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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追光者

我的男朋友见义勇为,在我以为他会得到世间的褒奖时,铺天盖地的辱骂袭来。

为什么?只因他曾是一名「杀人犯」。

1

我叫白欣冉,是个护士。

他叫林斌野,是个劳改犯。

我们相遇那年,我刚满 20 岁,从学校出来到医院实习。

而他 29 岁,已经在监狱服刑八年了……

他是因为急性阑尾炎半夜突然从监狱送到我们科室的。

等我端着托盘跟着带教老师走进那个房间时,已经是他做完手术的第二天。

他在床上躺着,手腕被银色手铐铐在床帮上,身边还站着两个警察。

老师先上前看了看他的血管,才回头对我说:「血管很直,你去给他扎吧。」

我不敢,因为他是劳改犯,再加上他长得不算面善。

比牛皮纸深一个度的肤色,标准的劳改短寸头,内双下三白眼,眼头被内赘皮包住朝下勾,眼角稍尖,眉尾还被一道疤给截断。

他身后垫着一个枕头,就这么靠在病床上盯着我,像一匹野狼。

我抱着治疗盘,站在他床边不敢下手,但这时他开口说:「我让你练手,允许你戳我三针。」

才三针?

「以前有个爷爷允许我戳五针呢。」我小声嘟囔。

声音不大,但被他听见了。

听后他爽朗笑起来,「那好,允许你戳十针,再送你五针。」

给他扎针的时候我很紧张,捏针的手隐隐颤抖。

他却格外放松,还饶有兴趣地将身子坐直,看我怎么给他扎针。

「放心扎,别怕,你有十次机会呢。」

说着他将手背绷紧,让血管鼓起来方便我扎。

还好一针就进了。

松开他手臂上的压脉带时,我也深松了口气。

他看着手背上贴得不算美观的胶带,嘴边挂着笑对我说:「谢谢。」

这是我实习三周来第一次收到别人的「谢谢」,心里突然暖暖的,面前的他这时看起来也不那么凶神恶煞了,相反还带着痞帅,像电影《人生大事》里的莫三妹,是我喜欢的类型。

这想法让我耳根莫名红了,垂着眼不敢和他对视,小声回应:「也谢谢你。」

2

就这样,老师把他交给了我。

让我拿他练手换药拔针,他每次都会跟我说「谢谢。」

我经常出入那个病房,打扫卫生的阿姨有天神秘兮兮地拉着问我:「孩子你怕不怕。」

我说:「怕什么?」

她说:「这个病房住的可是杀人犯你不怕?」

我这才从她口中得知,林斌野是个杀人犯,在八年前因强奸未遂捅死了人而被判了刑。

讲真,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对他也是防备心很重的。可后来,时间久了,我发现他人很好,和传言里的不一样。

甚至有次,在我低血糖头晕站不稳时,他还从口袋掏出几颗话梅糖给我。

我接住,没敢吃。

他像是看出什么,笑了笑拿走一个自己撕开放进了嘴里,像在告诉我:没毒,安全的,放心吃。

还有一次,我给他加氧气水,科室很忙,老师交代了我流程,就直接把灭菌水和注射器塞到我手里让我自己去。

第一次操作,毫无经验的我不知道要先把氧气关掉,就直接拿针管往里加液体。

气压太大,连接管一下子炸了,崩了我一脸水。

在病床上躺着的林斌野也没能幸免。

他身溅到上的水比我还多,病号服都湿了,紧贴着结实的身体,勾勒着曲线。

我忙说:「对不起对不起。」

可他没怨我,还给我递纸擦水珠,还关心地问我:「有没有受伤?」

要是其他病人,一定会埋怨我炸他们一身水,说要投诉我,可是他没有。

他没先顾自己,而是先给我擦水珠,问我有没有事。

所以我不怕他,他还是我最喜欢的病人。

我甚至荒唐地觉得,这么好的人,也许他不是杀人犯,是另有隐情呢?

我经常出入他的病房,为他护理换药时,还会和他聊上几句。

他对我很尊重,不会没礼貌地喊我「服务员」「那谁」,或者见我是实习生就轻薄地开无聊的垃圾玩笑,而是言语正直地喊我「提灯女神。」

他这么叫我时,我总会没来由地脸红,小声说:「其实你叫我护士就可以。」

他说:「好的白护士。」

三周了,连我带教老师都没记住我的名字呢,总是直呼我「那谁」,而他来了三天,就记住了我的名字,知道我姓白,叫欣冉。

3

我讨厌这个工作,可是林斌野的出现让我有了盼头。

他成了我上班的动力,每天到科室换完衣服第一件事就是去病房看林斌野。

看他还在不在,病情有没有好转。

我希望他赶快好,可又怕他出院离开,再也见不到他。

好在他现在还在,躺在病床上一见我就温柔地笑,用好听的嗓音对我说:「辛苦啦,白护士。」

「不辛苦。」

我们互相陪伴互相鼓励对方,就这样一周,在我以为会越来越好时,我职业暴露了。

是下班前,洗完手准备走的我被老师叫住,让我去病房给一个病人拔针。

我不情愿但也不能反抗,只能去了,结果那个病人正在打电话,他一抬手,我手里还没来得及处理的针带着他的血深深扎进了我的手掌。

当时脑子空白一片,随后是害怕,赶紧去护理站找老师。

老师却将我骂了一顿,埋怨地指责我:「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本来上班就够忙你又添乱。这点小活都干不好……」

