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1.
「以后大齐的政事还是要仰仗九千岁啊。」我看向傅云融温柔一笑，神情切切。
「好说好说，奴才自当为陛下竭尽全力。」傅云融欣慰地点点头，红光满面。
严肃庄严的金銮殿上，我，梅知雪，大齐新上任的女帝，唯唯诺诺地缩在金雕玉砌的龙椅里。
东厂厂公傅云融负手立于龙椅旁，不怒自威，俯视着阶下的群臣。
我面上言笑晏晏，心里直想啐傅云融一脸。
这臭太监，我给根杆他就还真敢往上爬。
这时候不应该说什么「不敢不敢，国事应由陛下做主」吗？
你可以不这么干，但好歹漂亮话应该这么说吧。
怎么？看不起我？看不起大齐新上任的女皇帝？
我维持着面上的假笑，心里对着傅云融是一顿骂。
不知道傅云融是有读心术，还是太有自知之明，他凌厉的眼神扫向我，阴恻恻地冲我笑了笑。
「陛下是不是心里不甘愿？」
我浑身一僵，差点从龙椅上滚下来。
吞了吞口水，缓缓抬头看向傅云融。
逆光里，这人瘦削的脸更显得苍白，唯两片薄唇像点了绛红。
明明是一副清朗书生的面相，凤目微眯，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钩子一样。
差点勾走我的魂魄。
「督……督主，朕没……没有不甘愿。」我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傅云融的眼神却突然软了下来，嘴角似乎强压着笑意，「好了好了，陛下别怕，奴才说笑的，陛下怎么连眼眶都红了？」
我是怕的？
我是气的！
你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手上人头无数，你自己不知道吗？
你这样的人适合开玩笑吗？我差点裤子都湿了。
稳了稳心神，我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能有九千岁在身旁辅佐，既是大齐的福分，也是我梅氏一族的福分，朕心甚慰，尤为感动。」
掩面，作势去拭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陛下言重了，这都是奴才应该做的。」傅云融欣慰地拍了拍我的头发。
我勒个去，我毛都炸了。
大言不惭！你竟敢说国事都是应该做的？
以下犯上！你拍了拍当今圣上的头毛？
野心昭著！你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
我气得要呕出一口血，赶紧扫了一眼金銮殿下的群臣，看看有谁要为我站台，出来替我打抱不平。
没有人。
阶下众人都没有什么反应，眼观鼻鼻观口，继续该干嘛干嘛，仿佛这一切再正常不过。
越发衬得我这个缩在龙椅里的小女帝，弱小无助又可怜。
但没关系，我还是个孩子，我前途无量。
我握紧了豆包大的拳头，给自己打气。
世人都说，大齐是流水的皇帝没啥用，铁打的厂公在专政。
父皇在这个位置上干了五六年，励精图治，到最后不也是还不如一个太监有话语权嘛。
我这才刚上任两天，影响力垫底也正常。
只要偷偷努力，最后肯定能惊艳全场！
打完气之后，我看向傅云融的眼神里也有了些真情实意。
「督主，你可要好好教朕，协助朕快速成长。」
「那是自然。」傅云融欣喜地点头。
等着朕成长好了，就来狠狠收拾你，嘿嘿！
2.
第一天上岗，不适应。
我坐在龙椅上，听着群臣一个个汇报工作，仿佛是听了一上午听力，脑仁疼。
傅云融倒挺像专八学霸，大臣一通巴拉巴拉以后，他要么点头认可，要么摇头斥责，游刃有余。
我听着傅云融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朝政。
再看看自己尴尬地在地上抠出来的紫禁城。
默默皱眉。
说起来，好像傅云融专政也蛮好啊，我干嘛非要来占着这皇位呢？
不如退位让贤？
打住！
这种危险的想法一出来，我就不自由地打了个激灵。
且不说傅云融他是个宦官，当皇帝缺了点长久。
就说我大齐梅家的皇位，吭哧吭哧地绵延了几代，定是不能断在我手里。
说起大齐国，我就糟心。
当年祖上没眼看前朝皇帝的昏庸作风，揭竿而起，以求给百姓一个澄明的世道。
开国先祖确实是可攻可守的人才，造反造得快准狠，治国治得巧稳柔，没多久，就迎来了第一个盛世。
没想到也是最后一个盛世，此后一路高开低走。
是因为国运不济犯了水逆吗？
非也，纯粹是人给作的。
我曾祖父因为不满六部那帮人嘴碎事又多，让他体会不到至高无上的权力带来的快感。
于是学着前朝搞什么机构组织改革，建立了东厂，以对抗六部。
我就笑了，前朝不就是因为宦官乱政，才被咱们梅家起兵给灭的？
曾祖父怎么就上赶着不学好，非要抄个零分试卷呢？
等到我皇爷爷任期的时候，别说皇上没什么权利了，六部也日渐式微，唯有阉党得势，宦官专权。
要说起来吧，我梅氏皇族也不都是这么拎不清的。
最起码我父皇就是个挺不错的皇上。
自他上任后，锐意革新，誓要瓦解阉党对中央权力的垄断，想将这大齐换新天。
但大齐可能确实是有点运气不佳的意思。
好不容易出了个脑子清醒的皇帝，他统共也没在位实实在在干几年。
前头是我皇爷爷待机时间太长，导致我父皇一把年纪了，才有机会施展抱负。
后头是我父皇他多年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日常 996，偶尔 007。
这样一搞，福报来得比较早，父皇没干几年呢，人就没了。
所以说，有时候有能力也未必是好事。
工作家庭，我父皇两手都要抓，两手都不硬。
朝局在几年内并没有什么显著的改善也就算了。
父皇还没有很好地为皇室开枝散叶。这么多年来，膝下也就我一个公主承欢。
这下父皇一走，欢是承不了了，赶鸭子上架，我当了大齐的皇帝。
终归是我一个人默默地扛下了所有。
3.
