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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皆念

我死的那天,春雨绵绵。

我望着躲在淑柔宫的陛下沈述,听着宫人说起陛下对我的深情厚谊。

我忍不住想笑,世人皆以为我娇贵妃宠冠六宫,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

可无人得知,我不过个替身罢了。

而陛下沈述不敢让世人知晓,真正爱着的,是他父皇的嫔妃……

1

陛下的秘密,外人可能看不出,可在我看来不要太明显。

当朝臣请奏将林宛宛去寺庙为先帝祈福时,一向温润的沈述勃然大怒,将请奏的朝臣通通骂了个遍。

林宛宛,是唯一一个没有随陪葬先皇的嫔妃。

我不爱沈述,但他是陛下,我只能坦然接受我的替身身份,我只是被家族送入后宫的一枚棋子罢了。

棋子不需要什么尊严,更不需要什么感情。

为了做一个合格的替身,我刻意模仿林宛宛的穿着打扮,一言一行。

而沈述果然常来关顾我的淑柔宫,也将我从一位贵人晋升为妃,并赐封号为娇。

当我以为封后只是时间问题。

却偏偏有朝臣翻出先帝遗旨,指出上面被沈述抹去的让林宛宛陪葬的内容。

一时之间,朝堂哗然。

沈述自然是舍不得他的白月光林宛宛陪葬,所以他找上了我。

因为我是林家五小姐,林宛宛的庶妹,也是林家小姐中最像林宛宛的一个。

所以林家才将我送入了宫,并将我小字改为阿娇。

想来是我太过于温顺,所以沈述真的会觉得,我会为了林宛宛而牺牲自己。

可惜,他低估了我的求生欲,我拒绝了他。

我本以为沈述不会勉强我,会去另想办法。

直到我在我最熟悉的淑柔宫被人打昏,我清楚认识到,我终究只是个替身。

沈述让我替林宛宛陪葬,不是在询问我的意见,而且命令。

「能为先帝陪葬,是你的福分。」这是沈述对我的原话。

黑漆漆的棺材之中,稀薄的氧气不再够我呼吸,我眼前更是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啪嗒」一声,棺材开了。

阳光刺眼,我耳畔「嗡嗡」作响,我还依稀听见女子的哭声。

「阿沐,你醒醒!」

有那么一瞬间,我未曾反应过来,阿沐是谁。

因为这个名字,我已经有数年未曾听见有人这样唤我了。

2

救我的人是林宛宛,是我最不想看见的人。

林宛宛让人将虚弱的我搬上马车,许是怕我睡着,一直叽叽喳喳地在我耳边唠叨。

林宛宛话很多,她能从小时候爬树被罚跪祠堂,说到昨日她遇见了一只很可爱的狸猫。

事无巨细,仿佛每一件小事,都能够牵动她的情绪。

我被吵得烦了,但是在看见林宛宛红彤彤的眼眶时,原本的「你能不能闭嘴」在说出口时变成了「你可以小点声吗?」

林宛宛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便没再说话了。

马车也瞬间安静了许多。

一路无言。

我不知道林宛宛让人带我去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林宛宛会出现在皇陵之中,就像我并不知道林宛宛竟在郊外买了套宅子。

林宛宛将我安排在郊外的宅子之中,从她的口中,我得知十三皇叔沈青泽谋反叛乱,沈述近日被这件事搞得焦头烂额,这才给了林宛宛假死出宫的机会。

「假死?」我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信息。

林宛宛点了点头,咬唇道:「阿沐,你知道的,我不喜后宫。」

听到林宛宛这句话,我忍不住笑了,可是眼泪却不由自主地出来了。

沈述他为林宛宛谋划许久,甚至用了我的命换她的命,可到头来,林宛宛却毫不领情。

一时之间,我竟不知道是他更可悲,还是我更可悲。

许是我痴狂的模样吓到了林宛宛,她害怕地后退一步,试探地喊了一声:「阿沐?」

「没事。」若不是眼眶微红,我就像我说的,像个无事人一样。

林宛宛告诉我,她本意是想要借着给先帝陪葬,假死出宫。

可是却没想到竟连累了我。

所以她依旧按照之前的计划,让人将假死的我从皇陵之中救了出来,安排在郊外的宅子之中。

林宛宛喊我不要担心钱财问题,她既早就打算假死出宫,定有了万全的准备。

是的,的确是有了万全的准备。

可惜她算漏了沈述对她的痴心。

3

沈述找到了我们,对此我并不意外。

沈述好歹是个皇帝,找上门来只是时间问题。

偏偏林宛宛还觉得这事天衣无缝,所以当沈述带兵找了过来的时候,林宛宛十分诧异。

看到追兵,林宛宛却是堵住了门,对着里面的我喊道:「阿沐快跑!」

沈述喜欢林宛宛,自然不会拿林宛宛做什么。

可这并不代表沈述会放过我。

我听到林宛宛的话,正准备从密道逃跑的时候,却看见了早守在密道里的锦衣卫。

他手握短剑,锋利的剑刃直接刺向我的双目。

他还恭恭敬敬地道:「娘娘,属下对不住了。」

沈述没杀我,只是让锦衣卫毁了容,把我关在了冷宫之中。

想来也是,我与林宛宛相貌最为相似,现「林太妃」给先帝陪葬,若是再出现一个「林太妃」,定会引人注目。

沈述也知道,林宛宛素来最疼爱我,若是我死于他手,恐怕林宛宛这生生世世都会恨透了他。

所以冷宫,是我最好的归宿。

我认命了。

输给林宛宛,我并没有不甘心。

林宛宛温婉大方,是京中出了名的大家闺秀千金小姐。

而我,一个卑贱的庶女,生母又是胡人,怎么能配与林宛宛相提并论。

就像当初母亲死后,我千里寻父,历经千辛万苦之后,好不容易找到了林父,可林父却视我为耻辱,命人将我乱棍打死。

若不是恰巧碰见踏青回来的林宛宛,恐怕我真的会死在那里。

林宛宛对我真的很好。

哪怕我半夜三更摸进她的房间,她也不曾苛责我什么,甚至在知道我怕黑的时候,主动陪我一起睡觉。

直到遇见沈述,我与林宛宛才心生间隙。

遇见沈述的那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因着天气甚好,林宛宛便邀我一起去莲花湖畔游湖。