她烦躁地扔给我一个抽血管,让我自己去找那个病人抽血送去化验看看他有没有传染病。

可那个病人不肯配合。

我想到之前在网上看到的职业暴露染上传染病的事件就心如置冰窖,再加上他不肯配合,这让我急哭了。

我哭着哀求他:「叔叔,我现在才刚 20 岁,家里就我一个姑娘,求求你了。」

「你 20 关我什么事,是你自己扎着手,跟我又没关系。赶快起开,别妨碍我回家。」

他不耐烦地推开我,往科室大门口走。

在我拦不住他时,林斌野拎起一个凳子走来了。

他满眼阴戾,随着他的走动,脚腕的电子脚铐铁链哗啦哗啦响,配合着他不爽的表情,就像电影《死神来了》里的死神,可他的出现对我却是希望。

他拦在门口,对着那个病人冷冷道:「看见我身上的衣服了吗,xx 监狱,知道我为什么坐牢吗?杀人!」

「我不介意多杀一个人,你是乖乖坐好让小姑娘给你抽血,还是我把你打出血。」

听到这话,那病人才不情愿坐下。

我在林斌野的看护下给他抽了血,马不停蹄地送去了检验科。

等待的时候是煎熬的,眼泪止不住地留,带教老师对我暴露的态度让我心寒害怕,也不敢在护士站待着哭,也不敢回家哭怕妈妈担心,就一个人躲在杂货间哭。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我忙擦去眼泪,开门发现是林斌野。

4

他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杯,看样子刚接完水,站在门口看着我,开口喊「提灯女神」,想逗我笑。

但我没理他,笑不出来。

他又换了个称呼,喊我「白衣天使。」

我还是垂着头没理他。

最后他轻声唤我「白欣冉」时,我终于绷不住号啕哭起来。

一时间的委屈,被病人的不尊重,被老师的嫌弃,还有职业暴露的恐惧,全混杂在此刻的眼泪里。

林斌野没带纸,他拽了拽自己囚服的袖子,拉出很长一截让我擦眼泪。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安慰我:「一定会没事的,我用我十年的寿命换你没事。」

听到这话我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快呸呸呸!你不要咒自己。」

他轻笑将我的手拿下去,「不要,我这样的人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早点死呢。」

说话时,他的眼神是那样悲伤。

我突然很想知道他是为什么入狱,这几天的相处让我不相信他是那种会强奸未遂杀人的人。

「林斌野。」我挂着泪向他开口问,「你为什么会入狱啊。」

他用拇指抿去了我挂在脸上的最后一滴泪,风轻云淡地开口:「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杀人。」

「我不信。」我盯着他认真一字一句说,「你不是那样的人。」

他突然怔住了。

许久又恢复刚才轻松的模样,吊儿郎当随口说:「如果我告诉你我是英雄,你信吗?」

我盯着他的眼睛,诚挚地回他:「我信。」

「笨蛋。」

他用手遮住了我的眼,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到他的掌纹,手掌上有很多茧,那是他劳改工作留下的痕迹。

「林斌野。」

我想将他的手拿开,但他却声音哽咽地叫我:「别看。」

那轻轻的啜泣声,在这个密闭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5

化验结果出来了,那个病人有乙肝。

但我没事。

因为我的血检报告显示我有乙肝抗体。

我拿着报告单推开林斌野的病房,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可迎接我的却是一张空床和正在打扫卫生的阿姨。

我拉着她问:「这个房间的病人呢?」

她说:「那个杀人犯?他出院了。」说完还很嫌弃地上下扫视我。

我不解那个眼神,也无心去探究,失落地回到护士站,竟听到我的带教老师在配药室跟另一个护士谈论我。

她说:「那个新来的实习生真是不检点,看见个男的都往上凑,连劳改犯都不放过。她昨天跟那个劳改犯在杂货间不知道干什么,关上门就他俩,整整一个小时才出来。」

「我也听说了,那劳改犯出来的时候身上还湿湿的。那个劳改犯不是强奸未遂吗,哈哈哈说不定他俩……」

「他们俩指定有事,今天早上办出院手续时,那劳改犯还问白护士呢,恶心死了。」

听到这儿,我再也忍不住,拿起护理车上回收的吸痰水对着嚼舌根的她们泼去。

她们尖叫的声音在科室响彻云霄,泼妇般地对着我骂:「白欣冉你发什么神经!」

「老师你也曾经是实习生吧。」我冷漠地看着落汤鸡的她们,「你曾经淋过雨所以就要把别人的伞给踹烂吗!我怎么惹到你了,你要这样针对我。」

「我……」

这动静将正在开晨会的科主任和护士长都惊了过来,一圈的病人都出来看热闹了。

为了降低影响,科主任让我们去了示教室。

在示教室就我们四个,护士长开口先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学生发神经。」我的带教老师先恶人告状,「我俩正在配药,这个学生将吸痰水泼我们一身。」说着还展示自己湿着的衣服。

「我为什么会泼你,护士站那么多人我为什么单单就泼你们,心里没点数吗!」有些人配叫老师,有些人不配,「我替你干活,职业暴露了,你嫌麻烦瞒着没上报,让我自己掏钱去化验血,我忍。但你今天在背后嚼舌根子造我谣,还说林斌野……要是我家长知道,非要大耳光抽死你!」

「职业暴露?!」护士长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的带教老师,「学生说的是真的吗!」

「开会的时候我怎么交代的!不准学生单独去操作,必须带教老师陪同,职业暴露要及时上报,出了事你负责?你负责得起吗!」护士长说话时飘溅的沫星子一滴不落全飞到我带教老师的脸上了。

她不敢反驳,也不敢擦,对着护士长低眉顺眼道歉:「是我错了,护士长,是我昨天值夜班太忙了,就忘了学生这个事,我想着今天弄的。」

「你呀你,不准有下次了!」护士长劈头盖脸地做样子,表面骂得很凶,心还是向着她们,想小事化了,「你赶快去报备吧,下次可不能延误。」

带教老师瞪我一眼,嘴角挂着贱笑准备离开。

我怎么能就这样轻易放过她,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那主任,我带教老师骂我在背后编派我该怎么算?」

