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争夺宿县
西元 1949 年,对于古老的中华大地而言,是颇为不平凡的一年,新年伊始的 9 个月后,中共领导的新中国政府在北京建立了,而就在新中国成立的 9 个月前,淮海战场的国军已经败象频现,但就在一个月前,他们还有着不少反败为胜的契机。
1 月 1 日,新年元旦,当时积极学习西方文化的中共部队已经把这一天当成一个不小的节日来庆祝了,周恩来亲自签署的命令,所有淮海前线的解放军战士每人发猪肉一斤,香烟五包,当日,陈官庄的阵地上一派热闹景象,大家围在篝火旁载歌载舞,享用着美味的食物,其中还有许多各地来的支前民工,有山东来的,有江苏来的,有河南来的,如果不是整齐的军装和堆在一旁的武器,别人根本难以相信这是在战争的前线出现的情景,而就在数千米外的国军阵地,却是另一番情景。
毫无生气的国民党士兵横七竖八地躺在战壕里,寒冷与饥饿让大多数人都失去了战斗意志,他们分不清自己靠着的战友是不是仍然还活着,路过他们身边的人也难以分辨他们是不是还活着,这时,从空中突然传来了飞机的轰鸣声,所有人顿时「士气大振」,从壕沟里跳起来追着飞机跑过去,那些飞机飞得很高,因为害怕被解放军打到,仅仅只是在高空把补给投下就回去交差,由于包围圈太小,又是高空投放,有三分之二的物资都落到了解放军的阵地上,偶尔落到国军阵地上的立刻会引来大规模的哄抢,抢到的士兵抱着就跑,甚至没注意到旁边癫狂的战友被物资直接砸开了脑壳,但他还没有跑出两步,就被身后的战友一枪击毙了,这种哄抢有时能发展到一个排进行混战。
包围圈再向里,则是另一番奇景,在这里居然形成了一个小型的集市,兜售着各种物资:香烟、大饼、香槟、桥牌甚至还有大烟,总之任何需要的东西都能在这里买到,每天空投下来的物资只有少数能落到前线士兵手里,大多数都被高级军官抢过来,在黑市里售卖,由于物资缺乏,那些手无寸铁又被国军蒙蔽而跟着一路逃难而来的女学生为了生存,只能委曲求全,充当军官们的「临时太太」,没有房子,就用降落伞搭一个小帐篷,在里面「办事」。
在包围圈的最中心,是兵团指挥官的指挥部,杜聿明、李弥和邱清泉的住所也在这里,偶尔手下会来报告情况,却见邱清泉不是在跳舞,就是喝得酩酊大醉,对诸事一概不管,杜聿明也是有苦难言,毫无办法。
对于这样的队伍,只需要一次冲锋,就能土崩瓦解,甚至只需要一碗面汤、一个馒头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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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官庄烈士陵园
但就在一个月前,这还是一支威风八面、气势恢弘的大军,拥兵 30 万的杜聿明坐镇徐州,虽然战局不理想,但并非毫无机会,可为什么这么快就落到如此境地呢?
1948 年 11 月 22 日,第 7 兵团黄百韬部近 10 万人被围歼于徐州东部的碾庄,前来救援的邱(清泉)李(弥)兵团见状迅速退回徐州,淮海战役第一阶段的战斗告一段落,但就下一阶段战斗的进行,此时国共双方都没有一个明确的计划。
但就在这时候,徐州南部一个不起眼的小城却同时进入到了国共双方的视线,那就是宿县。
宿县原本是孙元良第 16 兵团的驻地,但在开战之初,刘峙误以为解放军要攻打徐州,惊慌失措之下将戍守徐州东、西、南三面的三个兵团都调回了徐州,宿县的孙元良兵团也没有例外,临行时,若有所感的孙元良说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反正是老总要调我们回徐州,我们就自投罗网吧,责任应该由刘峙承担,大家伙跟着倒霉就是了。却没想到,他的这段话居然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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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维
孙元良走后,宿县仅仅留了一个师的兵力,11 月 15 日,刘伯承指挥中野攻占了防守空虚的宿县,彻底切断了徐州守军向蚌埠的退路,往来与南京的补给线也被拦腰切断,徐州成了关门之势。大吃一惊的蒋介石急忙电令黄维兵团与李延年、刘汝明兵团迅速北上,重夺宿县,打通津浦线,同时又命孙元良和邱清泉南下,配合攻打宿县。