同行的还有好几位官家小姐,其实我本是不想去的,因为我知道,我并不受欢迎。

可是当我望着林宛宛期盼的目光,我说不出狠心的话语。

果不其然,在林宛宛带着我去了莲花湖畔的时候,一旁的官家小姐一把将我挤开,围着林宛宛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我并不在意被人排挤,我也懒得与那些官家小姐周旋,于是我很有自知之明地去了另外一边。

我懒洋洋地踢着路边的石子,突然间远处传来人落水的声音。

春寒料峭,湖水更是冷得冰冷,旁边下人打扮的小厮连忙呼救,眉眼虽焦急,却也不肯下水。

不知怎的,我看着那一抹青色身影,又看着只在岸上呼救的小厮,突然想起来了自己的遭遇。

扑通一声,我跳进了水中。

当我将沈述捞上来的时候,他脸色煞白,而远处传来了官家小姐呼救的声音。

「阿娇!」

——林宛宛落水了。

我咬了咬牙,哪怕身子已经吃不消了,我还是朝林宛宛落水的那处游去。

当我将林宛宛也救上岸时,我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身体更是冷的发抖。

旁边的官家小姐连忙叫人将林宛宛送去看郎中,在离开的时候,她们轻蔑地看了一眼还在湖中上不来的我。

有官家小姐小声问道:「……要不要把她也带走?」

「带她干什么,一个贱种而已,死了就死了。」

说完这句话,官家小姐看都不看我一眼便走了。

我咬了咬牙,极强的求生欲让我从岸边爬了起来,当我颤颤巍巍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沈述的手臂绊了我一脚。

我抬眸扫了一眼四周,发现周围竟然不见那小厮的身影,我突然笑了。

我笑得开心,我不知道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对沈述说。

「你瞧,你也被人抛弃了。」

4

我现在浑身湿透了,若是下山回府,必然名声尽毁,所以我找到了一处山洞,将沈述也拖了进去。

幸好早些年间母亲教过我野外生存技巧,所以我拾了些木柴生起了火。

我将衣物脱下,放在火边烘干,一时之间,我竟忘记了山洞里面竟还有个男子。

当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猛地转头,却发现沈述眉头紧锁,一副受惊的模样。

我问道:「你是不是醒了?」

沈述犹豫半晌才默默点头,像是怕我误会一样,连忙道:「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你眼睛闭上。」我指挥道,「你把你衣物脱下来,我给你烤一下。」

末了,我补充道:「我不会看你的。」

沈述犹犹豫豫半晌,才憋道:「谢谢。」

沈述将衣服脱下来递给了我,我并没有中原女子的扭扭捏捏,所以我十分淡然地给沈述烤衣物。

当我将衣物烤好之后,递给了沈述,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沈述问道。

「我叫沈述,你叫什么名字?」

我并不想再与沈述有过多交集,毕竟沈述身上的装扮非富即贵,阿娘说过,这种人是我们不配攀附的。

「不告诉你。」

所以我落下这句话便离开了此处,以至于我没听到沈述后面的那句话。

「我听你朋友叫你阿娇……」

……

出了山洞,我也不知道去哪里。

回林家?

这恐不太现实,林家主母本就讨厌我,若是知道我落水这事,定会给我个不洁罪名按在我头上。

与其回去受那劳什子气,我倒不如寻处地方自力更生。

只不过委实太难了些。

我在外面游荡了两三天,在接受了社会的毒打之后,正准备回林家继续受气的时候,没想到林宛宛却带人找上了我。

彼时我正准备将我好不容易抓到的野兔给剥皮烤了,然后就听见林宛宛哽咽的声音。

「阿沐!」

林宛宛像是生怕我跑了一样,连忙朝我跑过来,她好几次都差点被郊外的坑坑洼洼的路给绊倒,却还是毅然决然地奔向我。

她猛地抱住我,声音更是哽咽地说:「阿沐,对不起对不起。」

她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不停地对我道着歉。

我看着林宛宛脸上满身泪痕,我正准备给她擦一擦泪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上满身脏污,我想了想,还是放下了手。

