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1
准女婿上门的那一天，发生了件奇怪的事。
自那之后，生活就仿佛是投下石子的水塘，圈圈涟漪荡开，一个意外紧接着一个意外。
女儿笑笑今年 25 岁，在上海近郊的一所中学教书法。她个子小小，性格坚毅，大小事都自己拿主意，就没怎么让我操心过。
我也不爱瞎管，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也有各自的成长和挑战，人生这条路能走多宽，全看自己。我便一心一意发展自己的个体户事业，我的定位呢，就是笑笑的后勤保障队长啦，她尽管闯荡，后头有我呢。
所以当女儿跟我说，她正和一个叫崔六的，一穷二白的，梦想是做电影导演的农村小伙子恋爱，且认真考虑结婚的时候，我只是稍稍惊讶了一些，很快恢复了自然，邀请小伙子来吃饭。
老公的反应就激烈多了，知道消息的那天，他当着笑笑的面不发作，关起卧室门跟我抱怨：「不像话！演艺圈那么乱！笑笑还想嫁给这样不务正业的小子，她以后一定会吃苦，我不同意！」
说着就真的激动起来，恨不得立刻把笑笑叫到跟前，命令他们分手。
我轻轻往上翻了个白眼，那么多年了，老公怎么还听风就是雨呢。
我顺着老公的后背，给他挖了个坑：「老公，你看不起农村人？」
老公哼了一声，义无反顾往里跳：「农村陋习多，喜欢男尊女卑那一套，难道你希望女儿嫁过去后，给婆婆洗脚？」
我的笑意深了。
「我也是农村来的，你原来一直在等我给你妈洗脚？」
老公的脸顿时僵住：「不，不是这个意思……」
我打断他，坐到他身边轻声安慰。
「女儿第一次带男朋友回家，你要相信她的眼光和判断，做父母的可以指引，千万不能霸权。再说了，年轻人谈恋爱是你一个老头子说拆散就拆散的？你也不想想，当年你妈那样诅咒我们在一起绝对不会好，结果呢？请问张大爷你现在开心吗？爽吗？你张家是不是一路从小康奔着中产去了？所以你别经验主义，你妈就是例子。」
我捏了老公两把，他尴尬地咳嗽着，说到这个话题他就顾左右而言他。我也不恼，就看他红脸走进书房，还抖开一册闲书，装模作样地研究起学问来。
我微微一笑，铺床睡觉。
是的，我对农村人和穷人没有偏见，因为我自己就是个农村低保户出身的女儿，不过是赶上了好机会，在恢复高考后几年，到上海读书遇见老公，然后硬着头皮扎根下来。
做人不能忘本，农村人更不能看不起农村人。
何况都什么时代了，还讲出身那一套呢？寒门也能出贵子啊。
如此想着，我把招待准女婿的家宴安排得体体面面，还特意关照了老公，当他看不顺眼崔六的时候，就想想他妈当年是如何对我的。
崔六很自来熟，亲亲热热喊我「阿姨」，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他神情又有些傲，口口声声说认识哪些名人，而我一个 46 岁的个体户，只懂怎么烤面包，完全不懂明星，只能迷迷糊糊地点头称是。所以这一顿饭，倒也是吃得奇异的热闹。
和气送走了他，正准备回餐厅收拾，我就发现了那件奇怪的事，一时杵门口愣住了。
女儿在收碗筷，见我直直地站着，喊了一声，妈怎么了。
我正想说点什么，但一转念，还是按捺住了心头的疑虑，回答她可能是喝了酒，脑子发晕吧。
然后我悄悄关上鞋柜门，走到厨房挽起袖子，和女儿讨论起最近在看的书。我的表情既无忧虑，也无困惑。
只有我自己知道，家里莫名其妙丢了一个金镯子。
那镯子是为了周末婆婆的生日宴而特意购买的，因为怕忘带，就放在门边的鞋柜上。
我只能责怪自己太不小心。门口一直人来人往，也很可能是倒垃圾的时候，顺手给扫了出去。我一边暗暗思考，一边也不敢声张，从私房钱里摸出钱，又买了只一模一样的。
过几天老公问我，对崔六感觉如何。
我瞒下丢镯子的事，只是简单回答：「不好说，有点油滑，还得再看看。」
2
笑笑的单位远，平时住宿舍，一般一周给我们打 1-2 个电话报平安。可是崔六上门后，她突然变得爱和我唠嗑，说来说去都是崔六家那些苦哈哈的往事。
什么崔六家里穷得头上无瓦片遮盖，为了能有个男孩，一胎一胎努力生，直到第六个才如愿以偿，所以给他取名叫崔六。
虽然崔六穷，但是崔六争气啊，从小就表现出了惊人的智商，是当年村里的高考状元，肩负着全家人的希望到上海读导演系，毕业后进入国内一线导演的团队实习，目前正在筹拍自己的第一部网络大电影。
我一边接她电话，一边在面包房里忙碌，最近新开两家分店，连我都被徒弟大龙抓过来帮忙。听女儿絮絮叨叨，说不到重点，我又满头大汗，眼看收银台前排队的人越来越多，心里真是着急。