「学生说你在背后嚼舌根子这件事。」许久不开口的科主任发话了,「你说什么了?」

「我没说什么,我就说她有点笨,做事不利索,这也不是什么重话吧。」

「你敢说不敢认是吧!」我冷笑,拿出兜里的手机点开录音文件,我将她所说的话都录下来了。

这招是林斌野教我的,我的带教老师不止一次在背后骂我,那天去林斌野病房给他换药时,他看出我心情不好,就问我怎么回事。

我告诉他:「我老师总是背后编排我。」

他说:「你可以保护自己的。学着留下证据,保留证据,保护自己。」

所以我学聪明了,录音,是很好的证据。

护士长原本还想包庇,可证据摆在面前,还有科主任盯着,她没办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能按照规定,处理。

带教老师因违反职业操守,被扣了工资,罚写了检讨,还取消了评优评先,等于她辛辛苦苦大半年,全白费了。

我经历了职业暴露还有这件事,护士长给我调了休,让我休息一周回家换换心情。

6

回家后我纠结很久,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去超市买了东西打车去了郊区的 xx 监狱。

探视需要预约,我当天没见到林斌野。

隔天,在狱警的陪同下,我终于见到了他。

他一见我先是惊讶,最后嘴角上弯笑起来。

「白护士。」

「小林病人。」

我跟林斌野说我没事,说我有抗体,还说:「我听你的话取证保护自己了,在医院还泼了我带教老师一身吸痰水,她们样子可狼狈了。」

林斌野隔着玻璃一直微笑着听我讲。

我意识到自己好像把他当成树洞了,光顾着讲自己的事也没关心他,忙道歉:「不好意思啊,我一直都在说自己的事,你怎么样了?伤口还痛吗?怎么突然出院了?」

其实我还想问他,你在这里吃得好吗?工作累吗?有没有人欺负你?是不是快要把我忘了?

但没说出口。

「不痛了。」林斌野摇摇头,「伤好得差不多就回来了,那天走得太急也没能跟你说再见,对了。」他像是想到什么,从口袋拿出了一团纸,在请示狱警得到允许后从小窗口递给了我。

我打开发现是话梅糖。

在医院时,他给过我一颗,我随口说了一句「好吃」,他就记住了,并给我攒了这么多。

「我没什么能给你的……」说话间他两只手局促地攥在了一起,嘴角尽力想扯出微笑但是拗不过哀伤,他不想我看见他哭,就用戴着手铐的手挡住自己的脸,声音哽咽说,「我没想到你会来看我。」

他没想到我会来看他,但还是把话梅糖一颗一颗地给我攒起来,随身带在身上。这就好像你明知道不可能但还怀着希望,那种日子有多难熬我难以想象。

我剥开一颗放进嘴里,告诉他:「我当时就答应你了,会来看你的。还有,你不是什么都没给我,你是不是忘了,你把你十年的寿命给我了。」

「所以我现在加上你的十年,就 30 岁了,比你还大一岁,小林病人你还要叫我姐姐呢。」

听到这儿,刚才还一脸哀伤的他扑哧笑出声:「还能这样算啊。」

「怎么不能,你以后就喊我小白姐。」

他终于笑起来了。

我缠着让他叫我小白姐,没等到他喊出口,狱警就通知时间到了。

临走时我突然觉得心里很别扭,就像要失去什么似的,绷不住哭了,含着泪对他喊:「我还会来的,我以后会常来看你的,林斌野你不要哭。」

他没回头,但我看见了他轻颤的肩膀和抹眼泪的动作。

也许我坐在凳子上哭得太伤心了,值班的狱警看不下去就递了张纸给我,搭话问:「你是他妹妹?怎么一直不来,都五六年没人来探视他了。」

「五六年?」我疑惑,「没人来看他吗?他爸妈呢?」

「好像去世了……说起来他还算得上是我学弟呢。」

「你学弟?」

「对,他也是 xx 警校的,我比他大四届,不说了不说了,探视结束了,你赶快走吧,一个月只能一次啊,下次记得预约。」

7

林斌野上的是警校?

狱警的话一直在我脑海挥不去,我拿出手机搜索林斌野的名字,想看看有没有关于他案件的报道。

翻了好几页都没看到,最后还是在本省的一个小媒体公众号上找到了。

上面说一四年在西城区发生了一起恶性伤人,当时由于是拆迁老城区没有监控,案件唯一证人也就是受害者郭某出席声称林某欲强奸她,并拿刀捅死了她男朋友。

评论区清一色的辱骂,有条热评说「捅死人这男的是我们村的,还是警校的学生,干出这荒唐事,他爸被他直接气疯了,后来天天在村里嚷着他儿子是英雄,都判刑了还是英雄。」

一定不是真的,林斌野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我没直接回家,让司机掉头去了林斌野的村子。

西城区现在开发建成了高铁站,林斌野的村子被拆迁找不到了,我不死心,看见上年纪的老人就拿着手机凑上去问,希望能遇见之前村子的人。

一连问了好几个人,终于让我问到了。

那个老人戴着个草帽,坐在路边叭叭抽着烟:「你打听这事干吗。」

「叔叔,我是……」我结结巴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身份,是啊,我为什么要对他的事这么上心,明明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可是我就是想要关心他,想要了解他。

见我长时间不回答,最后老人一挥手不刁难我:「算了,你是谁也不重要,刚好我现在无聊,跟你讲讲也算有人陪我说话解解闷了。」

老人说:「林斌野是大一暑假出的事,村里传遍了,说是他晚上在老城区想强奸一个女的,跟人家男朋友打起来然后杀人了。」

「可是他爸非说他是被冤枉的,是见义勇为,是英雄。刀上有他的指纹,还有受害那女的也说,是他把她男朋友杀了。按理该判死刑的,结果好像因什么原因判了有期。」

「那女生叫什么名字啊?叔叔你知道她在哪儿住吗?」

「叫郭梦丽,是我们隔壁村的,对了,村里人说是林斌野追求她不成动起了歪心思。郭梦丽当时谈的男朋友,就是被捅死的那个男的,谣传是老城区开发商的私生子。」

已经这么多年了,我找不到郭梦丽,也没能力去找开发商,这让我心情很郁闷,有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我什么都帮不了林斌野,只能每月都去看他。