林宛宛倒是不嫌脏一样,细心地擦去我脸上的污垢,道:「阿沐不哭,是阿姐对不住你,我们回家。」

我哭了吗?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眼角,果不其然摸到了温润的液体。

好吧,一定是这里的风沙太大,迷了我的眼睛。

5

回到林家之后,我从下人口中得知,林宛宛回到家的那天受了极重的风寒,差点都醒不过来了。

在昏迷了一天之后,林宛宛终于醒过来,在得知我不见了的时候,又急急忙忙派人去找我。

甚至撂下了找不到我,她也不活了的狠话。

这句话对其他人有没有效果我不知道,但是后面这话传到林父林母耳中时,林府一下子出动了许多下人四处搜寻我。

后来,我发现那天与林宛宛一起游湖的官家小姐再也不上门拜访了,彼时我还好奇地问了一句。

素来温柔的林宛宛竟第一次变了神色道:「她们不喜阿沐,我便不跟她们来往了。」

哪怕我心中早有猜想,但我还是笑得像个狡猾的狐狸,道:「阿姐真好。」

……

再后来就是皇家狩猎那天,因着林宛宛想要带我出去散心,于是我一个庶女也有了见识世面的机会。

我听别人说,云妃终于出了冷宫,重获圣宠,就连一直被欺压的五皇子沈述也终于拨得云开见月明。

林父说,沈述很有可能是太子人选,要林宛宛在沈述面前刷好感。

林宛宛已经及笄,脸微微泛红,还是应了一声「好」。

我自幼在马背上长大,再加上林家也不再需要娇娇弱弱的小姐,于是我便被林父教导武艺,作为保镖保护着林宛宛。

所以当陛下问道可有女子会射箭时,我举起了手。

此举并非我想博眼球,而是因为我不想待在林宛宛身边当电灯泡。

毕竟按照林父的安排,等会五皇子沈述将会路过此处,而林宛宛恰好会在那处与婢女谈论。

我若是待在那里,恐是太多余了些。

与其当电灯泡,我还不如自己去找些乐子。

但是林宛宛举起手我是万万没想到的。

我诧异地看向林宛宛,林宛宛道:「阿沐,皇家狩猎很乱,我不放心你。」

林宛宛的这句话我不甚理解,当后面我们进入狩猎场之后,远处传来兵剑交接的声音,我瞬间明白了什么。

「是造反吗?」我问林宛宛。

林宛宛点了点头,然后小声道:「陛下已过壮年,现今未立太子,众皇子虎视眈眈……」

后面的话林宛宛没有说下去了,我也心中了然。

正当我与林宛宛骑马走在山林间,一道离弦的箭猛地朝我们射过来。

林宛宛根本不会武功,就连骑马也是我教的,所以当她看着那箭时,一时愣住,不知如何反应。

我猛地朝那箭扑过去,在离林宛宛的脸部一寸时,远处猛地射过来一支箭,直直地打断了那支箭。

我见林宛宛没了危险,才意识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远处传来男子好听的声音:「抱歉,让两位姑娘受惊了。」

他说:「这里不安全,还请姑娘移步本王营帐。」

我后来才得知,这位是陛下的十三弟沈青泽,是我朝出了名的闲散王爷。

沈青泽听着远处兵刃交接的声音,无奈地摇了摇头,替我和林宛宛倒了一杯茶。

他叹了一口气,道:「真不知道皇兄的这些孩子怎么想的。」

他说:「造反就造反吧,结果不去杀皇兄,反倒是手足相残,最后活下来的也不一定就能获得皇位啊,万一皇兄又生个皇子怎么办……」

此话说的太像乱臣贼子了,以至于我与林宛宛都不敢接话,甚至有些后悔听了这番话。

偏生沈青泽还没有意识到什么,反倒是笑眯眯地朝林宛宛眨了眨眼,道:「林小姐说言是吧?」

林宛宛瞬间被吓了一跳,正在喝茶的她猛地被呛了一口,脸瞬间憋得通红。

她憋红了脸道:「王爷、王爷所言……」

后面「极是」二字林宛宛硬是吐不出来,反倒是沈青泽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道:「林姑娘,本王知道自己生的很好看,你也不重要见到本王就脸红说不出话来吧。」

林宛宛连忙低下头,脸更红了。

我难得看见阿姐脸红,一时间好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于是阿姐开始了平生第一次呵斥了我,羞红了脸道:「阿沐!」

……

这场造反很快就被平息了,陛下贬黜了许多皇子,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将沈述封为了太子。

随着这道圣旨来的,还有封林家嫡女林宛宛为妃的旨意。

林家想要巴结太子党太过于明显,以至于陛下终于坐不住了,为了避免以后沈述登基外戚专政,陛下干脆让林宛宛进宫,彻底断了林家的路。

在收到圣旨那天,林宛宛正准备偷偷去郊外的寺庙与沈青泽约会。

我原本以为素来爱哭的阿姐会哭,可是她沉默了半晌,才道:「谢主隆恩。」

再后来的话语我听不见了,传旨太监对面如土色的林父林母祝贺,而林宛宛十分沉默地回到了闺房。

我跟了上去。

林宛宛没有哭也没有闹,她对我说了许多事情,也对我说了沈青泽对她有多好多好。

她说,其实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

她说,哪怕陛下不让她入宫,她也不会嫁给沈青泽的。

沈青泽是个闲散王爷,若是有了林家做靠山,皇家肯定坐不住,而林家也不会让她去嫁给一个早就没有夺嫡权的王爷。

她说,其实进宫做了娘娘也挺好的,这样就可以更好的保护林家保护我了。

她还说,她已经不幸了,那她的阿沐一定要天天开心啊。

再后来的每一天,林宛宛像是忘记了今天的不愉快的事情,每天都跟我一起出去玩。

我带她去看了郊外最圆的朗月,去骑了草原最烈的马。

在她进宫的最后一天晚上,我带她去看了一场花灯。

花灯璀璨,烟花在漆黑的天空绽放,灿烂无比,林宛宛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对我说:「阿沐,你快看,烟花竟然是兔子形状的。」

