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眸,看见了林火,林火一剑向我劈来。
我只是来调查而已,但在林火眼中,大概就是我丧心病狂要挖他爹的坟。
现在的林火是一个失去了理智的兽,对妖的偏见根深蒂固。
我随手挡了一下,借着反震之力顺势飘出很远,然后来到了曾经和那些孤女生活过的地方——安义堂。
当年,我杀了蛇妖,砍了安义王后一走了之,不知道那些孤女的命运后来如何了。
我推开门。
里面一个年迈的老人转过头来,是曾经照顾我们吃穿的婆婆。
光线有些刺眼,婆婆用手挡了挡光,眯着眼睛看人。
她的眼神写着陌生,已经认不出我了。
「姑娘,你找谁啊?」
「这里的人呢?」我看着空荡荡,毫无人气的安义堂,很是纳闷。
「都是小姑娘,当然要嫁人了,安义王是好人啊,临死之前,将他的这些养女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这里的姑娘个个都是以安义王养女的身份嫁人的,如今也还常常和安义王府走动!
「小四嫁给了城东王家,如今是个少夫人。
「小六嫁了个秀才公,是秀才娘子……」
婆婆絮絮叨叨地说着。
我静静地听,脑海里浮现几个女孩子的面容,有些关系好,还有些吵过闹过。
我经历颇多,比她们成熟,一早就知道将来的命运,并未把心思放在她们身上过。其实也羡慕过她们姐妹情深,只可惜自己无法做到。
我问:「婆婆,你还记得狐烟吗?」
「狐烟啊,当然记得,那个女孩子长得好看,性子野,她眉心呀,有个小狐狸的标记……」
婆婆看着我眉心的狐狸标记,愣了一愣。
「你这狐狸标记倒是和她的有些像,她是不是在仙门里闯出了名堂,如今已经是名门仙子了?我就知道,她那样心志坚定的姑娘,怎么能是凡人,果然,她是有大造化的。」
我:「……」
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人认为安义王是送我们去修仙的。
婆婆劝道:「你们这些修仙的人呢,谁名声大,你们就喜欢模仿谁,不过,这样容易迷失本心,做人最要紧的是做自己啊!」
我心神大震,半晌回不过神来。
我花了千年,才弄明白的东西,竟然就这样从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婆婆口中说出来……
那种感觉,玄妙到让人难以接受。
我在台阶上坐下来,静静地看着婆婆,听她絮絮叨叨讲着琐事。
「妖女!你想干什么?」林火的声音传来,一柄长剑从天而降。
在剑落发出巨大的响声吵到婆婆前,我关上安义堂的门,一跃而起,一掌拨开剑,又将林火打飞,他重重摔在地上。
这一次,我动了真怒。
林火跳起来,将剑重新抓在手中,怒道:「你连一个年迈的婆婆都不肯放过?妖孽,你真是灭绝人性!」
我笑了。
明明是这些仙门,偏见极深!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杀人?」
林火咬牙:「你若不是杀人,到安义堂来难道是叙旧?」
「就是叙旧,有何不可?我住在此地多年,难道不能故地重游?」
「你还知道我父亲收养了你,你不配再来此地!」
我气息一窒,巨大的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烧,几乎要将我焚烧殆尽。
我眸色冰冷地盯着林火,一字一顿道:「世上真正没资格来这安义堂的人,是你,是你林火,是你林家人,是安义王,反而我,才是最有资格来的那个人!你们林家人,用我们的命换来了这百姓景仰,享受着无上功勋,你们才是真正的无耻之徒。」
林火呆住了。「你胡说,血口喷人。」
我气急了,眉心的小狐狸不停闪动,显得越发妖异。
「呵呵,敢做不敢认吗?你们林家人不愿意告诉你,我来告诉你,你父亲——安义王,之所以收养那么多的孤女,不是钱多心善,不是可怜她们衣食不周,不是让她们免受欺辱,而是为了用她们祭祀蛇妖。
「那蛇妖住在城东祠堂,已经吞噬了数条孤女的性命,贡康城花神节便是你那爱民如子的父亲一手炮制出来的,只为了骗我们这些孤女心甘情愿地献祭给蛇妖。