大龙看我一眼，顶上我的位置，撇撇嘴暗示我去忙自己的吧。我便如释重负地脱掉工作围裙，走到后门专心听她讲话。
「闺女，你到底要说啥？你说这么多崔六不容易的地方，是怕妈妈嫌弃他吗？这就请你放一百个心，你妈没有这么迂腐。」
「妈，你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我真为你骄傲。」
嗯，彩虹屁，香。
「行啦别给你妈戴高帽了，有啥要求直说。我还不了解你吗，铺垫了一大堆，就是要给我一个炸的。」
女儿乐了两声，终于说出了她的目的。
「妈，崔六生活真的不容易，他的钱都用来拍电影了，咱家不是有三套在出租的房子么，你给崔六住一套，好不好？」
我有些震惊，一时无言。
她又急忙补了一句：「隔壁小区的房子本来就挂我名下，早晚会给我，所以现在让他住，也是一样的。」
我皱起了眉头。
笑笑的性格我了解，她一个文化人，才不会留意到那么细节的地方，能让她开口讨房子，恐怕后头是崔六在指点。
我不禁唏嘘，这么快就开始摸我家的经济情况，这个小伙子，比我想的要心机深啊。
作为同样是底层出身的农村人，我对崔六这种小九九可以说熟悉到亲切。
因为当年我对付老公，用的也是痛说凄惨家史，博取同情这一套。
我觉得有趣，忍不住回了一句。
「闺女，这么快就把家底都给人交代啦？是崔六主动问你的？」
笑笑在那头坚定地说：「不，是我看他都要露宿街头了，自己想帮忙。现在是很关键的时候，电影筹拍，各方面都要钱。崔六家负担也重，他一边写剧本一边还要打工贴补家里，现在有多少过劳死的新闻啊……相比之下，我好惭愧，我太安逸了。」
我叹口气，女儿也的确是不知人间疾苦，连教书都是教一门与世无争的书法，一看就是大小姐。
「可以，但有一个条件——崔六如果问你借钱，千万拒绝，谈恋爱不要有金钱往来，学会保护自己懂吗？就算真的要借，你得先让妈知道。」
笑笑高兴极了，忙不迭说：「我就这点工资，哪有钱借呀。妈你放心，崔六对我很好，他自己再苦也会给我买好吃的，我就喜欢他这一点，特别上进，特别有责任感！」
我没说话，心里叹了一声天真。
男人追求你的时候，当然什么都好啦，诱饵都是香的嘛。
如是，崔六顺利住进了我家隔壁小区。
当老公去买豆浆，看到崔六出现在社区早点摊前时，震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他风风火火地跑回家，额头上一层亮晶晶的汗，指着窗外都结巴了。
「你你你，你猜我看到谁了！」
「啊？」
「崔六！笑笑的男朋友崔六！我就说这小子贼眉鼠眼，居然自说自话跑家门口来了！难道是来盯梢笑笑？不对啊笑笑住校啊！那他来干嘛？怎么还会去买早点呢？」
老公思索了一番，我就看着他眼珠子咕噜噜地转，跟着狠劲地拍大腿跳起来。
「我知道了！有奸情！他昨天肯定是留宿谁家里了！」
老公一边狞笑，一边又跑到门口穿鞋，我赶紧拦着他。
「干嘛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给笑笑捉奸去！」
我翻白眼：「你得了吧，电视看多了吧？他现在住隔壁的那套二居室里，你女儿说啦，崔六命苦，要让人住好一点。」
老公呆了片刻，仿佛是在消化我这番话，跟着就不乐意了。
「为啥把房子给他住，这女婿我还没认呢！」
「你当我认了？还不是为了女儿好。」
「我的太太啊！请神容易送神难啊，要是笑笑和他不好了，这房子我们怎么收回来？为了笑笑就应该坚决地审查他，不过关不能进家门！」
我呵呵一笑。
「老张我问你，你怎么审查？直接问崔六『你对笑笑是真心的吗』？他要是敢回一句『不是真心』，那崔六就是脑子有问题！正面审查根本就是白搭！」
老公没动声色，胸口呼哧哧起伏，倒也是不敢再进一步。我当然是知道他一心为女儿好，拉着他进门，还给他倒了一杯水，细细分析给他听。
「老公啊，光有一颗热心肠没用，得选择正确手段。来，我分析给你听。第一，房子不给崔六，那万一笑笑轴起来，两人去外头租房子同居怎么办？你知道同居最大的风险是什么？是未婚先孕！当年我就是先怀上了，你才敢跟你妈叫板。小孩是杀招，绝不能有！」
老公顿时就傻了。
「第二，崔六住隔壁，女儿就没理由和他黏一起，平时住校，周末还是住家。就算年轻人感情跟火一样吧……咳，至少有我们在旁边。笑笑依然是正派的张家大小姐，我们进退有余，不亏。」
老公转过头，感情真挚地看着我，缓缓点头。
「第三，日久见人心，他不住近点，怎么看清楚是人是鬼？我还是那句话，我对崔六没有成见，只要他对笑笑好，女婿再穷也不要紧。我怕的不是穷，是坏！」
这番发言终于令老公对我俯首称臣，连连作揖。