鉴于淮海战役的规模越来越大,次日,中共中央军委决定成立淮海战役总前委统筹华东、中原地区事宜,任命邓小平为总前委书记,成员包括刘伯承、陈毅、粟裕和谭震林。但整个战役期间,这个机构却从未以总前委的名义下达过一条命令,其成员也仅仅在战役结束前匆匆聚过一次,曾有美国人疑惑地问过,这是个什么机构,编写《淮海战役史》的作者傅继俊回答说:这是个不是机构的机构。
鉴于黄维兵团劳师袭远,刘伯承率先提出,应该优先攻打黄维兵团,并向中央军委发送了电报,但接到电报的毛泽东却并没有马上表态,他仍然有在东线继续围歼邱李兵团的计划。
11 月 19 日,淮海战役爆发的第 13 天,黄百韬兵团仍然在负隅顽抗,邓小平与刘伯承再次致电中央及华野,指出华野围歼黄百韬已经伤亡巨大,继续围歼邱李兵团很可能难以为继,同时由中野单独阻击南线的三个兵团也十分吃力,因此优先攻打黄维兵团乃是良策。毛泽东在观察战局后,果断采纳了刘邓的意见,将下一阶段的攻击目标定到了南线。
11 月 22 日,黄百韬兵团在碾庄被全歼,兵团司令黄百韬战死,蒋介石电令黄维兵团和刘(汝明)李(延年)兵团迅速北进继续收复宿县,但刘李兵团却担心掉入解放军的包围网,因此暂缓了北进的速度,停在了固镇,只有黄维兵团仍在全速向宿县方向开进,刘伯承迅速致电中央军委,提出应马上围歼黄维兵团,接到电报的毛泽东甚至来不及与周恩来、朱德等人商议,就以军委的名义复电中野,同意围歼黄维兵团的作战计划,同时指示,情况紧急时,可以由刘陈邓临机决断,不需要请示中央。
对中野的决定,华野代司令粟裕立即复电表示遵命,以大力协同中野歼灭黄维兵团,然而此时的华野,经过十多天的浴血奋战,已经疲惫至极了,却很快接到命令,要求南下担任阻敌的任务。
2、围追黄维兵团
国军第 12 兵团,其前身是有国军五大主力之称的第 18 军,再往前可追溯到国民革命军第 11 师,这支部队是陈诚的起家部队,甚至其派系的称谓「土木系」都是来源于这支部队,从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到抗日战争,这支部队都屡建奇功,为陈诚和蒋介石所倚重,1948 年 9 月,第 18 军扩编为第 12 兵团,下辖 4 个军和一个快速纵队,合计兵力 12 万,是中原国民党军中的第一王牌。
第 12 兵团司令黄维,国民党中将,毕业于黄埔一期,早年有留学德国的经历,此人虽然成名很早,但在 40 年代就转向军事教育,不再带兵。当第 12 兵团建立时,就谁来担任兵团司令这一问题,国民党内部展开了一番争论,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由原 18 军军长胡琏担任总司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却遭到了第 12 兵团所属的华中剿总司令白崇禧的坚决反对,他不愿意再让出身土木系的胡琏掌握这支大军,于是在派系角逐之下,黄维辞去了新制军官学校校长的职务,接任了这支部队的指挥。
晚年的黄维在接受美国记者采访时曾坦言:在抗战结束的时候,没有人想打仗,我也不想打,但蒋介石就教训我,说这仗非打不可,你要不把共产党消灭了,那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啊,非要去打仗不可,那我就没话讲了,他毕竟是我的老师,是我的校长,我多年的长官,我只有听他的。
接到救援黄百韬兵团的命令后,黄维兵团迅速北上,原本以其机械化兵团的速度,不说救援是否及时,至少不可能被中野合围,但这一带由于花园口决堤和黄河改道的影响,再加上连日下雨道路泥泞,机械化反而成了累赘,甚至还不如解放军的两条腿便捷。
此时的中野还没有从千里跃进大别山的重创中恢复过来,全军仅有 15 万人,部队严重缺乏武器装备,尤其是重武器,其中装备最好的纵队也才有 3 门山炮,在动员大会上,邓小平首次提出了「拼老命」的口号,他说:即使把中野打光了,只要各路解放军能取得全国之解放,这个代价也划得来。
