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果人生不出意外,我这辈子不会再见到何榕江。
可偏偏,人生就像大型车祸现场,全是意外。
我不仅见到了何榕江,还见到了他的未婚妻唐婉婉。
前者先拒绝我后又追我,后者原本是闺蜜却煽动同学们孤立我。
他们来买结婚用的西装和礼服。
天底下这么多西装礼服店,偏偏他们要来我的「春江无月明」,那么大的一个「无」字挂在中间,也不怕冲了喜气。
我和何榕江四目对望了 0.01 秒就认出了他。心想,斩断情根,江湖不见,刚想挪开目光,何榕江叫了我。
「软软软!?
「我!何榕江!你不记得了?」
前半句兴致高昂,后半句语气低落。仿佛在埋怨我忘记他了。
我有点头疼,已经十年了,他怎么还没忘记我?
「我是你同桌,教你数学题,和你传纸条,还帮你买过卫生巾。」
快闭嘴吧。
我立刻表现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是你啊!你想买什么?」
「西服,婚礼上穿的。」唐婉婉抢着回答,生怕我不知道他们两个要结婚。
话说当年,唐婉婉怒追何榕江,何榕江就是不答应,他的好兄弟潇远还心甘情愿给唐婉婉当备胎,三角关系承包了大家一半以上的八卦。谁也拿不准最后谁能推倒谁。
原来何榕江被拿下了。
唉,立场真不坚定。
2
本来应该是店员妹子来给何榕江量尺寸,但妹子请假了。
于是我只能硬着头皮,拿皮尺量何榕江的肩宽、袖长,然后是腰围。我微微弯腰,快速地环住他的腰,用指甲掐住皮尺做了记号。突然感觉耳边一热,竟然是何榕江的气息,他叫我:「软软软。」
我浑身一颤。
我的名字是处软软。可自从高中,何榕江便要叫我软软软,还带着撒娇的奶音。每次他这么叫我,我都头皮发麻。
「再量一会儿吧。」他拖着尾音,像是撒娇,用手在后背抓住了我的手。
我飞快地瞥了一眼唐婉婉,还好她正在女装那边挑礼裙,没有注意到我们。
「你放开!」
「不放。」
我挣扎,想把两只手从他的手掌中抽出来,可是他握得非常紧,而且一脸坏笑,仿佛在说,有本事你叫啊。
于是,我真的叫了:「唐婉婉!」
唐婉婉回过头,我趁机抽回手,寸步不离唐婉婉,始终与何榕江保持一米以上距离,让他没有机会再下手。我向唐婉婉推荐了店里最贵的礼裙。
她很喜欢,反正何榕江不差钱。我说服唐婉婉试了好几套,有温婉娇俏的,有端庄淑女的,还有热辣性感的。唐婉婉皮肤白到发光,身材凹凸有致,穿什么都好看。
她问何榕江:「你说我买哪件?」
我趁机营销:「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成年人都要。毕竟,结婚一生只有一次,你的美丽是无价的。」
成交。唐婉婉刷了卡。
那是张无限额的黑金卡,高中时我就见何榕江使用过。
付完款后,我恭送金主到店门口,嘱托道:「西服做好了,我通知你。」我故意把目光落在唐婉婉身上,意思是何榕江你已经是别人的男人了,拜托你做个人,别来了。
3
晚上商场 10 点关门,关门后再稍微盘点一下,真正下班已经 10 点 20 了。今天进账比过去一个月都多,要是何榕江多结几次婚就好了。
换上便装,把盘的头发散落下来,手指抓着头皮给自己解乏,余光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眼皮跳了两下。
「你怎么还没走?」
何榕江竟然在店门口。
「衣服尺寸有问题是么?我让裁缝大叔再帮你量一下?」
「软软软。」
「好好说话。」何榕江一叫我的名字,我就觉得头疼。
「我是来等你的。」
我四下看了看。
「唐婉婉早回家了,就我一个人。」
渣男!我在心里骂了一句。怎么会有男生在选婚礼礼服的当天,让未婚妻先回家,自己却蹲守另外一个姑娘?