「对啊,这跟你生肖一模一样。」我也十分欣喜,递给林宛宛一串冰糖葫芦。

山楂很酸,酸得我眼泪都出来了,林宛宛也是如此,她一边哭一边笑,道:「阿沐,你要好好的。」

我应道:「好。」

这场绚烂多彩的烟火终归会结束,沈青泽将已经睡着的林宛宛抱上马车,在她湿润的眼角轻轻落下一吻。

我没有阻止,因为我看见了林宛宛轻颤的睫毛。

我对他道:「多谢王爷今日安排。」

沈青泽想要说些什么,动了动唇,千言万语最终化为四个字道:「照顾好她。」

6

林妃嫉妒苏嫔,害苏嫔流产一消息传入林家耳朵时,林宛宛已经被打入冷宫了。

不是人人都是云妃,一个嫔妃若是被打入冷宫,那便真的没有出头之日了。

林母急得焦头烂额,她四处寻人帮助,往常与林府走的近的官员皆与林府撇清了关系。

一瞬间,林府门庭惨淡。

我望着府中的一处池塘,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连忙问林母,东宫在哪里。

林母虽然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这样问,但还是告诉了我地方。

在得知东宫地址后,我顾不得其他,连忙跑去东宫。

我趁着守卫换班的时候,连忙翻墙进了东宫,我并不知道沈述在哪里,在东找西窜的时候,我不幸被守卫抓住带到了沈述面前。

此时沈述哪里还看得出来几年前的狼狈模样,他坐在案桌上,一双修长的手握着竹简,淡漠地道:「杀了吧。」

我被侍卫拖下去,我心中一急,连忙道:「沈述,你还记得五年前的莲花湖畔吗?」

我想也不想就说:「我阿姐救了你,现在我阿姐危在旦夕,我求你救救我阿姐!」

……

那一天,我求了沈述许久,沈述看了我的脸许久,终于松了口,道:「本宫试试。」

后来,我听说陛下突发急症,危在旦夕,沈述代理监国。

三天后,陛下驾崩,沈述登基,大赦天下,林宛宛也被放了出来,尊封为林太妃。

我本以为这件事就会就此翻盘,没想到林母见沈述当真听了我的话救出了林宛宛,一时心念一动。

她将我收在她膝下,一下子我就从林府庶女变成了林府嫡女。

林父将我送入了宫,沈述并没有拒绝。

他总是看着我像是看着其他人一样,我知道,他在透过我看我阿姐。

每次沈述碰我的时候,我厌恶地要死,可是每次我都被迫承受,甚至还要笑脸相迎。

有时候沈述喝醉了,像是分不清我与阿姐,便一次次地唤我「阿娇」。

我厌烦极了。

好在沈述让林宛宛继续待在后宫,平常我闲得没事便会去找林宛宛。

林宛宛眉眼总是掩盖不了的忧愁与伤感,她好几次对我说,阿沐,我想离开这里。

离开是不可能的,就沈述将林宛宛这宝贝样子,哪怕林宛宛离开自己住的宫殿,都会被人上报给沈述。

林宛宛也知道自己无法离开,她只得叹了一口气,道:「我不喜这里。」

谁又喜欢这密不透风的皇宫呢?

许是我风头太盛,自打我进宫之后,沈述便未去其他妃子的殿内,引得朝臣愈发不满。

甚至给我起了一个祸国妖妃的名衔。

妖不妖妃我不知道,但是我肯定不祸国,因为自从沈述登基之后,大安走上了从所未有的盛世局面。

朝臣眼看此举行不通,便有人不停地往后宫中塞自家千金。

甚至有时候沈述去趟御花园,都能碰上好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宫女。

对此沈述无动于衷,我更是优哉游哉。

我甚至希望沈述能早点厌倦我,放我一条生路。

但事实证明,这不可能。

有时候有宫女当着我的面勾搭沈述,我依旧能笑吟吟地为宫女提供机会,这让沈述十分气恼。

好几次他与我发火,甚至有几天不来淑柔宫。

不来便不来,我更是乐得清闲。

但也就只限于几天,过了那几天,沈述就会在晚上变本加厉地折磨我,以至于我再也不敢明面上给他和宫女提供机会了。

沈述见我收敛了,对我也愈发地好了,若不是我身份不够尊贵,沈述差点就将我封为皇后了。

或许皇后一位对于很多人来说是梦寐以求的,可是对我来说,我是极其不喜的。

我讨厌枷锁我也讨厌束缚。

虽然沈述想要把一切最好的弥补给我这个替身,可他也知道我不想当皇后,所以他也未再表露出分毫想要封我为后的旨意了。

如果不是有人翻出先帝的遗诏,我想我应该就会这样与沈述生活下去。

其实我也感谢那翻出先帝遗诏的那人,若不是那个人的提醒,我都差点忘记了,我只不过是一个替身。

哪怕那个替身本来就是我自己。

……

我躺在漆黑一片的冷宫之中,脸上是火辣辣的疼痛,以至于我无法忘记沈述是多么的狠心将我毁容。

我害怕黑暗,林宛宛从小会为我留一盏灯,后来沈述每天晚上也会陪我入睡。

沈述知道我怕黑,可现在冷宫黑暗无比,我知道,这是对我的惩罚。

对我不听话,不好好陪葬的惩罚。

我苦笑一声,沈述其实一直都不知道,哪怕他不曾派人打晕我,我也会喝下沈述赐给我的毒酒。

其实沈述不说,我也会愿意顶替阿姐去陪葬的。

可我当时拒绝,我也不知道是在试探沈述还是在试探我自己的心。

我想,这盘棋我到底还是输了。

……

我死的这天晚上,人间难得下起了春雨。

7

林宛宛是在第二天得知我的死讯的。

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个失手打翻茶杯,吓得淑柔宫的宫女太监齐齐跪下。

其实林宛宛本不应该知道的,如果不是其中一位宫女路过冷宫,回来的时候说了一句冷宫怎生还住着人,这才引起了林宛宛的怀疑。

当沈述来的时候,已然是下午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鼻梁,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他像是在转述着什么,道:「沈青泽死了。」

林宛宛指尖一顿。

沈述继续道:「万箭穿心而死。」

林宛宛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为沈述沏了一壶茶,道:「我知道了。」

其实林宛宛应自称哀家或者臣妾,可她现在身份尴尬,沈述也不强求于她。

沈述接过她的茶,修长的手指微微把玩着,最终将茶递给了林宛宛,道:「你先喝。」

「陛下怕我下毒?」

「嗯。」沈述回答的很坦然。

林宛宛轻笑一声,然后慢条斯理地将茶喝完,倒放给沈述看。

「陛下,请吧。」

「朕不渴。」沈述道。

林宛宛睫毛微颤,在抬眸的时候又恢复了原样,道:「那既如此,我给陛下讲个故事吧。」

她说,她从小都是胆子极小的,一言一行皆被家族所制约。

沈述闻言笑道:「可是阿娇却在十年前救了朕。」

林宛宛笑了笑,道:「陛下还不明白吗?」

她说:「是阿沐救了你。」

她笑的温柔,说出的话却针针见血:「陛下,你还要自欺欺人吗?」

「你明知是阿沐救了你,你却丝毫不提,因为你想要借我林家势力,而阿沐只不过是一个庶女,自幼未养在林家,林家若是提供帮助,恐怕也寥寥无几。」

「而我就不一样了,我是林家嫡女,林家唯一的依仗,你若是表现出对我一心一意,林家定会给你无穷无尽的援助,到时候你与林家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地位稳固,我说的对吗?」林宛宛眉眼带笑,道,「陛下。」

