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狗鹅子并没理我这茬,而是饶有兴趣地问我:「想骑马了?」
当然想!
但是看他这一脸狗样,肯定没憋啥好主意,于是我不禁深深思索:我是该想呢,还是该不想呢?
「很难回答?」狗鹅子见我不说话,睥了我一眼,突然伸手照我脑门弹了一记:「在朕面前,怎么想的便怎么说,别考虑那么多有的没的。」
这个场面看起来很像打情骂俏,但仰仗我素来断情绝爱的第六感,我只感受到了「打」。
所以我有点不爽,身为人子,竟敢对本宫动手,太放肆了。
但是他毕竟是皇帝,放肆也就放肆了。
于是我老实答道:「想。」
他挑一挑眉,目色诱惑:「木兰秋猎,要去吗?」
我眼前一亮:「要!」
他却勾唇一笑:「求朕。」
我求……求老天快降下一道雷劈你脑门上,只要你死的够早,本宫将来依旧是太后!
但是我现在还不是太后,所以我只能低头……低头不语。
他却不依不饶,伸手抬起我的下巴迫我看向他,却在与我对视后,又收起了玩笑之色,目光下落至殷红唇间,痴凝片刻,不由移动手腕,指腹压上我微张的唇瓣,轻轻摩挲。
这狗子莫不是撞邪了?
就在我琢磨着驱邪咒怎么念的时候,却忽地听见外面灵堂响起了阵阵哭声。
狗鹅子最忌吵闹,闻声忽地醒过神来,慢慢收回了手,眉头便蹙了起来:「怎么回事?」
承安立刻道:「回陛下,是给皇太后陪葬的二十个面首,前来拜别谢恩。」
给我陪葬的面首?
还足足有二十个?
这可太带劲了,我得好好瞧瞧,我兴高采烈地伸着脖子往外瞅。
等等,我的解语花也在里面?!
我本想看热闹,却看到自己房子塌了?
但是他果然不一样,别人都哭哭啼啼,凄凄戚戚,只有他是情真切切,泪眼默默,宛如一硕含风饮露的洁白栀子。
不枉本宫以前最宠爱你,虽然只宠了一个月我就死了。
我上辈子虽然性冷淡,但是也颇好玩乐,所以养了不少的伎子。
在众多伎子里,有擅文采的,有会跳舞的,还有精戏善曲的,各种各样,层出不穷,但只有解语花最特别,他是耍皮影耍的最好的。
正巧我以前除了当太后,没别的志向,除了皮影戏和藏钱,没别的爱好。
而他那一双手,技艺精湛,出神入化,那一把嗓子,喜可宛转悠扬,悲若摧心断肠,每每都让我看的入情入境,流连忘返,久久难以回神。
更别说,他还身段峻拔,容色清秀,尤其是一双星眸柔目,就像盛着一汪山间甘泉,看一眼都觉得是甜的。
当年初遇见他,是在京城最负盛名的红馆,他才十六岁,是一个伶人。
因为戏艺着实精湛,我便重金打赏了他。
所谓重金,倒也不是真的大方,主要是没注意给错了银票。
待他特地卸了妆,亲自来包厢道谢,我才知道我竟然赏了他五百两,而不是五十两。
这让我肉疼了好一阵儿,自那以后,再不带大额银票出门,反正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想我堂堂一国太后,竟如此小气,连五百两都舍不得?
我确实舍不得,毕竟抠门儿是我的人设,节俭是我的准则,我人生的三大爱好就是省钱省钱省钱……
然而看到他的容色气度之后,我突然就觉得,这五百两花的还是有点儿小值的。
我本以为,能将妩媚动人的杨贵妃演的入木三分的男伶,怎么也该是有些脂粉气的,但他虽纤腰窄背,目若魅狐,却声朗气清,容秀明澈,更像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细腻无暇,令人视之忘俗。
我从不重美色,但偏偏惑于他的一双狐狸眼,下意识在他施礼时托了一把,却见他倒吸一口冷气,猛地将手抽了回去,动作间,便瞧见了他欺霜胜雪的手臂上,竟有着交错的淤痕与伤口。
他察觉我的目光,立刻慌乱地掩饰,口中连连告罪。
我一向感情淡漠,同情心更是没有,却不知怎的,无论如何无法将眼睛从他身上移开。
侍女极是不忍,脱口追问之下,才得知他漂泊江湖多年,上月才至京都,母亲突染重疾过世,又身无分文,不得不卖身葬母,却不想落入魔窟,受尽凌虐,遍体鳞伤。
我素来以蔫儿坏为怀,绝无充当救世主的觉悟,可这样一个纤弱美少年跪在我的脚下,仰着巴掌大的小脸,用那双泪濛濛的眼哀切切地望着我时,我竟陡然而生几分怜惜。
他小小地捏住我的衣角,喉音呜咽:「姐姐,我好疼。」
他指节收紧,容色悲楚: 「姐姐,我会很听话。」
他目下嫣红,眼角坠泪:「姐姐,你收了我吧。」
我那岁数被一个二八年纪的少年叫姐姐,我心不心虚?
