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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个耳洞

我和后妈的儿子,偷偷摸摸谈过一段恋爱。

分手时闹得特别难看。

后来,他喝醉了,将我堵在卫生间:「我就是受虐体质,就是要和你互相折磨到白头,你能拿我怎么着?」

1

临近过年,我拖了又拖,最后还是在我爸的威逼利诱下,买了回家的机票。

到家那天,宋也来接我。

这是我们分手后的第一次见面。

时隔半年,他变化很大,以前只穿浅色衣服的人,现在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细腰长腿,配上深邃的轮廓,寡淡的表情,整个人显得高冷、难接近。

「哥……」我不自然地唤了一声。

他冷淡地瞥了我一眼:「喊我名字,我不想当你哥。」

分手了,兄妹也做不成了吗?

我没说话,沉默地跟着他回家。

坐在同一张餐桌前,等待开饭时,宋也突然伸手别开我耳边碎发,看着我一排闪闪亮亮的耳钉,轻轻笑了。

「七个耳洞,还真是不怕疼。」

我抿着唇,没出息地红了眼眶,欲盖弥彰地去喝饮料,却没想到被呛得眼泪直流,咳个不停。

真是报应。

宋也全程静静看着我,眼眸深沉如幽潭。

让我的狼狈无处遁形。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我似乎在他眼中看到了轻蔑。

一顿团圆饭,吃得我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直到晚上,宋也敲开我的房门,毫不掩饰眼底的阴郁,我才明白问题在哪儿——宋也在恨我,他对我有着很明显的攻击性。

「林小满,你过得很差劲吧?」他说。

「你想多了,我过得特别幸福,男朋友对我也特别好。」我回。

「又有男朋友了?」宋也眸色变深,他顿了顿,「谁啊,带回来我给你把把关,你这人眼光一向很差,更分不清好坏。」

「带回来可就算见父母了,你就那么想我出嫁,搬出这个家?」我反问。

目光交锋了好久,宋也退了一步:「那就在外面见,什么时候能安排?」

「我男朋友很忙,我和他商量好了再通知你。」

我语气拽得不行,在宋也面前,我习惯扮演这样嚣张跋扈,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了。

但宋也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惯着我,他哼笑了一声,冷冷道:「行,前女友,我倒要看看,我比你现任,差哪儿了。」

2

很小的时候,我就认定了一个死理。

一个人如果没有了妈妈,那她也就再不会有家了。

所以十二岁那年,宋也和他妈妈出现时,我一点也不反感,甚至庆幸,这一天这么早就到了,我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不是他们,也会有别人。

我爸爸总会在某一天,成为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爸爸。

我也不知道,过早明白这个道理,是我太成熟,还是我太消极。

反正我就是懂了。

我还懂,宋也很好看,和他搞好关系,带出去不仅可以长脸,还能让我那群花痴小姐妹死心塌地地跟着我混。

宋也比我大三岁,沉默内敛,不善言辞。

做了我哥哥后,他可以说是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青春时期,我的叛逆来得格外猛烈,三天两头地惹事。

每天不是去帮这个小闺蜜教训情敌,就是帮那个好兄弟去撑腰。

宋也怕我吃亏,每次都跟着我。

我方打不过,他就加入,打得过,他就在一旁写作业,复习功课。

有一次干完仗,我鼻青脸肿地和宋也一起回家,我爸喝多了酒,有点上头,看见我这副鬼样子,第一反应是宋也揍的。

但他不知道,宋也也受了伤,只不过都在身上。

那天,我爸下了很重的手,帮我报仇。

宋也非但没有生气,还反过来安慰我:「你爸爸还是你爸爸,你永远是他最疼爱的人。」

是的,我爸爸误会的那一刻,我临时起意,故意不帮宋也解释,就是想试探我爸,会怎么做。

但我没想到,宋也会把我这种卑劣的想法看透。

我很震惊,也很羞愧,狠狠白了他一眼,骂道:「你爸死了,你就来和我抢爸,现在知道自己输了吧?在这个家,你永远是外人。」

宋也转过身,没有理我。

隔了好一会儿,我才后知后觉自己的恶毒。

自那之后,我对宋也的感情就有了微妙的变化。

以前不管他怎么对我好,我内心都无动于衷。

因为我爸对他妈很好,所以我觉得,他对我的好,只是在报恩,不值得我感恩。

但却忘了,我爸对他妈很好,那也就说明,我随时会被他们一家人排斥在外。

二十岁那年,我在大学里谈了一段仓促的恋爱,短短在一起十天,那个男孩子就给我戴了三顶绿帽子。

真是神奇。

半夜我难忍心中悲愤,打电话找宋也倾诉,最后骂着骂着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舍友告诉我,我哥在楼下等我。

一跑出宿舍大楼,我就在灿烂得刺眼的日光里,看到了那个清瘦修长的身影。

想过去挽住他手臂时,他却仗着一米八几的身高优势,伸手抵着我的额头,不让我靠近。

宋也:「谁让你谈恋爱了?」

我:「宿舍里的人都谈了,我也想谈。」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谈了可以告诉我啊。」

告诉你管什么用?