「我送你回家。」何榕江晃了晃车钥匙,「这么晚也不好打车吧?」
「不用!」我伸直胳膊阻止何榕江靠近,「我就住在商场对面。走回去就行了。」说完我飞快离开。
「我陪你。」
也不等我同意,何榕江熟络地小跑跟着我到电梯间。
客梯都停了,只有一个装垃圾的货梯在运行。不等何榕江犹豫,电梯门一开,赶着下班的商场人员都一窝蜂进去了,我和何榕江被挤了上去。
电梯里满满当当都是疲惫的社畜,弥漫着常年运垃圾的刺鼻气味。我很是习惯。然而何榕江肩上的 FENDI 书包和他本人身上的香水味一样,与此时此地的场景格格不入。
电梯终于到了一楼,我以为何榕江会快步走出电梯,大口呼吸,如释重负,毕竟他是个拥有黑金卡的阔少。然而他脸上没有任何的起伏。
我带着他穿过一条歪七扭八的过道,来到商场的后门,然后过了一条窄窄的马路,就到了我家楼下。
「我到了。」
我着急上楼,我可不希望他突然蹦出来一句,我有话对你说。婚礼前夕,无论他和我说什么,估计都不是好事。我是个有原则的女人,从来不碰别人的男人。
「诶,你就这么无情?大冷天寒风瑟瑟,我陪你走了这么久,不请我上去喝杯热水暖暖身体么?」
见我犹豫了,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方便吧?!你结婚了?!孩子睡了吗?!孩子他爸也在家么?」
从中学时我就觉得,何榕江一开口,就让人觉得脑袋就像个摆设。
我和他说过,我是独身主义者,我怎么会结婚呢。
「你说过你不会嫁给别人,难道是骗我!」
原来他没有忘,但是他误解了。我的原话是,我不会嫁人。他总是能给自己加戏。为了打消他毫无边际的想象,我带他上楼了。
我打开房门的时候,穿堂风拂面而过。
「你家被偷了?连家具都偷走了?」
家里空荡荡的,一点遮挡都没有,一开门,门与窗户形成对流,穿堂风呼呼的。
「本来就这样。」
「你这么穷?!」
何榕江的下巴快掉到地上,他大概以为我穷到买不起家具。
「我不喜欢多余的东西,包括多余的人。」没错,我说的就是他。
但何榕江假装没有听懂。
关了门,我走到房子的正中间席地而坐,示意何榕江,你如果想坐,就来坐一下,不过确实没什么好坐的。
「家里从没有朋友来,所以我也没有准备多余的杯子招待你喝茶。」
当然我也没有茶,除了生活必需品,其余的我都没有置办。
我唯一的家具是两个书柜,还有一个简易的衣柜。里面放着春夏各五套衣服,和一床被子。
何榕江四下打量我的房子,然后像发现了新大陆,喜气洋洋地冲到书柜前,轻松拿到我放在最上面一层的《三年高考,五年模拟》。
「你竟然还留着这个!?」
「忘记丢了。」
「大学 4 年、工作 6 年,你搬过几次家,竟然能忘记丢?!」
何榕江翻着我用透明胶加固了的封皮,笑意盈盈地翻开,里面是何榕江的名字,旁边还画着一只王八。名字是他写的,王八是我画的。
临毕业时何榕江就被家里决定出国,不用和我们一起参加高考。于是他的练习册变成了草稿本,他总是在上面画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方把班主任画成矮冬瓜,把英语老师画成歪嘴巫婆;他还总在上课的时候和我传纸条,为了避免老师发现,我们都写在练习册上。
翻开第一页,是何榕江的字迹:「你是独一无二。」
还有我的字迹:「你有病吧。」
我走上前,正想抽回来,都是陈年往事了,看那作甚,却被何榕江用力环住,不容我分说,湿热的吻落下。
就像下午他反手擒着我,我怎么都无法挣脱,此时此刻,他环抱着我,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
渣男!你给我放手!!!你都要娶唐婉婉了,还敢来撩我么!我拼命反抗,咬破了他的舌头。
他舔了舔嘴角的血,立刻红了眼眶,像个无辜的被我欺负的少年,「你坏!」
这一秒入戏的演技,这神仙颜值,不过我心冷如冰,才不会被他攻略。
拽着他的胳膊,把他丢出了门。快速关上门,用后背抵着门,默默给自己念静心咒,万万不能被这个渣男虏了心智。
我听见何榕江不停地拍门,带着哭腔,叫着我的名字:「软软软,软软软。」
渣男都是这么深情么?我捂着耳朵,揉着心口。
我并没有开门,因为我是个硬心肠的人。再过一会儿,就会有好事的邻居告他扰民了。果然再从猫眼里偷看,他已经走了。
窗外开始下雪了,不过没关系,他有车,也冻不着。
4
可是第二天早晨,开门上班时,我才发现,何榕江竟然一直坐在我家门口。
「你怎么还在这里?昨晚没有回去么?」
地上坐一夜,不凉么?
何榕江开始咳嗽:「你这是关心我吗?」
「你想多了。」我打算从他的大长腿上跨过去,被他拉住手腕,「为什么我给你发的那么多信息,你从来都不回?」
我回忆,高中毕业时,我们互相留了家里座机,没几年大家都用手机,座机便拆了。他又没有我手机号,怎么给我发信息了?
「QQ,怎么不回我?」
QQ 这档子事,我没忘,但此时此刻,我假装忘了。
高中毕业后,何榕江出国了。临走之前,他给我一个 QQ 号,叮嘱我一定要登录。
他每天都会给我留言。我从来都没有回复。虽然当初难过得要死,但想着,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长痛不如短痛,硬生生不回复。
谁知道何榕江怎么又回国了?!他不是早就入美国籍了么?!
