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作者。
郁双原本跑得飞快的身形,在听到这个声音后,脚下猛地一停,险些因为惯性摔倒在原地。
就在郁双因为毫无征兆出现的作者的声音发愣时,树下的人开口了。
「姐姐?」
迟迟未等到郁双赶来的少年,终于发现了一丝异样,他的唇角强行向上牵起,眼中满是害怕与无助,「姐姐你还在吗?你是不是嫌弃二狗子胆子小,所以走了?」
「姐姐你别走,我,我不怕的!」
说着,他视死如归地向蛇走近了几步,煞白着小脸道:「姐姐……我不怕的……你快回来……」
眼看着那条花蛇就要攀上沉寂的小腿。
郁双再来不及细想作者的话,直接冲过去便是一刀,稳稳地将那花蛇劈成了两段。
蛇头那端由于失去了助力,血腥的蛇嘴张开,还未咬上沉寂的小腿,便直直坠了下来。
而冲过来弯下腰,距离那可怖的蛇尸不过一尺多的郁双,也瞬间恢复了身形。
少年失神地望着随着一阵疾风出现的郁双,眼中映出零星的光来,他遽然上前,将人拥住,「姐姐。」
原来她……真的会救自己啊。
郁双感受着那颗不小的毛茸茸的头,抵在自己的脖颈间,他湿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后颈,痒痒的。
在他说话间,那双薄唇「无意识」地擦过她的肌肤,「姐姐你没走。」
还未缓过神儿的郁双下意识地点点头,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刚刚那条花花绿绿的细影,「它死了吗?」
少年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害怕,抬手将她往自己怀里按了按,末了,又缓缓拍了拍她的背,「姐姐别怕,它已经死了。」
说完,又有意无意似的补了句:「两只绿哇哇的眼睛都鼓了出来,身子断成两截散着,被砍断的地方还在吱吱冒血,先前花花绿绿的皮也被血浸红了——」
果不其然,在听完他的描述后,郁双又直起身子,瑟瑟发抖地往他的怀里缩了缩,她闷声道:「别说了。」
「姐姐别怕,我带你去楼那边。」
少年治愈的温柔嗓音,擦着郁双的耳郭响起,他的眼睫微微垂下,遮掩住其中的情绪。
而仍然沉浸在刚刚状况里的郁双,并未意识到少年前后的巨大变化,与自己的一时失言,她被少年半揽着,往吊脚楼那边走去。
少年的腰间挂着一个不大惹眼、做工粗糙的香囊。
而在他身后的不远处的草丛里,正散落着一些浅黄色的粉末。周围还不断有蛇吐着信子朝粉末靠近着。
晚上临睡前,郁双又翻箱倒柜找了些伤药出来,给沉寂送过去。
少年脸皮薄,看到伤药便微微红了脸。
郁双本来打算让他自己给自己敷药,但是考虑到他后背可能也会有的伤,几番纠结之下,还是礼貌问出了口:「那个,要不然……我帮你敷一下后背……?」
苍天可鉴,这还是郁双在自家亲弟郁寒八岁后,第一次看到男性的后背,尤其还是一个正处于青春期的少年的后背。
这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尴尬的。
少年的后背伤痕累累,只一眼,郁双便彻底抛下了自己的尴尬。
没想到这年头当个反派这么惨,不仅要被生活百般捶打,还要被物理攻击,后背都这么惨了,估计他身上的伤肯定更多。
就算是纸片人,也未免太惨了些。
此刻,郁双的心头不免又升起了几丝怜惜之情。
说起来,她能穿越其实很玄幻。
她穿进来的这本小说,她连原文都没看过,就只是被作者介绍了下大概,她就在睡梦中被送进来了。
送进来就送进来吧,作者还要给她安排那样一个丧心病狂的任务。骗人感情就罢了,最后还要取人家的性命,这任务属实不是人能做的。
面对反派背上的累累伤痕,郁双头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完成任务。
「姐姐……」
少年脱光上衣趴在床上,后背赤裸裸暴露在郁双面前,而郁双又许久都没有说话,这让他感觉到有些窘迫。
难道是自己的后背太丑,她后知后觉开始嫌弃收留自己了吗?