「林太妃果真聪明。」沈述坦然承认道。

「你将阿沐当做棋子,我若是那日在场,定会阻止阿沐救你。」林宛宛咬牙道,「你不配!」

沈述笑得温柔,道:「可是她就是救了朕。」

林宛宛深吸一口气,道:「你们皆把阿沐当做棋子,林家如此,你亦如此。」

沈述依旧笑着,可是当他笑到一半的时候,猛地呕出一口鲜血,他诧异地看着林宛宛,道:「你竟下毒?!」

林宛宛唇色煞白,唇角染上微微鲜血,道:「陛下聪明,可惜熏香里的毒要不了陛下的命,只是要可惜陛下每日每夜受万虫噬心之苦了。」

林宛宛擦了擦唇角的溢出的鲜血,看着沈述仓惶离开淑柔宫的背影,唇角微勾道:「你们皆视她为棋子,可是她是唯一待我好的妹妹啊……」

「她带我骑马,看过从未有过的风景,她为我摘花,带我上街,甚至冒着生命危险救我……」

「她真的真的很好。」

————沈述番外————

在我五岁那年,我母妃被我父皇亲手打入冷宫。

起初,宫里的太监和宫女对我和母妃还抱有尊重。

毕竟云妃宠冠后宫,打入冷宫也只不过是一时失利罢了,按照我父皇对我母妃的喜爱程度,不出三日,肯定会将我母妃带出冷宫。

三日过去了,我们依旧在冷宫。

三个月过去了,我们还在冷宫。

三年过去了,我和母妃仍然在冷宫。

这下所有宫人都知道了,云妃不可能复宠,我也不可能再得父皇青睐。

于是乎,我和母妃几乎成了任何人都可以蹂躏的物什。

……

寒冬料峭,冷宫冷得出奇。

我咬牙看着那些宫人私吞本该属于我和我母妃的炭火,我想要去理论,可是母妃拦住了我。

她对我说:「述儿,算了吧。」

母妃姣好的眉眼是掩盖不住的疲倦,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脑袋,道:「……是母妃对不住你,让你受苦了。」

苦吗?

的确,身为皇子,却时常被宫人欺负,明明同是父皇的血脉,我的皇兄皇弟可以去国子监上学,可以纵马欢歌,纸醉金迷。

而我却只能守着冷宫的一方天地,甚至为一堆炭火而发愁。

但是我抬头望着母妃,道:「述儿不苦,述儿有母妃就好。」

回应我的,只有母妃一声声的叹气。

我原本以为我这辈子都会这样了,结果在我十岁那年,父皇像是终于想起来了冷宫还有我这个皇子似的,终于发话让我一起去凌云寺为国祈福。

陪着我的,还有一个冷宫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从入宫起,就欺负我和母妃,现在看我终于要翻身了,如何不慌。

所以他带我去到了远离凌云寺的莲花池边。

他趁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猛地将我推下了河。

我眼睁睁地看着湖水将我淹没,在临死的时候,我想了很多。

我不甘心,我很不甘心。

我不甘心就这样去死,要是等我回了宫,我一定要将这个太监千刀万剐!

我要将欺负过我的所有人付出代价!

许是上天听到我的祈祷,在昏迷过去的时候,我迷迷糊糊感觉我被人拽上了岸。

……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一处山洞之中。

我看着远处那一抹娇俏的身影,微微皱了皱眉,那身影像是发现了什么,也回头看着我。

她并没有说什么,而且将我衣服拿去,为我烤干。

她似乎与我素来遇见的女子都不一样。

所以我第一次报了自己的名字,也第一次想要与人交好。

可她似乎并不领情。

她离开了这里。

而我也只能模糊地听见当初有人在喊「阿娇」二字。

……

我回到了冷宫之中。

我并没有去告诉父皇,那小太监对我的所作所为。

因为我知道,我在父皇眼中,只是留着他血脉的一个可有可无的物什。

反倒是那小太监,一路十分忐忑,他想要问些什么,却每每被我敷衍了回去。

路过御花园,我看着一池冰冷的池水,猛地跳了下去。

那小太监被我这一动作吓惨了,他站在岸边双腿发软,然后看着我从岸边爬起来,湿漉漉地回到了冷宫。

母妃一直守在冷宫门口,在看见浑身湿透了的我的时候,瞳孔微缩。

她紧张地跑了过来,仔细地打量着我全身。

她道:「述儿你怎么了?你浑身怎么都湿了?发生了什么?是出了什么事吗?」

母妃一串串问题如同连环炮一样,她眉眼十分紧张,像是生怕失去我一样。

她担心我。

这个念头一出来,我像是终于下了狠心一样。

我在母妃看不见的地方,猛地一掐自己的胳膊,瞬间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哭道:「母妃,我好苦……」

我将去凌云寺的种种事情,添油加醋讲给了母妃听。

我说,父皇不疼我,皇兄欺辱我,就连最小的十一弟都将我当宫人使唤。

宫人瞧不起我,甚至很多次都故意不给我饭吃,让我饿着。

母妃担心我,自然无法辨其真假。

我说,我想死,所以我跳河自杀了。

我说,在临死的时候,我在想,我要是死了,冷宫也就只有母妃一个人了,我舍不得。

我说,母妃,可我真的好苦。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我母妃终于复宠了。

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终于与我父皇下了软话。

父皇接我与母妃出冷宫那日,阳光明媚,万里无云,一如我那日被她所救时的天气。

她那日救了我,给了我再活一次的机会。

今日我与母妃出了冷宫,亦是给了我新生。

……

在我母妃继续宠冠后宫的时候,我找上了那小太监。

那小太监瑟瑟发抖,他哭着喊着求我放他一条生路。

我是一个那么善良的人,自然是答应了。

我说好,但是我今日想要吹箫,又缺了一个上好的乐器。

小太监连忙找出父皇御赐给我的萧,他吓得浑身发抖,我却依旧言笑晏晏地看着他。

我说,这萧虽妙,但是我更想要另一种。

我让人将那小太监的骨头剔出,制成萧,供我把玩。

原本像我这种大善人,也就只打算取其一根骨头,谁知道这小太监反抗太过于剧烈,咔嚓一声,骨头碎了。

碎了就碎了吧,大不了再取一根就是了。

可这小太监太过于不争气了,不过就取他几根骨头,竟死了过去。

真真是晦气。

这样连带着我看着这骨萧也兴致索然,后面干脆将其拿去喂了狗。

……

再一次看见「阿娇」,是在狩猎场上。

我十分眼尖地看见了她,彼时她站在一名女子身边,乖巧且温顺。

但是我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上是带着刺的,虽然表面温顺可人,实际上是会咬人的。