「还是太太高明。」
话说完，我站起来，老公也跟着站起来，连连狗腿道太太别累着，太太要吃点什么水果？
那样子真是逗极了。
当然了，我可是这个家庭的守护者，也是老张家第一届婆媳大战的完胜者啊。想来这个家里发生过哪些惊涛骇浪的事，傻老公还不知道吧？我望着他在厨房忙忙碌碌的背影，露出一个怀念的笑。
当年我挺着大肚子进门，婆婆可嫌弃我了，话里话外骂我乡下人，来骗上海户口。婚后还扒着老公的工资卡不肯交出来，就是要给我点不痛快。换作别的小媳妇大概就直接闹上了？我不。
不是没钱吃饭么，那我拉着老公回农村的娘家吃饭，上海的屋干脆不住。一来二去街坊邻居都笑称，老张是乡下人的上门女婿哦？让婆婆受尽白眼不说，还苦她宝贝儿子路上花 4 个小时上班。终于婆婆顶不住压力投降，交出了财政大权，我才举家回迁，摘掉了老张家「倒插门」的帽子。
所以啊我虽然老了，可是一身的武功还没散去呢，见到崔六这样有些说不清来路的人，又燃起了一丝斗志。
3
之后几个月崔六挺好的，周末陪着来说说话，吃吃饭，家里也没掉过别的物件。我还责怪自己，怎么能疑人偷斧，差点成了一个上海恶妇。我变着花样给崔六烧好吃的，来弥补我内心的愧疚。
据说电影筹拍很顺利，他还会和老公一块讨论取景之类的问题。一时令我有种家庭和睦的错觉。
错觉而已。
事实证明，像我这样脑子清楚，有界限感的并不多，大多数人，都是在不断试探对方底线。当我松懈的时候，吸血虫就飞过来了。
那天我去崔六家拿东西，给崔六发了消息他没回，我就自己用钥匙开门了。
屋里一个睡眼惺忪的女人横在沙发上，黄头发，穿睡衣，一边看电视一边嗑瓜子，我光可鉴人的瓷砖地板上飞的都是瓜子皮。
当又一颗瓜子皮从她嘴里吐出来的时候，我脑子炸了。
女人傲慢地抬起下巴，粗声粗气发问：「你谁啊？」
我忍着恶心，当着她的面，给崔六发了一条语音。
「崔六你立刻马上给我回来！我的房子里为什么会有陌生女人！你给我说清楚！」
那女的听见，立刻精神一振，表情也和善起来，拍掉身上的脏东西冲我亲热地喊。
「姨——」
我的妈呀，我后退三步，惊恐地上下打量她过于圆润的脸，我可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亲戚！
女人还是兴奋地凑上来：「是我，崔五呀！我弟没跟你说吗？我和老公离婚啦，来上海找工作呀！弟弟说你家房子大，我来陪陪你们！」
我皱起眉头看着她，缓缓浮现出对这个人的印象。
是了，崔六曾经说过这个姐姐，婚姻不幸一直被家暴。当时我还劝早点离婚的好，到上海来工作，做个独立自主的女性。
感情崔六这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以为我是邀请崔五来家里住呢？
我头晕，在一地的瓜子皮当中摸了把椅子坐下。
崔五又说：「姨啊！弟弟说你开了几家面包房，那你给我安排个活儿呗！让我也尝尝当经理的滋味！」
我按着一跳一跳的太阳穴，一时都不知道从何吐槽起。这时仿佛还嫌不够乱，从卧室里头又蹦出来一个约莫 3 岁的娃，穿开裆裤拖着鼻涕，一摇一摆往我身上扑！
我又震惊了，抬头瞪崔五。
崔五把孩子拉在身后，解释：「姨啊，孩子小，我得带着是不，你家房子大我们陪你热闹热闹……」
我抬起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我家房子大，和你没关系，我有偏头痛，也讨厌热闹。房子是给崔六暂住的，既然他不懂规矩，那麻烦你们都搬走，这周内。」
崔五尴尬了，一张圆圆的胖脸抖动着：「都是一家人，说这话就不中听了……还没住几天呢就赶人，你让笑笑以后怎么在崔家做人？笑笑还得叫我一声五姑呢。」
我斜眼看她，这话令我战斗欲勃发：「笑笑要做什么人？你们提亲了吗？定婚约了吗？我答应了吗？空口白牙就往上凑亲戚，讨便宜呢！」
我脸上的脾气不小，崔五既说不过我，也不敢说，如今她寄人篱下，我可以让她立刻滚蛋。她的小眼睛里一下子蓄上了泪，瞧着也是有几分可怜，可是我一瞟变得乱七八糟的屋子，那面崭新墙壁上满是鬼画符的涂鸦，对她一点点的怜惜都烟消云散了。
我站起来下了逐客令，样子不容反驳，这时候卧室的门又打开了，这次走出来一个老妇人。
真的要吐血哦，我家里还藏着多少人！我的房子变成吐娃娃机了？？？
我不理老太太颤巍巍地走过来，绕过她，自己一间间房审查过去，连卫生间都不放过。终于确认没其他人了才放心。只是更让我了解到这一家子可怕的卫生习惯，她们仿佛讨厌阳光，每个房间都死死拉着窗帘，空气里一股人肉气味。