他每次都会给我话梅糖,只有一次没有。

那是中秋节,他脸上带着伤,对我说:「对不起啊,这次只剩一颗了。」

我看着那颗几乎要被碾成碎末的硬糖,不问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定是有人抢走了,他在拳头下给我护住了这一颗。

心里酸酸的,像吃了带籽的柠檬一样,又涩又苦。

我不想他受伤,只说:「我不吃了,林斌野,你看我的牙,你以后不要给我攒话梅糖了,我不吃了,你不要跟别人打架。」说着说着眼睛就控制不住起了雾。

林斌野想帮我擦眼泪,可只能触摸到我们面前的防弹玻璃,这好像也就暗示了我们的结局。

林斌野说:「小白,上次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我抹了把眼泪,从包里拿出《小王子》,哽咽着一字一字一句地念给他听。

每个字就像刀划喉咙一样痛,最后我哭到失声念不出来。

为什么,林斌野明明可以拥有光明的未来,要是没发生那种事的话,他现在也会成为一名优秀的警察。

心里很苦涩。

探视的时间很短,每次只够念完三章,这本书有二十七章呢,我好想把这个故事念完,好想林斌野出来啊。

要等多久呢?一个夏天,一个秋天,一个冬天。

那天终于来了,是春天。

8

冬季的冰雪还未完全融化,有些嫩芽已经冒头了。

我起了个大早,在衣柜里翻翻找找,换了一身又一身,纠结了好久才选定一件白色的毛衣裙,挎着小包下楼,在超市买了盒豆腐。

我在网上搜了,出狱的人吃豆腐是传统。

来得太早了,值班的狱警告诉我办手续还要花些时候。我站在门口等啊等,终于林斌野出来了。

他戴着一顶棕灰色鸭舌帽,穿着黑色飞行员夹克,手里提着一个旅行袋。

看到他后,我心怦怦跳得如擂鼓。一刻也等不了,跑过去,想要紧紧和他抱一起。

近了,距离越来越近,快要冲破那个玻璃的隔阂了,在我们差一个胳膊的距离,一辆黑色宝马加大油门冲了过来,距我们一脚的距离停下。

我被吓得瘫坐在地上,白色毛衣顷刻间沾上了泥泞,抱在怀里小心翼翼护了一路的豆腐摔在地上,七零八碎。

林斌野扑过来紧张问我:「有没有受伤?」

我还没回应他,从车上就下来了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他噌亮的皮鞋踩在我的豆腐上,是那样讽刺。

这辆车到得比我还早,我一开始以为他也是来接家属的,没想到他是奔着林斌野来的。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人就是开发商现任 CEO。

果然,他配着不算和善的嘲讽笑容开口:「知道你今天出狱,我特意来给你送块豆腐。」

林斌野将鸭舌帽取下扣到我头上,遮住我大半个脸,将我拉在他身后挡住我。

「别那么紧张,我是来谢谢你的,要不是你,我爸那个私生子还活着要跟我抢家产呢。」他伸手在蒋衍的肩上拍了拍,又示意身后的秘书将一个盒子呈上来,「把你小女朋友准备的豆腐给弄坏了,这个是赔偿,我的一点心意。」

「用不着。」林斌野拍开他的手,拉着我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们肩并肩站在路边,重逢的喜悦被这个意外冲刷得只剩下恐惧担心。

这种场面我以前只在电影里见过,从没想到会在我身上发生。四肢吓得冰凉,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小白。」林斌野突然叫我,他从口袋掏出一颗话梅糖,剥开递到我嘴边。

我顺势吞到嘴里,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比外边卖的更酸一点,这颗糖平复了我惊魂未定的心。

他看着远远驶来的公交车,开口说:「我想去个地方,你……」

我拉住了他的衣角:「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

他去的是个墓园,因为老家征地拆迁改造,他爸妈的坟被迁到了这里。

好久没人来了,这碑上落满了厚厚的尘土,跟雪混合脏兮兮的,林斌野从他带的旅行包里拿出一件短袖,湿了水,仔仔细细地擦着。

擦完他看着碑淡淡开口:「十年前,我从警校放假回家过暑假,晚上总是夜跑,搞体能训练,那天因家里有事就耽误了,迟了些,11 点才出发。

「我妈拦着说太晚了别去了,但我坚持,没听她的话,跑到老城区经过烂尾楼时听到有女生喊救命。这里拆迁都搬走了,加上深夜很少人,我以为是幻听就没管,继续往前跑,可声音越来越凄惨,最后带着哭声,还有男人的叫骂。