六纵司令员王近山也在行军途中,将营级以上干部召集起来,告诉大家,部队马上要准备打大仗,打恶仗。就是在这种氛围下,战力远不如黄维兵团的中野朝着这个曾交手过多次的对手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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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小平与刘伯承
当第 12 兵团推进到涡河一线时,中野一纵的杨勇所部已经追上并超越了他们,在涡河北岸展开了阻击,黄维北上遭遇的第一场恶战就在这里爆发了。当时天气寒冷,又是夜晚,匆忙之中部队也没有对渡河作详细规划,哪里水深哪里水浅,部队就这么冲过涡河,爬上对岸展开冲锋,一直打到天亮,靠着装备和人数的优势最终突破了中野的阻击线,但第 12 兵团也受损不小。
第 18 军军长杨伯涛感到中共似乎有强烈的决战意图,于是向黄维建议,部队应该稳扎稳打,谨慎向前推进。但这时,黄维却接到了蒋介石的电令,命他迅速打通宿县,支援徐州部队。
11 月 21 日,黄维兵团已经进军到浍河南岸,把另一股北上大军刘李兵团甩在了身后,刘伯承见时机已经成熟,急忙致电中央军委,毛泽东随即复电,同意立刻开始围歼黄维兵团的战斗。
而此时的黄维还没有觉察到危机,在南坪集冲破陈赓的四纵封锁后,他以为四纵已经被击溃,于是就在这一代渡过了浍河,浩浩荡荡地向宿县出发了。但渡过浍河后他很快发现,自己掉入了共军的包围圈,在他的两翼和后方都有大批解放军活动,面前又有层层防御工事,于是他连夜召集各军指挥,召开了一个军事会议。
会上,杨伯涛颇为不安地说:总司令,我们眼下很明显已经掉入了共军的圈套,要是再按照国防部的瞎指挥,不加变通地闯下去,只怕一个师也闯不到宿县。我建议趁着现在东南方向还没有发现敌情,应立即向东南与固镇的李延年靠拢。
但听到这番话的黄维却犹豫了:可是如果不请求国防部就擅自行动,到时候出了差错,咱们可都担不了责任啊!
听到黄维如此犹豫不决,杨伯涛只能重重叹了一口气。
不料到了后半夜,黄维突然又下了决心,认为这么打下去实在是凶多吉少,于是下令第 18 军整装准备,向固镇出发,可临出发前,由于还有一个外出送信的参谋没有回来,部队没有通知完毕,黄维又下令第 18 军原地待命,暂停行动,12 万大军就这么在南坪集足足等了一个白天,但黄维还不知道,这个参谋此时已经做了解放军的俘虏。
11 月 23 日下午 4 时,黄维兵团终于决定向固镇前进,但大军出发不久,天就黑了,黄维于是下令部队就地扎营,待天亮后继续行动,但第二天一早,战场的情势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解放军趁夜渡过浍河,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第 12 兵团压了过来,经过两天的激烈交锋后,11 月 25 日,第 12 兵团被包围在了宿县西南一个东西十五里、南北五里的狭小地域——双堆集。
3、恶战双堆集
黄维兵团被围双堆集后,他并没有任何慌乱,还放下豪言:就是把 12 兵团放在这里让中野打,你一个月都打不下来。
但他却没有真的坐以待毙,而是马上召集众将领到兵团部,商讨突围的计划。
在会上,黄维提出要挑选四个主力师,齐头并进,迅猛突围,向东南方向推进。
听到这个计划,第 85 军 110 师师长廖运周马上表态:司令官的决策英明,我们师请求打头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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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运周
黄维听了很高兴,赞赏了廖运周,廖运周接着说:也别齐头并进了,就让我们师充当先锋,杀出一条血路,其他兄弟部队紧随其后,咱们一起突出去。
黄维对他的请战非常开心,当即同意了廖运周的计划,还在突围前为他开了香槟酒庆祝,但令黄维没想到的是,此人也是一名潜伏多年的中共地下党员。拟定计划后,廖运周就派人向对面的中野六纵送了信,将黄维的突围计划报给了中共,并表示自己要战场起义。
六纵司令王近山得知后有些拿不定主意,廖运周称自己是中共卧底,但没有人知道,他想到了当年石亭战场上周鲂断发的故事,思来想去决定上报给邓小平,寻求此事的真伪,邓小平在电话中提到了三点:
廖运周是地下党;
谨慎接受起义;
另请转告廖师长,我们会妥善安排他的家人。
11 月 27 日早 6 点,双堆集附近起了大雾,大雾中,突然从国军阵地上传来了一阵喊杀声,一支装备精良的部队跳出阵地,直向解放军冲杀过去,其势如万钧雷霆。
但奇怪的是,虽然喊杀声震天,却不见激烈的交战声,非但没有交战声,在这支部队行进的道路两侧,稀疏地插满了高粱杆子,一眼望不见头,国军部队就这么走在高粱杆子中间,一头扎进了解放军的阵地,也没有放一枪,为防止头上的国军飞机误伤,他们还举着布板提醒。很快,这支精良的主力师就进入了解放军阵地,这时,埋伏在两侧的解放军才跳出来,将他们突出来的口子堵上,对包围圈内的第 12 兵团发起了进攻。
廖运周率领的 110 师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国军眼皮子底下起义了,甚至在起义过程中还通过步话机向黄维报告,称突围顺利,畅通无阻。
110 师的起义极大鼓舞了中野的士气,随即刘邓下令,向包围圈中的敌人发起了全面进攻,刘伯承和邓小平对此非常乐观,在发给中央军委的电报中称:预计最晚能在三天内结束战斗。但很快,这种乐观情绪就被残酷的现实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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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堆集战役
第 12 兵团擅长构筑防御工事,见突围受挫,国军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将村子周围的树木全部砍掉,构筑了一道坚固的防御工事,包括暗堡、壕沟、路障以及简易的绊索手雷,擅长运动战的中野首次碰到平原村落攻坚战,完全没有经验,又没有任何掩体躲避,整支部队在冲锋时就完全暴露在了国军的火力范围内,直接成了活靶子,几天战斗下来,中野伤亡惨重,距离上一封发出的电报还不到一天,刘陈邓就再次向中央军委报告,称围歼黄维兵团的战斗至少需要十天才能结束。
11 月 28 日,东线另一个噩耗传了过来,刘李北上的大军已经行至距离黄维兵团 20 公里处,此时华野的支援部队还没有到达,在正面负责阻击的仅有中野六纵 6 个团的兵力,由纵队政委杜义德指挥,6 个团阻拦刘李近 10 万人的攻势,已经不是豁出命去拦截就能做得到的,杜义德急忙打电话给指挥部,请求支援,刘伯承一听,立刻大骂道:现在正是围歼黄维兵团的关键时刻,你那边居然出了这么大的缺口,你摸摸你的裤裆里还有没有卵蛋!
但就在中野苦思从哪里调兵阻截刘李兵团时,刘李兵团却担心掉入解放军的包围圈,灰溜溜地撤了,这场可能影响整个战局的危机就这么化解了。
12 月 1 日,中野与华野指挥部的电话线架设完毕,陈毅立刻接通了在华野的老搭档粟裕,两人简单地就军情做了交流后,陈毅就直接打断了粟裕的话,问道:你们在对付黄百韬时,是怎么应对他们的地堡工事的?
粟裕听了先是一愣,随后就笑了起来,打趣说:陈老总也有犯难的时候!说实话老蒋部队的工事地堡确实也让我们好伤了一阵脑筋,后来我们想了个办法,趁夜挖交通壕,一直挖到他们的地堡前面,第二天早上发起进攻,这个地堡就被一个一个吃掉了。
陈毅听完一拍脑袋,赞叹说:还是你有办法!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几天,中野开始大挖交通壕,双堆集的战斗开始进入到惨烈而漫长的相持阶段。与此同时,北边的粟裕也在紧张地注视了战场的变化,先后派出了五个纵队支援中野,并时刻监视着徐州杜聿明集团的动向,就在这时候,中央军委又下达了新的指令,命华野派兵南下阻击刘李兵团北上支援黄维兵团,粟裕手下 16 个纵队全部出击,兵力已经用到极限,他担心,如果黄维兵团不能尽快解决,一旦杜聿明的 30 万大军与之回合,战局将失去控制。
但就在双堆集战斗进入到白热化的节骨眼上,让粟裕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杜聿明的大军突然撤离徐州,一路向西而去,其撤出方向与他先前得到的情报完全相反,粟裕大惊道:坏了!他急忙命令部队放弃休息和吃饭的时间,昼夜行军,一定要赶上杜聿明集团!