何榕江泪眼汪汪看着我,仿佛我负了他。
我舌头一颤,怕他在我家门口哭起来,被好事邻居误会,改口:「号被盗了。」
他舒了一口气,喜上眉梢:「我就知道我们之间有误会!你不可能是故意躲着我!!」
我嘴角抽了抽。
既然话说清了,我要去上班了。人生在世,开门赚钱最重要。毕竟我的店是辛苦赚来的,不像他的家业是爸妈送的。
打发走了何榕江,我盘算了一下昨天卖给唐婉婉的高定礼服,价值六位数,不错不错。不知道唐婉婉有没有伴娘团,要是有 10 个伴娘,挨个来一套礼服就好了。
晚上下班时,何榕江又来了。
我扶额:「你怎么又来了?」
「等你!」
「等我做什么?」
「帮你把号找回来!」
真的不用了。
如果让他知道,我不仅每天登录,还认真看了他的每一条留言,但我就是隐身,从不回复。营造出一种,分开后立刻把他忘记的假象。
他大概又会哭出来。那我又得哄他。想到这里就开始疲惫。
他把手机凑到我眼前:「号是用我的邮箱帮你申请的,所以你被盗了也不会找回,是我考虑不周,现在让我来帮你吧!」
他满脸都是,老子是天才!!
在我看来,是一如既往的幼稚。
真正的逆龄生长,越活越幼稚。
「反正现在也没人用 QQ 了,不然就算了吧?」我建议。
「不行!里面有——」何榕江开始面红耳赤。
里面不过就是有绵绵的情话,还有他半裸的照片。
那个时候他刚到美国,因为有时差,我们很少能同步在线,所以他经常给我留言。大到选什么课,小到吃了个垃圾汉堡都要给我留言。
早安,午安,晚安。
他的话术拿来可以做恋爱类 APP 的脚本。
打卡撸铁,练八块腹肌,还天天给我拍半裸照。
不等何榕江说下去,我赶紧岔开话题:「有点饿了。」
「请你吃宵夜?!」
「可是商场都关门了。」我真的只是想岔开话题,然后劝退何榕江。
可是。
「去你家叫外卖?」何榕江非常自来熟地打开 APP 一顿操作,「点好了!估计走到你家,外卖也差不多到。」满脸都是骄傲,以及求表扬。
真的,昨天只去过一次,门牌号记得这么清楚么。
为了敲打他的身份,我故意问:「唐婉婉呢?」
「她在家呢,婚礼还有好多事情要忙,她没空管我的。」
渣男,还没结婚呢,就已经开始喜欢自由单飞了么。
他以前,不是这么渣的,还是一只纯情的小白兔呢。
5
何榕江家庭条件不错,在我们那个「高考是唯一出路」的年代,何榕江不用和我们挤独木桥,早就被家里安排了读完高中就出国。听说他妈在怀孕的时候就出国了,所以他生下来就是美籍华人。幼儿园都是在美国读的。
后来回国读小学中学,听说父母为了中美教育的差异打了好几架,真让人羡慕。
当我们还在拼命刷卷子的时候,他不是在操场打篮球,就是在座位上画五线谱,浑身上下都有钱有闲的气质。
为了不让他影响别的同学,老师让他坐在了第一排正中央,就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并且指定全班最沉默寡言的我,作为他的同桌。
老师的初衷是好的,大概觉得把我这种哑巴放在他旁边,可以让聒噪的他闭嘴,可是老师错了,何榕江是一个自说自嗨的段子手,即使我不搭理他,他也可以和自己聊天聊到起飞。
「诶!成为我的同桌你很荣幸诶!」
我没理他。
「大声告诉我你的名字!」
呵呵,做了两年同学,他竟然不知道我的名字?!
「这是见面礼。」他递过来一张他的照片,影楼风很重的照片,上面还有他的签名。
「硬通货哦!」
真是个白痴,他以为他是明星么?
结果第二天就有女生来找我,小脸粉嫩嫩红彤彤,想开口又带着不好意思,最后是陪她一起来的小姑娘说:「听说他给了你一张他的照片?可以换么?我们可以帮你买你喜欢的任何爱豆的签名照。」
后来我用何榕江的照片换了一套黄冈试卷。
何榕江很聒噪,话多到我想把他的舌头扯出来打个结再塞回去。尤其当我做数学试卷卡壳时,他就在旁边开始表演不用草稿纸口述解题思路而且全对的特技,我真的非常讨厌他,尤其他说:「诶!这个很简单诶,你不是不会吧?你是装的吧?」
我真的觉得人生够苦了,为什么还要塞一个何榕江在我旁边磨炼我。也许何榕江发现我不会是真的不会,不是在装小白想攻略他,他说:「我教你吧!」
一个不用参加高考、上课不听的混子教一个只能通过高考博出路的妹子数学题,我觉得上天在造人时,真是太不公平了,有人是来历劫的,有人是来享福的。
每次他讲完题都会露出一副,老子是天才老子天下第一的幼稚表情,然后还会问我:「诶!你有没有一点点崇拜我,想不想和我做朋友?!」
我相当怀疑,他的钱和他的颜,是用情商换来的。
也许是我的冷淡与其他人的热切不同。
何榕江总是想方设法地引起我的注意。
比方在《五三》上写:「我有很多哥儿们,但异性朋友里,你是独一无二。」
我觉得,他并不是想和我做朋友,而是想害我。
因为那个《五三》有一次被别的女生借走,然后到了唐婉婉手上。
唐婉婉原本是我的闺蜜,自从我家出事后,我再也无心和她逃课、逛街、化妆、臭美时,我就再也不是她闺蜜了。她有了新的小圈子。
她完全不相信:「怎么可能?他怎么会主动和你做朋友?」
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有这工夫不如去刷两道题,怪不得成绩全年级倒数。
我转身就走,她拽住了我的胳膊:「信不信,我让全班女生都不要理你。」
神经病。
她怎么这么闲!难道不用写作业么?没有模拟考么?不用回家刷卷子么!?不用千军万马挤独木桥么?!