而且，都 9102 年了，我居然还能见到在卧室空调下挂胸罩！那硕大的两个布碗，看得我简直要挠墙！
老太太一看就是崔家的妈，这一家的基因相当浓重，一个个都跟俄罗斯套娃一样，圆脸眯缝眼。她讲话略有条理，一掂量就知道不是省油的灯。
「笑笑妈，我们崔家无能啊，对不住你了！我们打扰了你清净！可你别说我们不提亲呀，笑笑妈你是上海人，看不起我们乡下人，我们想提亲也不敢！」
老太太话还没说全呢就抹眼泪，明明她冒犯了我，看起来倒像是我欺负了人。
呵，我淡然一笑，顺着她话一通讽刺：「您又是谁啊？今天这是集体私闯民宅呢？要不去警局坐一坐把身份亮一下？」
崔五大骇，老太太捂着胸口，小孩哇哇号，我毫不客气地准备打 110。
这时老太太溜一眼大门，我疑虑地转头看，心叫不好，居然是笑笑跟着崔六回来了，就恰好目睹我手叉腰，吆五喝六地对着崔老太说报警。
我这个善良也是一根筋的女儿，脸色明显变了，上来拉着我。
「妈，你别那么凶。」
好么，崔老太太一听，哭得更是嗷嗷带劲。
崔六是机灵人，立刻呵斥他妈别玩农村那一套，这是我的地盘。儿子的话还算管用，耳根是清静了些。
还行，我闭上眼，深深吸一口气。崔六虽然无礼，但还知道廉耻。
我理了理情绪，转头瞪他：「崔六，你主意大啊，瞒着我把一家子都接过来了！」
女儿拉拉我袖子：「妈，他跟我说过，我答应的……」
我还带着震怒的余气，听到笑笑这种灭自己威风的话，是真要骂人，我甩开她的手。
「你凭什么答应？」
「我，我想这是你给我的房子啊……」
「谁花的钱？」
「你花的。」
「这就是了，你一个月工资六千，等你有能力了，再用自己的钱做好人，现在你扶贫出去的，是我的房子！」
老太一听不乐意了，不死心地要火上浇油。
「笑笑妈，这就是你不对了，孩子大了要给自主权，要给自由！既然房子写她名字，她为什么不能做主？我要替笑笑打抱不平一句，这不公平！」
我笑了，亏我一开始还看高她几分，没料到赶着趟儿要上来送死。她儿子眼色都飞出去一卡车了，怎么还接不住呢？我没有回农村很久，如今耍赖的水准都降低了啊？
「要自由是吧，行啊，出去就是自由。」
崔六使劲摇头：「不是不是，我妈不是那个意思，阿姨您别气，今天这件事千错万错都是我们家错了，我给您赔罪。」
崔老太太一听更加怒了，她镀了金的，日后会是跟张某谋导演、陈某歌导演齐名的全家（不是超市）的希望，居然被我这个上海个体户吆五喝六？
真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她又想到了另一出，立刻拉着我女儿的手，装知心狼外婆。
「笑笑啊，我真心疼你，我们老崔家虽然穷，可是没有精神压迫！你可得睁大眼，看清楚谁对你好。你明天就去跟崔六结婚，姨就是你的妈了，姨疼你！」
没料到，笑笑轻轻抽回了手：「阿姨，我妈从来没有压迫我，她人可好呢。而且结婚是大事，要从长计议。」
老太太顿时僵在当场，我乐不可支，对她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
先挑拨我们母女情，催笑笑平白无故嫁过去，等于空手套白狼。只要两人结婚，纵然我再耀武扬威，还不是只有笑笑一个继承人，财产日后都是老崔家的。
她想得简单，也想得美。
这天我放了崔六一马，只是限令他把屋子弄干净，七天之内搬出去。
回到家跟老公说：「出事了，你得陪我演一场戏。」
老公正在画国画呢，闻言微怔：「太太请讲。」
我坐下喝口水，说：「离婚吧。」
4
老公捏着筷子，我就看着他的筷子尖悬在清蒸桂鱼上，是怎么也插不下去。
我白了他一眼：「干嘛？鱼有毒啊？」
「不是啊夫人，我不懂你啊。」
「不懂就问呗。」
「当初是你列举三大好处，把崔六请进来，可现在你怎么又要把人赶出去呢？你就不怕女儿……带球逼宫了？」
「我怕啊，但是怕管用吗？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崔家摆明了坑上我们，你能忍？」
「是令人火大，但为了女儿，我觉得还能再忍一忍。况且给女儿一套小房子，我们也不是出不起。」
「得了，」我放下筷子，也没兴趣吃饭了，「我跟你说忍的结果吧。首先，那房子不是给笑笑住的，从崔一到崔六，从崔老到崔太，大崔小崔小小崔全部都会住那里，到时候你忍吗？那再给一套房子让笑笑改善条件？很好，崔家要的就是这个！人的繁殖能力就像森林里的蘑菇，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塞不满。你想象一下显微镜下的孢子，就是那样。」
老公吓了一跳，扔掉筷子，去拍手上的鸡皮疙瘩。