话还没说出口,我就被他紧紧搂进了怀中。

有什么东西拨云见雾般显露了出来,我听着自己乱着节奏的心跳,脸上越来越烫。

那时,迟钝的我,并没有领悟到宋也喜欢我,只是发现自己真的对宋也图谋不轨。

明明就一个拥抱,我脑子里却已经演练到了结婚生子。

年轻气盛、气血方刚的女孩,哪能控制自己的邪念呢。

事后我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我和宋也是经历了长达三个月的早安午安晚安,才正式由他捅破窗户纸,确认关系的。

「不准被家里人知道,但你身边的同事和朋友都必须知道我是你女朋友。」

那天,我很认真地对宋也交代。

和他在一起的两年里,他对我很好,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仪式感,分享欲,所有女孩计较的细节,他都完成得很不错。

可我就是觉得恐慌,为未来的某一种可能觉得无法再继续下去。

直到有一天,我撞见宋也的白富美同事,和宋也告白。

我才彻底对自己下了降书。

那天傍晚,我一个人赤脚走在江边,在心里下定决心:「算了吧,林小满,别毁了人家对爱情的期待。你这种小心眼,长得不好看,脾气还暴躁的女孩,不适合他。别忘了,你还是他名义上的妹妹。你们之间的路只会越走越坎坷。」

我也搞不懂自己是什么心态,分手不会好好说分手,非要诋毁感情,撕碎美好,说出各种各样恶毒难听的话来伤害他。

「小满,不要分手好不好?我可以辞职换个工作,这样就不会再碰到那个女孩了。」

宋也妥协的样子,让歇斯底里的我,羞愧难当,一时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可真是个讨厌的人啊。

我绝望地想着,可脸上却不肯泄露半分软弱。

分手后,我给自己打了一排耳洞。

很痛,没多久,还发炎了,更痛。

可我却病态地觉得,痛是一种疗伤的方式。

有时,我甚至会故意去寻找痛苦,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孤单,好让思念不至于泛滥成灾。

这些,宋也不会知道。

「七个耳洞,你还真不怕疼?」

宋也,我真的不怕疼吗?

3

回家的第一晚我睡得很不好,梦到了很多混乱而痛苦的片段。

意识像是很清醒,但又怎么挣扎都醒不过来。

这一觉,我睡了十个多小时,却仍觉得疲惫不堪。

后妈问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点了点头:「有点想吐。」

话音刚落,一旁的宋也,就向我投来了一记凌厉的眼刀。

「想吐?」他咬牙重复了一遍,朝着我大步走来,表情严肃得似乎想将我生吞活剥了,「还有什么症状?」

胃里一阵翻腾,我顾不上回答,慌忙冲进洗手间。

再出来时,宋也不见了。

后妈端给我一杯温开水,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小满啊,你是不是和小也闹矛盾了?」

「可能……没有。」我回。

十几分钟后,宋也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进来,当着后妈的面,拽着我去他房间,并且反手关上了门。

我心脏怦怦直跳,低吼道:「你发什么疯?」

宋也把什么往我怀里一塞,语气不容置喙:「去验一下。」

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验孕棒,我又好气又好笑。

他以为我怀孕了?

那他在乎吗?

出于某处期待,我贱兮兮地试探:「没什么好验的,怀了就生下来呗。」

「林小满,你怎么变成这个鬼样子了?」宋也细细打量我,眼里满是失望。

我认识他很多年,熟悉他各种样子,唯独没有看见他用这么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目光对待过谁。

这种独一份,令我产生了些许满足,同时又让我觉得自己卑微。

门外传来钥匙转动锁芯的声音,下一瞬,门被打开。

「你怀孕了?」我爸涨红着一张脸,冲进来,后妈跟在他身后,满脸担忧。

我下意识想藏住手中的验孕棒,可这动作落在我爸眼中,却更像是做贼心虚。

他怒瞪着我,高高扬起手掌,正要落下时,被宋也握住了手腕。

「你不准打她。」

不准两个字,引得我爸和后妈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也!你怎么和你爸说话呢?」后妈震惊地看着宋也。

宋也松开我爸的手,沉默而坚定地将我护在身后。

后妈柔着嗓音打圆场:「都别生气,出什么事,一家人商量着解决,老林,小满,你们父女俩好好谈一谈。」

一家人?

此情此景,怎么看都像他们是一家三口,而我不过是个破坏他们和谐气氛的坏人。

「小满要有小也一半懂事,我也不至于这么操心,让她回来过个年,还得我这个做老爸的左求右求,你说我这是什么命啊?伺候完她妈大半辈子,还得接着伺候她,造孽啊。」

昨晚路过书房无意听到的话,又一次响在耳畔。

我勾起唇角,扔掉手中的验孕棒,从宋也身后站出来:「我没怀孕,不会让你丢脸,信不信随你。」

说完后,我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不愿再看他们任何人的脸色。

「林小满,你这是什么态度?」我爸在我身后吼道,「什么叫不会让我丢脸,你要敢未婚先孕,就别回这个家。」

好像在后妈面前,我爸就格外注重男子气概,完全不允许自己一家之主的威严被轻视。

小时候不懂这一点,不知道挨了多少打。

但现在,我不怕了。

确定一个人不值得自己去在乎的时候,就真的对一切结果都无所谓了。

4

一出门,寒冷刺骨的风就从四面八方袭来。

我站在空旷的雪地里,还没从刚才那种羞耻的情绪中缓过来,就看到了追出来的宋也。

他穿着黑色羽绒服,大半边脸隐没在厚实蓬松的毛领中,只露出一双带着凉意的眼眸,怀里抱着一个和他气质很不搭的派大星暖水宝。

走到我面前,他将暖水宝递给我,淡淡开口:「回家,外面冷。」

我连忙摇头:「哥,不,宋也,陪我去个地方,我一个人害怕。」

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才到那个地方。

夕阳西下,暮霭沉沉,我和宋也坐在陵园的一个墓前。这里很安静,没有人,一眼望去全是高高低低、整齐划一的石碑。

「我什么都和我妈说了。」我轻轻笑了起来,「包括我们两个在一起的事。」

宋也的鼻尖被冻得很红,显露出几分少见的憨态,他侧过头看着我,睫毛轻颤:「所以,你到底为什么和我分手?」

为什么分手吗?