「而你林家,就是用我们的鲜血才称王称霸,你有什么资格来这里?有什么资格鄙视我?又有什么资格对我大呼小叫?」
当年。
贡康城不过是一座平凡小城。
老百姓为仙门种种仙田,养养灵兽,日子虽然不算富庶,却也能过。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这里渐渐变得邪气,风雨不调,灵气紊乱,庄稼歉收,灵兽紊乱。
传说安义王得了仙人授梦,要在城东修建一座祠堂,一年一次祭祀,才能让风调雨顺,百姓安康起来。
安义王原本想要向仙门求助,奈何那些神仙们太过高来高去,他实在找不到人,只好设立祠堂,先是用灵兽祭祀,只是效用并不好。
后来,有人不小心失陷在祠堂里,再也没出来。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用人的效果是最好的。
安义王不忍心百姓妻离子散,最终将目标盯向了那些流离失所的孤女……
一个化身为花神,经过祠堂考验,便能进入仙门修真的美丽谎言就这样诞生了。
安义王的义女,个个都以能成为花神为荣,只有那些将人送进祠堂的人明白这残酷真相。
不过,为了自己的利益,没有人开口告诉她们。
那些女孩子欢天喜地地进入祠堂,等待着神迹降临通过考验。
这一进去,就再也没出来。
那一年。
终于轮到了我。
我以为自己不在乎,直到化身成妖……
我用一把妖刀,劈开这混账的世间!
……
我讲完了。
林火神情恍恍惚惚,看样子一时间很难消化这样的事情。
我淡淡道:「贡康城的百姓种植的仙田是属于仙门的,若每年纳贡的数量不够,就要受到仙门惩罚,而你们仙门受着他们的仰慕好处,真正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又有几个肯放下身段,来为他们排忧解难?
「你们高高在上的冷眼旁观,直到这里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才肯出面处理,好显得你们多么厉害。
「恋尘说得不错,你们都是伪君子!」
伪君子三个字显然刺痛了林火。
他眼睛红红地盯着我,转身走了。
「我会去调查清楚,若你说谎,我绝不容情!」
「呵!我等着你!你们不配用这个义字。」
我一跃而起,将安义堂黑底金漆的牌匾上那个「义」字抹去。
林火眼眸喷火,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大步离去。
……
我离开了安义堂,去了城东祠堂。
刚落下,便看到了孤零零站在那里的恋尘。
恋尘对我怒目而视。
我:「……」
瞪了这么多年,也不嫌累么?
我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看向祠堂。
祠堂不在了。
这里已是一个灵脉矿。
有仙门弟子看管着,凡人在这里劳作挖矿,出产的灵石宝物统统归仙门所有。
这灵脉乃是当年恋尘的父亲蛇妖在此守护,它守着灵脉却不能复原,想来妖丹也已经没了,那样的伤势本该早早死了才对。
它却不肯死,装神弄鬼,苟延残喘,想来是想护着恋尘长大。
父爱之深,可见一斑。
我默叹一声,走到恋尘身边道:「走吧!」
恋尘不闻不问,面上是回思往事的疼痛。
我道:「我请你吃大餐!」
往日我这样说,不管恋尘生多大的气,一定管用的,但今日却并不管用。
恋尘淡淡道:「对你们来说,他是妖,对我来说,他是父亲,是最好的父亲,他明明很痛,却强行忍着,从来不喊一声,他常常做噩梦,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醒来,却还是会给我讲故事,陪我玩,讲我娘亲的事……」
我有点羡慕。
为人,为妖,我都没有享受过亲情。
恋尘活得虽短,但他短短妖生里美妙的东西实在太多。
恋尘继续道:「我父亲给我讲他怎样和我母亲相识,两人遨游人间,无忧无虑。他身有残疾,一颗心却依旧慈爱,他是天下最好的父亲,而你……杀了他!」
我的心有一点点疼。
「……」
我说什么呢?