对的,她和何榕江一样,有钱不怕。也是我曾经归属的小圈子。
我甩开唐婉婉的手。
自从我家出事后,我就再也没有过这种奢靡又脑残的想法。满脑子都是油盐酱醋,我得回家给我妈做饭。
第二天再上学,没有一个女生和我说话,她们用眼神悄悄打量着我,互相说悄悄话,不要理她。
「哇塞!你是不是得罪班里女生了!」何榕江问。
我白了他一眼:「是谁得罪的,你心里没点数么?」
难得地,他乖乖闭上了嘴。
不过安静只有一秒钟:「没关系!即使全班都与你为敌,我也站在你这边!」
「滚。」
只要你从我身边滚开,我的世界就又会恢复平静。
从此以后,何榕江成为了他单方面承认的我的好朋友,并且高调官宣。
结果,他越宣传,我的处境越惨淡。他真的是个白痴。让这种人出国,简直是拉低我泱泱大国侨情商。
6
外卖来了,何榕江点的烤串,外卖送来的时候用锡纸包着,热乎乎麻辣辣,特别适合阴冷的冬天。
感谢他,放过 QQ 的话题,换了问题:「下个月的婚礼,你来么?」
果然是渣男本男么?!昨天在我家强吻我,今天就问我,去不去参加他的婚礼。我倒是想把他的心剖出来看一看,是不是个禽兽。
「不去。」拒绝得义正辞严,目不斜视。
「真的不来么?」何榕江的眼角又开始泛红,「那么不想见到我么?」
我在心里翻了白眼,你是让我助长你渣男的歪风邪气么?我去你的婚礼,那我是什么?!哼,「我有一个更重要的婚礼。」
何榕江挑挑眉,似乎并不接受,谁比他更重要。
「我妈要结婚了,让我给她做伴娘。」
高中的时候,我看何榕江,怎么看怎么烦,怎么看怎么讨厌,怎么看怎么有病,是因为我有一个比他还幼稚还烦人的老妈。
老妈是为了爱情嫁给老爸的,可是老妈特别能作,针尖儿大的事儿都能升华到老爸不爱她了。
早餐不合胃口,是因为爸不爱她了,做饭不走心了;生日礼物不够出彩,是爸不爱她了,不肯花心思了;在单位受了委屈回家发脾气,也说是因为爸不爱她了,全世界都不爱她了。
每次吵架都要闹离婚,既然不爱了,就分手吧!
爸一直都很有耐心,无论妈怎么作,他都哄着,捧着。
在我眼里,这就是爱情应有的模样!我一直希望能找个像我爸一样好的男朋友。
结果突然有一天,我爸说,离婚吧。
我妈哭着问:「你不爱我了!」
我爸平静地回答:「是的,不爱了。」仿佛不过瘾,临走还特意解释,他的爱被我妈的作消磨殆尽了。
那一天,我的世界塌了。
任老妈哭得昏天地暗,爸走得决绝,头也不回。走的时候还带走了给我妈的无限额黑金卡,让我妈这个十几年双手不沾阳春水的家庭主妇,可怎么活。
那时我特别恨我爸,怎么说走就走,还这么绝情。后来才知道,那几年爸的生意并不顺利,白天被公司掏空了,晚上回家又被妈掏空,而且我妈还要星星要月亮要面包也要爱情。他给不起了,也真的累了。
他们离婚的时候我刚上高一,每天回家都会看到以泪洗面寻死觅活的老妈。我不仅要宽慰她,还得开火做饭。
所以唐婉婉要拦住我问话时,我当真没工夫和她闲聊,因为没准我妈正在家哭着等我呢。
我妈把我爸作没了,又来作我。
每天饭桌上,我妈都神神叨叨,似是聊天,又似自言自语:「你爸怎么就不喜欢我了?他从什么时候不喜欢我了?他为什么不喜欢我了?」
说实话,我要是我爸,我也受不了我妈整日地作妖。
过了半年,我妈终于从悲痛中走出来,然后又变成了一只四处飞舞的花蝴蝶。
我妈是舞蹈老师,曲线凹凸有致,气质温婉优雅,皮肤白皙,眉目含情,正常的男人初见她都得心如擂鼓,但谁都经不住她作妖。于是我妈开始了漫长的,在一个又一个叔叔身上,寻找真爱的旅途。
她的主业是寻找真爱,副业有一搭没一搭地教跳舞,而且全凭心情。话说她要是能把寻找真爱的精神放在舞蹈事业上,我也不至于常常为生活费发愁。
高中时,我得边刷题,边被我妈拷问。
「李叔叔靠得住么?」
「王叔叔是真的爱我么?」
「陈叔叔要是像你爸一样,过几年不爱我了怎么办?」
如果我妈不是我妈,我一定会骂她有病,让她闭嘴。
可是她是我妈,是我唯一的亲人,所以我只能哄着她。
而和她一样动不动就眼眶泛红、哭唧唧的何榕江,若不是老师强求我和他做同桌,我估计看见他我都会绕着走。
这是我妈的第四次婚姻,对方是个退休老教师,脾气好,我从没见对方红过脸。无论我妈怎么作妖,他都像撸猫一样把我妈弄过去,好生安抚。希望这次,对方可以坚挺一些,陪我妈终老,不要再让我妈去嚯嚯别人了。
我妈说,她找不到和她同龄的、没有结婚的姑娘给她做伴娘,所以只能是我了。
「恭喜阿姨!」何榕江打开一罐啤酒,要和我碰杯。
我大大方方干了半杯:「也恭喜你。」
高中毕业后,唐婉婉为了追他,和他报了同一个大学。听说她爸为了把她塞进那个大学,捐了一个图书馆。
是真爱。要是我,肯定舍不得花这么多钱。
何榕江刚想反驳,电话响了。
是我妈的来电。
7
「我的礼服改好了没?婚礼前我肯定要再试试的。我一定要是最美的!