自尊与爱相互折磨,现实和梦背道而驰。

我日夜夹在其中,不得安宁,最后缴械投降。

更可笑的是,我没办法把这个理由堂而皇之地讲出来——我爱你,可我不敢和你在一起。我爱你,也意味着我害怕伤害你。

「我看不到和你的未来,索性不浪费时间了,我想活得轻松一点。」我平静说道。

他没再回话,只是默默地回头看了我妈妈墓碑一眼。

「你知道吗?我妈当年为了能够嫁给我爸,和全家都决裂了,她全力以赴的爱情,不到三年就变成了两相生厌,最后,是你妈,轻轻松松从我爸那儿获得了我妈妈一生都没渴求到的温柔体贴,细心顾家。」

我看着远方,长长叹了口气。

这些话,我从未和谁提过。

小时候,我恨我妈自私,抛下我一个人,选择了死亡。

后来随着长大,我对这个人世间的真伪善恶有了更多见解,我才逐渐明白一点点她的苦楚。

回家的路上,我将头靠在车窗上,盯着车外流逝而过的风景发呆。

在某一个红绿灯转换的间隙,一只手突然紧紧抓住了我的手。

「我们结婚吧。」

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一瞬间,我像被一根尖锐细小的针刺到了心尖上最敏感的那根神经,我一把甩开他的手,朝里瑟缩着身子,呈现出一个防备的姿态:

「你是不是有病?」

电光石火之间,我又想到了什么,连忙补充道:「我有男朋友。」

宋也收敛了表情,淡漠地注视着远方,鬓角到下颚一线紧绷。

车内的空间沉寂而尴尬,我侧着身子背对着宋也,心跳得很快。

如果一个人,不管不顾,坚定不移地选择我,我想我大抵是承受不住的。

但这样的运气,也不是人人都能拥有的。

又或许,我自信自己是一个情绪稳定的人,我也愿意去赌一把。

可我太清楚了,我不是。

晚上,我在阳台上吞云吐雾,窗外万家灯火,隔着玻璃,可以看到很多家人围坐、热闹闲聊的画面。

后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一贯温柔的脸上写满了凝重:「小满,我可以和你聊一聊吗?」

我心中蓦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后妈知道了……

5

「我给小也安排了场相亲,女孩子是留学博士,和小也一样,从小就优秀,学什么都快,而且长得也标致,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最让我满意的就是她的原生家庭,非常和睦,在这种氛围下长大的孩子啊,她人格很健全。」

她真是个聪明的女人,一句话就准确无误地戳中了我的软肋。

我从小学习就不好,长得也普普通通,更别提知书达理,善解人意了。

特别是人格很健全,这五个字,杀伤力极强。

这一刻,不用她明说,我也无比确信,她是真的知道了。

是宋也告诉她的吗?

我沉默地退后一步,躲进阴影里,希望脸上的羞愤和难堪,不那么容易被发现。

后妈继续苦恼道:「这么好的女孩,可宋也不肯去见,小满,你帮我想想办法好不好?」

「你要我帮你想什么办法?」深深吸了一口烟后,我才克制好自己的情绪,淡然地反问。

「你就帮我劝劝他,这么好的女孩,错过了可惜了。」她亲昵地拍了拍我的手。

这么好的女孩子……

我在心底默默重复了一遍后妈的话,突然很想笑。

「我有女朋友。」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我回头看去,正好撞上宋也冷冰冰的眼神。

他走到我身边,随手将派大星暖水宝扔给我,然后盯着后妈,一字一句:「等我把她哄开心了,我就和她结婚。」

空气仿若凝滞了一般,好一会儿后,后妈皮笑肉不笑地探头看向我:「小满啊,你认识你哥的女朋友吗?」

「我不认识。」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我就飞快做出了选择。

后妈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露出今晚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意:「你们聊,我去切点水果。」

剩下我和宋也独处时,我们谁也没说话,各自盯着不同方向发呆。

最后还是我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沉默。

「小满满,你想我没有?」

四周太过静谧,以至于接通后,电话那头的声音,很轻松地就被宋也听到了。

我明显看到,他的背脊僵硬了一瞬。

「想了。」我回。

一说完,宋也就疾步离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身后追赶他一般。

看着他的背影,我忍了一晚上的眼泪顷刻间汹涌而出。

如果他此时回头,就会看清我这个人的虚伪——明明内心早已溃不成军,偏偏要为了所谓的尊严装腔作势。

换了以前,我不会有耐心和电话那头的人聊这么久。

可今晚不一样,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在我心头如野草一样疯长,我需要有人能陪我说说话。

哪怕是我完全不感兴趣的话题。

「小满满,我好讨厌过年。」

挂断之前,那人突然很认真地说道。

「好巧,我也是。」

从阳台出来,后妈端着一盘水果八卦地凑近我:「原来我们小满都有男朋友了,什么时候带回来给我们看看?」

我敷衍道:「不急。」

随便找了个借口,我独自出门去了一家烧烤店。

在烟火缭绕中,我喝了很多酒,吃了很多东西,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把心口的洞填满。

可惜,收效甚微。

中途去洗手间时,我不小心绊到了什么东西,眼见要脸着地了,一只手突然紧紧拽住了我,将我拉进一个弥漫着清冽香气的怀抱。

昏暗的灯光下,我看到宋也关怀的神情,一瞬间就破防了,借着酒意嚎啕大哭。

像是一个硕大的水球,终于不堪重负,爆炸了。

他用力抱着我,承受着我所有的发泄。

哭完之后,我趴在洗手台,用冷水洗了个脸,抬起头时,我在镜子里,看到了一张麻木呆滞的脸。

啊,怎么活成这个样子了?