「陛下。陛下？陛下！」傅云融最后那一声，几乎是凑到我耳边喊的。
「哦哦哦，督，督主，咋呢？！」我吓得一激灵。
傅云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陛下上朝怎的如此不专心。」
那我不是听不懂嘛。
而且，我无心朝政，不刚好遂了你独揽大权的意？
「没有没有，朕认真听了，并且觉得督主最后那句话说得非常好。」我做出一脸崇敬之色。
「哦？奴才最后那句，说了什么？」傅云融看着我，似笑非笑。
哈！我没听到。
干嘛要这么刨根问底呢？我只是想夸得具体一点，显得有诚意而已。
我挠了挠额头，遮挡自己慌乱的眼神，扫视着我的群臣。
他们比我更慌。
我随手指了一下左首的丞相，「陆相，刚才督主最后那句，你是不是也很赞同呀？」
快说对。
谁知道被抽中答题的陆相直接跪下了，「微臣不敢，微臣惶恐。」
没必要吧？
我愣在当场，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傅云融嗤笑一声，跟我阴阳怪气，「陆相当然惶恐，奴才刚才说，希望陛下不要像先皇一样，在政事上虎头蛇尾。」
扑啦啦，阶下群臣皆跪，伏身在地，屏息不敢言声。
我满含热泪看着群臣，无语凝噎。
好想下去跟他们一起跪。
「这么说，陛下也很同意奴才这句话，准备好好改改大齐的风气？」
傅云融话说得慢悠悠，薄唇勾起，那红艳的唇色，像是刚咬下了谁的一块血肉，餍足地舔了舔唇，预备着下一轮撕咬。
能是谁？我。
傅云融的这两句话，我一听就是冲着我来的。
诋毁先帝就不说了。
他还在教我做事？
当然我比较菜，教就教吧，忍了。
但他说什么，我父皇在政事上虎头蛇尾，言下之意，不就是父皇本来锐意革除阉党，现下他身死灯灭，这扫除阉党的大业也就功亏一篑了吗？
这话如果在别人口中说出，似乎还有点惋惜的意味，但到了傅云融这里，可完全就是反讽了。
如果父皇能虎躯一震，虎虎生威，一虎到底，他这个阉党头子哪还有命站在龙椅旁跟我这逼逼叨。
就这傅云融还不说赶紧找个地方偷着乐，竟然还得寸进尺起来了。
父皇在世的时候，他且规规矩矩在阶下躬身站着，如今，已经自己续到了九千岁，倨傲地立在了我的身边。
按这野心和执行力，再过几年，傅云融怕是要跟我在朝堂上前后座了。
我确实要赶紧改了这宦官一手遮天的风气！
但我不敢说。
傅云融那阴森的表情，我真怕他扑上来咬我。
4
我余光看向群臣，群臣皆俯首，唯有陆相偷摸着抬起头跟我对视了一眼，然后握拳为我加油。
可我需要的是加油吗？我需要灭火。
傅云融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似在等我表态。
怎么样才能既巴结了傅云融，又不声不响不被朝臣看太扁呢？
我认真想了有大半晌，「督主说的，都是朕心中所想的，督主希望办到的，就是朕所谋划的。督主永远都是与朕一条心呢！」
我看向傅云融，狗腿一笑，轻声道，「人称请互换，督主您特别赞！」
傅云融略一思忖，似乎很受用，强压着上扬的嘴角，「陛下说得是。」
我长舒一口气。通关！
「是是是，咱们赶紧进行下一项。」我看着傅云融，点头如捣蒜。
「回陛下，下一项，便是要退朝了。」傅云融用余光斜睨着我，语气里似乎满是嘲讽。
退朝？我看你是想让我退位。
「当然当然，辛苦督主了。」我冲傅云融谄媚一笑，然后冲群臣大手一挥，「刚才督主说的话，众爱卿可都记住了？」
「臣等自当谨记。」
「光记住可不行，众爱卿可得记下来。」我苦口婆心。
「这样，各位回去以后，再写个折子，不但要写上今日朝堂上所商议的事项，还要写上督主的答复，务必一字不漏！」
不等众人反应，我挥了挥衣袖，留下课后作业，清亮地喊了声，「退——朝——！」
突然感觉哪里不对。
得，刚才傅云融把我的活儿干了，这回我倒是干上了这臭太监的差事。
赶紧下了朝，我移驾养心殿。
看着牌匾上苍劲有力的「养心殿」，我欲哭无泪，朕这千疮百孔的小心脏，可得好好养养。
「咱们能不能在门口立个牌子。」我偷偷拉着小桃的袖口，「就写【傅云融和狗不得入内】，不然朕养不了心。」
小桃只翻了个白眼，我就悻悻地撒了手。
「好啦，我不会作死，我就这么一说。」
小桃又咬了咬后槽牙。
「好哒，以后我连说都不会说！」我拎起龙袍的下摆，小碎步跑进了养心殿。
傅云融后脚就跟进来了。
我按捺住去门口立牌子的冲动，扯了个笑，「督主累了一早上了，怎么还不去歇着呀。」
傅云融倨傲地朝后侧偏了偏头，走出来一个小太监，抱着半人高的一沓奏折。
「陛下刚才吩咐了让百官将朝堂上奏对的情况写出来，奴才就替陛下落实了一下。」
「督主……好快啊。」我怔愣了一下。
「写完才能退朝，下班才是生产力，所以百官都抓紧了呢。」莫名像小猫邀功似的，傅云融满脸得意。
「督主……好魄力。」颇有班主任的气势，我由衷地比了个赞。
「陛下也应当如此才对。」傅云融一边给自己脸上贴金，一边语重心长。
但我一看就是个圈套！
我这么干，不就是引起我跟群臣之间的矛盾吗？
俗话说得好，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这样才能取得斗争的胜利。
这种坏人品的事还是你来做吧。
我缩了缩脖子，「朕不如督主有手腕，往后还是要仰仗督主督促朝臣了。」
傅云融不置可否，只抬手示意，「陛下可以看起来了。」
我：？？？
我不要先养一养心吗？
看来傅云融不是心狠手辣，他没有心。
5
看奏折看得头晕眼花。
我偷摸拿出藏在龙案下的话本。
汉字那么美妙，应该用来写话本才对，干嘛要去写那些看不懂的政事概要呢？
我遗憾地摇摇头，继续低头看那六耳猕猴如何不自量力，打算取代孙悟空。
「好小桃，看完这个高潮我就去看奏折。」我不耐烦旁边的人一直扒拉我，伸手撸掉。
「我去啊小桃，这六耳猕猴竟对孙行者说，【可惜你以不真为真，真为不真】，真是狂妄！」
我拍了拍小桃，没反应。
想是气我刚才不耐烦她，我去捏捏小手。
小桃的手，真润啊，柔嫩细滑，只是有些冰凉，这就是女孩子家宫寒的征兆。
我抬头想去关心一下，正对上傅云融神色精彩的一张脸。
三分怒气三分惊讶四分你在弄啥。
「陛下……可以放开奴才了吗？」一贯趾高气扬的傅云融，竟然声音弱弱，带着犹豫。
我低头一看，傅云融的手骨节匀称分明，从肉里透着玉色的白润。
正被握在我的手里。
「那是自然。」我赶紧松开了傅云融的手，还狗腿地在上面哈了哈气，用袖子小心地擦了擦。
这种待遇够可以了吧。
他不会用这只手捏死我了吧。
我乖巧地冲傅云融笑，「朕用龙袍为督主擦好了。」
傅云融一贯带着点哂笑的脸变得扭曲了起来，另一只手拿着帕子，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
我猜他现在心里想的是，
我擦。
傅云融强压着怒火，开始阴阳怪气输出。
「奴才以为陛下心里想着要改换大齐的风气，必然头悬梁锥刺股地有一番作为，没想到竟然在这些话本上开始作为了！」
我低眉顺眼，偷偷撇了撇嘴。
我也知道我这秒秒钟打脸确实不对，可我真的看不懂啊。
「奴才以为陛下看到先皇壮志未酬而中道崩殂，必然珍惜时间努力上进，没想到竟然只有在追更的时候才会如此紧张！」