「刚才他女儿来了,我想和她再确认一下婚礼的流程,我才讲了两句,她就开始打哈欠,我就知道她不喜欢我,不想让我嫁给她爸!我偏要!
「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房子漏雨了,我躺在床上,雨就滴在我脸上,我想起来,身子却沉得怎么起都起不来。
「你在听我说话吗?」
我「哼」了一声,算是回复。
「唉,你说我应该嫁给你沈叔叔么?你说这个梦是不是不太好的预兆?」
我真的不想再开口安慰了,因为不管我怎么说,她在感情里永远患得患失。关键不是沈叔叔,换成王叔叔、张叔叔、李叔叔,我妈都能把平凡的婚姻生活搅成缠绵悱恻大型虐恋。
敞开的烤串要凉了,何榕江又用锡纸包了起来。我示意他,你吃,我不饿。
他满脸问号,仿佛在说,不是你说饿的么!
然后我走到窗台去打电话。
讲了快一个小时,直到我妈说困了,要去睡了。
我妈被安抚好了,可是我却感觉被掏空了。
我上辈子一定欠我妈,这辈子是来还债的。
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点上了,深深地咂了一口,才提上点神。发现何榕江还在,我问:「这么晚了,还不走?」
「你这么着急让我走么?」
废话,他不走,我怎么泡澡,怎么睡觉。明天还要上班呢。毕竟不是谁都像他一样有着家产等着继承,我的六家高定店都是一毛一毛挣出来的。
也不是没喜欢过何榕江,也不是背地里没偷偷哭过,但横梗在我们之间的黑金卡,劝退了我。自从上了大学,我就开始拼命赚钱。别人还在做家教,我已经申请做柜姐。
也许是在我妈身上练就的哄人的本事,任何阔太少妇俏小姐到了我手里,都能被忽悠着刷卡。
何榕江走了之后,我没有谈过恋爱,不敢谈,也没有时间谈。工作六年,一年一家店。他这种阔少,大概不会理解,赚钱会上瘾。
何榕江的眼底像是有一抹意难平,「软软软,我想你了。这些年,我一直都很想你。」
滚。我不接受一个渣男的撩拨。
他突然靠近,带着烤串的孜然麻辣味,为了防止他偷吻,我赶紧蹲下,低头收拾地板上的外卖。然后袋子一系,递到他手里:「走的时候,把垃圾丢了。」
「软软软。」他又撒娇。
我拽着衣角把他扔出门外。连带着垃圾一起扔了出去。
8
接下来两天,何榕江没有来,反倒来了个暴发户做派的油腻男,男人张开手臂,把肚子一挺,指明让我用皮尺去量他的腰围。
之后他先是露出了腕表,又说自己开着大奔,住在市中心,每年的奖金高达七位数。话锋一转问我:「经济不景气,店也不好开吧?」
「您眼睛是中风了吗?」不然怎么眨得像被电击后蹬腿的青蛙。
男人翻了白眼,但似乎并不是很生气,锲而不舍地游说我:「我看你这店里一个人都没有,房租都没钱付了吧?你这店这么冷清,要是有一位长期稳定的客户就好了。一个女人在大城市打拼很辛苦的。」男人试图用他的猪蹄子盖住我的手。
呵,店里没客人,是因为我们是会员预约制,不是阿猫阿狗走进来想买就能买。
我正想反手擒拿给他一个过肩摔,警告他不要再拿着别人的会员卡来装凯子,有钱没钱我用余光看一眼就知道。
然而何榕江来了。于是我顺着男人说:「一个女人是很辛苦呢,我也想找个靠山,可惜,我不喜欢男人,只喜欢女人。你要有合适的,可以介绍给我。」
男人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像躲瘟疫一样,立刻拿开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然后站在店门口,仿佛后知后觉、刚刚得知真相的何榕江捶胸:「怪不得你不喜欢我!原来你喜欢女人!!!」
嘴边噙着一抹苦笑。
呦,不容易,被生活捶打得会苦笑了?希望我胡诌的这个事实可以劝退他。
「你是不是喜欢唐婉婉?!」
跪,他可能真的有病,我怎么可能喜欢死对头?相爱相杀么?