「其次，崔五有本事直接要经理的工作，崔四到崔一就没有虎视眈眈？到时候拿『上海人怎么那么小气，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己人才能管好面包店』这种理由天天情感轰炸，道德绑架，你忍吗？还有开她多少工资？五千不少一万不多你信不信？」
「什么？面包房工资要一万？」
「老公你别天真了，人家是真的觉得我们上海呼吸都产出人民币！」
我喝口水：「刚刚我说的都是外部因素，人作妖，我可以拍死，但是女儿眼瞎，那怎么办？所以最关键的点，还在笑笑身上。崔家吃定我们是独生女，你我两腿一蹬，钱早晚是笑笑的，人家早就布好局了。」
老公还不信：「这不至于吧……」
我冷冷地讲：「不要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也不要以最大的善意去度量人心。崔家吃相太难看了，笑笑这一关轻易过不去，我得以毒攻毒，把这群人都解决了！」
老公看着我，有些肃然起敬：「太太怎么想的？」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让笑笑没有价值，贼就不惦记了。」
「和我离婚，笑笑就没价值了吗？」
「当然啦！」我白老公一眼，「女儿归你，钱全归我，笑笑还有什么价值？我会再嫁你会再娶，还是有什么比拖油瓶更没用的存在？这笔账他们会算。」
老公脸色苍白，就看着我拧开一瓶可乐，咕咚咚一饮而尽。
他终于听明白了，从这一刻起，他成了一个 0 财产的中年卢瑟，而我是坐享顶配财富，外加数间店铺的个体户美妇。老公仿佛是受到了重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思索一番，他犹豫着开口：「太太……这不会是你，你的计中计吧？」
我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老张啊，我要是想干嘛干嘛你，你真的早不知道去哪儿凉快了。行了别废话，赶紧离婚，从今天开始，你就带着笑笑住隔壁小区，她那套房子过户起来麻烦，我就放你一马，让你还有个落脚的地方，行吧。」
老张终于再度捻起筷子，凄凄惨惨夹起一块嫩桂鱼肉，摇头叹息。
我顺口气，态度也缓和了一些：「话说回来，我也有失误的地方……当年我看不起你妈门当户对的那一套，所以我就拧着一股劲儿，非要跟你妈反着来，我想证明自己是对的，然而我当家长后，才悟到了其中的道理。」
「什么道理？」
「门当户对虽然迂腐，但能避免很多麻烦。两家实力悬殊，爱就和金钱挂钩，家庭变成了寄生虫滋生的吸血场，味道全变了。」
5
我和老张离婚的信息传得很快，笑笑从学校请假，回来问我情况。
「笑笑，妈苦了一辈子，从前你奶奶看不起我，骂我乡下人，骂我为了上海户口主动跳上她儿子的床，说了多少难听话……你妈是憋着一口气，学烘焙，学开店，一分一厘攒钱证明自己。你别看妈咋咋呼呼，我也是一个生活在别人眼光里的女人。」
女儿听后难过极了，她从来没想过，看起来完美的三口之家，居然也有不见光的角落。
「你追求你的幸福，妈祝福你，所以妈妈决定，也要为自己活一次。」
笑笑想劝我，从她翕动的嘴唇里我看出来，她想阻止我。可是我们的家风就是公平、开明、自由，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热爱的权力。我从小就是这样教导笑笑的，如今她自然也不敢违背。
笑笑问：「妈你什么打算呢？」
我吹了吹刚刚做的法式贴片指甲，暗忖，真累赘啊，等下干活都不利索，一边随口胡诌。
「我先来个欧洲半月游吧，你爸这人不解风情，我闷死了。」
「这样……」
我拍拍笑笑的手：「女儿啊，你爸把钱都给了我，从今往后你要靠自己生活，再也不是事事都有妈撑腰的大小姐啦。」
「妈，我不怕吃苦。」
「知道你不怕，但是妈提醒你一句，在高位，看到的都是清风明月，要看清楚人，就得往低位走。人这东西可有意思了，你千万别被吓到。」
女儿没听懂，努力地思考了一番后说：「你是说崔六吗？他挺好的，工作特别认真，还拿到了投资呢，他这个年纪能拿到投资真的很不容易，我为他自豪……我也知道他妈有点那啥，但是崔六跟我保证，他妈那次只是来上海看病，以后不会打扰我们二人世界的。」
我笑了笑：「希望崔六说到做到，成为你坚实的依靠。」
我捏了捏女儿的脸蛋，几乎要哭出来，差点没能演下去。
最后，我把徒弟大龙的微信给了笑笑。