拿父皇来压我就没意思了，他老人家走之前也没想到我能当皇上啊。
我抬头想反驳。
却见傅云融本来苍白的脸上透出愠怒的红，眼眶湿漉漉的，像是下一瞬就要滚出一滴血泪来。
这幅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是怎么回事？
我倒不知道，宦官们疯起来连自己的命都要革吗？
傅云融催我上进，可我上进了以后是要弄死他这个东厂头子啊。
虽然不明所以，但我还是掏出明黄的袖子给傅云融擦脸，「好了好了，督主别气，朕刚才是课间休息，现在马上就开始努力，督主怎么连眼眶都红了？」
傅云融把我的手甩开，背过脸去，45 度角仰望天空，明媚又忧伤。
「既然如此，奴才有一个请求，不知陛下答不答应。」傅云融淡淡地说。
语气越淡，事情越大。
他是不是要让我退位让贤？
我心里狂跳，面上还是得细声细语，「督，督主，您说。」
6
傅云融清了清嗓子，「第一，奴才不叫【督督主】，陛下叫奴才【九千岁】即可。」
「哦——」我垮了垮肩，还以为你至少在称呼上会自谦一下。
傅云融突然将两手按在我的肩上，「陛下以后讲话莫要吞吞吐吐，要拿出气势来，知道吗？」
「哦！」
「第二，奴才看陛下不懂政事，打算……」
打算踹了我自己当皇帝？
「不可！」我当即就拿出了气势，「朕都懂！九千岁，当皇帝太辛苦了，你看我父皇就是累坏的。朕舍不得您这么劳累，以后政事还是您在背后做主，朕在前面替您传话和监督。」
「陛下，你不能……」傅云融皱眉。
「九千岁，朕可以的，朕与您一条心！」我忍着心里的恐惧，抓起傅云融的手按在心口，眼神切切。
傅云融看看我，又看看他自己的手，按的位置。
眼中的波光变换了几个来回，终于轻叹口气。
「那陛下日后可要勤勉，奴才打算以后日夜常伴陛下左右。」
「好的！」我重重点头，只要不抢我皇位，一切好说。
哎？他说要日夜伴我左右？
啥意思？
我很快就懂了。
正撑着脑袋蹙着眉，咬着小狼毫的笔头，视线里出现一双麒麟金锻花皂靴，我眼皮都懒得抬。
清冷的声音带着点阴阳怪气，在我的头顶响起，「刚才奴才坐在对面，瞧着陛下看这本奏折看了半个时辰了，陛下，是不是看不懂？」
我气得嘎嘣一声咬断了笔杆。
本想着朝堂奏对太快，我听不懂，让群臣帮我写下来，我课后好好研究总可以吧，俗话不是说了，勤能补拙吗？
没想到，不懂就是不懂。
更可气的是，傅云融还在我对面设了个书桌，把他东厂的事务都搬到这里处理。
我听着对面哗啦哗啦翻阅案卷的二倍速，看着我自己吭哧吭哧的半倍速，深深受挫。
见我低头不吭声，傅云融也收敛了语气里的嘲讽，「先帝去得急，没有将陛下当做皇储培养，陛下看不懂也是自然。」
可我还是气，摔了手里不堪用的笔，「但朕如今已经当了皇帝，没有道理还是什么都不懂，真是腊鸡。」
说完我就后悔了，傅云融完全可以接着话茬说，陛下你赶紧退位吧。
没想到，傅云融躬身捡起了被我咬得麻麻赖赖的毛笔，重新递给了我。
「这支狼毫虽然看起来不如其他笔那般长，但笔头有韧性，能屈能伸，只要运用得当，也能挥斥方遒。」
这是在安慰我吗？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我心里还是一暖。
我抬头看着傅云融，惊觉眼前的他似乎哪里不一样。
不像朝堂上那般面色苍白气质可怖，眼前的这个人，面如盈盈冠玉，目若琅琅星辰，明明是一个心怀广阔山河的教书先生。
只是那薄唇依然像是点了绛红，微微一勾，笑容不再阴鸷，反倒有些温润谦和的意味。
我愣愣地接过傅云融手里的狼毫，一不留神还蹭到了他的手。
掌心是暖的。
「陛下有什么不懂的，问奴才就是了。」傅云融撩起飞鱼服的下摆，端坐在我身边。
看我还是扶额，傅云融语气放得更缓，「陛下不用心急，慢慢成长起来就好。」
但我这回不是心急。
我是心烦意乱心花怒放心乱神迷。
傅云融身上清冷雪松的味道沁入肺腑，我心中突然萌生了死守皇位的另一个原因。
我定要居于上位，
然后要了傅云融！
哼，臭太监，等我成长起来，我要狠狠地收♂拾♀你，嘿嘿！
7
养心殿外夜幕低垂，星河流转。
养心殿内烛火哔啵作响。
我看着堆成小山似的我看过的奏折，和堆成大山似的我没看过的奏折，深吸了一口气。
想退位。
傅云融抬步进了养心殿。
我赶紧挺直了背。
「本想着，奴才去东厂送了案卷回来，陛下应该已经歇着了，没想到您竟如此勤勉。」傅云融声音里带着笑意。
「那是当然。」我抬头应答，但笔耕不辍。
「陛下，也已经深了，不如……」傅云融凤眼弯弯，磬折躬身。
看我这么用功，肯定是让我歇着对吧。
我偏不。我要欲拒还迎。
「不要拦着朕，朕正看得起劲，不需要休息！」我手一挥。
「嗯，不如再加一排蜡烛，免得伤了陛下的眼睛。」
？？？
chua，笔尖在折子上划出一个问号。
你台词不对，重说。
傅云融直起身笑出了声，「你这口是心非的小丫头。」
话音还没落，他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朕，小丫头？
有点僭越，但还有点亲昵，是怎么回事？
空气凝固了一瞬。
衬得整个殿内都是我和傅云融的呼吸声。
我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看着傅云融溢出红晕的双颊，忽然觉得自己脸上也热烘烘的。
烛花哔哔啵啵，不合时宜地作响。
什么不合时宜，太合了，刚好拯救了这莫名其妙却又很尴尬的气氛。
「那个，那就再加一排蜡烛吧。」我声音涩涩，透着慌乱。
「别了，陛下还是早点歇息吧。」傅云融的声音也不怎么镇定，还莫名沙哑。
「可是朕还没看完。」我绞着手指。
「那就明天再看，陛下不是底层的人民，不需要用命换钱，况且咱们大齐的社会也不会要求底层的人民这样，陛下好好休息，身体要紧。」傅云融轻轻抚了抚我的背。
我鼻尖酸涩眼眶湿润，「九千岁这才是对的拼法，有些人啊，真是连宦官都不如。」
本以为傅云融要跟我生气，没想到他也点了点头。
「确实，有些资本家真的不做人。」
8
傅云融伴着我到了乾清宫。
「一定要睡在这里吗？我想回映雪宫。」我攥紧了小桃的手。
小桃柔柔地抚了抚我的手背，「陛下不怕，奴婢今天又给您布了个安眠阵。」
我看着龙床前花里胡哨的几排蜡烛，无奈叹气。
「小桃，你昨夜也给朕摆了这安眠阵，睡前跟朕吹得天花乱坠，结果呢，朕还是做了一夜的噩梦。」
「奴婢的安眠阵，名为【薛定谔的安眠阵】。」
「什么说法？」
「就是有没有用，只有您睡过才知道。」
那我这破阵有何用？
我瞥了一眼小桃，气得上前去踢掉了一支蜡烛。
收回脚，还没站稳呢，一阵凉风在殿内席卷而过，一排蜡烛簌得熄灭，袅袅地蒸腾出一片白烟，聚聚散散，像是要凝出什么形状。
我被吓得嗷的一声弹开，正弹到立在殿旁的傅云融身上。
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双手死死攀住傅云融，我恨不得把双腿也夹上来。
如果不是傅云融换上了那凌厉如刀的眼神看着我的话。
「父……父皇是不是回来了？」我把脸埋进傅云融怀里。