当然不了。
我不仅不虚心,我还很平常心。
毕竟他若是开口就称姑姑,我是不可能收了他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这种眼力见儿,还是别当男伶了,当哑巴正好。
况且我死的时候,史书可写了,福禄寿太后生活优渥,养生得法,薨逝时仍面容姣美,丰肌艳态,宛若少女。
没错,福禄寿就是我的谥号,我生前闲的没事亲自选的,相当符合我大俗即大雅的气质,我很满意。
不过宛若少女纯粹瞎扯,美艳少妇当之无愧,也没其他秘诀,就是天赋异禀的年轻,不然也不会总有人将我认成二十几岁的薄妃了。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柔软可欺的少年,他脸上有一种哀婉破碎的凄美,恍若囚困在兽坑中濒死的小小白狐,奄奄一息,呜呜低咽,凭人拿捏,却越是染了血,越有一种惹人心怜的孤弱无依。
我十分动容,然后拒绝了他。
因为我不喜欢麻烦,更不喜欢自找麻烦,而他看起来真的很麻烦。
毕竟我的人设是冷漠无情,而不是温柔多情,没那么多的善心好发。
所以我将他紧捏在手中的衣角一寸一寸拽出来,看着他眼中的希望期冀一分一分寂灭,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开,任他跌落在地,孤影萧瑟,如坠深渊。
但他这深渊也是有点浅,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我就在出去的第一个路口,又遇见了他。
准确的说,是先遇见了小偷,而他在小偷逃跑时,绊了小偷一跤,然后将落在地上的荷包拾起,清干净了递还给我。
很体贴,但并不能令我改变主意,毕竟发乎情止乎于了价钱。
可他竟也并未多言,倒让我有几分意外。
毕竟红馆盘踞京都几十余年,背后势力错综复杂,全京城能救他且全身而退的不多,我算其中一个。
谁知到了第二个路口,那块硕大的牌匾重重砸下的时候,又是他一把将我护在怀中,替我挡开了危险,而他的后背却被牌匾的尖角狠狠划过,血瞬间就渗透了半身衣衫,引得周围一片惊呼。
他却松开我后退一步,彬彬施礼:「情势紧急,唐突了。」
侍女诧异地看着他,脱口道:「你受伤了!」
「无妨。」他语气从容,云淡风轻,向我宛然一笑:「姐姐,我没事,不疼的。」
这话说的,他为救我受伤,我难道能视而不见?
我能。
但我还是收了他。
也没啥特别的想法,就是不想再跟他下个路口见,忒败兴。
虽然我内心更倾向路见不平,绕道而行,来路不明,弄死再说。
但我并不怀疑是这些巧合出自他手,因为他没有这个本事。
红馆馆主的凌虐之癖,我早有耳闻。
小偷和牌匾,也不是他一介伎子能够操控。
所以他只是纯扫把星而已。
还总是扫着我走。
我又不能杀了他,就只好收了他。
据说侍女去赎人的时候,红馆的馆主还不乐意,叫嚣着要给点颜色看看,知道我的身份之后,果然给了我赤橙黄绿青蓝紫七个色儿的男伶。
成吧,他们八个正好凑两桌麻将,就是我显得有点多余。
而我那阵子在皇家别苑避暑,随口将他们安置了,转眼就忘在了脑后,第二日回宫也并未带上。
再次见到解语花,已是初见他的一年之后,也就是我死前的一个多月。
夏日暑气来的酷烈,本是定下去避暑山庄,却不想就在我的寿诞前夕,皇家别苑竟出现了祥瑞,还是几百年难遇的那种。
不是我说,人祥瑞出现一个你们抓一个,搁我我也不冒头,不难遇就怪了。
然而狗鹅子却龙心大悦,立刻改了去处,钦定在别苑为我庆寿。
为表孝心,他每年都会为我的寿辰大肆庆贺,生怕我不知道自己离入土又近了一步
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老,却假装满脸都写着开心。
筹备寿宴的仆婢甚多,虽然尽是手脚麻利,动作轻悄的,我却仍嫌吵闹,一早便划小舟入了听荷塘。