4、杜聿明的反攻计划
1948 年 11 月 28 日,蒋介石在南京召开军事会议,迫于战局,他决定放弃徐州,大军南下救援黄维兵团,但就怎么撤,会议上出现了激烈地争论。
作战厅厅长郭汝瑰主张从东线撤退,沿两淮南撤,但众人都质疑,如果按照这个方案南撤,兵团要经过密密麻麻地湖沼河流,将严重影响南撤的速度,在众人为此争论不休时,唯有前来参会的杜聿明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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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聿明
据说他有一次去拜访郭汝瑰,看到郭汝瑰的家里非常清俭,连沙发套子上都打着补丁,就心想:我已经算是国军中数一数二的廉洁清俭之人了,尚不至于如此,没想到郭汝瑰比我还清俭,这完全不像是我党的人!也就是从这时起,他开始怀疑郭汝瑰是共党的卧底。但仅仅是怀疑,没有任何证据,也没法向蒋介石汇报。
此时见郭汝瑰提出这么一套方案,他心里已经大致清楚了。
会上的蒋介石见杜聿明一直在笑,却闭口不言,就问他:光亭(杜聿明字光亭),此次撤退行动是你负责的,也说说你的看法吧。
杜聿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请校长允许我私下汇报。
蒋介石看了一圈在场的将领们,「哦」了一声,说道:好,诸位在此稍等片刻,光亭,你跟我来。
到了小会议室,蒋介石屏退了身边的人,对杜聿明说:好了光亭,现在你可以说了。
杜聿明见状,马上说道:校长,学生认为万万不能向东撤退,东线山川湖沼密布,我大兵团将被困死在那里,非但不能救援黄维兵团,反而会被共军分割开来一口一口吃掉。
那你的想法是?
职下建议从西侧撤退,沿永城、蒙城前进,然后南下绕到中野背后攻击,届时黄维兵团由内向外突围,中野将土崩瓦解。
蒋介石看着地图,突然眉头大展,喊道:好,就按照光亭的计划办!
但随后,杜聿明又补充说:学生还有一个请求,请校长待会在会上仍按照先前的撤退计划下令,学生将秘密行动,如此才能瞒过共军的耳目。
蒋介石听完,用拐杖点了点地,在他的心中,仿佛已经看到了转机,还有胜利的一丝曙光。
粟裕一直在提防杜聿明可能会西撤的行动,这是当前国军最好的一步棋,也是让解放军最容易陷入险境的一步棋,但此时,中央军委发来的通报却说,潜伏在国民党内部的中共地下党给出的撤退计划是向东撤,走两淮南下,谭震林也发报称徐州之敌有向东撤退的迹象,这让粟裕为难了,到底是相信别人的情报,还是自己的判断?在一番苦思冥想后,他决定,将兵力部署在津浦线上,侧重点仍然放在西侧,假如敌人往东跑,东侧河网密布,不利于机械化行军,我华野大军同样追得上。
但杜聿明的西撤却果断而又迅速。11 月 30 日,徐州 30 多万大军撤离徐州,一路向西行进,十几万受到国民党长期洗脑的当地民众害怕共产党,他们裹挟在大军中一同向西逃去,其中还包括许多的学生。潜伏进入徐州剿总司令部的军务处司书钱树严在凌晨 4 点接到了撤退的通知,但出身自徐州的他在完成了交接工作后就留在了徐州,而另一个中共地下党—身为司令部警卫队长的顾柏衡则按照上级指示,跟随部队一同离开了徐州,并在撤退途中制造了数起骚乱,拖慢了杜聿明大军撤退的速度。
当粟裕得知徐州之敌撤退时,已经是 12 月 1 日了,国军 30 万大军已经走了整整一天,一天时间足以让这支机械化兵团逃出险境,凭借华野的追击速度,如果敌人昼夜不息,将难以赶上。此时的粟裕紧张万分,将手下能调动的部队全派出去分头狂追,其中一个纵队尾追,三个纵队侧面迂回,四个纵队迎头拦截,又在审视了南线阻击刘李兵团的战斗后,认为刘李兵团的交战意图并不强,于是大胆从南线调了三个纵队,分层次迂回包抄杜聿明。
这是淮海战役时期,粟裕最紧张的一段时间,他曾连续指挥部队长达七天七夜没合眼,严重疲劳导致美尼尔氏症大发作,留下了终生顽疾。病情发作时,头疼如万千针刺,行军途中痛得受不了了,就只好随手抓起一把路边的积雪抹在额头减轻疼痛,或者将侧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一边稍微有舒缓了,再贴另一边。