「陛下，先帝已经去了，不会回来了。」傅云融喉结不自然地滚动，慌乱地仰起头不看我，顿了半晌，动作生了锈似地，开始往外扒拉我。
「不不不，刚才那白烟就是父皇。」我埋得更紧，抱着傅云融的手也收得更紧。
「陛下又没有做亏心事，何故如此惧怕先皇。」傅云融无奈地抬着双臂，涩滞地砸了咂嘴，心跳得似乎比我还快。
「我亏啊，他走之前嘱咐我的话我都没听清，这皇位我还守不好，臣民都在骂我，我都快被你这个臭太监给撸下来了。」慌乱之下，我口不择言。
傅云融恼了。
手上一用力，把我从他怀里摘下来。
「梅知雪，你刚才说什么？！」他竟然直呼我名讳。
「不是不是，不是我说你臭太监，我刚才……对，我刚才一定是被鬼魂附身了。」我被吓得一声冷汗。
「臭太监」这个词太难洗了，我只能装疯卖傻。
「我问的是，先帝走之前嘱咐你的话，你，都，没，听，清？」傅云融后槽牙咬得咔嚓作响。
「啊……我听清了，让你先好好辅佐我。」合着傅云融的关注点竟然在这里。
「还，有，呢？」傅云融一字一顿。
「嗯……还有就是让我好好当皇帝。」我有点心虚。
生怕他听出父皇的言外之意。
「没了？」傅云融死死盯着我。
「啊。」我愣愣看着他。
不怪我。
父皇走的时候，完整话都说不了一句。
我趴在床边，一边得顾忌着傅云融这个手段狠厉的阉党头子，怕他趁机搞死我自己当皇帝。
一边还要发散思维猜想我父皇嗯嗯啊啊到底说的啥信息。
到最后总结下来就这两点。
一是要傅云融先辅佐我，二是我要好好整治朝堂。
啥叫先辅佐？
我要整治谁？
还是靠着强大的逻辑思维，我才把这两件事串了起来——
我得先表面顺着傅云融，让他教我如何处理朝政，然后一脚把他踢开，肃清这阉党横行的朝堂。
串出来这么一个结果，我自己也是没想到。
没想到父皇竟对我寄予了如此厚望。
以至于我夜夜噩梦不停，就见他枯槁的脸上满是失望，不停地追问我，为啥这么简单的小目标我都达不到。
但晚上的噩梦晚上再说。
新的噩梦来了。
傅云融原本红润了一点的面颊又是苍白一片，薄唇鲜红，却不敌睁大的凤目那般氤着欲泣的血红。
修长的指尖失了血色，紧扣着我的双肩，像是要嵌进我的肉里。
「没？！了？！」忽闪的烛光下，傅云融像是要吞掉我的恶鬼。
「疼……」我放软了声音，眼角滚出一滴泪。
「呵……」傅云融恶狠狠地看了我半天，嘴张了张，似乎在纠结到底要对我恶语相向，还是直接一口咬在我身上。
但他忽得轻笑了一声，放开了手，压下了满腔怒气，却又被抽了灵魂，失魂落魄地往殿外走。
「三年又三年……如今我竟坐实了这阉党头子的位置……」傅云融的声音飘荡在殿外。
9
我攥着小桃的手，在乾清宫里战战兢兢挨了一夜。
最开始心里默念，父皇您别来找我，我真的已经努力了。
后来我开始嘴上念叨，傅云融个臭太监，说的好听是要日夜伴我左右，结果跟我一通吼，也不陪夜了。
我也不是故意听不清父皇的遗嘱啊。
话说回来，那是我父皇，他干嘛那么生气。
到了五更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被小桃摆弄来摆弄去穿朝服。
「陛下，您精神如此不济，不如今天就别上朝了吧？」小桃一脸担忧。
「没事，朕上朝就是去当个吉祥物，等会龙椅上还能眯一会呢。」我眯着眼宽慰自己。
我也想躲懒呢。
但是按昨天傅云融男妈妈一样催我用功的劲头，我今天如果胆敢说不上朝，他就敢把我从乾清宫拎到太和殿。
像拎小鸡仔那样。
等我匆匆忙忙赶到太和殿，却发现催我用功的男妈妈，他自己却早朝迟到。
留下群臣跟我大眼对小眼。
怪哉，听说傅云融当了东厂厂公以后，祸乱朝政的工作也是做得兢兢业业，
这么多年从不迟到早退的。
没道理如今大权在握，他突然急流勇退要退休了呀。
我挥了挥手，让小太监去请傅云融。
然后继续萎靡不振地缩在龙椅里，跟睡意缠绵。
群臣一会儿交头接耳，一会儿抬头看我，看完我以后再明白了什么似的，点点头继续交头接耳。
无聊，想打哈欠，但我不能。
我不懂朝政，但好歹要当好吉祥物吧。
只能低着头，生生把哈欠憋了回去，憋得涕泗横流。
小太监跑过来跟我耳语，「陛下，今日九千岁告了假，说不想来上朝了。」
我震惊地抬头，一张布满泪水的脸，「傅云融他竟然……？！」
群臣皆跪，「陛下节哀！陛下保重龙体！」
我续上后半句，「他竟然偷懒不上朝……」
群臣扑啦啦起身。
陆相双手执笏出列，「陛下如今初涉朝政，虽有雄心但恐力有未逮，诸多事宜最好还是由千岁大人处理，待陛下熟习政事后，再由陛下全权处理。」
还瞅了我一眼，悠悠补了一句，「陛下，切不可小孩子心性，和千岁大人闹脾气啊。」
我：？？？
我闹了？
是傅云融在闹。
昨晚他神神叨叨地说完什么三年又三年，就失魂落魄地出了宫，连父皇特别赏他的小偏殿都不去住。
而且话说回来，满朝文武你们这些正式编的公务员，不应该和宦官势不两立吗？
为啥要为他说话？
难道你们被他收买了，也想让我退位？
我要闹了。
心烦意乱，睡意全无，我大手一挥。
「九千岁今日不在，诸爱卿有事一样可以启奏。」我瓮声瓮气，「朕到时候转达九千岁就成了。」
群臣表示，管事的人不在，龙椅上坐的女帝那么菜，他们懒得启奏，个个又开始了眼观鼻鼻观口。
我气急，「好好好！那就退朝！」
小太监尖细的声音高喊：「退——朝——」
「陆相留一下。」
我出声留住刚长舒了一口气的陆相。
10
我拉着陆相的小手走到偏殿，路上顺便好好摸了一把。
「陆相，你今日在朝堂说的，朕不明白。」我做出虚心求教的样子，试图拉拢。
「父皇走得急，没来得及跟我嘱咐什么，但特地说了，陆相是肱股之臣国之栋梁，朕可以放心依靠。」
陆相默默抽回了手，「陛下确定，先帝是让您依靠微臣，而不是千岁大人？」
「当然啦，父皇最恨宦官祸乱朝纲，对傅厂公忌惮还来不及，怎么让朕去依靠，所以嘱咐朕一定要仰仗着陆相。」我闭眼胡吹，又拉过陆相的小手。
不得不说，陆相的小手真嫩啊，与傅云融不遑多让。
关键人家的手里里外外都是温热的，不像傅云融就热一个手掌心。
而且陆相长得真俊啊，大红织金仙鹤服，衬得他濯濯如春月柳，朗朗如月入怀，一个字，润。
不像傅云融，虽也生得一副好皮囊，但总是阴晴不定，眼神中透着阴鸷，笑容里掺着嘲讽。
但我这时候想什么傅云融呢？
我应该一门心思拉拢陆相。
陆相默默地看着被我揉捏的小手，仔细斟酌了一下，「微臣不知先帝具体如何思量，只问陛下，如今大齐国力如何？」
「国力……应该还行，虽不如先祖所创盛世时期那么好，但好歹是在日益强盛。」我回忆着昨日傅云融逼我看完的这几年的《经济通史》。
「那陛下觉得，如今大齐子民的生活如何？」
「生活，应该也不错，朕做公主的时候，年年都会偷偷跑出宫，不是，年年都会去体察民情，发觉百姓们的吃穿用度是日渐变好了。」
「那陛下还觉得，千岁大人是在祸乱朝纲吗？」陆相定定地看着我。
「但这是父皇当政的成效啊。」我不解。
陆相抽出手，为我倒了杯茶。
「确实是先帝的政绩不错。先帝当年继位时，宦官党政，朝堂乌烟瘴气。但后来，自傅大人掌管东厂后，阉党虽仍在朝局中占有绝对话语权，但这话语权大都收归了傅大人。」
「先帝有雄心，有谋略，制定了一系列的改革措施，但同时，也是靠着傅大人这么多年来，将先帝的每一项改革措施都实施到位，才有了今日日渐兴盛的大齐。」