我听见心底有个声音问道。

身边的人轻声说:「我们回家。」

我装作没有听到,仍旧对着镜子发呆。

那人又固执地重复了一遍:「回我们的家。」

这一晚,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缘故,我睡得格外香甜。

梦里我变成了海绵宝宝,我问:「派大星,你为什么叫派大星?」

身边的派大星,认真地看着我:「因为我是上帝派来保护你的大星星。」

好幼稚的情节,可这是我童年时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所以我格外地动情。

再醒来,是第二天上午十点。

我一边揉着发胀的脑袋,一边环视周围陌生的环境,心里充满了疑问。

这是哪儿?

我明明记得昨晚我是和宋也一起回家的啊,难道他把我卖了?

6

开放式厨房里,宋也在很专注地处理食材,阳光从窗户外洒进来,恰到好处地映亮了他的侧颜。

一切都显得格外美好。

我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就怕惊扰到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也突然转过身,看见我后,他很认真地提醒道:「眼屎。」

两个字轻松幻灭了我所有想象。

我咬牙切齿地看着他:「美少女的事,你少管。」

宋也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忙碌:「反正你什么样我都爱看。」

等等……

他在说情话?

在一起的那两年,他都是行动派,极少动用魔法攻击。

有时我故意找他撒娇,他还会一脸嫌弃地推开我:「林小满,把你嗓子眼打开再说话。」

洗漱完后,我坐在餐桌前等投喂,宋也一边拿餐具,一边漫不经心道:「昨晚你搂着我睡的,你男朋友知道了,不会生气吧?」

我身体一僵,搂着睡的?

「你对我做了什么?」

宋也停下动作,一言不发,只是用一种很委屈很无辜的眼神,谴责我的薄情。

我吞了吞口水,心虚道:「是我对你做了什么吗?」

他忽然特别温柔地揉了揉我的头,一瞬间,我感觉我们又回到了谈恋爱的时候。

「宋也,这是哪儿?」

为了让自己不至于沉溺在这种错觉中,我没话找话。

宋也不紧不慢地替我舀粥:「婚房。」

哈?

他瞳孔微微一缩,苦涩道:「在你提分手之前,我就已经在计划了。」

我不敢看他,低头认真喝粥。

好烫,顺着咽喉吞下去,几乎将我整个心都灼伤了。

「小满,」他蹲在我身边,与我平齐,「你不是不爱我对不对?」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声音里似乎夹杂着一丝哽咽。

想起身逃走时,他飞快将我搂住了:「你只是在和自己闹别扭,我把你哄好了,你就能回来。」

「宋也,你不要这么委屈自己。」好久之后,我才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

他怪我,恨我,我心里都会好受一点,但唯独没办法看到他这样——明明自己也很难过,却总是优先替我擦眼泪。

「爱就是反复陷入困境。」宋也说,「别放弃我。」

「宋也,我不是放弃你,而是放弃了我自己。」

我好像没有办法拥有太美好的东西,我这二十几年,总是在失去。

失去妈妈,失去爸爸,失去尊严,失去信任,甚至连自己我都失去了……

「那我就做那个永远不放弃你的人。」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大脑都是一片空白,身子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颤栗不已。

等我终于找到自己声音时,他的吻已经落下了。

格外强势,格外凶狠。

仿若带着不死不休的狠绝。

不等我找回理智,身体已经先一步给出了答案。

7

明亮的冬日阳光慷慨献出热意,驱散寒冷。

我站在十字路口,看着人潮来来去去,像深海迷路的船只,找不到灯塔,辨不清方向。

人的理智太难战胜情感了,我想拥有宋也,我骗得了他,骗不了自己的心。

一切亲密发生得太自然而然,理所应当了。

我们相互对对方的渴望,一个碰撞便势不可挡。

「林小满,你给我记住,什么困难我都有胆量面对,但前提是,你就在我身边。」

动情不已时,宋也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说得很坚定。

那一刻,仿若闪电劈开了混沌,我只觉得前路是无比清晰,大道坦然。

但现在所有激情褪去,层层顾虑涌向心头,味道又变了。

那些不可预估的伤害来袭时,我们又该怎么收场呢?

「绿灯了,走吧。」

时机很重要,就比如宋也刚好在我动摇的时候,牵住了我的手,给了我勇气。

「好。」

知难不退,奋勇向前,这或许就是爱情的力量吧。

「宋也,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不管结果如何,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奉陪到底。」