「闲言碎语多是针对女人，你可以自由享受爱情，但你要谨慎对待自己，别不明不白就和崔六同居，更不能未婚先孕，你是人民教师，要自重自爱。还有你爸性子懦，有事找大龙，他靠谱。」
「妈你说什么呢，怎么会未婚先孕，崔六一直催着我登记呢……」
「行，看他之后还会不会催你结婚吧。」
然后我锁上家门，和老公拥抱，给他留了两箱方便面后转身就走。身后的老公泪流满面，不知道是因为和我暂别呢，还是因为要吃面。
我去了门店，找到大龙。
「大龙，从今儿起，你别上班了！」
大龙正在洗烤架，闻言从洗水池前抬起头来，不紧不慢地擦干净手。
「师傅，我从 16 岁就跟着你了，现在我 26 岁，十年的解约金很高，不要了吧？」
我晕了：「谁说我要开除你，是让你去做一个更重要的任务！」
如是，我把计划向大龙和盘托出。
他显然是噎了一下，浓眉高高挑起：「师傅你离婚了？认真的？」
「为了笑笑对凤凰男免疫，我豁出去了！但她要是有个闪失，我会打死你哦。」
大龙双手环在胸前，二头肌鼓鼓。
「笑笑我见过几次，话少脾气犟，我感觉她不会听我的。」
「不不不，我女儿虽然娇生，但不惯养，她是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女性，你相信我，她只是一时昏头，如果崔六露出马脚，她才不傻。我要你保护在她身边，我就担心，崔家狗急跳墙万一用强的……」
大龙淡然一笑，白色紧身 T 恤的袖子往上一撩，露出平时被藏着的一大块刺青。
「用强？那不管是崔六还是催命，我都会让他后悔。」
我看着徒弟一身的威慑力，放下一小半的心，要说「让女儿失去一切」是个险招，我是洞察了崔家的虎狼之心，希望他们露出真面目，让女儿自己看明白。
但谁知道崔六是不是个天才？不是说他是村里高考状元么，万一人家看出了我的计划，就是扒着笑笑不放手，那我岂不是白忙一场？
事实证明，我想太多了。
用上海人的话说就是，凤凰男啊，都是现开销的，受不得一点刺激呢。
当然了，因为不在笑笑身边，后面的一大截情况都是从老公和大龙那边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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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和笑笑只得到一套 90 平方房子的消息，几乎瞬间就让崔家崩溃了。
崔家先是不信，热络地向笑笑套话，无果。
这些人还是不信，居然跑到小区里问保安，这脑回路也是服气。保安跟我熟，还是跟几个贼眉鼠眼的陌生人熟？结果保安大哥瞬间就跟我通气，形容那几个人灰溜溜地往回走，仿佛还能看到身后一根下垂的狼尾巴，我笑得差点从酒店的沙发上跌下来。
紧跟着就是笑笑苦难的开始。
崔六意识到老公成了卢瑟，笑笑是一个月收入六千的普通人后，态度瞬时来了个大翻转。从鞍前马后地伺候，变成信息几天不回，人也玩失踪。好不容易见到后，也是冷着一张脸，写满了不耐烦。
那天周末在学校的宿舍里，笑笑终于等来了崔六，便好言问他：「最近你去哪儿了？」
他白一眼笑笑，大剌剌坐到雪白干净的床铺上，还从口袋里掏出了烟。
笑笑惊呆了：「崔六，你居然抽烟？怎么我从前不知道。」
崔六深吸一口，悉数喷在她脸上：「大小姐，你连自己家都管不好，还管我呢？」
笑笑捂住嘴，猛呛几口，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从小公主被打成灰天鹅，配套的，男朋友也从王子变回了蛤蟆，笑笑运用她的分析能力思考了一下，她这时候终于意识到，妈妈的提醒不是没有道理。
她虚弱地，说出一个自己不愿接受的事实。
「你是气我家离婚的事？」
「不然呢！你是没脑子吗张笑笑？帐你算不来吗？你妈这个人精，把所有的钱卷跑了，她是在给自己的野男人铺路啊！你是不是象牙塔里待傻了？连利益都不懂守护了？你为什么不阻止你妈？为什么不阻止？你是傻子吗！」
「我妈没有阻止我和你在一起，我又为什么要阻止她呢？」
「我听够了！你闭嘴吧大小姐。」
唾沫星子飞到笑笑脸上，我要是在场，耳光就招呼上去了。
我不知道当时的笑笑是怎样的心情，事后我跟她复盘过好多次，她依然不肯告诉我，她当时忍受崔六无礼的缘由。
崔六重重地呼吸了几声，他心烦意乱地说：「你也别怪我，我这都是为你考虑！是为了你好！你过惯了好日子，我怕你接受不了！」
「可是崔六，不是还有爸爸那屋呢，我们在上海有房子住，就已经胜过很多年轻人啦。你的电影在筹拍了，我们以后一定能过得很好。是你跟我说不能靠父母，而是要靠自己。我喜欢的就是你这样不服输的精神啊。」