陆相说起傅云融，一双星眸闪闪发亮，「所以，傅大人对国有功，微臣心甘情愿地称傅大人一声【千岁大人】！」
「你们难道不认为宦官当政是不好的？」我抱着茶盏闷声问。
「无论是谁当政，只要一心为国为民，不谋私利，便就是好的。」
我凉凉地看了一眼陆相。
「当然，必须要上达天听，一切由皇上决断。」陆相赶紧找补。
「是朕格局小了，只关注人，没有关注事，陆相提醒的是。」我虚心接受。
「但微臣还没开始提醒陛下。」陆相一脸惊讶。
「唔？陆相还有事要提醒？」我也纳闷。
「这本只是陛下和千岁大人之间的事，微臣本不好多嘴……」陆相突然扭捏了起来。
这话说得着实别扭，「陆相，都是君臣，有什么不好说的？」
「陛下可能对千岁大人不太了解，当然啦，微臣也不是很了解啊。」陆相一副避嫌的样子。
「微臣就是觉得，千岁大人并不是那种特别有野心的人，如今与您并立朝堂，微臣猜，一方面可能是受先帝所托。」
陆相凑近了我耳边，「另一方面，微臣觉得千岁大人对陛下，情谊似乎并不一般呐。」
不一般？
我琢磨着，他之前失态的时候，叫我小丫头。
当年父皇还在的时候，一高兴就是这么叫我的。
听起来特别亲昵。
傅云融在学我父皇？
我仔细思忖。
「我知道了，他是不是把我当闺女了！因为他以后生不了娃！」
一定是这样，我高兴地直拍陆相的小手。
「没关系，虽然他比朕大不了太多，但朕养着他后半辈子是没问题的。」
陆相黑着脸叹气。
然后朝我拱手，小手红扑扑的，「很多事微臣不好多说，只是听闻千岁大人昨夜回府，更深露重，感染了风寒，想必今日没有上朝，并非是躲懒。」
「原来是这样。」我点点头，「那朕这就去看看他。」
11
下了轿撵，我站在傅云融府前，内心有些些震惊。
我对傅云融一向没什么好感。
一来，他是宦官，让父皇总是发愁的阉党一派，我不喜欢他。
二来，世人都说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有一次偷跑出宫，我还不小心见着他率着锦衣卫抄前东厂管事人的家。
都是太监，好歹也算同道中人吧，傅云融竟把人踹翻还要在胸口踩一脚，那趾高气扬的缺德样子，我到现在想起来都胆颤。
所以我心中的傅云融一贯的形象，就是白白生了一副好皮囊，但心理阴暗嗜血敛财生不了孩子还特变态。
但现在看着傅云融小小的府邸，我又又又一次，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
被他府上的小厮引着进了府，瞧着宅院里山石静雅，流水潺潺，我心里默念着，可能我之前的判断，除了「生不了孩子」这一条之外，其他都有待商榷。
小厮噗通一声跪在我身前，颤颤巍巍地说：「千岁大人他感染了风寒，已经歇下了，怕渡了病气给陛下，请陛下回吧。」
歇下了？
那刚好呀。
「那就带朕去九千岁的卧房。」我一声令下。
我刚好可以在他榻前嘘寒问暖，傅云融也可以做出感恩戴德的样子，君臣鱼水，画面完美。
回头再发一个新闻稿在《底层人民日报》上，让大齐子民看看他们的新任皇帝是多么的体恤下属。
小厮紧张地打开了傅云融卧房的门，我刚抬步，他就跑了出去，还被门槛绊了一跤。
怎么了呢？
我回头，一股酒气扑了满面，傅云融斜坐在房中的小叶紫檀桌前，酒气上头迷了眼，定定地看着我，似笑非笑。
这……
新闻稿可就不好写了呀。
我扭头想走。
不想傅云融这醉猫还叫住了我，「陛下如今连样子也不好好做吗？」
「怎么能叫做样子呢？咱们君臣，做的都是里子。」我深吸一口气，露出职业假笑，抬步走进了屋内。
远远地坐在傅云融对面。
「怎么，陛下离得这么远，是怕我这臭太监熏到您？」傅云融懒懒地靠在椅背上。
「怎么会呢？」我是怕你搞死我。
我起身，移到离傅云融近一点的位置。
也不是不怕了，就是想看仔细一点。
眼前的傅云融，是我没见过的模样。
双颊是喝醉的酒红，一红红到了那双好看的凤眼。
睫羽轻扫，扫得他眼神愈发迷离。
薄唇上坠着酒香，红红润润，引人采撷似的微微张着，又失望落寞地兀自咂了咂。
这都还没什么，我想仔细瞧的，是他的领子。
绣着云纹的靛蓝色常服，胸前的扣子一颗未系，只松松垮垮地搭着，露出泛着微红的胸口。
随着他的动作，那领口开得更大，一大片白皙跃然眼前。
醉人。
想尝一尝。
我不由凑得更近。
12
「呵，陛下又坐得这么近了，不忌惮奴才了？」傅云融阴阳怪气，还配上嘲讽一笑，颤颤悠悠去拿桌上的酒。
拿也拿不稳，我不得已握住他微凉的手，「九千岁多虑了，朕没有忌惮你。」
「没有忌惮？」傅云融轻笑一声，「本来奴才看着陛下的态度，心中生疑，也是这么宽慰自己的。」
「但后来一琢磨吧，既然陛下都没有听清楚先帝的遗诏，那前些日子您的种种反应，不就是明明白白的忌惮嘛。」
嗯……也对。
但咱们是君臣，这话不该摆在明面上说。
看来是真的醉了。
垂眸不语，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听这个醉猫说醉话。
「在陛下眼里，奴才是个怎么样的人呢？不对，奴才不是人，奴才是个阉人，阉人算不得人。」傅云融低头看着脚下，自嘲一笑。
「奴才野心勃勃，掌控朝局许多年，如今还肖想登堂入室？」
我暗自点头，不然你为什么要自封九千岁？
「奴才手段狠厉，将无数官员拉下马，就算同为阉党也不放过，抄家时还要在人心口踏上一脚？」
我抬头看傅云融一眼，难道当时我偷偷出宫，撞见他抄家的事，被他知道了？
「奴才，还性子不好，阴晴不定，太过阴郁。」傅云融灌了一杯酒。
「奴才，终日与阉党混迹在一起，尖酸刻薄，一身的脂粉气。」傅云融又灌了一杯。
只是手上抖得厉害，一盅酒多数顺着唇角流下，滑落在他的胸膛。
「奴才，奴才……奴才终究是哪里都不好，只是个被陛下计划好，用完就踢开的臭太监而已。」傅云融仰头长笑，身子颤抖，摇曳的烛光下，映着他的眼角似是划过一滴泪。
「九千岁，不是你想的这样。」我伸出手想去抚一抚他的背。
「我终究没办法，和陛下心爱的陆相相比。」傅云融苦笑着摇摇头。
我的手顿在半空。
醉酒归醉酒，造谣可就不对了。
「九千岁，朕可没有喜欢陆相。」我只是喜欢摸陆相的小手。
「陛下没必要在奴才这里遮遮掩掩。」不知道是不是醉得太狠，傅云融皱着眉噘着嘴，恨恨地扫了我一眼。
嘶……有、可爱。
我心里一软，耐着性子哄他，「朕犯不着跟你遮掩啊，朕真的不喜欢陆相。」
「陛下昨日朝堂上找他求助了，今日还留了他说小话，这不是喜欢和偏爱吗？」傅云融气嘟嘟地抱着酒盅。
「昨日朕就是随手一指，今日说小话是为了问你的事……不过我留了他你怎么知道？」
「那是因为，陆相下了朝就拐到奴才府上说了一嘴，不像陛下，来奴才这里探病都探得这么慢，一看就是不上心。」
那我不是为了给你挑慰问品嘛。
不过，陆相竟然把我跟他说的小话转告给了傅云融。
我也开始生气了。
「你俩高级官员还公然搞小团体呢？！」
「而且他都事先知会你了，你还这么怠慢朕，一开始还说歇下了不见朕？！」
「傅云融你是不是看不上朕这个新上任的女帝？！」
「而且你凭这个就说朕喜欢陆相，你石锤了吗？！」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忌惮他笼络我的丞相，还是气他造我谣。