我在心底承诺。

回家时,后妈本来在摆弄盆栽,看见我们,表情一瞬间变警惕了。

「去哪儿了,怎么一起回来的?」她问。

我抢在宋也前面开口:「昨晚我们陪朋友唱了一晚上的歌。」

后妈挑眉审视宋也:「昨晚你什么时候出门的,我怎么不知道?」

「是唱歌了,还吐了。」宋也自顾自答道。

因为做贼心虚,面对后妈时,我脑子里不断闪过和宋也亲热的画面。

怕露馅,我快步往房间走去:「我回去躺一会儿。」

几分钟后,我收到宋也的消息:「你那什么男朋友处理干净没有?」

「你这句话的杀气好重。」我回。

哪有什么男朋友,不过是随口胡诌出来气宋也的。

昨晚给我打电话的人,也只是我的病友,我们是在心理诊所认识的。

他的病情比我严重很多,但却事事开导我,一来二去,我们就有了点革命友情。

我故意没有提自己的抑郁症,只是避重就轻地解释了一下。

宋也松了一口气:「林小满,分手这半年来,我反思了很多事。

「我不善表达,你不懂示弱,我们都爱得太笨了,以后由我主动,你呢,只要不提分手,怎么样我都受着。」

我颤抖着指尖,想打字,可却怎么也看不清屏幕上那些小小的字符。

最后只能放下手机,将脸埋进枕头,任由眼泪宣泄出来。

好久之后,我才平复好情绪,聊起了当前要面对的大事:「你是不是和你妈说了我们之间的事?」

宋也:「没有,她应该是自己发现了什么。」

吃晚饭的时候,后妈目光一直在我和宋也之间穿梭。

我忍了又忍,才强行把一碗大米饭吃完。

在这之前,我已经很久吃不进去主食。

晚上九点,后妈突然来敲我的门。

「小满啊,上次那个验孕棒买都买了,你就用了吧。」

她递给我验孕棒,温柔的表情下,藏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我狠狠掐着掌心:「如果我拒绝你,你是不是就会惊动我爸?」

「对。」她答得果断。

我们两个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好像不捅破那层窗户纸,就可以继续装什么都没发生。

8

看到验孕棒上的结果,后妈没有任何表情,随手扔进垃圾桶后,就转身走了。

房门被不轻不重地带上,我坐在安静的房间,一种强烈的不安紧紧包裹着我。

但没想到接下来的几天,过得十分平静,大家仿佛都陷在一种不可言说的默契之中,克制又客气地维系着虚假的和睦。

大概都是想着安安分分地庆祝春节吧。

大年三十的晚上,宋也带着我去江边看烟花。

璀璨绚丽的焰火一声一声在空中炸开,江水在下方沉默地守望,将所有美景私藏。

十二点时,宋也温柔地抱住我:「小满,新年快乐。」

身边有很多情侣都在拥抱,互相祝福,我们融在其中,那么平凡,又那么不同。

我忽然热泪盈眶。

「宋也,新年快乐。」

看完烟花后,宋也揽着我的肩膀,笑得有几分孩子气。

「我们回家。」

我瞬间就明白他要回哪个家了。

从在停车场下车开始,宋也就已经显得有几分急躁了。

我理解他这种失而复得的惊喜和恐慌,因为我也是。

我也无时无刻不想实实切切地抱住他,确认真实性。

拥吻着开门时,我们像沸腾的开水。

可开门之后,所有的热意都瞬间消散了——后妈在漆黑的客厅,无声而沉默地盯着我们,像蛰伏的猛兽,准备一招致命。

「妈。」宋也第一反应是将我护在身后,自己独自面对。

空中传来一声脆响,在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

宋也微微侧着头,左脸有两道指甲划出的血痕。

后妈这个始作俑者却像是受了比宋也更重的伤,浑身都在发抖,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们知不知道……」

我上前一步,和宋也并肩而站:「妈,对不起,我想要和宋也在一起,不只是做兄妹。」

后妈无视了我的话,依然盯着宋也,像是要把他看透:「宋也,你自己说,你要这种女孩有什么用,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除了拖你后腿,给你添麻烦,还能干什么?你有大好的前程,为什么非要做这种被人戳脊梁骨的事,你知不知道你是妈妈的骄傲,你要和她在一起了,你就是不给妈妈活路。」

面对这样激烈直白的质问,我的心一路下沉,腿肚发软,恨不得立马掉头就逃。

宋也看出我的意图,他拉住我的手,紧紧攥进掌心。

他的手好冷,和我的不遑多让。

我们像两块冻铁一样生硬却牢固地钩在一起。

「可只有她,让我觉得生活有意义。」宋也迎着盛怒的后妈,字字坚定,句句掷地,「妈,对不起。」

空气一瞬间冻结成冰,自四面八方扼住所有人的咽喉。

许久许久后,我们才挣脱开这种禁锢。

后妈不知道怎么了,已经从暴戾中平静了下来,她的眼神悲痛而疲倦。

「林小满,我真的不喜欢你,你可不可以不要抢走我儿子?」

我怎么也没想到后妈会用上恳求的语气,一时间,愧疚感紧紧攥住了我的四肢百骸,痛意遍布五脏六腑。

我突然明白了示弱的威力。

可惜,我懂得太晚了。

「我和林小满之间,是我离不开她。」宋也打破了可怕的沉默。

我如释重负,深深呼吸。

再晚一刻,我可能就要坚持不住了。

「你们不要这个家了,那我也不要了。」

最后的最后,后妈轻描淡写地笑了笑。

但我们所有人都懂这句话的分量。

事情再没有转圜余地了,一切都要暴露在阳光之下。

宋也,真的值得吗?

我好怕有一天,你幡然醒悟,告诉我,你后悔了。

9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我们家却一片肃杀之气。

后妈一个人霸占一个大沙发,我爸唯唯诺诺坐在旁边的小沙发。

宋也牵着我,站在茶几前,我们两人如同被提审的罪犯。

「家和万事兴」的牌匾高高挂在墙上,极具讽刺意味。

一直以来,我都很恐惧这件事被我爸爸知晓。

不是怕他反对,而是怕他种种表现,让我内心对家庭最后的渴望,都沦为笑柄。

我不怕凶险,但我怕捅我刀的,是我至亲之人。

沉默良久,后妈骤然坐直身体,狠狠瞪了一眼我爸:「你是哑巴吗?说话啊。」

我爸垂着头,咳了一声,赔笑道:「孩子们的事就让孩子们自己解决呗。」

我差点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他这话,怎么像是在帮我?