12 月 2 日,华野三纵追上了杜聿明集团走得最慢的后勤车队,但交战后却不见对方激烈的反击,胆大的解放军战士冲到跟前,却发现车上的大都是一些军官家眷,手无寸铁的妇女儿童,凄惨的哀嚎着恳求着,场面极度混乱,三纵随即缴获了杜聿明大军的许多后勤补给。
在华野大军的追击下,杜聿明集团一度非常混乱,各支部队争先恐后,生怕落后被共军包了饺子,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大军还是在第二天下午按计划抵达了孟集附近,邱清泉在突破了萧县的瓦子口兴奋地说:海阔天空任我高飞。他乐观地认为,部队已经脱离了险境。
由于部队过于混乱,邱清泉等人提出,在此休整一晚,次日再走,杜聿明同意了,但没想到次日一早,等部队准备出发时,突然接到了蒋介石空投的信,信上说:弟部仍向永城前进,坐视黄兵团消灭,将会是我们亡国灭种,望弟转向南攻击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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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中的粟裕(左二)
亡我党国者,郭汝瑰也!这是杜聿明的第一个念头,他此时只恨当初没有向蒋介石指证此人,才导致现在出现这番局面。
当天,他召开了一个决定 30 多万大军命运的会议,会上说:现在老头子下了南转的命令,我知道这么走是行不通的,咱们敢于负责就继续向西走,不敢负责就向南打,这是我们的生死之地,不可不慎重。
各兵团司令都面面相觑,不敢拿主意,李弥和孙元良两个兵团实力都较弱,两人一个颇为滑头,一个没有主见随大流,最终的决定权落到了实力较强的邱清泉头上。
邱清泉是黄埔二期毕业生,早年曾留学德国,治军有方打仗勇敢,为人却狂傲不羁,疯疯癫癫,人称「邱疯子」,他常常在公开场合宣传国防部有内鬼,是亡国的国防部,只要照国防部的命令打,非吃败仗不可。
李弥和孙元良都没有提出建议,只有邱清泉坚定地说:总座可以照命令打。
杜聿明无法节制邱清泉,也不便在此人面前公然违背蒋介石的命令,况且他本人虽明白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道理,却缺乏独当一面的勇气,最终选择了南下,而这一转进,恰好被华野的迂回部队迎头赶上,12 月 4 日,从徐州撤离的 30 万大军被团团包围在了永城东北的陈官庄、青龙集一带,整个淮海的战局尽数被中共所掌控。
5、决战陈官庄
12 月 6 日,在集中突围失利后,杜聿明向各兵团下令,命大家分头突围,可到了突围时,邱清泉又改变了主意,放弃了突围计划,孤身突围的孙元良第 16 兵团由于部队混乱缺乏配合,稀里糊涂就被华野所歼灭,仅有兵团司令孙元良一人脱困而出。
在杜聿明被包围在陈官庄时,围攻黄维兵团的战斗也打响了,为配合中野作战,华野的参谋长陈士榘带着三个纵队加入了战局。经过四天鏖战,黄维兵团的南线阵地被压缩到了大王庄附近,这里距离双堆集核心阵地不足一里,一旦被夺取,黄维的指挥部就将直接暴露在中野的火力下,双方就大王庄的所属展开了一场惨烈的争夺。
镇守大王庄的是国军精锐 18 军的「老虎团」,该团在抗日战争中战功赫赫,面对同样是王近山精锐部队的四十六团甚至还占了一丝上风,双方你争我夺,这个仅有 40 多户人家的村落在几次交手后已经成了一片焦土,阵地五次被易手,到了最后,「老虎团」的伙夫和扁担工都被迫拿起枪参加了战斗,但很快也被消耗殆尽,阵地上堆满了尸体,经过 33 个小时的血战,「老虎团」最终被击溃,中野六纵一举占领了大王庄,而在一旁目睹了这场血战的小王庄守军一个团被吓破了胆,当即宣布了投降。
几十年后编著《淮海战役史》的傅继俊曾到此处进行考察,他注意到在这里的麦田,有几处长得特别旺盛,就询问了当地的农户,当地农户告诉他说,当年在这里爆发血战后,许多的尸体根本来不及掩埋,就直接丢进了战壕里草草盖上,尸体甚至堆得超出了战壕,那些麦子长得旺盛的,就是长在这些战壕上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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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琏