说自己的苦衷,说自己绵长刺痛的心路历程,说自己两世为人为妖的辛酸?
算了吧!
谁在乎!
每个人都只能站在自己的立场说话。
我转身离开,说道:「吃饭去了!」
我不再管恋尘,自顾自地走了。
恋尘恨恨:「你当初为什么不将我一刀杀了,为什么要救我,难道你就不知道我要找你报仇么?……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他声音很小,我却还是听到了。
我身形凝滞一下,就满不在乎地走开了。
好啊!
等你长大了,找我报仇!
小店里。
我刚坐下,恋尘就到了。
我:「店家,点菜!」
「来喽!客官,您想吃什么?小店里种类齐全,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只要您说出来,小店都有。」
恋尘「呵呵」冷笑一声:「火烧狐狸肉有么?酱烧狐狸爪呢?红焖狐狸头?爆炒狐狸心?有的话,统统给小爷来十份!」
店家脸上的笑容立刻垮塌了。
「爷,您就别开小的玩笑了,那狐狸肉是臭的,就算小的弄来了狐狸肉,炒好了您也吃不下去啊!」
恋尘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姿态很是惬意。「狐狸肉是臭的?」
「对啊!对啊!狐狸肉不仅仅是臭的,还骚得很,狐狸身上可是有个骚线的,那股子味儿一般人真受不了。
「公子,您不如尝尝小店的招牌菜,小店的鬼面鱼,心罗鸡,胭脂鸟,翡翠驴,那可都是上等名菜,这里的仙门老爷吃了可赞不绝口呢!」
「仙门老爷?」恋尘精致好看的面容上一抹邪气的笑容。
「是啊!公子从外面来的吧?可能有所不知,咱们这里原本普通平凡得紧,后来死了一只蛇妖,发现了一个灵脉,定天门便接管了咱们这里,如今那些仙门老爷们常常来这里巡视,咱们这里的日子,可是越来越好了。那些仙人老爷也过来小店几次,对小店的菜赞不绝口。」
「有一只蛇妖……」恋尘眸子微黯,「那蛇妖死了之后怎样了?」
「嘿!」店家来劲儿了,「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了……
「客官您不知道,那蛇妖贼可恨了,吃了我们这里十几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后来,被一只狐妖杀了。
「再后来,定天门的仙人老爷们来接管灵脉,将那蛇妖的尸身分了,听说那蛇妖身上的肉,是极好的药材,可以炼成丹药,皮可以做铠甲,角能当兵刃……」
「吧嗒!」
恋尘的椅子粉碎了,他站起身,对我怒目而视。
我的心里一沉,抬眸对上了恋尘嗜血的眸子。
我也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
当年……
我没想到的事情太多了。
恋尘身上妖力四散,冲天的妖力冲出房顶,缠绕凝聚成一团黑雾。
房子颤抖起来,桌椅板凳在强大的妖力下变得粉碎。
店家吓了一跳,急忙往外逃。
我垂下眸子,慢条斯理地喝了杯茶。
恋尘这次是真怒了,对我恨到了骨子里。
我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真身想和我打架。
他彻底化作了人首蛇身,黑红衣裳四散空中,双腿变成一条长长的蛇尾,那蛇尾上有红白花纹,整个人透着一股邪肆的妖异之美。
他口一张,一团火焰从口中喷出,飞向我。
我有些讶异,我第一次见恋尘口中能喷火,这大概是他的祖传秘技,此时竟不惜暴露出来也要杀我。
真恨到骨子里了。
我手指如爪,伸出长长的指甲,指甲里黑气缭绕向着火焰缠去。
那火焰却无比刚硬,轻松地破开黑气,袭向我面门。
我往后一避,那火焰爆进了木头里,整个木头轰然炸开,燃起了火焰……
外面,传来一声暴喝。
「何方妖孽在此作祟,定天门弟子在此,妖孽速速出来受死。」
恋尘眸光一转,身形一闪,出现在门外,蛇尾一卷,甩飞了几个仙门弟子。
定天门众人结起阵法围攻。
「妖孽,你竟然敢到这里来撒野,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妖孽受死!」
恋尘修为不够,渐渐喷不出火,他被围在中间,力不能支,一时不察,被人一剑刺中心口。
鲜血飞溅出来。
我的心,有点疼!