悠悠行至湖心,懒懒仰卧在船头,远望过去,天色湛蓝,万里无云,伸手拨过清凉湖水,便有一圈一圈的涟漪荡漾开来,安稳静谧。
接天莲叶,荷花映日之中,亦有微风习习拂过,落了满面的沁人花香,最是舒爽安惬不过,渐渐便起了浓重的睡意。
醒来的时候,烈阳已至中天,日光如火焚烤,喧嚣蝉鸣愈甚,我头顶却有着宽大荷叶映下的阴翳,侧眼看去,便落入一双狐狸星眸,仿若星辰大海,亦含宇宙万千,目色投来,笑意盈蕴,媚色丛生,恍似莲叶荷蕊托生的精灵谪仙。
「姐姐好睡。」他轻笑着开口,音色如山间溪泉,清冽甘澈,混着发尾簌簌滑下的晶莹水珠,坠在我的掌心,又一瞬便滑落。
我早已吩咐过不许人打扰,长得如此好看也不行,于是开口便是斥责:「放肆!」
他吓得一颤,眸色惶然,急忙后退,湖中立刻有细碎的水声荡起,我头顶的荷叶也随之移开,毒辣的阳光瞬时如烈火焚针一样刺在了面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我不悦地蹙眉,他见状回过神般怯生生地「啊」了一声,连忙又探着身子将荷叶遮了过来,湿透的月色广袖随着动作翻落在肩膀,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灿烈日光跃然其上,将冰肌玉骨沾染的繁密水珠映出莹莹光泽。
我看着他如凝脂白壁的脸,总觉这双眼睛,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他被我看得赧然,微微垂下目光,羽睫像蝴蝶的薄翼翩翩,在眼下投出湿漉漉的影子,藕节般细嫩的手臂紧绷着抬高,努力地将荷叶撑在我的头顶。
我随手挑起他灵巧的下颌,触感细腻弹软,像是蜜甜的棉花糖,细细端详,明明是一双媚气含波的狐狸眼,却像是初生的小鹿般懵懂净澈。
「是你。」我缓了脸色,淡淡开口。
他面色一喜,眼中焕发出璀璨的神采:「姐姐还记得我?」
这样一双眼,这样一张脸,怕是想忘记也难。
我收回手,斜斜倚靠在舟头:「你怎会在此?」
他面上倏地染起薄红霞色:「正午日光毒辣,我怕会晒伤姐姐,又不敢惊扰清梦,便自作主张摘了荷叶遮阳。」
我点一点头,瞥了一眼他因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腕,刚要开口,他却小小惊呼一声,忽地将身子后仰,如一尾鱼游浸湖中,本在他握在手中的荷叶也在空中翻了个个,倒扣着落在了我的头上。
我被挡住了视线,立刻就皱起了眉,「放肆」二字都到了嘴边,突然发现这么扣着……就还挺凉快的。
我将荷叶边缘轻抬了抬,见他已经稳住了身子,面上浮着两片飞红,一直熏染到微扬的眼尾,像迎风舒展的艳丽桃瓣,春色盎然,小小的声音里带了丝丝的委屈与羞怯:「鱼儿咬了脚,失礼了,姐姐恕罪。」
我对美少年都会多几分宽容,弯了弯唇,勾勾手示意他过来。
他疑惑地眨了眨眼,倾身上前,我随手采了荷叶盖在了他的头顶,来而不往非礼也,有凉一起乘。
他的脸又腾地红了,嗫喏着谢恩,让我觉得十分有趣:「本宫高兴,许你个恩赏,想要什么?」
他眸光晶亮地瞧过来:「什么都可以吗?」
我纵容地点一点头。
他轻轻咬了咬嫣粉的唇瓣,犹豫半晌,才鼓起勇气一般:「我想,给姐姐演一出戏。」
我惊讶地挑眉:「只是如此?」
他不卑不亢:「只是如此。」
我自然答应,但我没想到,他说的戏并不是他擅长的戏曲,而是我喜欢的皮影戏,
他将我们的初遇编成了故事,而我竟成了被仙鹤报恩的善良女子。
这让我不大高兴,因为我不想当好人,我想当仙鹤。
但是鉴于这些年吹我彩虹屁的不少,而他是吹的最桥段新颖、角度清奇的一个,所以我原谅了他。
当然最主要还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有多好看呢?