就在黄维兵团如风中残烛时,蒋介石为挽救第 12 兵团败亡的命运,再次将回家探病的胡琏召回,空投到了双堆集指挥战斗,老首长的回归让部队士气大振,但此时的 12 兵团大势已去,胡琏的到来虽然暂时稳住了阵脚,但却无法改变战局。
多日的困守让数万大军的物资告罄,部队开始杀马充饥,可柴火也成了紧缺之物,马肉煮得半生不熟就送到了士兵面前,但就是这样还不能保证足够供应,蒋介石为鼓励战场将士,特地发下奖惩令,守一天阵地的前线主官奖励五万元,守一天结一天,可到了这种情况下,再多的钱也不如一袋米,前线的阵地上不时可以看到拿钞票当柴火烧水的国军将士,这让对面的解放军感到颇为不可思议。
12 月 15 日下午,中野对包围圈内的国军发起了总攻,炮火猛烈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到黄昏时,弹尽粮绝的黄维兵团终于崩溃了,黄维在下令部队破坏电台和重武器,抛弃伤员后开始分头突围,司令官黄维、副司令吴绍周以及胡琏各乘坐一辆坦克,分三路开始突围,黄维逃了 40 里路,却不料坦克坏了,无奈之下他只好下了坦克继续逃跑,没跑几步就被解放军包围俘虏了。
一直到死,黄维都认为自己是时运不济,逃了 40 里仍不能逃出解放军的包围圈,却不知道他一直在夜色中打转,实际上只跑了两里多远,而他被俘的地方叫作黄沟,当地的百姓纷纷传言:黄维翻进了黄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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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前民工大军
从另一边逃跑的吴绍周跑了一段路后,感觉逃跑无望,思来想去后决定向解放军投降,甚至在原地等了一会不见有人来,还派了自己的警卫员前去寻找,仅有身负重伤的胡琏在混乱中逃出重围,回到了南京,后在金门的炮战中对解放军造成了不小的损失,晚年谈及此事时,已经特赦出狱的黄维仍旧有一丝得意溢于言表,对当年自己力劝胡琏突围的决定还十分自豪。
但此时的陈官庄,被围的杜聿明集团正在做殊死顽抗,总司令杜聿明考虑了上中下三策:上策是调集大军与共军决战;中策是以拖待变,希望蒋介石与共产党和谈;下策才是突围。
在仔细考虑了目前的局势后,他电告蒋介石,建议增派兵力与共军在中原作最后决战。他建议将武汉、西北和华北的部队全部调集到中原,作拼死一搏。发出电报后,杜聿明苦等了一天,却只得到了这样的回复:现无兵可调,望弟不要再幻想增兵。
收到电报的杜聿明心沉谷底,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唉,一切就听天由命吧。
可他不知,远在南京的蒋介石在发出这封电报后,心情更是沉重,此前他曾动员西北的胡宗南出兵,但胡宗南不愿意,又打电话给华中剿总白崇禧,却不料竟招来一顿奚落,白崇禧指责他从战役开始就犯了兵家大忌,此时派多少人去都是送死。无奈的蒋介石于是直接打电话给自己的学生宋希濂,让他带兵增援,当时宋希濂已经带兵到了码头,即将坐船出发,却被白崇禧紧急下令召回。而华北的傅作义此时正被林彪的大军按在北平,也是丝毫动弹不得。
此时的中共也担心傅作义大军被抽调南下,为配合平津作战,中央军委给华野发电,要求对包围圈中的杜聿明大军采取围而不打的策略,避免蒋介石孤注一掷的念头出现。于是,陈官庄前线的战斗突然寂静了下来。
12 月 19 日,杜聿明接到了蒋介石「集中力量,实行突围」的命令,然而就在他准备破坏重武器、向外突围的这个晚上,河南一带突降大雪,计划只能后延。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大雪一连下了十天,罕见的大雪不仅让突围受阻,更糟糕的是让二十多万国军的空运补给也成了问题,大军顿时陷入到了饥寒交迫之中。
包围圈里的国军为了充饥,用尽了一切办法,没有柴火烧,就把地里的棺材挖出来劈了烧,没有青菜吃,就把地里刚露青的麦苗煮了吃,阵地上的士兵饿得拉不动枪栓,可后面的军官却开起了黑市,一个大饼卖到了四个银元,一根香烟卖到了两个银元,但是在包围圈里卖了钱又无处花,于是他们又开始聚众赌博。