「你什么意思?」后妈噌的一下站起来,红着眼眶怒视我爸,「你还真想让你女儿赖着我儿子啊,你这算盘打得也太好了吧?」

宋也捏紧我的手,呵斥道:「妈,是我赖着林小满,你不要说话这么难听。」

后妈转过头,指着我:「难听?宋也,你清醒点,她配不上你,她这样的女孩,去哪家哪家倒霉。」

很多时候,人在盛怒之下说的气话,才是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只是平时可以凭借着理智,修饰成各种意思。

原来在她心中,和她生活十几年的我,是这样的形象。

眼泪直逼眼眶,我死咬着牙关,不让它们掉落,也不允许自己发声。

此时此刻,安静地等闹剧结束,等现实宣判输赢,等宋也放弃我,斩断我心底那微薄的期盼。

应该是我能做的最体面的一件事。

「你放屁。」我爸忽然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着,「沈红霞,我们结婚的时候就说好了,我对你好,你就把我女儿当成自己的女儿,你现在看看你,你说的是人话吗?

「我女儿这样的女孩怎么了?她只是没有妈妈引领,不知道怎么生长成一个温柔的女孩,但这又怎么样,我就喜欢她这满身带刺的性格,你儿子不也喜欢吗?

「我还就告诉你了,我女儿想和你儿子在一起我支持,我女儿想踹了你儿子,我更支持,在我眼里,你儿子才是配不上我女儿。」

我爸口若悬河,一句接着一句,声音又大又响亮,好像是隐忍了许久,此时恨不得让所有人都听清楚。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是我听错了吗?他眼眶里打转的是泪水吗?

他真的是在维护我吗?

后妈和我一样不可置信,她惊恐地看着我爸,身子摇摇晃晃,半晌,才拖着哭腔喊道:「她妈是神经病,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女儿迟早也会变成一个神经病的……」

「闭嘴。」我爸厉声打断她。

后妈重重瘫倒在沙发上,两只手绞在一起,大口呼吸,看得出她在竭力控制怒火。

「爸?」我轻声问道,「妈妈真的……」

不等我说完,爸爸就连连摇头:「没有的事,你妈妈只是因为对生活很失望,抑郁症而已,我的责任,不要听别人胡说。」

抑郁症吗?

我也得抑郁症了,那其中是不是真有遗传的原因?

还是像后妈说的,我也会变成一个神经病呢?

其实要是他们知道,我时常因为一件小事而崩溃绝望,在漫漫长夜,生出各种可怕念头,他们早把我当神经病了吧。

第一波战火趋于平息,大家又都陷入了沉默。

宋也始终握着我的手,即使我的指甲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陷进了他的肉里,他也没有松开半分。

我突然对我们这种行为,生出了个定义——英勇赴死。

第二波战火,是宋也主动发起的。

他从行李箱里拿出一摞东西交给了我爸,有保险单、房产证和银行卡,还有一本相册,上面是我和他所有年龄段的合照。

从相册的新旧程度可以看出,主人经常翻阅,某些照片上还细心地标注了当时发生的事情。

「爸,林小满是我认定的人生伴侣。」宋也说。

可惜,在这种境况之下,我不敢分心去体会其中的情意,只觉得无比紧张。

我甚至一动不敢动,就怕自己某个行为做错了,导致雪上加霜。

但宋也就不一样,他一言一行都自信笃定,坦荡无畏。

我爸一一翻开看后,柔声对后妈道:「两个孩子情投意合,我们做大人的,就别为难孩子了。」

后妈没有理,只是静静盯着宋也,好一会儿后,见他一点也不心虚,她忍无可忍地将茶几上的东西扫落,冲我爸吼道:「离婚,现在就去离,你敢让他们在一起,就别要这个家了。」

不等我爸做出反应,宋也就拉着我转身出了家门。

毫不留恋的模样,冷静极了。

可我知道真相不是表面上这样的,他只是伪装得很好,他握着我的手,其实抖得很厉害。

走出小区时,宋也忽然弯腰紧紧抱住了我,喷洒在我脖颈的呼吸,又急又重。

「我知道她很难过,可这种时候我不敢后退,我怕弄丢你。」他说。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了我心里。

我既感动,又心疼。

原来,我被人这么坚定地选择着啊。

原来,我也可以遇见这么坚定选择我的人啊。

「宋也,你越对我好,我越害怕你将来后悔。」

说完之后,我就后悔了。

为什么我就是学不会积极呢?

我们之间的问题,好像是在我吧?

我又该做点什么呢?

10

街道喧闹,有孩童嬉戏,有舞狮助兴,年味很浓。

宋也认真地望着我的眼睛:「小满,我很爱你,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如果你现在不信,就等我老了再说一遍。」

感动之余,我有些迷茫:「宋也,为什么呀,你为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他将我看得那么重要。

我找不到自己的价值,所以在这段关系中,我一直惴惴不安,患得患失。

「傻瓜。」宋也笑得有些悲伤,「因为只有你,能让我觉得这个世界是安全的。」

「只有我?」我问。

「是的,只有你。」他答。

晚上,我们躺在床上聊了很久,像是要把分开的这半年给弥补回来一般。

最后我也忘了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

只隐隐约约记得宋也宽慰我:「每个人负责好自己的人生就行了,至于其他人怎么选,我们管不了,但我会去和我妈妈好好谈一谈,尽量照顾一下他们的心情,你不要有压力。」

醒来时,宋也不见了,餐桌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早餐,还有一张便利贴。

「乖乖吃早饭,我约了我妈,争取一个两全的结果,等我回来。」

等到下午三点,宋也还没回来,只是给我发了消息说有事,让我别等他,自己照顾好自己。

我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忙拨通了他的电话。

无人接听。

拨通我爸的电话,也是一样无人接听。

想了半天,我又咬着牙拨通了后妈的电话,很快,那头接通了。

「妈……」

喊完之后,我就词穷了。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冷笑:「家都不敢回了,事事把我儿子顶在前面,你倒是聪明。」

我几乎立马站起身,收拾东西,往外跑:「我马上回来。」

到小区之后,我看着熟悉的家门,心中一阵酸涩。

为什么每次回这个家,心情都会这么沉重。

不是说家是港湾吗?