本因军机战事而暂留宫中的狗鹅子,听说我连日专宠解语花,寒着脸色就赶到了别苑。
他横眼扫过屋内跪倒的众人,一伸手便捏住解语花的脸抬了起来。
按照惯常的流程,他都会先嗤讽一句「不过尔尔」,再做打发。
但是这次,他的目光落在解语花的面上,只吐出了一个「不」字,后半句硬是梗在了喉头。
我就知道,解语花这张绝色倾城的脸,那是板上钉钉的老少咸宜,男女通吃,见过他的,除了我,就没有不沦陷的。
但是我有病,我不算,四舍五入就是人人都爱他。
果然狗鹅子用那双乌沉深邃的眼盯了他良晌,才憋出一句:「母后还是要顾及皇家体面,莫要沉于美色。」
我觉得他说的颇有道理,但是我不听。
本宫费时费力爬到了太后的位置,可不是为了维护什么皇家颜面。
尤其解语花还如此有意思,聪明软萌有心机,动静皆宜还努力,人凭本事留在本宫身边,我为什么不偏宠?
当然我或许会一时沉迷美色,但我不会永远沉迷美色,除非在意料之外,而这个意外就出在狗鹅子身上。
他素来情绪内敛,心机深险,喜怒不形于色,以往虽甚是瞧不上我宠的伎子,顶多也就眼不见心不烦。
可是对解语花的态度却截然相反,净挑他在的时候来,却每每一见面又满脸的:就这?就这?
真是连鼻孔出的气都充满了傲娇。
他这反应可太有意思了,有意思到过了好几天,我才意识到他莫不是看上了解语花。
这我就不大满意了,你男人那么多,满朝文武还不够你选的,偏偏跟我抢?
我自然不能如他所愿,将解语花护地更紧。
而狗鹅子也愈加愤懑烦郁,几乎是句句找茬,日日吵架,即便到了我寿辰当天,都是冷脸相对,其余时候,更是没有一刻安生。
但由于我俩都是能动手绝不动口的类型,不仅吵架技巧十分生疏,内容也属实有些苍白,总结起来就是:
狗鹅子:你就是馋他的身子,你下贱!
我:你连他的身子都不馋,你太监!
就是如此毫无营养地菜鸡互啄,一直持续了好一阵子,直到后来……我死了。
但是没关系,我又活了。
而解语花如今才不过十七,比现在的我还小一岁,真真嫩的能掐出水来。
完全就是冬天里的小火炉,夏日里的冰西瓜,可甜可甜了。
所以我能让他就这么殉葬吗?
我当然不能!
没准他就是我的爱情。
宁可错救,不可错放。
毕竟我这辈子的口号是:不搞事情,只搞爱情。
可惜爱情不是你想搞,想搞就能搞。
我才开口,话里刚有了点救解语花的苗头,狗鹅子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没等我说完整句话,他就直勾勾地盯着我,眼睛里像燃了两团火:「让朕放掉这些低贱的娈宠?你想都不要想!」
他说完冷冷一笑,似是挑衅:「既然他最是善解人意,去地下陪着母后岂不正好?」
废话!解语花当然得活着才能是解语花,死了的那是坟头草!
我抑制不住地有些心急,才要再开口,他却猛地将桌案扫落,杯盏噼啪四散,碎了一地,又狠狠瞧我一眼,抬腿就走。
这人怎么这么暴躁,没准这里面就有你假父,本宫大发慈悲让你亲自参与到选爹环节,你看看其它鹅子谁有这待遇?
承安为难地看了我一眼,只匆匆叹了一句:「之前皇上还特意下旨不准陪葬,可不知怎的,昨儿又突然改了主意,真是可怜。」
还能因为什么,这狗东西就是想让我一人孤单寂寞冷。
之前以为我死了,就不准我的情儿死,如今知道我活着,又不准他们活,就是诚心诚意地破坏我姻缘!
这是阳间人干的事儿?
上辈子我一提养面首,他就百般阻挠,说我不成体统。
可纵观各个朝代,太后养面首的不在少数,他却非得将我与百里牧云做比对。
她没养是因为死的早好吧!