「我意识到不是幻听,就照着手电筒上前,发现是我们隔壁村的郭梦丽。她衣服被扯开了,压在她身上的是个染着黄毛的青年,那男人是负责老城区开发的包工头,我之前见过。

「我当即上前将黄毛拉开,随后和他扭打在一起。我上的警校,练过,黄毛自然不是我的对手,于是很快被我制服了。

「可就在我拿手机想要报警时……」说到这儿,他停住了,许久才恢复轻松的神态,对我笑着故作轻松道,「这条疤,就是他划的。」

他说的是他眉尾的那道疤。

「差一点就刺中我这里了。」他指着心脏的位置,「我就防御性地踹了他一脚……我是想要救她的。」

结果被反咬一口,说是强奸未遂杀人。

我问他:「你后悔吗?」

他苦笑没回答,收起东西说:「走吧。」

9

刚出狱,林斌野对电子社会很不习惯。他坐牢了十年,这十年的社会进步飞快,而他停留在十年前,什么都不会,像是被时代抛弃的老人。

于是我教他电子支付,教他如何打开健康码行程卡,还教他如何扫码坐公交车,告诉他如何做核酸,以及方方面面。

他学得很快,用了一周时间就融入进去了,还找到了一个称心的工作。

工资不高,但是空闲时间很多,他把那些空闲的时间都用在了我身上。

他给上班的我送饭,给下班的我捏腿,还陪我值夜班熬一整晚。

他对我好,他的行动他的眼神无时无刻不在透露着他的爱意,只是他劳改犯的身份又让他清醒,又让他克制。

他没勇气向我表白,于是我先说了。

那天我们在商场准备去看电影,也就去上了个洗手间的空隙,回来就发现两个女生红着脸在他身边,问他要联系方式。

我当时很吃惊,其实我也不懂为什么要吃惊,可能是因为他的身份吧,但抛开劳改犯的身份来说,他毕竟长得不丑,相反还挺帅的,板正硬朗的帅,所以有女生问他要联系方式也很正常。

但我心里的感觉就是很奇怪,说不出来。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占有欲,因为我感觉林斌野是我的。

面对其他女生,他面无表情说:「抱歉。」甚至还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一直保持着严肃。最后看到我,才放松面部肌肉,恢复和善大步朝我走来。

他一过来我就抱住了他,将脸埋在他怀里直白地问:「林斌野,你喜欢我吗?」

他身子一僵,久久没说话。

我心里有个不好的猜测,难道是我自作多情了?难道他只是把我当朋友?于是松开他转身就想逃走。

他赶忙紧紧拉住我:「不是的。」

「小白……我只是太紧张了。」

他太紧张了,因为我是他的初恋。

好巧哦,他也是我的初恋。

这场初恋谈得很青涩,一个月过去了,我们还停留在牵手拥抱。后来在一个普通的晚上,他送我回家,栀子花香浓郁,氛围很好,我忍不住亲了他。

他脸红,耳朵也红,满眼的震惊,过后又有些生气,严肃地告诉我:「欣冉,以后不要这样,尤其是在你家附近,被别人看到你以后还怎么……」

「还怎么?」我问。

他没答,眼神黯淡失去了光亮:「还有,以后不管和谁谈恋爱,你再喜欢他,都不要婚前同房……会吃亏的。」

「这说得,感觉你要分手似的?」我没了刚才的兴致,揪着他的衣领装作生气不满地质问他,「林斌野,你是不是不打算和我结婚!你是不是就单纯地跟我玩玩,把我当成消遣。」

他一听这话急了:「不是,我想!我想和你结婚,我做梦都想娶你,我们下辈子还见面好吗?早点遇见。」

我上前搂着他的脖子,笑着说:「知道了。」然后又亲了他一下。

这一幕,刚好被我妈看到。

10

一回家,我就去洗澡了,洗完换上睡衣出来,发现我妈在客厅坐着。

她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我上前问:「你怎么了?」

「怎么了?」我妈瞪着我语气极差地问,「他是谁?是不是叫林斌野!是不是那个你天天去监狱看的劳改犯!」

我呆住了。

因为我从没跟我妈提过我去监狱,也没告诉她林斌野是劳改犯。

她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冷哼一声继续说:「白欣冉,要是别人不告诉我,你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我替他解释,说:「斌野是被陷害的,是见义勇为,他当时是为了救那个女生,结果被反咬一口,是误判。」

可我妈听不进去,她反问我:「哪个见义勇为的住监狱?你是傻子,劳改犯说的话你都信!」

「你别一口一个劳改犯!能不能不要一棒子打死人!我了解他的人品!我清楚他的为人,他没你想得那么不堪。他在我实习的时候还帮了我,后来我工作生活遇到难题,也是他开导的我,要不是他,实习期我都坚持不下去,更别说后来转正当护士了。」

「就这?说一些漂亮话这就把你哄住了?」我妈一脸不可思议,「你管这叫人品好?把你骗去同居就叫人品好?」

我解释:「我们没同居,我就是在他家里坐坐,什么都没发生!他还告诉我要自爱。我们就拉拉手其他什么都没发生。而且你看见了,是我亲的他。」

「你就这么贱!」我妈失控,站起身指着我吼,「白欣冉,你当年刚出校门,什么都不懂,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被他骗,天天瞒着我往监狱跑,现在又瞒着我跟他同居。干些不要脸的事!」

「他大你九岁!这种老油条的话你也信?你就这么缺爱!这么好骗!」

她气急了,伸手甩了我一巴掌:「你爸死得早,你有恋父情结,找个年纪大点的男人我不说什么,结果你找个强奸犯?你让别人怎么看你?让别人怎么看我!」

她字字诛心,我红着眼眶,捂着脸哭着跑下楼,结果在楼下看见了林斌野。

他没走,而是在一个路灯下站着,看到我后立马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我披上。我靠着他一个劲地哭,他没问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待我哭完了,他才开口说:「你妈的担心是对的,换位思考,要是我女儿找我一个有案底的男人我也会崩溃。」