只用手指恶狠狠地指着他，想戳进他心窝里，看看傅云融到底为什么要难为我这个可怜的小女帝。
「好好好，陛下不喜欢陆相，不过陛下……」酒气熏红了眼，傅云融懒懒地看着我，不怀好意地勾了勾唇。
「您为什么总觉得，奴才要反您？您这样，会把奴才逼急了的。」傅云融冰凉的指尖，攀上我的手指。
「那是因为……我第一次当皇帝……没有经验……怕辜负了父皇和臣民。」我愣愣地说，所有心思都放在傅云融渐渐缠进我袖口的手。
「陛下没有经验，不如就……」傅云融说着话，手上突然发了力，拉着我起身将我往后推。
我反应不及，一个踉跄，后背重重地摔在了雕花红木门上。
挣扎着想站起身，傅云融欺身过来，双手撑在我身侧，不得已，我身子紧贴着他的身躯才勉强保持着平衡。
昏黄的烛光摇曳，摇得空气中弥漫的酒香愈发醉人，本是让人意乱神迷的情境，偏偏加了点傅云融身上清冷雪松的气味。
我晃了晃头。
想推开傅云融，手使不上力气，反倒被他靠得更近。
「就让奴才为陛下代劳吧。」傅云融黑漆漆的眸子看向我，轻声一笑，「陛下是不是觉得，奴才会这么说？」
「傅云融，我怕。」雪松的气味似乎催化了酒香，让我也带上了醉意。
「陛下怕什么？」傅云融俯首靠近我，鼻尖与我相抵。
「傅云融，我怕当皇上，我怕你。」醉意渐浓，我说出了心底的恐惧。
感觉到傅云融温热的鼻息洒在我的耳边，冰凉的指尖也在我的脖颈处逡巡，我缓缓地闭上了眼。
想象着他一口咬在我的脖子上，用尖利的牙齿刺穿我的动脉，吮吸汩汩流出的温热的鲜血，然后嘲讽一笑，说我这个赶鸭子上架的女帝不过如此。
亦或是一把掐住我的咽喉，冰凉的指尖一点点收紧，看着我眼里的恐惧一点点涣散，嘲笑我不配为帝。
但我心惊肉跳地等了半天，只等来傅云融在我耳边的一声轻叹。
和落在我颈间的一个吻。
似是压抑了许久后的释放，又像期盼了多年后的失落。
傅云融的声音低哑，「陛下别怕，奴才不会反你，奴才只会好好地辅佐你。」
13
「嗯？为什么？」瞧着傅云融眼帘低垂，扭头要走，我手脚并用地想去拦。
这回倒是傅云融没有防备，手上被我攥住，脚上被我绊住。
一个踉跄，傅云融连带着我，摔在了旁边的床榻上。
准确来说，我被摔进了傅云融怀里。
这就很尴尬了。
傅云融虽然不是完整的男人，但怎么说还是授受不亲的。
我着急想起身。
傅云融着急想把我抖下来。
俗话说，不能急，两个人都急，就会出乱子。
我的手不小心按在了他的胯间。
电光火石之间，我的整个人都愣住了。
但眼珠子乱转。
感觉到我下面的傅云融也明显僵住，喉结滚动，似乎还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哎？
手上的触感，很♂奇♀妙。
热，温热，炽热。
硬，坚硬，刚硬。
我上下翻飞的眼神，与傅云融眼眸里的慌乱相遇，轰。
他明白了我明白了他已经明白了我明白了。
两个人各自稳了稳心神。
「咳咳。」清了清嗓子，我站起。
「咳咳。」清了清嗓子，傅云融跪下。
他还拢了拢领口。
但还是没拢好，毕竟一排扣子都没怎么扣。
我凑近了，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精致锁骨。
「刚才这事，九千岁有没有什么想解释的？」我扬了杨下巴。
「是奴才失仪了。」傅云融埋头。
「朕记得，昨日九千岁叫朕【小丫头】。」我轻笑着看他。
「是奴才僭越了。」傅云融头埋得更深。
「九千岁也不必如此，想要绵延子嗣是人之常情，朕刚才看你，咳咳，似乎当年净身没有净干净呀，说不定努力一下，还是可以生的。」
也不知道该怎么委婉措辞，我索性直来直去了。
「陛下是什么意思！」傅云融猛地抬头，目眦欲裂。
「那个，你别多心啊，朕就这么一说而已。如果你不能生，朕也会养你下半辈子的，你可以以后叫朕小丫头，没关系的。」
我心里一惊，没想到这猫气性这么大，赶紧心虚讨好地笑笑。
后悔自己不该伤口上撒盐。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月色酒香和床榻。
傅云融停了半晌，牙缝里挤出来一句，「陛下不想问问，先帝临终前说的是什么吗？」
嗯？
果然是被我戳到了伤心处，开始谈工作，来强行转换话题吗？
怪我怪我，我在这臭太监面前提什么生孩子。
我由着他。
「那九千岁请说叭。」
傅云融抬头看看我。
「哦，九千岁先请起叭。」
傅云融给我斟了一杯酒，也给他自己满上。
酒盅在手里把玩了半晌，才悠悠说出了一句话，「其实奴才，不对，微臣，并不是太监。」
我一口酒喷出来，「啊？误，误诊了？不对不对，就是没弄干净对吧？」
所谓隔行如隔山，我其实也不太懂他这一行。
傅云融气呼呼得瞪了我一眼，「当年先帝初继大统，秘密诏见微臣，说要委以重任，不曾想，这重任便是要微臣伪装做太监，混迹在阉党之中，为先帝时刻关注阉党的情况。」
「所以，六年前，父皇刚上岗，就派你去阉党内部潜伏？！」要素过多，一时间，我不知道该举头三尺追忆父皇，还是该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量傅云融。
「你也真的敢？」
且不说父皇刚上任的时候多么势单力薄。
就说那群阉党，大多心思歹毒互相猜忌尖酸刻薄不做人，傅云融当年年纪不大，就是一个青葱小青年，怎么能混在那群人之中呢？
「为天下为苍生为大齐为……」傅云融扫了我一眼，「自然不敢也要上。」
「傅卿，真是苦了你了！」我眼含热泪，一把抓住傅云融的手。
「陛下还是别做这些面子功夫了，感性人设不适合你，你好好理性治国吧。」傅云融把我的手扒拉掉。
我尴尬地摸摸鼻尖。
「好吧，朕承认，热泪是有点假，但是心疼你是真的，六年前，想我还是个整日只顾着吃吃喝喝的傻白甜公主，却没想到在我当咸鱼的时候，有人已经为了家国大义，甘愿舍身做了潜伏者。」我正色道。
「而且，与阉党周旋，便如日日凝视深渊，也被深渊反噬，你舍了一身翩翩公子的清誉，假做宦官，如今还成了东厂厂公，被人当靶子唾弃，这苦是常人不能忍受的，但你为了大齐，竟然生生忍了这许多年。」我说着说着，就真的要落下泪来，赶紧用袖口一擦。
「傅云融，我梅知雪佩服你，我敬你！」我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其实，也不全是家国大义。」傅云融拿着酒杯犹豫。
「没关系，傅卿你说，你所图为何，朕都会满足你。」我拍了拍傅云融的肩膀，示意他放心大胆地提要求。
14
「这些年，让先帝和微臣都没有料到是，微臣竟一路做到了东厂厂公，阉党的首领。」傅云融垂眸。
「傅卿能力突出，在哪里都能发光发热，这是自然的。」我先肯定了傅云融的能力。
「而且你做阉党头子这些年，其实做了很多实事，父皇和朕都看在了眼里。」再进一步肯定傅云融的业绩。
我这领导当得，妥帖。
「先帝和微臣也没有料到，先帝执政堪堪六年，他就撒手而去，本来下一个三年计划都做好了，微臣原是打算抽身出去的。」傅云融顿首。
我说当年父皇驾崩，傅云融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搞得我以为他是父皇偷偷藏的私生子。