我这一个念头,是在她毫不犹豫地在马背上拉开弓,箭刃刺入兔子的肌肤时,猛地得到验证的。

我看着如同明媚烈焰一般的她,我驾马想要与她相遇,结果没想到箭刃从我耳畔划过。

我心下一慌,在架起弓弩的那一瞬间,另外一人比我先一步救下了她和她的姐姐。

其实我可以上前与她们交谈的,就像沈青泽一样。

但是我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咬了咬牙,猛地朝营帐处驾马驰去。

我知道,这是一场宫变,我想要成为人上人,就必须去我父皇那处「救驾」。

这是我第一次放弃她,也不是最后一次。

……

我最终被封为了太子。

林家一直想要将林宛宛送入东宫,所以他们见我成为太子之后,便处处创造我与林宛宛的「偶遇」。

对此,我并不抗拒。

毕竟为了权利,我可是连命都不要的。

只可惜我父皇现在还有十几年可活,所以他怕我党羽丰满,于是一封圣旨让林宛宛入了宫。

入宫就入宫吧,反正对我而言,没有林家,也还会有李家王家。

总之,只要能助我登上皇位就行。

父皇见我如此悠闲,也稍微打消了对我的怀疑,他本来就不喜欢林宛宛,所以对待林宛宛也如同其他嫔妃一样,不过三日便再也不入她的宫殿。

没有宠爱的嫔妃在后宫过的有多惨,我深有体会。

所以在得知林宛宛即将被打入冷宫的时候,我十分平静,甚至觉得一丝无趣。

我甚至在想,入宫的是她,我会不会担忧,甚至去求父皇将她让给我。

我想,这个答案是否定的。

她不会入宫,因为她是一个庶女。

我也不会去求父皇,因为她只是一个庶女。

我犯不着用我的前途去赌父皇对我的容忍度。

再后来就是她来东宫找我。

其实我第一眼就认出她了,只可惜她对我撒了慌。

她说救我的是林宛宛,那个一言一行都是世家标准的大家闺秀。

我忍不住笑了。

她究竟是多怕我不救林宛宛。

好吧,毕竟我可是个好人,所以我便让我那父皇早日荣登极乐,成功将林宛宛从冷宫里放了出来。

林家对我感激不尽,我笑了。

我说,行啊,你们要是那么感谢朕,那就拿林沐来换。

林家那老头一边说着不做卖女求荣之徒,一边将林沐送到了我的榻上。

林沐被下了药,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所以一夜欢好之后,我才醒过来,就陡然撞入林沐一脸厌恶的目光。

她讨厌我。

这是我的第一想法。

好吧,既然她不喜欢我,那我也不必强留。

只可惜她已经上了我的榻,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所以我封她为贵人,又几个月都不曾来看她。

没有宠爱的嫔妃,在后宫简直是如履薄冰,甚至一个太监宫女都可以欺辱到她的头上。

这件事我是知道的,但是与我何干?

她不喜欢我,我也知道强留的瓜不甜。

所以我这是在尊重她的意见,我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故意放任那些太监宫女去欺辱她,后面,她像是终于受不了一样,开始讨我欢心,变成我喜欢的模样。

可我分明能从她的眼中看出对我的嫌恶。

行啊,她不是厌恶我吗?可我偏要她受着。

所以我故意在床榻之上喊她「阿娇」,也故意赐她封号为「娇」。

她表面应承着,可她的目光却始终未曾落在我身上。

我故意表现出很爱她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很爱她,甚至想要封她为皇后。

可是她拒绝了。

林家似乎察觉到我对林沐的不同寻常,故意施压,以至于我不得不委曲求全,将此事搁置下来。

毕竟,林沐她也不爱我,我干嘛要去自取其辱,对吧?

我知道,她甘愿进宫,留在宫中大抵是为了陪林宛宛吧。

林宛宛想要出宫,她那天跪在紫宸殿外祈求良久,她说她愿意舍弃一切,包括自己的姓名家世,只希望我能让她假死出宫。

我原本是同意了,可后面突然意识到,假如宫中没有林宛宛,林沐对我恐怕也如同最熟悉的陌生人了。

所以我食言了,并且派了许多侍卫围住慈宁宫,目的就是不让林宛宛有任何可以假死出宫的机会。

可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最亲爱的皇叔——沈青泽竟然敢假造父皇遗诏,让林宛宛陪葬。

纵然我知道那遗诏是沈青泽伪造的,可偏生我没有任何证据,以至于我只能让林沐代替林宛宛「陪葬」。

林宛宛若是跑了,林沐定不会留在我身边。

可林宛宛若是在宫中,按照林沐的性子,她定不愿跑远。

我自诩聪明,但是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手下暗卫竟然被林家买通,活生生毁了林沐的一张脸。

林家那老头子说,阿瑜可以代替林沐继续留在宫中,那林沐这个替身也不必久留。

但好在,他留了林沐的一条命。

我喜欢林沐,自然是无关她的容貌,所以当我以为林沐会永永远远地待在我身旁的时候……

她死了。

死的悄无声息。

甚至她死了的第二天,冷宫之中竟无一人发现。

我踏着初春的凉风去了一趟冷宫,只见林沐孤孤单单地躺在草席上,原本白皙的脸上斑驳陆离。

是血,也是伤。

林家那老头子没有告诉我的是,他让人在剑上抹了毒,林沐是何其要强的一个人,哪怕她发现了不对劲,她也不会求我。

更不会告诉我一切。

那天早上,我如同往常一样,上朝,下朝。

林家那老头子见我如此状态,立马聊表衷心,说他这一辈子,为我马首是瞻。

我轻笑一声,道:「好。」

……

下了朝之后,我故意让宫人透露给林宛宛,关于林沐的死讯。

也故意吩咐让人将致命的毒药放在淑柔宫中。

我也不知道我在期待着什么,但是当我一下午也未曾收到淑柔宫的动静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主动去找了林宛宛。