他还劝我:「回去,不要跟妈妈吵架生气,她所有出发点都是为你好。」

他越安慰我,我心里就越内疚,他一直把自己放在最低,考虑所有人的感受,唯独不考虑自己。

我心疼地抱着他,告诉他:「你不要听别人说的那些难听话,他们都不了解事情真相。」

就像当时在医院我被带教老师造谣。

「嗯,我知道。」他将我衣服拉链拉上,扯开话题说,「天冷,你赶快上去吧。回去和你妈妈道歉,不要让她为你操心。要是好了,就给我发给消息说一下,不然我不放心。」

他是因为不放心才一直在楼下待着没走的,我心里暖暖的,对着他点点头上楼了。走了几步又跑下来,把衣服还给他。要是我穿着他的衣服回去,估计我妈又要发疯。

「对了,小白,你放在我那里的东西,我改天寄快递给你……」

听到这儿,我心突然哽了一下:「你是要跟我分手吗?」

「不是,我只是最近可能要回老家一趟,怕你拿着不方便。」

他老家都拆迁了,还有什么老家,我知道他是借口,他想要离开我的借口,我没明说,听他的话上楼。

走了几步,我在楼道的窗户看见他在楼下吸烟,那个身影看起来是那么落寞。

这件事在我心里像个死结,我知道我妈是不可能同意我和林斌野在一起的,唯一办法就是帮林斌野洗刷冤屈,证明他是见义勇为。

可这很难,无从下手,直到三天后,我被派去 xx 小区做核酸,遇到了那个女生……

11

她裹得严严实实,甚至还带上了墨镜,可是核酸需要登记信息,我看到了她的身份证。

郭梦丽!

这三个字,让我一瞬间全身血液沸腾了,我激动地抓着她的手,声音发颤问:「你认不认识林斌野。」

「不认识。」她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又将口罩往上扯了扯。

这一个微动作将她出卖了。

「你再好好想想。」我也顾不得工作,追着她边走边说,「十年前,老城区那个下雨的晚上,林斌野救了你,他是见义勇对吧?」

她没回答,而是越走越快,我紧追着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郭梦丽,他是为了救你才卷入那场案件的,唯一能证明他清白的也只有你。」

「也不是说走司法程序的证明,就你去我家,当着我妈的面,告诉她林斌野是被陷害的就可以了,不会很为难你的。我们两个想要结婚,可我妈不同意……当年的事他都告诉我了,所以可不可以求你……」

到单元楼前,没人的时候她突然暴走,对着我吼起来:「我说了不认识!要我说几遍你才懂?非要把我也毁了吗!」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歇斯底里了,我难以窥视她在墨镜和口罩下的神情,只看到她脸颊滑落的眼泪。

突如其来的这一吼,让我蒙住了,手里攥着她的身份证,站在楼下缓了很久。

身份证上面的年龄和户籍地,都和案件关键人物郭梦丽对得上,结合她的种种表现,我确定了她就是林斌野所救下的女孩。

可是她为什么会如此躲避?连做核酸都要捂得这么严实?还有她的话,毁了她?只是做个证,为什么会毁了她?

这些让我想得头都大了,不过更多的是喜悦,我终于能看到突破口了。这次被拒绝没关系,我明天再去一趟。

翌日,我再次去找了郭梦丽。

由于那天我跟她只到单元楼前,没上去,因此不知道她家的具体楼层,我只能一层一层找,最后终于找到了。

开门的是个老妇人,她警惕地问我:「是谁,干吗的。」

我说:「我是来还郭梦丽身份证的,昨天做核酸她落在我们那儿了。」

老妇人这才说:「是郭梦丽家,你把身份证给我吧。」

「她人呢?」

「她没在。」说着抢过身份证关上了门。

看来是躲着我,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我先下楼,装作离开,然后在必经之路躲起来,准备蹲点守她。

到下午五点,那个老妇人出门了,她还挎着一个小包,对着电话讲:「我知道,你在路边等我吧,那个女的走了,我把身份证给你送过去。」

看样子她是去给郭梦丽送身份证的,我就一路跟着她,来到路边远远就看见一个戴着墨镜口罩的女人。

是郭梦丽!我跑过去,想要拉住她和她谈谈,可是她一见我就跑。

我在后边追着她,对着喊:「林斌野他坐了十年的牢,父母因为这件事郁郁而终。而他复读了一年,好不容易考入了心仪的大学,原本有光明的未来能成为优秀的警察,是为了救你搭进去了,一辈子都毁了,抬不起头,现在只要求你去我母亲面前替他作证!你为什么不肯!」

声音断断续续,气喘吁吁,可惜还是没追上她,只能绝望地躺在地上看着她越跑越远。

我被车撞了。

因为追她的时候没看到红灯,不过不严重,就胳膊摔折了,还有点擦伤。

林斌野是第一个赶到医院的,几天没见,他沧桑了好多。

「我没事。」我在病床上笑着看着门外满脸心疼的他,开心地说,「我找到郭梦丽了,我一定会让她还你清白的,我们会结婚的。」

他过来抱住我,哽咽说:「小白,她是不会为我作证的。」

他的话让我突然有一种推向深渊的无力感,我不懂:「为什么不愿意作证?你为了救她都坐牢了!她连为你作证都不肯吗?为什么这么自私!就只是口头的作证都不愿意么!」我眼泪绷不住地滑落,歇斯底里哭着问,「怎么办……林斌野怎么办,我们怎么结婚啊……」

他眼眶同样红着,像我们刚见面那样用衣服的袖子为我擦去眼泪,声音带着哽咽缓缓开口:「还记得上次在墓地,我对你说黄毛拿起了刀。

「他被我制服了,怎么可能有机会拿刀啊,给她创造机会的就是郭梦丽。

「她当时突然用头撞向了我,阻止我报警,我重心不稳,跌倒在地,黄毛挣脱开,拿出折叠刀朝我刺来,第一下划伤了我的眉毛,第二下朝我的心脏捅过来。我为了自保踹了他一脚,他头磕到了柱子上,摇摇晃晃站不稳从烂尾楼的窗户摔了下去。