我唯一喜欢的女人,是我妈。
「你来取西装么?稍等一下,我帮你找。」我把何榕江丢在等候区,然后溜到了库房。
衣服的料子是麻灰,用银线镶着网格图案,时尚又骚包。很少有男人能驾驭得了,是我故意推荐给何榕江的。因为这个料子最贵,自从进货后,从来没有卖出去过,刚好消消库存,我觉得自己真是销售鬼才。
等我找到西装再出来时,何榕江已经走了。
挺让我诧异,他竟然主动走了?
心里,又有一点落寞。
可能本来想游说他再买两套,毕竟主动送上门的这么肥的羊不多了。
结果晚上回到家,发现何榕江竟等在我家门口。他喝了酒,脸颊红扑扑的,像秋收的苹果,眼睛泪汪汪地,哀怨地问:「当真不喜欢我么?」
「你要把渣男两个字刻在你脸上么?你都要结婚了,来问我这个问题,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么?!
「西装都买了,礼服都买了,下个月就娶唐婉婉了,你还和我演什么深情!」
「我只是伴郎。」何榕江委屈地说,「新郎是潇远。我是为了给你刷业绩,才带她去你的店铺。不然我怎么可能让她刷我的黑金卡,还让她随便买!?软软软,是因为你是店主诶!我想给你送钱,又怕你不要。」
其实高中毕业时,何榕江问过我,要不要一起出国,他可以说服他爸妈帮我出钱。可是我拒绝了。我是个有自尊的女同学。
「软软软,我带她去,故意让你误会,也是想看看你的反应,会不会吃醋,没想到你那么冷淡,一次次拒绝我。」
这脑回路是有什么大病?
还没开口,何榕江吻住了我。
我贴着他的胸膛,我分不清怦怦乱跳的是谁的心脏。
他从我的兜里摸出了钥匙,开门进入。
这一次,我终于不用再拒绝,不用再推开他,理智全都逃跑了,只剩下这些年漫长的想念。
很久很久之前,我做过一个梦,梦见的就是此时此刻的场景。
没有何榕江的这些年,我常常回忆和把玩这个梦,有时还会加上羞耻的想象。
「不要!」
这里不是梦境,我不能纵容自己!
「软软软」,他在我耳边不停叫我的名字,我感觉到脖颈湿了一片。
他又哭了。
唉,也不知那些欣赏他的女生们,要是知道他是个爱哭鬼,会不会被吓跑。
何榕江抱着我许久,久到我以为他睡着了。没想到他从我身上起来,一句话都没有再说,径直走了。
剩我一个人在原地恍惚。
突然感觉自己像个作精,作的程度不亚于我妈。
9
何榕江没再来过店里,但是店里生意好到爆。
每天都有五个真正的大爷来。
穿着棉服棉裤,胳膊上还戴个红袖章。就是小区里在垃圾桶旁边蹲守,管垃圾分类的大爷。
我以为大爷是来检查店里垃圾的,没想到大爷掏出了会员卡储值卡。
「您需要什么?」
「老板让我们买西装。」
老板?哪个老板?
一个大爷用胳膊肘碰碰另外一个大爷:「何老板说了不让我们提他名字!」
噗。
何家的产业有一部分是特别新潮的环境美化,垃圾分类,这五个大爷应该是公司员工。
给这些人员买高定西装,不是何榕江脑子烧坏了,就是钱多得要燃烧。我忍住了推荐他们去负一层大卖场的想法,收了他们的卡,反正刷卡的是何榕江。
「要什么料子?」
「老板说要最贵的。」
没问题,老板。
送上门的羊毛,不薅白不薅。
连着 20 天,来了 100 个大爷。
有大爷悄悄问我:「姑娘,这衣服能退么?你也别给我量,别给我做,我假装来取货,你给我点钱行么?就当我把我应该得的料子再卖给你?」
我手一抖。
确实是这个道理。
何榕江显然是在帮我刷业绩,我突然觉得,他不如直接送我现金来得爽。
我决定约何榕江聊一聊。
没想到来赴约的竟然是唐婉婉。
「他说,他一看见你,就想哭。」
我扶额,我发誓我没有揍他。
「处软软,你可真够狠心的。何榕江刚到美国时,天天以泪洗面,大半夜不睡觉就为了等你上线,他给你留言都快成小作文了,你竟然一句都不回,他三个月瘦了 20 斤,眼窝凹陷,眼圈乌黑,他爸给他视频还以为他干了违法的事了。」
这些我都知道。但我还是没有回。
因为我曾在办公室门口,听到班主任劝何榕江的父亲,让何榕江参加自主招生,说何榕江脑瓜好,清华北大随便挑。
可他父亲说:「我的生意主要出口美国,正准备全家移民,小何去念藤校,我都安排好了。」
何榕江耷拉着脑袋。平时的自信狂傲荡然无存,与千万个被父母主宰命运的平凡小孩一模一样。
怂包本包。
「清北就算了,我们以后也不打算回国。」他父亲说。
既然何榕江都不回来了,我还在 QQ 上和他聊个什么劲,这不是注定无望的爱情么。
「你和他一起去了美国,我以为你会好好照顾他的。」
「我倒是想!我都脱光了摸上他床了,他竟然自己穿上裤子跑了!然后让潇远来把我弄走。处软软,你是给他下药了,还是下蛊了?他怎么就被你迷了魂。也拜托你,行行好,要不就永远不要出现,要么就收了他吧。」
唐婉婉的语气软了下来,我以为她今天是来找我打架的。
收了他,也不是不行。可是他这一次回来,还会再走么?