我故意告诉她,沈青泽的死讯。

林宛宛没有哭也没有闹,她表现的很平常,就像我今天早上一样。

她请我喝茶,我看她微微颤抖的指尖,心下了然。

我不喝,她像是早已预料一样,自己先喝了一盏,她的眸中是从所未有的坚毅。

她说是林沐救的我,她说我狼心狗肺,我通通认下。

直到她说,她将毒下在熏香之中,我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我分明给她的是砒霜,她又为何会有这种毒药。

她说她要让我每日每夜受万虫噬心之苦,我第一次慌了神,不去看林宛宛凄凉的目光,而是连忙赶去了太医院。

再后来就是宫人问我,「娇贵妃」尸体如何处置。

我沉默了半晌,最终道:「按照贵妃之礼厚葬吧。」

她那么喜欢林宛宛,定不愿看见我将她曝尸荒野。

哪怕林宛宛她犯的罪理应诛九族。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娇贵妃」的突然暴毙终归是引起了林家那老头子的怀疑。

他怀疑我是在为林沐报仇,才选择杀了林宛宛。

林家老头子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第一次在我面前失了态,他赤红着眼咬牙怒道:「沈述,没有林家支持,你又怎么配坐稳这个位子!」

「好一个兔死狗烹,沈述,我就宛瑜这个捧在心尖尖的女儿,如果没有你的下令,她又怎会突然暴毙!」

彼时我正品着茶,看着面前这个宛如一夜苍老的林父,道:「无论你信不信,林宛宛之死,非朕所为。」

「照你这样说,难不成是我的宛瑜自己一心求死?!」

我没说话。

「宛瑜自幼被千娇万宠,从来没受过一丝委屈,如今她成了宠冠后宫的贵妃,以后更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又怎么会一心求死?」

「那你可曾问过她的意见?」

林父的话戛然而止。

他像是被堵住了话茬,双目赤红,身形微微颤抖,喃喃道:「……怎么会……我明明一切都给她安排好了啊……她还有什么不满意……」

「她还有什么不满啊……」

「尊贵的身份,显赫的家世,我能给她的都给她了啊,她还能有什么不满!!!」

我平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内心突然替林沐觉得有些可悲。

无论生前还是死后,林父对待林沐的态度,就像一颗棋子一样。

我原本以为林父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没有心,对待女儿就如同棋子一般,可偏生他对林宛宛的态度却又像是一位慈父一般。

这样看来,我的阿沐当真没人爱。

他若是关心一下阿沐,我想,我都会放过他。

正当我准备下旨将林父以乱臣贼子的名头打入天牢的时候,就听见太监急匆匆地跑进来,对我道:「陛下,林丞相死了。」

说来也极其搞笑,这个曾权倾半个朝堂的老人,出宫之后因为神情恍惚,竟然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活生生摔死了。

我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可喜还是可悲。

我将旨意收起,坐在龙椅良久,突然感觉到一丝孤单,便让人摆驾淑柔宫。

淑柔宫的摆件物什与林沐在时一样,林宛宛没有动过,我亦不让宫女摆弄。

春雨连绵,我推开沉重的宫门,只看见清冷的月光透过薄窗洒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我见春雨打湿了窗前的妆奁,我上前正准备将其收走,一不小心便打翻在地。

一叠叠信纸洒落在地。

信纸上的字迹丑陋,却依稀看得出来是女子一笔一划认真写的。

——是林沐的字迹。

林沐未曾读过书,唯一受到的知识,还是林宛宛教她的,以至于她的字迹并不工整。

信纸上密密麻麻写了很多话,我在众多「阿姐」之中,竟然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沈述又把我当成阿姐了,我跟阿姐分明不像的,阿姐可是京城第一美人,我才不配跟阿姐比较呢。

——我想要去找阿姐,可是沈述不让我离开淑柔宫了,这男人最近愈发地缠人了。

——好烦好烦好烦,为什么我每次吃东西都想要吐,该不会是沈述给我下毒了吧?

看到这里,我的心咯噔一跳,我连忙翻开下一页。

——嬷嬷说我有喜了,但是不让我告诉沈述,我才不想告诉他呢。

我看见这行字的时候,握着纸张的手微微颤抖,用了极大的力气才翻开到了最后一页。

——我不想陪葬,可是我不去的话,阿姐就要去了。

啊啊啊啊沈述这个王八蛋竟然也要我代替阿姐去陪葬,他知不知道我肚子里面有了他的孩子!!!

好烦啊,阿姐对我那么好,我肯定是不能眼睁睁看着阿姐去死的,大不了就是一尸两命嘛,唯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孩子了,娘亲是爱你的。

……

看到这里,我死死地咬着牙,攥着纸张的手微微泛白。

突然间,我「呕」出了一口鲜血。

我惨笑一声,将染红了的纸张放入心口,心如刀绞。

疼痛间,我隐隐约约听见林宛宛的声音。

「可惜熏香里的毒要不了陛下的命,只是要可惜陛下每日每夜受万虫噬心之苦了。」

万虫噬心,哪里比得上林沐的这封遗信。

我想,落水那天,我若是腆着脸跟着林沐,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亦或者狩猎那天,我主动放弃「救驾」机会,去寻林沐,结局会不会有所改变。