「所以她不会帮我作证的,因为一旦承认,她自己也逃不了。」

陷入了死局,我崩溃地哭了一整晚,就在我以为那是我最痛苦的一天时,老天又给了我一个惊喜。

林斌野死了。

12

他说去帮我买粥,可是去了一个半小时还没回来。我打电话给他,关机。

一直打一直关机。

我心里不安,想找其他人看能不能联系他,结果拿起手机不知道该联系谁。因为林斌野父母都死了,其他亲戚朋友也都不跟他往来,他好像只有我。

这让我心里很酸涩,揪成一团,他只有我。又等了一个小时,我实在太煎熬了,就打电话联系了我朋友。

她老公是警察,我给她林斌野的电话卡,看能不能帮我定位找找看。号码刚发给她,不出五分钟就有一个陌生来电。

不是林斌野,而是个声音浑厚的男声,他说:「你好,请问是林斌野的家属吗?你可能需要来警局一趟。」

「怎么了?」我攥着电话紧张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你来一趟吧。」

我还穿着病号服,连出院手续都来不及办,驾着胳膊坐上出租车往警局赶。一路上我想了无数个叫我去警局的理由。

是打架?是偷窃?可林斌野不会的!他不会的!

我到警局后,意外发现朋友也在这儿,她神情严肃地跟一个警察在聊些什么,一见我满眼的哀伤。

为什么用这种眼神?

「小白,林斌野他……」

「他怎么了?」我用完好的那个手抓住她,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林斌野怎么了?他在哪儿?是跟人打架了?怎么回事?」

在我发问的时候,两个孩子在大人和警察的陪同下,抱着一只浑身湿漉漉的小狗从审讯室走了出来。

那个警察指着我说:「她就是死者的家属。」

那两个字之后我耳朵开始发鸣,仿佛置入了真空环境,什么也听不见,呼吸越来越困难,最后情绪越来越激动,眼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是在调解室的椅子上,我鼻子还插着氧气管,旁边站着的医生见状急忙上前扶住我,问我有没有哪里不适?

「是梦吧?不是真的。」我喃喃自语,最后哭起来。

朋友上前安抚我冷静点,让我深呼几口气。

该怎么冷静?该怎么接受?明明几个小时前我们还在一起,明明几个小时前他还跟我说他去买粥,他还答应要娶我的,为什么会死了!为什么!

闺蜜说林斌野是见义勇为死的,为了救人。

可在一边的警察却打断她,说:「严谨来讲,不符合见义勇为。他救的不是人,是一条狗。」

「狗?」

「对。」

警察告诉我,在林斌野买完粥回医院的路上,经过沙河时碰到两个小孩在喊「救命」。

也许是救人心切他没多问,放下粥一猛子跳了下去。结果落水的不是人,而是一条泰迪狗。

「狗是救上来了,只是昨晚刚下过暴雨,岸边又很滑,水涨得很深,水流很急,他……」

「两个都是小孩,也没办法追究责任……申请见义勇为,又不符合规定。」

我说不出话,只是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眶滑落。

林斌野的遗体冷冰冰地在医院躺着,他没有家属来认领,我说要帮他处理后事,结果我妈以死相逼。

最后,是两个小孩的父母帮忙举行了葬礼,我被锁在家里,连出席的机会都没有。

林斌野你会怨我吗?

没人回答我。

13

葬礼过后,这件事被无良媒体炒作上了各个平台的热门。

评论区分成三派,一派骂小孩,一派骂泰迪狗,一派骂林斌野。

为什么骂他,因为他是强奸犯有案底的身份被扒了出来,原本替他惋惜的人纷纷倒戈开始骂「恶心」还说他「活该,早该死了」「报应」,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我看着那些评论,攥紧了手,指甲都把手掌抠烂了,还是不觉得疼。

就连我妈,也在家里没事就说:「早跟你说了他不是什么好人,这都是他作恶多端的报应!」

要是在以前我肯定会解释,可是现在,我麻木得如死人一般,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像个机器人工作吃饭休息,只有到林斌野面前,我才恢复生机。

我坐在他的墓碑前,手里攥着修眉刀,絮絮叨叨对着面前的这块四方石头讲。

讲我最近生活中发生的事,讲我遇到了之前造谣的那个带教老师。

「她还是那么贱,看到我后朝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过我也还回去了,朝她竖了个中指。

「对了,我尝了你那天给我买的粥,放了好几天了,都分层了,但我还是喝完了,不好喝,林斌野下次不要买了。

「还有,你是不是生气了?因为我没出席你的葬礼。你真是个小气鬼,就因为这事,一次都不来我的梦里。」

语毕,脸上已全是泪。

手里的修眉刀攥得都发热了,我擦了擦眼泪,拿起放到了手腕处。

我是学护理的,知道割哪里最致命。就在刀靠近皮肤的时候,飞来了一只蝴蝶。

这个季节蝴蝶是很难见的,它落在我的刀片上,扇动着翅膀一下两下,我看呆了。忽然手机响起,蝴蝶飞走了,我掏出手机。

是陌生号码,按了接通喂喂了几声,一直没人回应。

在我准备挂了时,那边开口了:「白欣冉,我愿意作证。不是对你妈,而是出庭作证。」

这个消息让我全身的血液沸腾了,我浑身发麻,攥着电话溃不成声。

郭梦丽答应出庭作证,她有证据。

是一段录像,和几段音频。

录像是林斌野救她那晚的,时间久远画质不清晰,不过能看到是黄毛欲强奸她,林斌野出现救她,以及后来两人扭打,还有她撞林斌野,黄毛伤人最后失足坠楼的全过程。

郭梦丽说:「那晚黄毛以商议拆迁赔款为由约我到烂尾楼,我知道他不怀好意,所以提前准备了录像,原本是想着留证据,多索要点拆迁款,结果没料到林斌野会出现。

「我当时撞了一下他,是怕他报警把事情闹大,我们农村比较注重名声,当时我就想之后解释一下就行了,但我没料到黄毛还有刀。

「后面的事情就不受控制了。不过林斌野不是强奸犯,他不是!他是见义勇为!他是为了救我!但我对不起他,我做了伪证!