郁双并不知道,就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就让这个极其没有安全感的少年反派,胡思乱想得这么厉害。
她只当他是害羞了,便加快速度给他敷好药。
最后离开时,她还目光沉痛地跟他道了别,弄得他因为后背的伤惴惴不安了许久。
一直到沉寂身上的伤好了个大概,作者都像断了网线一样,再没有出现过,也没有再指使郁双乘机「杀」了沉寂。
郁双对此稍稍松了口气。
到最后,那天的木梯还是没有修好,好在随便放了几块木板后,倒也勉强能用(郁双觉得)。
郁双带着沉寂熟悉了几天吊脚楼的生活,开始考虑,要不要为沉寂请个教书先生教教他。
毕竟沉寂虽然天生聪慧,可是现在却大字不识。
即便她有那样的任务在身,可在必须完成任务之前,她还是想能对他多好就对他多好。
最好,在下一次能联系上作者的时候,再问问她,这任务究竟还有没有转圜之地。
郁双过了那天,还是给他把名字改回了「沉寂」,沉寂自小流离、心思细腻,对旁人而言的戏称,或许对他来说就是一种侮辱。
况且「二狗子」这个名字的确略显粗糙,退一万步讲,万一她任务失败了,以后他还是成了妖王,众妖不得喊他「二狗妖王」?那岂不是画风诡异,又带着些不可说的滑稽?
「这就是你的名字。」
郁双拿了一沓纸,用镇纸铺平压好,然后不大熟练地握着毛笔,歪歪扭扭地在纸上写下「沉寂」两个大字,然后扭头心虚地冲沉寂继续道:「你叫沉寂,沉默的沉,孤寂的寂。」
沉寂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的笔尖,眉头一皱,面上一阵钦佩,「姐姐的书法好特别,跟村东头的那个教书先生写的一点都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人家那叫「斜笔一勾,笔下生花」。
郁双这个,蜿蜿蜒蜒的,是真的「开花」。
郁双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依然拿出认真教(胡)学(诌)的风范来,「咳,书法这个事情,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风格。你无须在意这个。」
「哦。」
见沉寂被自己唬得一愣一愣的,郁双心下稍慰,将笔微微一斜递给他,「你来试试。」
沉寂瞳孔一震,「我?」
他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实在太明显,叫郁双莫名又品出几分心酸来,她便又将手抬高了些,嘴上还带着催促的不耐烦,「哎呀你快点,举得我手腕都酸了。」
沉寂这才忙忙将笔接了过去,可等到他下笔时,却又踟蹰起来,不知该从何写起。
郁双没再催他,耐心等他自己想好怎么落笔。
良久,沉寂颇为小心地往纸上距离郁双的字稍远的地方,点了三点,学着郁双方才的样子描画。
「沉」字写得竟比郁双的还要端正几分。
郁双:瞧瞧这不公平的待遇,穿越女惨遭土著打脸。啧。
还没等郁双感慨完,沉·天资聪颖·寂便停下了笔,浸满墨汁的毛笔停滞在虚空,一滴浓墨浸透纸背,留下一团乌黑在「宀」下,显得无比突兀。
「姐姐……」
沉寂忙将笔一扬,眉头皱作一团,惊慌失措地望向仅咫尺之远的郁双,像个做错事等待家长责罚的小孩子一般。可他实际并未有何过错。
他湿漉漉的眼睛,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盯着郁双,无措极了。
郁双看他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本来就不生气的心,也愈发柔软起来。
看他这副模样,也能大概猜想得到,他遇到她之前的日子,过得是多么的谨小慎微、战战兢兢。
因此她干脆伸手轻柔地揉了揉他的头,「继续写啊,看我干什么?」
见郁双语气平和,并没有生气的样子,沉寂也终于放下一部分心来,再次专心比照着郁双「开了花」的字临摹起来。
为了避免下笔不及时造成晕染,沉寂特意在心中细细思索了一下怎么落笔,最后确定了,才快速划了几笔,落下一个「寂」字。
写完之后,他又偏过脸,声音细微地喊了郁双一声,「姐姐,我写完了。」
「不错嘛,」郁双探过身子一看,嘴角咧得老开,仿佛是看到自家儿子出息的老母亲,语调也忍不住地上扬,「天赋异禀啊,不愧是——」
差点失言,郁双噎了噎又继续道:「不愧是我捡回来的。」