原来是难过自己的卧底身份被掩盖，怕再也洗不了白。
「没关系，父皇未竟的事业，朕会替他完成，傅卿且告诉朕你们的计划，也许朕用时会久一点，但一定恢复你的身份。」我轻轻拍了拍傅云融微凉的手。
「真的吗？」傅云融看向我，难以置信。
「当然！」我作为上位者，唇边勾出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笑。
「陛下！先帝和微臣的计划是，先由微臣协助整顿阉党和朝堂，后期逐渐降低微臣在阉党中的存在感，然后通过假死抽身出去，接着再为微臣造出一个清白的身份，重新入仕，迎娶陛下。」傅云融的凤目晶晶亮亮，满是期盼。
我觉得很完美。
除了最后四个字。
「怎么……还有朕的事？」我不解。
「微臣这三年又三年里，所图的除了家国大义，还有陛下你。」傅云融一张玉润的脸，突然羞得通红。
我眉心一跳。
竟被人偷偷惦记了六年。
坏了，这六年里，我干了多少蠢事，是不是都被他看了去？
「虽然计划出了一些小偏差，本来陛下应该只做公主的，那么微臣做驸马即可，但如今，陛下做了皇帝，微臣可能要委屈一点做皇后。」傅云融看着我，小心翼翼，「但微臣不怕委屈！」
原来傅云融不想跟我上下级。
他想跟我左右而立。
我双手托腮，认真思考，「按傅卿这身本事，做皇后确实委屈了。」
「陛下，你怎么只考虑工作，不讲感情？」傅云融撇嘴。
「哦，朕还没说完，而且你劳苦功高。应该给你一个清白的身份的，让你居于朕的后宫，难免世人非议，这也太委屈了。」我轻抚上傅云融的脸颊。
傅云融温热的掌心覆上我的手，「如果有陛下体谅，微臣便不委屈。」
我看着傅云融紧张的神情，不禁想笑。
褪去了白日里脂粉的傅云融，带着点醉意，谈起感情来，竟然透着点傻和甜。
难怪被父皇忽悠着去潜伏了。
「但是……哎……」我皱眉轻叹。
「怎么了？」傅云融一副小媳妇样，满脸的紧张。
「哎，朕本是想居于上位的，但你竟然不是太监，这下就不好玩了。」
我愁眉不展。
「呵，没想到陛下还图了奴才的这些好处。」傅云融脸上又恢复了阴恻恻的笑，「陛下放心，日后微臣会陪陛下玩得畅快的。」
15
「
先帝崩，膝下无子，女帝即位，改年号元凤。
东厂厂公傅云融大权独揽，自封「九千岁」，一时风头无两。
大齐臣民皆看衰国运，道女帝无能，道宦官专政，元凤便是大齐将灭之元年。
后阉党各当权人为谋权夺利，内斗不断，九千岁怒而肃清异己，阉党上下皆以九千岁马首是瞻。
女帝与以陆相为首的六部，堪堪与九千岁分庭抗礼。
」
我看着小道传出来的史官手记，低头不语。
「陛下拟好诏书了吗？」傅云融倨傲地走进殿内，但到了龙案前便谦卑躬身行礼。
「朕不答应。」我心烦意乱，将史官手记团作一团，扔进奏折堆里。
傅云融低头上前，将那手记展展好，重新叠得四四方方，抿着嘴不吭声。
我叹了口气，「傅卿，让你脱离阉党有很多种办法，咱们犯不着这样。」
「但陛下和微臣都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法。」傅云融垂眸，熟练地为我整理奏折。
「怎么就好了？」我提高了音量蹙紧了眉头，「傅云融，这是你的名字吗？」
「自然是。」
「那你可知道，朕这道诏书颁出去，赐死东厂厂公傅云融，你这一生可就盖棺定论，再无回转的可能，就像那《佞幸传》中的奸臣一般，将要背上千古骂名！」
「这确实是微臣当年思虑不周，顶着祖父起的这名字就入了阉党一派，给祖上蒙羞了。」傅云融只淡淡一笑，「但是陛下，赐死微臣，才是最好的办法。」
「你当时只是一个刚入仕的小年轻，哪能想那么周全。」用大号直接对线，肯定是被父皇用我的名义一通忽悠，想也不想地就去做了卧底。
「但这是微臣自己的事，不能跟陛下的大业相比，陛下唯有亲自赐死了在朝堂上一手遮天的阉党党首，才能迅速提高声望，给臣民以信心，同时杀鸡儆猴，彻底挫伤阉党的势力。」
这话我都听烦了。
傅云融一条条地给我分析了好几遍，但我就是听不进去。
「好了，朕说不可就是不可，好处有那么多，但哪一条是在你身上的？傅云融，你就不想想你自己该怎么办吗？！」
「陛下心中从来都是国事为重，这些情爱小事，您不应该记挂在心上的。」傅云融垂眸不看我。
我以国事为重，不计个人情爱。
这样的标签傅云融给我贴了好几回，我一开始也觉得是。
我是大齐的皇帝，我不是普通人。
皇帝身上肩负着大齐子民的生活，还有时不时入我梦中的先帝们的期盼。
加之我是一个输在了起跑线和中位线，还天分不高的皇帝。
我努力到头秃，也还没把前面几任留下来的烂摊子给拾掇好。
不是时间管理大师，哪有资格谈情感？！
但眼前这人，傅云融。
早在我登上帝位的六年前，就捧着一腔热血，傻头傻脑地潜伏进了诡谲阴暗的阉党内部。
被父皇用一个赐他做我驸马的大饼，忽悠了三年又三年，克服万难，成了阉党头子，也同时成了被众人唾弃的宦官靶子。
如今我即位三年，他一次次嗔怪我，说我对他全是利用算计和拉拢，什么心疼啊喜欢啊，都是做做表面的样子。
但一次次地，他在朝臣面前做出一副对我倨傲不恭的样子，等到退了朝，他小心翼翼地捏捏我的手，抚抚我的背，摸摸我的头，跟我说不用怕，他会辅佐我，我可以慢慢来。
我就算不计较被压在心底的自己的感情，也不能不计较傅云融。
哪个谦谦君子，能不在意自己的名誉，愿意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总是涂着惨白脂粉的傅云融，乖张的外表下，明明也是个心意拳拳的谦谦君子啊。
我手一挥，不想再和傅云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别说什么大大小小国事情感的，不行就是不行，当年父皇遗愿还说让你同朕成婚，朕肯定要护你周全。」
本以为拉出父皇的遗诏，还有和我成婚这个大饼，能稳住傅云融。
没想到他惨然苦笑，「陛下不必像为了完成任务似的，每次都将此事搬出来吊着微臣。」
「陛下，微臣是诓您的，先帝并没有允诺过要赐婚给陛下和微臣，一切只是，只是微臣为了在陛下面前邀功而已。」
邀功个 pi 啦。
你当年直接抢了皇位都行，犯得着跟我邀功吗？瞎话都不会编。
「行了别说了，再说治你欺君之罪。」我摆摆手，「扶朕上朝去。」
我扫了一眼傅云融脸上毅然的神情，心里更是躁得不行。
只想着后面再好好劝服了他，没想到，他竟这么决然。
16
群臣瞧着我心情不佳，只匆匆奏报了几项事务，我有一搭没一搭地答复了几句。
我揉着眉心，「众爱卿可还有事奏报？」
阶下只有交头接耳窸窸窣窣。
傅云融凑过来，清朗的声音轻轻缓缓，灌进我耳朵里，「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我抬眸看了他一眼，朝他偏过头，也放轻了声，「傅卿有事可以回去说。」
「不要，微臣现在便要说。」
要说什么？
我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陛下别怕，微臣永远都会好好地辅佐你。」
我拧着眉头，看傅云融黑漆漆的眼眸深深地看着我。