「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十年了,我每天都很愧疚,可我当时太害怕了,我怕我会坐牢,而且他们威胁我!」说着她用手指向了在被告席上坐着的现任开发商 CEO。就是那个在监狱门口的西装男人。

面对无数的记者,他在被告席坐立不安。

「这些是他当时威胁我的音频,还有他收买我的转账记录。」

录音里,男人威逼利诱,劝她:「你知道该怎么做吧?只要说他强奸未遂就可以,剩下的交给我的律师,他会打点的。」

「你爸妈年纪也大了,这种年纪的人出点什么意外也是可能的,所以郭梦丽,我劝你最好老老实实拿着钱带着他们换个地方养老,别回来了。」

……

满座哗然,法官敲了敲锤,喊了声:「肃静!」

郭梦丽继续说:「他说黄毛虽然是私生子,但毕竟是他们集团的,代表着他们集团的形象,扣上强奸未遂影响不好,但要是换成见义勇为牺牲,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他还说,我撞了林斌野一下,属于黄毛的帮凶,可以告我杀人未遂,我当时才 19 岁,我什么也不懂,再加上他有钱有势威胁我,我太害怕了就听他的话做了伪证,说林斌野是强奸未遂,杀了黄毛。」

她说着说着在法庭上痛哭起来:「自从林斌野去世后,我每天都在做梦,在梦里他一直说他理解我,说他知道我有苦衷不怪我,可是我的良心实在是受不住了!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他。」

……

14

新闻铺天盖地地报道十年前林斌野见义勇为的事情。

十年后,他终于洗刷掉了冤屈,追封了见义勇为的荣誉。

而郭梦丽因作伪证情节严重被判了五年有期。

那个集团的 CEO,因威胁,妨碍案件调查以及作伪证,再加上查出他们公司拆迁偷税漏税以及偷工减料,贿赂,暴力拆迁伤人等多起事件,情节严重影响恶劣,公司被查封,判了二十三年的有期徒刑。

一切都结束了。

我躲在更衣室,靠墙蹲坐在地上,捏着手机的指尖用力到泛白。眼泪早已在一年前那个晚上哭干了,只剩下胸腔内闷闷的窒息感。

林斌野,你听到了吗,你等待的正义终于来了……

【番外】

我不顾我妈的反对,辞掉了工作。在沙河那边开了一家花店。每晚经过那里时都会留下一朵花。向日葵,满天星,风铃……

睡不着我就会去小酒馆喝点酒,遇见上来搭讪的男生就伸开手给他看无名指上的婚戒。

「我结婚了,和林斌野。」

有些有素质的会说:「抱歉女士。」有些没素质的会喷:「神经!林斌野都死了!跟死人结婚。」

听到这话我不会生气,相反一笑,看啊林斌野,你也算是个名人了,大家都知道你,你清白了。

后来在生日那天,我收到了一个快递。拆开里面是一封信,还有一张银行卡。是从西城区寄过来的,林斌野的老家,让我更惊讶的是,寄件人竟然是林斌野。

我立马回拨了那个电话,幻想出现言情小说里的魂转或者复活,可惜接电话的是个女人。

她声音苍老无力地说:「是我外甥,他在几个月前,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反正他突然找到我跟我说,让我在 3 月 9 号那天把这封信还有卡寄给你。」

我推测,应该就是被我妈逮到那天。他当时跟我说他要回老家,我还以为他是骗我的……

挂断电话后,我拆开了那封信,他一笔一画写得很工整,首先是祝我生日快乐。

他写:

小白,祝你生日快乐。多希望我现在能陪在你身边,跟你一起拆开这封信,但是又怕事与愿违。不过不要难过,我们也曾有快乐美好的日子。

小白,我真的很开心在我人生最灰暗的时候遇见你,在医院初识那天,我其实不是急性阑尾炎,而是吞钉准备自杀。还好被狱警发现了,及时送我就医,才捡回了一条命。

小白,那段日子,我很想死,可是你出现了,你不会歧视我,还跟我说谢谢,还坚定地告诉我你相信我。你是继我父母后第三个相信我的人,你给了我活下去的光。

小白,在医院那段日子,是我那八年来,最快乐的日子,快乐而短暂,离开那天我还在担心你的体检报告,我去护士站问了,可是他们没告诉我,我后来在监狱一直祈祷,用我的命换你的命吧,一定要没事。

真好,你没事,你有抗体。

小白,你来监狱看我是我最意想不到的,谢谢你每个月来看我,支撑我度过了艰难的服狱的日子。那段日子真难熬啊。

后来出狱,我想要对你好,可是又怕你对我产生依恋,我知道我这种人配不上你,可是情难自控,我就是控制不住想对你好。

小白,你对我告白那天,我开心得失眠了一整晚。我很爱你,爱你胜过我的生命,我一直都想说出那句话,可是我又不敢,因为我担心我对你人生造成污点,怕你被人指指点点,比起我的懦弱,你比我勇敢多了。

小白,你一直问我后不后悔,我原本是不后悔的,可是那天晚上,当你埋在我怀里哭的时候,我后悔了。

我无比后悔,后悔到抽完一整包烟,直扇自己耳光。

小白,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很治愈,就像阳光下盛开的向日葵,明媚灿烂向阳而生。

所以,不要哭!

小白,下辈子我们早点遇见吧。

小白,对不起,我还是没什么能给你,卡里的钱是我父母留给我的,还有我自己打工攒的,密码是你的生日,你一定要花!

小白,再次祝你生日快乐,谢谢你,找个风大的地方把我忘了吧。

林斌野留。

眼泪啪嗒落到这张纸上,我手因为情绪激动控制不住地抖,最后靠着墙失声哭起来。

该叫我怎么忘,林斌野,你叫我该怎么忘。

【完】

□ 安三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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