沉寂自然也注意到了她话语间不自然的停顿,他的眸光沉了不少,但很快被他掩了过去。
待郁双故作自然说完看向他时,他早已恢复了刚才的「孤苦小少年」的模样,眼里满是被夸奖后,掩饰不住的开心与羞涩。
「姐姐,」沉寂不自然地抿了抿唇,笑道,「姐姐可以把你的名字怎么写也教给我吗?」
说完,他又像害怕郁双拒绝般,抢先开口道:「姐姐不愿意也没关系,姐姐今天肯给我取名字、收留我,还教我写字,我已经很开心了。」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我,姐姐你是第一个。」
沉寂越说声音越低,说到最后一句话时,郁双几乎要听不清。
显得愈发可怜。
被少年一击击中自己那颗怜爱之心的郁双轻咳一声,「别说了,我教你。」
虽然总觉得沉寂刚刚的话中透着些奇奇怪怪的味道,但细想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郁双颇有些尴尬之余,打断了他的「自我情感剖析」,然后去接沉寂手中蘸了墨的毛笔。
沉寂乖乖放松了捏笔的力道,还体贴地为郁双寻了一处写名字的地儿。
正是方才郁双写了「沉寂」名字的地方的周边空白处。
「姐姐写在这处吧,我怕待会儿弄脏了你写的字。」
这有什么弄脏不弄脏的,可沉寂都特意指了,郁双也不好拒绝,只得嘴上说着「没事儿」,笔下顺着他落在了他指的地方。
两个歪出「花儿」的名字,紧凑地落在白纸的一角,显得愈发纠缠不清。
「喏,写吧,」郁双浑然不觉地将笔又递了回去,顺口又念了遍自己的名字,「郁双。」
沉寂依言接过笔描摹着,淡淡吐出一句话,「姐姐方才讲了我名字的含义,现在怎么不讲讲自己名字的含义?」
郁双总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是以为他忘了自己白天的自我介绍,便顺势又重复了一遍,「浓郁的郁,单双的双。」
「单双的双……」
沉寂口中轻轻念叨着,笔下一丝不苟地描画着「双」这个字,快写到右半部分时,他又分心问道:「『双』是成双成对的『双』吗?」
他问得极轻,好在郁双耳朵够尖,这才听到他在说什么。
「对。」
郁双心不在焉地应了句,但心思却都放在了沉寂的笔下。
见他终于潇洒地勾完最后一笔,郁双终于放松了下来。
沉寂也满意地看着纸上两对相隔虽远、但各自纠缠的名字,笑道:
「姐姐的名字真好听。」
「你的也是。」郁双习惯了现代的互吹彩虹屁,沉寂一夸她,她便条件反射地回了句。
「是吗?」
沉寂摩挲着郁双写的他的名字。
「双」是成双成对的「双」,「寂」却是孤寂的「寂」。
郁双毫不心虚地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扬眉道:「那当然了,你也不看看给你取名字的是谁?」
请教书先生的事,就这么拖了一个多月。
郁双那日乘机问了沉寂,要不要学着读书写字,沉寂虽然嘴上说着「有姐姐教便好」,但郁双还是觉得,由自己来教他,实在太不靠谱了。
现代的一些思想理念虽然先进,但一来郁双知识学得不到家,难免误人子弟,二来世界不同,教育的手法也有所相异。
郁双可以从旁辅助,却不能独挑大梁。
这个世界人妖鬼精怪具有,唯独没有仙,而各类物种也各有其修行之法。
对沉寂来说,最好还是寻个靠谱点的先生。
山下村子里的人不能请,请了指不定会暴露沉寂的位置,惹祸上身的事情,郁双觉得还是不做为妙。
谁知道会不会就是那么狗血,他们一有什么动作,就让沉寂得了缘法,觉醒妖力,她岂不是前功尽弃。
想到这儿,郁双朝后一仰,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老旧的藤椅也应景地发出「吱呀」一声。
郁双:是藤椅老旧,不是我胖。(严肃脸.jpg)
「姐姐!我回来了!你瞧我带回来了什么?」
正在郁双一脸郁闷之时,楼下传来一道清朗的少年音。
一大早,沉寂乘着郁双还没醒,便出去了,他想着自己寄人篱下,能力有限,但去林间找点儿吃食,还是可以的。
那林子倒是大得很,厚重的枝叶遮天蔽日,周围的草木也相互交错。
沉寂在林间绕了许久,才在日头当正前,又重新绕回了吊脚楼。
郁双一早醒来,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沉寂的人影,又见桌上放了一张简陋的画,这才知道沉寂出去了,还带了药筐和镰刀。
