁，一生无忧。」

我封印了真灵深渊，将自己彻底封印在这一方黑暗空间。

我仿佛听到恋尘撕心裂肺的喊叫，又仿佛没有听到。

我闭上眼睛，坠入沉沉黑暗之中。

我心里浮起了恋尘的名字。

想起初听这名字时，我觉得这名字真好。

恋尘，恋尘。

恋恋红尘。

真是一个有情又暖的名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