「阿姨最近还好吗?」
唐婉婉竟然还好意思问,经她煽风点火四下宣扬,全年级都知道我妈是个作精,被我爸抛弃了。
「我妈下个月要结婚了,和你同一天。」我淡淡答道,「你这么漂亮,应该多穿几次嫁衣,下次再买礼服,我给你打折。」
我看见唐婉婉张嘴了,但我没听见她说什么,因为我走了。
生命这么珍贵,还是不要和多余的人浪费时间。
10
后来何榕江再没来找我,我的心里竟生出一丝失落。
说实话,何榕江虽然是个爱哭鬼,但是颜好、活好,还温柔,如果他当年没有出国,如果他不是那么有钱,可能我就会有一个从校服到婚纱的男朋友。
我打开 QQ,看着他给我发了几百次的视频邀请,窗口抖动,还有风格各异的哭泣表情包,一开始是哭得楚楚可怜,然后是梨花带雨,然后是悲恸呜咽,哭天抢地,最后是一双眼睛像开了水龙头,哗哗哗,流不完的眼泪。
这些全都是他自己拍的动图。每一个哭泣的表情,都是他。
其实我挺心疼的。
那些日子,他屏幕那边发哭的图,我在这边和他一起哭。他掉了多少眼泪,我只多不少。
可是我害怕,我害怕他收割了我的芳心,然后真的不再回来,那我怎么办,于是我选择了逃跑。
我妈结婚那天,沈叔叔家,上到 90 岁的老母亲,下到 6 岁的小孙女,都特别欢迎我妈。
毕竟我妈带着两个阿姨一起嫁过去,一个负责打扫卫生做饭做家务,一个负责帮助伺候老人带孩子,若是家里住不下,我还给我妈买了个四居室。
沈叔叔的女儿一点脸色都不敢摆,见了我还叫姐姐。真是折煞我,她的女儿都会背乘法口诀表了,我还在打光棍呢。
我妈坚持要按全套结婚流程来,即使六十岁了,也是个要穿婚纱的小仙女。只可惜抛手捧花环节,台下竟无人争强,毫不热闹。
没想到何榕江来了。他径直走到台上,问我妈要了手捧花。沈家上下脸色绿油油的,像菜地,以为我妈在外面包了小白脸,还好何榕江拿了手捧花径直朝我走过来,沈家的脸色才变得正常。
「软软软,我要你当着阿姨的面,亲口说,你不喜欢我,我才死心。」
声音微颤,眼眶湿润。
我妈说:「呦,这不是高中时天天送你回家的男孩子么!你电脑桌面、手机屏保、钱包照片都是他!谁说不喜欢?!」
咳咳,妈,你到底是谁的亲妈。
何榕江一听,眼泪掉了下来:「软软软,你怎么这么狠心。」
「我以为,你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何榕江把我拽进他的怀里,眼泪掉在我的脸上:「我回来了,再也不走了,你不准再冷冰冰地对我了。」
我踮起脚,吻在他的脸上,一寸一寸,抿掉他的眼泪。
他真是个爱哭鬼,可是,我愿意哄呀。
番外一
从小被我爸喂狗粮长大,在我的意识里,找男朋友一定要找个像我爸那样的,长得帅、脾气好。
初中时,我和几个败家小姐是塑料闺蜜,她们疯狂追求隔壁班的何榕江,说他颜值高,又温柔。她们拉着我去看他打篮球,结果帅不过三秒钟,出场没多久就被对方盖帽摔倒,送去了医务室。
就这垃圾水平,塑料姐妹还央求我代她去问何榕江需不需要异性朋友,结果人家只是找了个借口敷衍了一下。
没想到后来意外和他成为同桌。
一开始我懒得搭理他。没想到他天天找我说话,我不理他,他就给我写纸条。
我从来不回。也不用我回。因为他写的都是笑话,或者老师的魔幻画像,或者他自己画的搞笑漫画。
他说,你那么好看,别绷着脸了,生活又没捶打你。
我没好气地和他说,我爸妈要离婚了。
说完我就哭了。
我在家不敢哭,因为我妈在哭,我得哄她,我要是和她一起哭,她就拉着我说,咱娘俩死了算了。所以我不能哭。
那时正上班主任的大自习,我趴在桌子上。
班主任问:「处软软,你怎么回事?都写完了?」
何榕江替我答:「老师她肚子疼。刚喝了红糖水。」
脸上的表情是你是男人,你不懂什么意思么?难怪你没有女朋友。然后班主任也不好再问了。
何榕江偷偷塞了个耳机给我,正在放《春江花月夜》,那是之前班主任要求同桌互相检查对方的背诵情况,何榕江偷偷录的。还配了乐,做了混剪,把我们的声音合到了一起。
他为了安慰我,自抖隐私:「我爸妈也离婚了。我觉得挺好。从前我只有一个爸爸一个妈妈为我花钱,现在我有两个爸爸两个妈妈为我花钱,真是赚到了呢。」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我分不清那是泪光,还是得意的光。
音乐正播到:「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他悄悄在桌子下面拽着我的衣角,说,你听,这是我们的名字。
我偏着脑袋,看着他真诚又闪闪发亮的眼睛,觉得也没有那么伤心了。
番外二
她来和我搭话,问我有特别好的异性朋友么?没有的话,要不要来一个的时候,我还挺诧异。毕竟全年级只有她的目光从来不在我身上停留。
果然我这么阳光帅气,怎么可能有人注意不到我!