一口一口的烟从崔六嘴里喷出来，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越来越大声，简直连气都喘不上。
崔六掸掉眼屎，眯眼斜看笑笑。
「什么你爸的房子？还在做梦呢？那房子跟你没有一毛钱关系！」
「不会……」
崔六突然大吼起来：「闭嘴！我说话的时候，你不许打断我！」
这样狂暴的崔六，是笑笑从来没见过的，她一时被吓呆，只能任他唾沫星子乱飞，耀武扬威。
「你爸不会再婚？那房子住进别人，还有你的份？还有我的份？我跟你说张笑笑，我很穷的！你不知道我身上有多少压力，我每天一睁开眼都是四面八方要钱的人！电影不拍我就没希望，可是没钱又怎么拍电影？我进退两难，没有空陪你玩过家家！」
笑笑沉下目光，思考了一番，眼中逐渐噙泪，她说：「好的崔六，既然这样，我也不耽误你，我们分手吧。」
崔六也想分手，笑笑这样一个没用的绣花枕头，只能是累赘。可是崔六又不想顺了笑笑的心意，慢慢地，他开始意识到，他从头到尾都是被我钳制，早知如此，他就直接来追求我算了！何必白白伏低做小那么久？
崔六侧望笑笑，他郁闷，他难受，恶向胆边生，一个大男人居然扑上去，想抓笑笑，同时嘴里喊：「你欠我的！」
话还未落音，就被一只大手，牢牢地捏住后脖子。
大龙接到笑笑信息时，正在校门口买水果，准备过会儿送上来。此刻他的胳膊就像一截木桩子，任凭崔六挣扎是纹丝不动。他迅速扫了一眼满面泪痕的笑笑，还不等崔六反应，一脚踢在他屁股上。
像扔行李一样，把崔六扔进派出所。
就是在派出所里，笑笑第一次听说，崔六在数家网贷公司的黑名单上，已经发了法院传票，他是老赖。
崔六之前讲，筹集到资金拍电影是假的，全是他自己走投无路套来的钱，利滚利的，累积欠款已达百万以上。
还没有消化掉这个消息，派出所门外又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为首的是崔老太，以一记标志性的哭号，加甩锅的方式作为开场白，几根黑乎乎的手指直指我女儿。
「狐狸精！你说，你花了我儿多少钱？居然能让我的乖儿子欠下了百万贷款！要你赔，要你赔！」
大龙挡在笑笑身前，双手环胸，阴沉地横了崔老太一眼，对方立刻变成了猫叫。
「呀，这位大哥你别气，我儿很乖的呀，是这个上海大小姐好吃懒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然我儿怎么会欠钱……」
派出所的同志也是给力的，吼了一句。
「自己儿子是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小姑娘清清白白，管你家这些狗屁倒灶的事？人家谈个恋爱，还要被你们坑！」
笑笑由始至终没有说话，她双手紧紧攥着膝头，眼神一颤一颤，她只能听见自己弱弱的呼吸声，还有我回荡在她耳边的那句——
人这东西可好玩了，别被吓到哦。
7
我提前结束计划，从酒店赶回家，是因为接到了一个银行催收电话。对方说笑笑的信用卡欠款五万，已经逾期，女儿电话不通，就打到了母亲我这里。
崔六胆子肥，捞不到女儿的钱，就偷刷她卡，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根据法院提供的地址，我查好所有证据，带着胖律师到崔家摊牌。
农村的路不好走，胖律师气喘吁吁，一边擦汗一边对着黑黢黢的厨房里下通告，几只鸡在他的西装裤旁边扑棱，胖律师又要保持律师的威严，又要躲避鸡的攻击，表情相当为难。
「崔太太您好……唷这鸡生猛！咳……您儿子盗刷我代理人女儿的信用卡，这形成了诈骗罪。诈骗罪不是开玩笑的哦……咳咳，那我的代理人也不想为难你，您把钱还给代理人，这件事就算了。」
崔太太在剥毛豆，闻言从鼻孔里出了一记长气，剜我一眼。
「还代理人呢，你们上海人洋气，能耐是吧？」
我笑笑：「有钱不能耐，骗钱才不要脸。」
崔太太一下子从板凳上跳起来，往地下掼毛豆：「血口喷人，你女儿的卡，谁能证明是崔六刷的，你有证据吗！」
胖律师不慌不忙，用脚扒拉开鸡，找了块稍微干净点的地方，放下一叠文档。
「有的崔太太，证据都有的，您知道现在摄像头老多了，崔六盗刷信用卡都被拍下来了，这些内容您慢慢看，不对的地方您和我说，我补上。」
崔太还是拒绝承认，头一扭：「我没钱！逼死我也是这三个字——我没钱！」
胖律师为难地看看我：「咳，这咋办咳，要告吗？」
我还没说话呢，崔太太就急了：「不能告不能告！」