我突然理解了宋也说的,只有我,能让他觉得这个世界是安全的。

我们俩都在心底认定了自己是没有家的孩子。

客厅空空荡荡的,只有我爸一个人心事重重地坐在沙发上抽烟,没看见后妈和宋也。

我紧张问道:「宋也人呢?」

我爸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我坐过去。

「我们这个家,是不是很失败?」

我顺从坐下后,他突然开口。

气氛变得很沉重,我扯了扯唇,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你啊,什么也不跟我说,我又不像宋也的妈妈那么敏感细致,算了,我不问了,你都这么大了,我再管也来不及了,你想干吗就干吗吧。」

「好。」沉默许久后,我回道。

他浑浊的眸中似有晶莹水意,张了几次嘴才发出声音:「去阁楼看看宋也吧,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是来讨债的。」

听到这话,我再不敢耽误,飞快跑上阁楼,一颗心狂跳不止。

11

阁楼上杂货间的门被一把黑色大锁锁住了,屋内不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后妈瘫坐在门口,泪水黏着发丝交错地贴在脸上,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看见我来,她凄声问道:「你知道宋也有幽闭恐惧症吧?」

「不知道。」

宋也从没有和我提过。

后妈皱了皱眉,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干涩泛红的眼眶又重新积满了泪水。

「他爸病死那会儿,我跟合伙人去外地进货了,回来时,整个房间都是臭味,孩子和尸体就那么在小房间里闷了三天。自那后,宋也就很害怕密闭的空间,害怕黑暗,害怕难闻的气味。今天他来找我,我让他去杂货间待十二个小时再和我谈,他竟然真的进去了。」

她吸了一下鼻涕,声音哑得几不可闻:「我以为可以吓住他的。」

我蹲下身,想再听清楚一点她的话,她猛地拉住我的手:「小满啊,你听我跟你说,当亲人是拆不散的,可夫妻不一样,这一辈子要遇见的难事太多了,一个不小心就能反目成仇,听我的,和宋也散了,好不好?」

我努力去消化她的话,片刻后,我回握住她的手:「妈,以前我也以为放弃宋也是对他好,所以我主动和他分手了,可事实不是这样的,他非常需要我,我也非常需要他。」

屋内传来一声清晰的响动,隐隐还伴随着两声低喘。

我咬着唇,逼迫自己慢慢讲,把所有心里话都讲出来:「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差,我有自己的事业,我在自己喜欢的领域发展得很好,我就是脾气差了一点,嘴笨了一点,我可以改的。

「其实我和宋也都很渴望家庭,不是这个拼凑的家,而是属于我们的完整的家。

「宋也防备心很重,这辈子都很难和人交心,他和我在一起,起码可以想讲什么就讲什么,想怎么放松就怎么放松,我也是,除了宋也,我没办法再对别人卸下心防。

「我一定一定要和宋也在一起,不管你怎么阻拦我,我就不放弃。」

只给自己一个选择,什么都敢豁出去的时候,反而就不会害怕了。

我擦干眼泪,等待后妈的答复。

后妈目光飘在虚空处看了好久,幽幽道:「我能对你们有什么要求,不就是想你们选条好走的路吗?」

紧接着,她摇头低斥:「你们要真在一起了,那一辈子都要被人戳脊梁骨,我不过就是离了个婚,你看你们老家人是怎么笑话我的,吐沫淹死人,我不想我儿子过这样的生活。」

她好直接干脆,没有虚情假意地用道德绑架我,而是清清楚楚地告诉我,她不想她儿子过这样的生活。

如果我妈妈在的话,是不是也会这样,优先考虑我的感受。

可惜没有如果,这个世界上唯一会优先考虑我感受的人,只有宋也了。

想到这里,我目光一瞬间坚定了:「妈,我要和他在一起,不管你想不想,不管外面那些人想不想,我们都要在一起,这一生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我不想浪费。」

后妈没有理我,而是颤颤巍巍扶着楼梯下楼了。

我贴着门,喊了好几声宋也,都没有人回应,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锁太结实,撬不开,动静太大反而还会吓到宋也。

又一次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闷哼时,我再也没办法冷静思考了,飞快跑到外面的天台。

在天台的最右角外侧,贴着墙有一条用来排水的窄沿,顺着它可以走到杂货间的窗户。

做了几次深呼吸,我心一横,翻过天台的围栏,站到了窄沿上。

往下看的第一眼,我就激出了一身冷汗,腿肚子发软。

三层楼的高度,没有任何防护,风的阻力都像是变大了,随时能把我吹下去一般。

我不敢再多想,咬着牙,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横着往那头挪。

这种以命相搏的刺激感,慢慢代替了害怕,走了七十七步,我终于接近了窗户。

从外往里看去,屋内漆黑一片,窗户处微弱的光线仅仅只能照清最近的一块地砖。

挪开窗户,我尽量小心翼翼且安静地翻进去,就怕吓到那个躲在黑暗里,满心恐惧的人。

翻进来后,我缓了好一会儿,才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同时也惊讶自己的鲁莽和冲动。

呵……林小满,真想夸你一句 666,你要是掉下去了,只怕墓志铭上都得挂着恋爱脑三个字。

可这真是恋爱脑吗?