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以防万一,郁双还是搬了把藤椅,半躺在二楼栏杆边上,打算等日头再上来点儿去寻沉寂。
结果他便回来了。背上还背着满满当当的……草?树叶?果子?还有一把明晃晃的镰刀。
「你……带了什么呀?」
尽管郁双对此内心有些微微抗拒,但人家毕竟专门跑出去找了回食物,郁双总不能表现得一脸抗拒。
于是郁双便扬起眉眼,强扯出一副和煦的微笑应道:「你终于回来了,我还打算一会儿出去找你呢。」
「姐姐不必担心。」沉寂仰头笑着,似乎因为郁双的关心,更加高兴了一些。
金色的日光越过树叶,朝他兜头照了下来,就连平时总是因为深邃而显得阴郁的眉眼也柔和了起来,显得少年明媚而美好。
郁双在二楼上望着,心中的烦闷一扫而空。
这才该是少年该有的样子,明朗而有生气,展现出未来的万般可能。
「这林子那么大,毒虫野兽也不时出没,你还敢出去?」郁双一边念念叨叨说着,一边抬脚下楼,语气并不像生气,「不要命了?」
沉寂一手背在后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一手从腰间扯下一个香囊,单手朝上挥了挥,「我拿了这个,那些东西不敢近身的。」
这个香囊是郁双根据吊脚楼周围的香囊配制而成的,药性比楼内原来的烈了几分,佩戴可使蛇虫鼠蚁等物不敢靠近。
自从上次沉寂差点被毒蛇咬伤后,郁双便留了个心眼,如法炮制了十几个香囊来,用以防身。还强行给沉寂的房间挂了四五个。
只不过可能味道……不大好闻就是了。
不好闻归不好闻,就沉寂那倒霉鬼体质,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郁双盯着香囊看了一瞬,她本想乘机调侃他一句,又怕惹得少年认真起来,对她唯唯诺诺,坏了气氛,便也将心思压了下来。
转而笑道:「那就好。」
等郁双终于自二楼走下来,到了沉寂面前,她才注意到,他的手上有不少划痕。
大概是林间的碎叶枝丫扫的。
「我带你去上药,」郁双二话不说,便拉起他的手腕,作势要上楼,「受伤的地方可得小心,要是感染了,可就麻烦了。」
沉寂弯了眼看着那个明明看着不大着调,却为自己操心担忧的女子,扬起的嘴角笑意更大了些。
他反手扯住她的细腕,「姐姐,你还没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呢。」
不就是果子、树叶……什么的吗?
郁双见无法逃避这个「严峻」的问题,只好探过头朝他身后的药筐望去。
嗯,没错,确实是果子、树叶……之类干巴巴的……素食。
少年真是个……贴心的少年。
知道自己是只板蓝根精,就专门给她找些素食来果腹。
不过。
「其实你也不必——」郁双僵着笑脸安抚他。
察觉到郁双的情绪,沉寂也开始思考起自己是不是太过自作主张起来。
见沉寂不说话,郁双一拍他的肩,打着哈哈道:「这些果子看起来清脆可口,你在哪儿找的啊?」
沉寂脸上的笑意这才重新扬了起来,「就在西边林子里,很近的。」
事实是,那颗果树周围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荆棘,树上还盘着一条金色的蟒蛇。沉寂在跟蛇搏斗的过程中,被荆棘划伤了手。
金蟒的血沾到了他的手上,伤口处立马传来刺痛的灼烧感,那痛意仿佛要往他的全身经脉爬去。但过了一小会儿,那痛意便散了去,于是他并未在意。
后来为了不引起郁双的怀疑,他还去溪边清洗了一番镰刀,又把那蛇的尸体往林子深处一丢。
这才去安心摘了果子。
「姐姐想去的话,下次我带姐姐去。」
沉寂的手依然握在郁双的手腕上,不过后者对此毫无察觉,甚至听了沉寂的话之后,还满不在意道:「没事儿,我——」
「姐姐,那路很难走的,我可以帮你清清路障,不然万一钩破你的裙子怎么办?」
沉寂说得极为诚恳的样子。
郁双一想也有道理,便点了点头,「也好。」
说完,又想起来沉寂手上的伤来,「我带你去敷药。」
「姐姐——」
沉寂见她还是无所察觉,无奈地唤了她一声,然后将本来背在后面的另一只手拿了出来。
他那只手上拎的,正是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雪白的一团,看起来煞是玉雪可爱。
郁双见之,神色忽地一亮,两只月牙般的眼睛欣喜地弯起了弧度,两只浅浅的梨涡也映了出来:
「真可爱。」
「今天上午吃兔子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