当然我得承认,她就算死的不早,她也不会养,但那是因为她有秦桀阳这个「面首」。
可秦桀阳能当她「面首」,是因为他们不是亲生的,狗鹅子能吗?
狗鹅子……狗鹅子居然也能!
但本死变态觉得这事儿不行。
不可能的,想都不要想!
我还立在那里出神,就听见狗鹅子厉声催促:「还不走?」
我连忙收敛思绪跟了上去,走过灵堂的时候,又忍不住看向解语花,而他也似乎听见声响,正要站起身来,却在四目相投之时,动作一顿,目光微闪,又跪了回去。
一种异样的感觉蓦然袭上我的心头,他刚刚的眼神,有些奇怪。
莫不成……
难道说……
别不是……
我正看着他的背影出神,狗鹅子却又折了回来,一把拽住我的手臂就往外走,一路拉着我出了宫门,又狠狠丢开,回过头气急败坏地质问:「朕就在你眼前,你还敢看别的男人?」
我为什么不看?我是太子妃,又不是嫔妃,我看别的男人太子都不管,你管得倒挺宽!
但我口头还是安抚为主:「不敢不敢。」
「不敢?你眼睛就快长在他身上了!」他重重冷哼一声,眸色转厉,咄咄逼人:「你怎么不看朕?难道朕没他好看?」
你好看,你好看个挂羊头卖狗肉啊,你个腹黑病娇狗!
但我嘴上还是得说:「好看好看。」
他却不依不饶起来:「哪里好看?」
你好看就好看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清楚自己是哪根儿葱。
但我还是得把实话咽进去:「你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儿,哪哪儿都好看……」个鬼。
你也不想想,人家是人间绝色,世间精品,你是人间绝情,皇家赝品,还是个没谱没数没脸没皮的赝品。
但有一说一,我表面还是夸的态度诚恳,语气真挚,他却不仅没有消气,反而更加恼怒,恨恨喘息半晌,突然扬声喝道:「承安!把他给朕关进刑司!」
承安不敢耽搁,立刻领命而去。
我就奇了怪了,解语花明天就殉葬了,按礼制,无论如何也该留几分最后的体面,哪有断头饭里掺刀片的道理?
狗鹅子却尤嫌不解气,狠狠地看着我,咬牙切齿道:「你、你休想对他好!」
人撅你家祖坟了你这么恨他?
我火气也上来了,是该让你瞧瞧来自母后的愤怒了!
可还未待开口,他却用力一拂袖,转身大步离开。
我看着他气急败坏的背影,狠狠将脚边的石子踢了出去。
这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的最后一个月,我们两个不是在争吵,就是在争吵的边缘。
我一心想要留解语花在身边,他却每每暴跳如雷,恨不得一剑杀了他再鞭尸八百遍。
所以我才在临终前,心知再无力护持,特意营造了温馨的假象,只是笃定琮儿素来仁厚淳良,能饶解语花一命。
但万没想到当年活下来的,竟是天性凉薄、乖悖违戾的琏儿,以至于我话还没出口,先被他气死了。
这辈子我可得保持平常心,宁愿我气死别人,不叫别人气死我。
但此时的我还是太年轻,不懂得什么叫打脸的日子还在后头。
身为皇上近身女官,又承蒙狗鹅子连日优待,我轻而易举便进入了刑司。
顾名思义,刑司便是宫内对犯错的宫人施刑的地方。
我不是没想到解语花会受刑,但我确实没想到他会受这样重的刑。
昏暗地牢中,他被绑在刑架上,身上鞭痕遍布,红的刺眼,头无力地垂着,眼眸紧闭,浓密的睫毛微微颤颤,宛若跌落人间的瑟瑟雏鸟。
这让我恍然忆起了初见他时的情景,伤痕交错的手臂,泪目婆娑的狐狸眼,低低哀哀的那声「姐姐」。
「咳咳咳……」
他突然咳了起来,将我从回忆中抽离,我才凑近些,就听见他在意识混沌中,唇边泄出呢喃呓语:「姐姐……疼……姐姐……姐姐救我……」
我愣了一瞬,不禁探出手,指尖轻抚他的侧脸,他是这样的明丽秀致,俊美无瑕,连行刑的宫人都不忍伤损半分。
他似有感触,吃力地抬头,却因为太过虚弱,又沉沉地垂落下去,只口中一遍又一遍地呜咽着姐姐。
我站在那怔怔地听着,心里像是扎进了一根刺,有绵密的酸涩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