在包围圈里的国军在为衣食争得你死我活时,解放军却发动后方群众,源源不断地保障着六十多万将士和几十万俘虏的后勤补给,五百多万支前群众用 88 万辆小推车推出了淮海战役的伟大胜利,这是战后陈毅对他们的高度赞扬和肯定。
各地民工用县、区、乡为单位,对应地编为团营连排班,完全采取军事化建制,形成了一个组织严密的支前网。据说在当时,这些人都被称为伕子,但陈毅在内的华东局领导却觉得不好听,最终采用了民工的称呼。
这些民工不仅仅是运送补给,在路上,共产党还组织他们学文化、编快板、评功受奖,这些活动让每个民工都有了参与感与组织感,农民们一路欢快地把物资不断送到前线,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深切感受到共产党正在做的事情、正在进行的战争是与自身利益密切相关的,于是越来越多的老百姓加入到了这个行列中,而在他们心中,对共产党所描绘的那个新中国也愈发期待和向往,感觉伸手就可以触摸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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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海战役总前委
经过长时间的围困,国军士兵的意志力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邱清泉每日浑浑噩噩,不愿意去管,杜聿明则无力去管,那些中层的军官失去了战斗意志,不是在赌博作乐就是在考虑坚守还是投降,前线的士兵已经饿得两眼昏花走不动路,每天都有成连成排的士兵向解放军投降。
为了瓦解敌人的抵抗意志,粟裕做了大量工作,仅仅距离国军阵地几百米的地方,就树立着好几个白布板,布板上写着「起义将军接待处」,只要投降就有热粥热饭,不止如此,粟裕还常常在晚上派人给对面的国军士兵送馒头吃,并告诉他们,到对面去,不但有热馒头,还有热乎的肉粥吃。
此时,蒋介石又遭遇了另一个噩梦,黄维兵团覆灭,杜聿明集团被围,而在这个时候,白崇禧又联合湖南的程潜等人,通电敦促他下野,并拥立李宗仁担任了民国大总统。
1949 年 1 月 1 日,蒋介石发表了元旦文告,文告中说:中正毕生革命,早置生死于度外,只望和平果能实现,则个人的进退出处,绝不萦怀。同时的西柏坡,毛泽东则发表了气壮山河的新年献词:将革命进行到底。文章宣告,1949 年人民解放军将向长江以南进军。
1 月 4 日,华野司令部发出了总攻命令,两天后,几十万华东野战军从四面八方向包围圈内的杜聿明大军发起了最后的总攻,短短几日,陈官庄的国军阵地就被悉数摧毁,望着满天炮火,第 13 兵团司令李弥绝望道:炒豆子的时候到了,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邱清泉喝得酩酊大醉,自言自语说:真正崩溃了,就让它崩溃好了。
1 月 8 日晚,杜聿明大军就地肢解,各军分头突围,到 10 月 10 日,突围的部队基本被消灭殆尽,邱清泉突围到陈官庄西南的一个菜地里,被解放军的乱枪击中,胸口中了多发冲锋枪子弹,死在了菜地的一角,但他台湾的旧部却一直坚持他是自杀而死。
这位毕业于德国陆大、生前文武双全、狂傲不羁、并在抗日战争中屡建奇功的军人,死后终于得到了他曾梦寐以求的青天白日勋章。而李弥则侥幸突围而出,辗转来到青岛,最后又跟随蒋介石去了台湾。
至于总司令杜聿明,则混在被俘的大军中,直到听闻黄维被俘的消息后,万念俱灰的他才决定自杀,但幸运的是没有死掉,这才被解放军认了出来。
至此,持续 65 天的淮海战役终于宣告结束,华野和中野共付出了 13.65 万人伤亡的代价,取得了歼敌 55 万的巨大胜利,淮海战役的胜利标志着国军的败势已定,中原地区彻底易手,已成为孤军的华北傅作义大军面对入关的百万林彪大军,被消灭也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战役胜利前,总前委的五位领导匆匆聚了一次,他们的讨论重点已经不是当时的战役,而是渡江作战的计划。躲在长江南岸的国民党集团,此时犹如日薄西山,仅仅只差最后一击,就将迎来最后的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