我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带着点高冷地回答:「放学后,来教室找我。」
然后我激动地告诉潇远:「那个你说的从来不用正眼瞧我的姑娘主动来找我了!」
他不信,我让他放学后在教室后门,我证明给他看。
结果,处软软来找我的时候,就被潇远带着一帮糙汉从后门堵住看热闹。
起哄之声不绝于耳。
我以为对方会手足无措,没想到她只是翻了个白眼,说道:「神经病。」
然后转身走了。后来再没和我说过一句话。
我以为她被我深深地伤害了,我想找个机会和她道歉,没想到她成了我的同桌。
但她变了,不像以前笑容明朗,变得阴郁而低沉。我有点内疚。我以为我伤害了她。
我变着法子逗她开心,突然有一天,她哭了。
她说,她爸妈要离婚了。
这一下,我就全懂了。
从我出生,爸妈就在吵架,终于吵到我 6 岁决定一拍两散,各自欢喜;但又开始争抚养权,我觉得二位挺好笑,每天都忙着赚钱,我是被保姆看大的,争什么抚养权,争的是给保姆的付款权罢了。
官司打到二审终审了才落停,我爸赢了,因为他更有钱。
别人的练习册上写着演算草稿,处软软的练习册上写着菜谱,还有她妈吃的药。
一开始我只是同情她,看见她哭,我也想哭。后来她变得坚强,可她越坚强,我越想哭。谁不想做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不过被逼着成长罢了。看着她,好像看到被生活捶打的我自己。
于是别人面前,我看起来自信骄傲,但在她面前,我任性幼稚,那才是真正的我自己呀。
然而顺心的日子总是短暂。
临毕业我爸来学校找老师,说不让我参加高考了,还说以后我都不回国了。
我爸是不想再让我回国见我妈。可是,国内除了我妈,还有软软软。
我特别丧,回到教室,趴在桌子上。
软软软来了,什么也没问,陪我趴在桌子上,然后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她慌忙递纸巾让我擦眼泪,可是那天的眼泪真多,怎么擦都擦不完。
潇远问:「何榕江你怎么了?」
处软软没好气地说:「被我揍了,辣椒水喷眼睛里了。别再看了,再看喷你。」
她把耳机塞给我,是那首《春江花月夜》。
她的左手,在桌子下面,拽着我的衣角。
她的右手在《五三》上写:「即使被生活捶打了,也没关系。打回去,而且要过得比从前更好啊。」
番外三
我枕在何榕江的肚皮上,问他:「不是不回国了么?怎么拧过你爸,逃回祖国的?」
他剥了葡萄喂给我:「就,生病了。茶饭不思,连续暴瘦。我爸以为我吸毒了。后来带我去看了很多心理医生,都没什么用。我说,可能水土不服。」
「你去美国十年了,水土不服,你爸也信?」
「就,十年卧薪尝胆,把我爸公司的经营权骗了过来,然后正大光明回国发展。反正我爸老年得子,也没空搭理我。」
「!!!叔叔这么厉害!!!」
「我也很厉害!!!」
何榕江低头要吻我,被我一把推开:「你要是回国没偶遇我,你会找别人么?」
「软软软,你为了躲我,竟然和全班同学都不联系,你好意思问我??我在同学群里发了红包,谁能帮我找到你,红包加三个零。不出一天,你六家店铺的坐标就发我手机了,还带着你的奋斗史,要我给你念念么?」
算了,在富豪面前,还是不要念我吃糠咽菜的日子了。
何榕江又剥了葡萄,然后用嘴巴喂给了我。
葡萄好甜,他更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