我说：「可以不告，但是崔太，我这个人性子烈，脾气暴，不肯吃亏。你儿子拿了笑笑五万，这件事无论如何我要追平。这样吧，你写个收条，就说崔六收了分手费，以后不准接近我家笑笑一步。如果他再敢来造次，那不好意思，新账旧账一起算，我们法院见。」
崔太太万念俱灰，在调解书上按下指印，彷徨跌坐在空荡荡的土房中央。
我收好调解书，瞟了她一眼，没忍住又多嘴了。
「崔太，我和你虽然水火不容，但都是当妈的，那我就再劝一句，如果你见到崔六，就请他别逃了，可做个男人吧！他留你一个老人在这里面对债主，还要不要脸了？」
我再度环视一番崔家家徒四壁的屋子，叹了口气，扭头走出了门。
这环境和当年我娘家的一模一样，想来婆婆那时见到我这样的穷媳妇，也是如我今天一般，心惊胆战得很。而她最后接纳我，也是看我懂道理，有分寸，是脚踏实地过日子的人。如果我心里生了十七八个歪念头，恐怕我如今也就是崔太这样的境地。
所以人啊，永远不要比心机，歪门邪道走多了，容易走进刑法里。
8
问我怕不怕崔六穷途匕首见，又来骚扰笑笑？
我倒想问，崔六怕不怕？
毕竟笑笑现在身边的忠犬是徒弟大龙，是可以把他像塑料袋一样扔来扔去的一米八五大肌霸哦。
经历了崔六风波，家里一时元气大伤，女儿个性强，脸皮薄，从原来学校辞职，换到了市里的学校教书，每天大龙负责接送。
所以发现这两人之间有点那啥，我真是又惊喜，又不意外。
一天周末，不嗜甜的女儿接了一个快递，盒子里是六个画了机器猫的杯子蛋糕，我还不高兴呢，心想什么意思啊，妈妈开面包房的，你居然还叫蛋糕外卖吃！
结果次日，我就看到大龙在操作室，用张飞绣花的态度擒着奶油裱花枪，认真给杯子蛋糕画机器猫，旁边是一堆画坏的。
我就突然地，有种瓜娃子终于开窍，老母亲泪流满面的感慨。
可是这两人呢，都是闷葫芦，一个使劲做蛋糕，一个使劲吃蛋糕，眼看女儿的小脸都给撑圆了，我心里是干着急，又不好捅破窗户纸。
大龙的性格我太熟悉了，他高大健壮，其实内心非常脆弱敏感。他有对吸毒的爹妈，在大龙读初中的时候，两人失踪了。大龙小小年纪便辍学，跟着一群社会上的混子们玩摩托车，打弹子。
一次他和人打群架，头破血流，钻进小巷，我正在后门倒垃圾，他看看我，我看看他。他手上是一根有半人高的棒球棍，龇牙咧嘴瞪着我。街外突然尘土飞扬，跑过来很多混子大喊，找那个最小的狠人！
电光火石，我拉着大龙，躲进面包房。
至此，这孩子就像是我的义子那般，形影不离跟在我身边。
如今生意上了轨道，我有隐退的心思，想让他接手做管理，他不肯，说自己读书少，还是粗活适合他。我曾想给他介绍女朋友，他也不要，说自己家庭糟糕，别耽误人家。
大龙这孩子，令我想起来也会悄悄抹泪，多好的一个人啊，希望老天多善待他吧。
为了撮合这两个闷葫芦，我时不时叫上大龙来家里吃饭。
那天晚上我们四个人其乐融融剥着蟹呢，崔六居然又出现了！他捧着一瓶红酒，按响了我家的门铃，我一看是他，表情像是被蝎子蜇了。
崔六要给笑笑道歉，就作势要跪，我讲：「进来说吧！」
他一抹脸：「姨，你原谅我啦？」
「呸！」我赶紧关门，「有蚊子啊！是为了蚊子，不是为了你！」
崔六兴高采烈，说起了他逃跑这半年发生的事。他去了广东，找到了投资商，不仅把欠款还上，连电影也上线了，他老崔家真的飞出了一个凤凰，他现在有钱啦，一定能给笑笑一个好未来。说着，崔六得意扬扬地抽起了一根烟，大龙冷哼一声，崔六赶紧把烟掐灭了。
我拿眼觑大龙的表情，连笑笑都在看大龙，他低着头，双手环胸，只有目光显得他心不在焉。
最后，他拿掉了餐布，跟我说：「师傅，你家里有事，那我就先走了。」
笑笑几乎要哭出来，关键时刻啊，还得老妈上！我上去就拍大龙后脑勺：「别傻了，这屋子里我只认一个女婿！」
大龙傻看着我，我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我认 16 岁就跟着的这个！」
这次他坚毅地抬起头来，把目光投向笑笑那边，露出了毅然的神色。
他走上去，甩小鸡那样甩开崔六，在众目睽睽之下，红着脖子强行亲了女儿的脸颊，把她拉出了门。
小年轻谈恋爱，那种又生猛又没章法的样子，真是把我和老公的牙都甜掉了。
我们家的女婿风波就是这样了，后来大龙问我，他也算是凤凰男土鸡男这一类，甚至出身比崔六还要糟糕，我和老公为啥就不防着他呢？
唉傻孩子，决定人品的从来不是出生，而是人心啊。
谁说农村里出来的就不能过上好日子呢？决定权一直在自己手上，看到什么，相信什么，人生就会成为什么。
我这个上海丈母娘功成身退，和老公环游欧洲去了，那就祝小两口日子越过越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