再或者,我不与林父为伍,不让林沐陪葬,那我们的结局,会不会又不一样。

一个林丞相死了,自然会有别人来替他,我很快便亲手提拔了在江南有清官之名义和的柳河清为新任百官之首。

柳河清出身诗书世家,族中桃李满天下,年轻时被我名义和血缘上的姑祖母惠阳大长公主看中,成了公主的女婿,尚德玉翁主,如今夫妻恩爱如旧,膝下更是儿女双全,羡煞旁人。

新官上任的第一件事,是我吩咐他去操办的丧仪,柳氏父女都死了,不管生前怎样,死后还是该有哀荣的。

之所以我没出面,一则怕见之伤情,二则是之前那毒确实伤身,我虽还年轻,精力上确实不比从前了。

新来的柳丞相无论是出身、名望还是能力都是顶尖的,我与林相之前折腾出的烂摊子倒叫他收拾得挺好,很是让我放心。

春去秋来,转眼又是一年除夕,论礼制,今天是文武百官与宗室诰命要入宫朝贺领宴的日子。

现任丞相夫人不仅是外眷之首,更是有着天家血脉的高贵出身,论辈分我还得叫她一声表姑母,这除夕宫宴上的第一杯酒,就是她率先站出来敬我的。

自己人的面子还是要给,待我喝下了这杯酒,丞相夫人便顺理成章地推出了她身后的年轻女子。

那是她与丞相之女,自然是姓柳,闺名唤作青青。

这名字原没有什么,只是叫人不免联想到春雨之后的满地青翠。

我不由得抬眸看了她一眼,丞相夫人笑着说:「值此佳节,不如叫青青为陛下献舞以祝酒兴?」

被爹娘捧在手心的女儿,自然是想学什么都能学到最好的,柳青青上前跳了一支胡旋舞,这种本是放肆张扬的舞蹈在她柔美纤细的身姿下竟变得优雅起来。

我却投过这支舞想到了两个人,一个是有这胡人血统自认卑微的庶女,一个是胡人进贡的舞女,尤擅歌舞,父皇曾经宠过她一段时间,那会儿最爱看她跳胡璇,边看边说,胡女便是如此,鲜活美丽。

可惜那位胡女的命也不怎么好,早就在这吃人的宫里香消玉殒了,失了宠的女子,死时甚至连滴水花都没溅起来。

一曲舞闭,柳青青盈款款行礼,低着年轻粉嫩的小脸,说不出的娇俏。

我承认,柳小姐这舞跳得甚好,若是她还在,虽然欣赏不来,但也一定会撅着嘴说她姐姐诗书舞乐更加全能。

而我则会告诉她人家哪里哪里跳得好,其实我这个冷宫里长大的皇子对歌舞也没什么见识,只是对着她一个人话多罢了。

可惜,她早就不在我的身边了,这些话当然也就没人听了。

其实,有些话从前说不出口,现在就更没了出口的机会。

丞相夫人又笑着说:「青青这孩子虽然年轻,却最是听话懂事,自愿侍奉陛下。」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自愿,但我也没拒绝,不光没有拒绝丞相夫人,除夕这个晚上,我前后一共收下了七个官家小姐,全部都是出身高贵、被重臣父亲放在心尖尖的小棉袄。

丞相夫人母女对此是很不满的,因为七位官家小姐统一封的贵人,谁也没能越过谁去,不过她们很快又振作起来了,心里一定在想等回头正式进了宫,那才是各凭本事的时候。

我也渐渐有了年纪,不比后宫里的女人会包养,但无论她们怎么打扮自己,如当年娇贵妃那样独宠六宫的事却再也没有发生。

柳贵人曾经也豁出去过想用一些手段得到圣宠,我制止了她,告诉她说自己始终把她当做表妹,若非我们还有那么一点血脉相连,这宫里早没她的立足之地了。

最终,我封了她为贤妃,这是我继当年册封贵妃之后的第一次册立四妃,也是如今后宫最高的位分。

我再不似从前那般迫切地想进后宫见一个人,而是将越来越多的时间的放在朝政上,我没有像父皇一样亲信奸臣,帝王心术被我用得很是熟练,后宫和谐,朝堂平衡,百姓安居乐业。

若非我中过毒,我想我一定能成为本朝最励精图治的皇帝。

再一次毒发攻心的时候我才四十岁,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老了,这副身体再也支持不住了。

我本吩咐过后宫嫔妃不必来侍疾,丞相夫人口中最是听话懂事的柳贤妃还是来了。

那个时候的我,每天昏迷不醒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还要多,也不知道她来了有多久了。

柳贤妃发现我醒了,焦愁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她说:「臣妾知道陛下嘱咐过嫔妃不必过来,但大家都惦记着陛下龙体安康,中宫一直无主,只得脱臣妾过来。」

见我醒了却不说话,柳贤妃苦笑道:「臣妾知道陛下心里没有臣妾,一直把臣妾当表妹,只是臣妾自入宫以来心里都有一个疑问,还请陛下为臣妾解惑。」

我的时间不多了,便点了点头。

但柳贤妃问出口的却是:「当初除夕宫宴,臣妾跳胡旋舞时,陛下看得尤为认真,待臣妾入宫后却再没正眼看过臣妾,难道在陛下眼里,臣妾入宫后就不再是从前那个青青了吗?」

我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自言自语地念起了在冷宫时母妃教过我的词:「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

柳贤妃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流了下来:「臣妾便知道,陛下思念的那个青青从来不是臣妾。」

她如被薄幸郎辜负了满腔爱慕一般哭了起来,娇美的容颜叫人好不心疼,可我却只能无能为力地视而不见。

毕竟,我辜负了的又何止她一人。

许是要衬托此情此景,屋外的风呼呼吹,连窗户都被吹开了,冷风瞬间刮进。

「好大的风,」我低声道,「你过去看看,春天该到了,外头可是下雨了?」

「没呢,外头还在下雪,」柳贤妃起身去窗户关上,强颜欢笑地回头道,「陛下喜欢春雨,可得好好保重龙体才是,等雪化开春了,您再慢慢赏——」

最后一个「雨」字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就伴随着床榻上逐渐冰冷的躯体戛然而止。

我最终还是没能等到春天降临,与她共赏春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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