心中狂跳。
他要干什么？
边上走出个小太监，掏出袖口里的圣旨，展开了玉轴就开始念：「傅云融听旨——」
我强压着怒火，放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傅云融，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假传圣旨！」
「那陛下，便治微臣的罪吧。」
在我耳畔说完这一句，傅云融便理了理朝服，面上恢复成倨傲不屑的样子，抬步走到了阶下。
跪在阶前，仍挺直了脊梁，「奴才接旨。」
「东厂厂公傅云融，不遵朕言，不修德行，狂悖猖獗，十恶不赦！但念伊曾侍奉先帝，仍有苦劳，不忍令赴市曹，加恩赐令自尽，予以全尸。现赐毒酒一壶，自裁于殿前，不得延误。」
一旨念完，四下皆静。
傅云融朝我温柔一笑，「谢主隆恩。」
谢什么谢！
我怒火攻心，狠狠地拍着龙案，恨不得去踹翻了那念圣旨的小太监。
「且慢，这道旨意，朕还未……」
「陛下斥责得极是，奴才自感罪孽深重，悔罪不及，如今圣旨已下，陛下一言九鼎，奴才不敢不从。」傅云融朗声打断我。
我气得咬碎了一口牙，你不敢？你可是太敢了。
「就请九千岁上路吧。」不知哪里又走出个小太监，端着一个托盘，上面赫然放着一个瓷白的酒盅。
「不可！」我站起来，「如何能在殿前就赐毒酒，九千岁劳苦功高，要留着些体面！」
「陛下宅心仁厚，直到此时还惦念着奴才，奴才深怀感激。但奴才实在罪不可恕，唯有自裁于殿前，才能平息大齐臣民对宦官乱政的不满，望堂上诸位，皆能以我为鉴，尽心辅佐陛下。」
一番陈词过后，不等我阻拦，傅云融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我急得踢开了龙案，跨步奔下台阶。
看着傅云融目光盈盈地冲我笑，笑着笑着嘴角却溢出嫣红的鲜血。
我一脚踏空，几乎是滚落下来。
傅云融上前攥住了我的手，紧紧握住，不知道是谁掌心涔涔的汗，也不知道是谁的手在冷得发抖。
他想扶我起身，但自己却已经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上，呕出大口的鲜血。
我撑起傅云融已经瘫软的身体，慌张地看他的面色，试图去判断，他究竟是假死，还是喝了真的毒酒。
我不敢确定。
我明明不再忌惮他，也计划好了要帮他恢复身份，他应该不会真的想死吧？
但是，他每每怪我虚情假意，说我心中没有他，嘴上像是说笑，但眼神里的失望是真的。
被他用了一切去守护的人，却不敢将他放在心尖上爱护着，他会不会真的生了我的气，打算就这么一睡不醒？
我心要跳出嗓子眼，偏偏眼泪还不争气地来捣乱。
泪水模糊了视线，我看不清傅云融的脸，只能一遍遍轻拍着他。
「傅卿，傅卿，朕错了，朕不会再总是将政事放在你前面，不会再利用你算计你了……」
「傅卿，你睁开眼看看朕，朕心里有你，只是，只是朕不敢说而已……」
「傅卿，我真的想同你做夫妻，不是为了完成什么任务，我一直念着一直想着，只是觉得日子还长，只是还没来得及……」
「傅卿你不能死，朕要迎了你当皇后，朕不准你死！我喜欢你，你不能死……」
但无论我怎么叫喊怎么劝，怀里的人一动不动。
我突然有些生气。
「傅云融，我都说了真心话，你快起来说你原谅了我。」
「傅云融，你猫一样的臭脾气，倒是起来跟我阴阳怪气啊。」
傅云融不应我。
应我的是群臣谦恭的声音。
群臣皆跪，齐声贺我，「恭喜陛下达成夙愿，扫除阉党。」
17
「
元凤三年，九千岁傅云融朝堂上饮鸩酒自裁。
女帝以雷厉手段收服阉党，自此，六部、东厂相互制衡，皆为女帝牢牢掌控。
大齐隐隐盛世再起。
元凤四年，女帝昭告天下，广纳后宫。
」
「呦，陛下，你看史官写的什么混账话，说你昭告天下，要广纳后宫。」傅云融斜靠在贵妃榻上，阴阳怪气。
「朕就这么一昭告，为傅卿当皇后造势而已，到时候朕一个都不选，只选你。」我正批着奏折呢，赶紧抬头安慰。
「现在我可不是陛下的卿相，我无名无份，就一已经被赐死的没净身干净臭太监，可担不起【傅卿】这个称呼。」傅云融凉凉地看我一眼。
「怎么会呢，你可是朕的九千岁呢，猫儿一样有九条命还爱闹脾气的九千岁。」
「呦，陛下还说呢，因着陛下对我的偏见，当年我看你一眼，你便说我阴鸷，当年我说你一句，你便说我嘲讽。我哪敢闹什么脾气。」
这……怎么开始翻旧账了呢。
那时我是有点偏见。
但也是因为你跟那些阉党不学好，净学了点拿腔拿调的坏毛病。
我能不觉得你整天阴森森地嘲讽我吗？
但我不敢说。
我赶紧扔了奏折，蹭到榻边，「好啦，云融劳苦功高，朕知道呢，这一年不就巴巴地等你做朕的皇后嘛，你好不容易才同意，朕哪敢再纳其他人进后宫呢。」
「我要的不是陛下念着我的功劳，我要的是陛下喜欢我。」傅云融坐直了身子。
领口又是未系一粒扣子。
我舔了舔唇，稳了稳心神，去揉傅云融莹润的脸颊，「云融现在不需要再涂那些白得吓人的脂粉，好看得紧，朕自然是喜欢。」
「我要的也不是陛下喜欢我的这副皮囊，我要的是陛下心里有我。」傅云融拍开我轻薄的手。
「云融这就犯傻了。」我倚在傅云融身上轻笑，「朕心里有没有你，你如何不知道呢？」
「我不知。」
「心在身体里，朕的身子喜欢云融喜欢得紧，还不就是因为心里有你。」我的手攀向傅云融的腰。
傅云融轻哼一声，「都一年了，陛下巴巴地等着我，但这情爱之事就是不好好说。」
「微臣听说陛下当日在大殿上，抱着我哭嚎，可是说什么喜欢我喜欢得紧。可惜了，当日那假死药效果太好，我可一句都没听到。看来啊，我只能再死一次才能听到陛下的心里话。」
我赶紧捂着他的嘴，狠狠瞪了一眼，「说什么胡话，你真要想听，朕咬咬牙说给你便是，不准再死了，当日可真是把朕哭死了。」
「好好好，不死了，怪我让陛下伤心了。」傅云融终于给我绽了一个笑脸，还用小舌轻舔了一下我的手心，「我知道陛下当年是不敢说，如今是不好意思说。」
「这才乖嘛。」手心痒痒的，我嗷得一下将傅云融扑倒。
「不过，陛下会厌倦我吗？我性子不好，阴晴不定，陛下会不会过了一段时间，就厌弃了我，不再喜欢我？」傅云融勾住我的手。
「喜欢你的期限嘛，自然是有的。」
「好啊你，梅知雪，我看错了你了！」傅云融凤目圆睁，把我从他身上抖下来。
气呼呼地嘟囔，「我当年就不该色令智昏，同意去当什么卧底，终日跟那群阉党周旋，搞的性子都不好了。」
我笑着戳了戳他鼓鼓的腮帮子，「期限是千年呀，我的千岁大人。」
「千岁大人这猫儿似的性子，哪是跟阉党周璇出来的呢，您这是因为太喜欢朕，喜欢到不能自己呀。」我轻点他微凉的鼻尖。
手指被攥住，傅云融的掌心干燥温热，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
「陛下，这几年我变得更贪心了，我不止想千岁，我还想同你万年同寿，可否？」
「朕准了。」
「陛下，我还是不确定你心里有没有我。」
「那你问问朕的身子好了。」
「我现在就要问。」
「好，不过朕要居于上位。」
「呵，那陛下等会可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