不是,是只有他,值得我一往无前,生死不惧。

「宋也。」我慢慢摸索着走到门边开灯的位置,却迟迟不敢动。

下一秒,我听见角落深处传来一声微弱的动静。

当即,我按亮了灯。

黑暗被吞噬,光亮袭来,我在杂货堆积的一点缝隙里,看到了紧闭双眼,抱着膝盖瑟瑟发抖的宋也。

我冲过去用力将他搂进怀中,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后背:「别怕,我来了,以后我们一起面对,我再也不要怂怂地缩在你身后。」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宋也有这么严重的心灵创伤,只是他比我更坚强,他能带着伤口继续奋勇向前,在荆棘丛生的道路上拼杀出来。

甚至时刻想着,护住我。

怀中的人喉间不断发出小兽的呜咽,我耐心地哄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敢睁开眼睛了。

「你怎么来了?」

眼泪瞬间决堤,我紧紧抱住他,哭得说不出一句话。

「傻瓜,我说过,什么困难我都不怕,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他用力回抱我。

门外传来开锁声,许是开锁的人太过慌乱,好一会儿,门才被打开。

后妈看见出现在屋内的我,表情震惊不已:「你怎么进来的……」

看到窗户,她似乎已经明白了,更震惊了:「你疯了,都不要命了?」

「我要宋也。」我一字一顿地回道。

12

后妈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她偏过头,哽咽道:「下楼吧。」

又一次四个人坐在客厅对峙,大家脸上都没了之前的激动,沉默如一座座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宋也率先打破沉默。

「爸,妈,我和小满结婚的事,你们同意了吗?」

我望向后妈,手不自觉紧张地绞着衣角,宋也发现后,伸手握住了我的手。

后妈低头擦了擦眼角,淡笑着抬起头看向我:「小满啊,你抑郁症的事,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们?」

一瞬间,我有一种被脱光的羞耻感,看着周围人探究的目光,我下意识想扯出一个笑容来缓解我的不知所措,可我的脸太僵硬了,以至于我都不清楚我做了一个多么滑稽的笑容。

「小满……」宋也紧了紧与我相握的手。

我茫然地看向他,想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发病的我,是没有尊严的,就像个歇斯底里的困兽,用伤害别人、伤害自己的方式去和负面情绪对抗。

我不想让他看到我这个样子,我怕有一天,我会在他眼中看到嫌弃。

后妈从沙发靠背拿出一摞厚厚的病例,扔在茶桌上。

「你翻了我东西?」我哑着嗓子质问道。

「你抢了我儿子,我翻你东西怎么了?」后妈回瞪我,「从你一回家我就知道你和宋也之间不对劲,那时我就准备去翻了,我都怪自己翻晚了,让你缠我儿子这么久。你都重度抑郁了,还要拖累我儿子吗?」

我爸颤抖着手去拿茶几上的病例,我飞快站起身,抢先一步把东西护在怀里:「你现在看有什么用,我需要开解的时候,我需要关心的时候,你又在哪儿?」

凄厉吼完,我清楚自己不能再待在这儿了,不然我又会陷进一个黑洞,与那个看不见的怪物殊死搏斗。

到时,我的丑态他们都会看到。

一口气跑出小区后,我才觉得压在自己胸口的巨石松动了一点儿。

想未来的事情,好累啊。

非要拖着我走进他未来的宋也,累吗?

乱逛了许久,我走近一家酒馆。

刚坐下,对面就来了一个人。

「派大星是上帝派来保护海绵宝宝的星星。」他笑了笑,「宋也是林小满的星星。」

我双手捂脸,眼泪从指缝溢出,好一会儿,我抽抽搭搭笑道:「派大星和海绵宝宝是好朋友,那宋也和林小满也可以只当好朋友吗?」

宋也垂下眼眸,盯着自己的手:「别气我,我真会哭的。」

这句话让我很久都没缓过神。

长这么大,我都没看过宋也掉眼泪,他真的会哭吗?

记得初中时,他跟我说过一句特别傲娇的话:「我长得好看,不能哭,会伤了那些女孩的心。」

点了酒菜,我和宋也沉默对酌,谁也不敢轻易开口。

很快四瓶啤酒下肚,我深知这样喝下去很容易让场面失控,于是起身去洗手间催吐。

出来时,我被门口的宋也又给堵了回去。

他一手撑着卫生间的门,一手按着我的肩膀,眼眶通红地盯着我:「不就是抑郁症吗?我还不信了,我不能把你拖出来。」

「有很多人都想救对方,但却被对方拖进了深渊,宋也,我害怕。」我所有伪装都在这一刻瓦解了,迷茫恐惧尽数暴露。

「怕个屁。」他低声凶了一句,而后温柔地抱住我,「我就是受虐体质,就是要和你互相折磨到白头,你能拿我怎么着?」

我怔了怔,再也说不出话来。

互相折磨到白头,宋也,你说的,我当真了。

「林小满,我妈把户口本给我了,她让我自己选。」他环抱着我的手,用力收紧,「我们结婚吧。」

我紧紧回抱住他:「不行,你换个场合求婚,我不要在厕所答应你。」

宋也闷笑回道:「好,我还得买七个金耳环,把你耳朵戴满。」

我破涕为笑:「早知道再打多一点了。」

「傻瓜。」宋也说,「以后生病了,要告诉我。」

「宋也,我什么都不怕了,我一定可以走出来,摆脱负面情绪。」我坚定道。

我只有一个人生,我不要瞻前顾后,我不要畏手畏脚。

我要勇敢,我要有趣,我要快乐。

我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我要和我爱的人一起,奔赴未来。

「我们一起加油。」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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