仙门众人大喜。
「他不行了,将它杀了炼制解药。」
「不要留手!速速擒拿。」
形形色色的兵器向着恋尘飞来,恋尘眸色迷茫,手脚无力,眼看无力阻挡。
我飞身而至,抱起恋尘,随手一挥,将众人打飞出去。
我听到身后定天门众人的声音。
「不好,那狐妖去的方向乃是灵脉矿,快通知莫师叔开结界防守!」
我要去的的确是灵脉矿。
矿洞上空,早无当年妖气,如今灵气四溢,成了一处神仙洞府。
我施展妖力,将坑洞里所有的凡人一一卷了出来,扔出矿洞。
然后,快速地打出一道道禁符,将那坑洞震塌后,彻底封了!
恋尘微微睁开了眸子,眼角有一滴泪流下,又很快闭上眼睛,满面隐忍。
后面传来破空声。
「天残狐妖,你还活着?」
我回眸,看到说话的人是旧相识——定天门的长老莫风。
当年,众仙门围攻我的时候,我打瞎了莫风的一只眼睛。
莫风容貌俊美,瞎了一只眼睛后,戴着眼罩,整个人添了几分邪气。
他一见我就招呼兵刃。
我也不客气,伸手将他的兵刃捉住,反扔向他另一只眼睛。
莫风急忙去躲,而我身形一展,带着恋尘快速冲向城门。
身后,莫风大呼小叫。
「天残狐妖,我一定会抓住你将你碎尸万段。」
「我会将你的画像勾勒出来,在整个仙界通缉,让你无处可逃。」
我:「……」
莫风太狗了。
我冲出城门,稳稳地落在青牛背上。
青牛载着我们,风驰电掣而去,一口气奔了上百里地,才停下来。
我将恋尘放在草地上,恋尘缓缓醒了过来,一双眸子警惕狐疑地打量着我,然后双臂紧紧抱住自己。
那种感觉好像……
我非礼了他。
我:「……」
就离谱。
明明我才是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恋尘冷哼一声,就要坐起来,心口的伤却似被崩裂了,鲜血咕咕地又流了出来……
我伸手将他定住,拨开他衣衫,露出他心口,撒了一堆药粉上去。
恋尘惊恐得瞪大眼睛:「狐烟,你无耻。」
我亮出了自己的牙齿:「有的!」
恋尘:「……」
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衫,发现衣衫已经换过,顿时心情更不好了。
他咬牙切齿道:「你把我的衣服也换了?」
我决定把锅推给大青牛:「话不能这样说,你身上的血会弄脏大青牛,大青牛会嫌弃你。」
「?」正在吃草的大青牛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背锅。
我继续道:「看,你把我的衣服也弄脏了,这衣服,挺贵的!」
我揪了揪自己的红衣,上面好几处污渍。
恋尘气得鼻子大出气。
「狐烟!」
「这是重点吗?」
「重点是你把我看光光了。」
声音好大,我掏了掏耳朵。
好人……哦,不,好妖难当啊!
我站起身,不再搭理恋尘。
天边风雨欲来,阴云浓重,气息都透着压抑。
我天残狐妖的身份暴露了,平静的日子将不再有。
我盘膝修炼,眉心的狐狸印记闪着光,身上纯粹的妖力缓缓溢出,四周的林子里,无数动物四散逃逸。
我能感觉到,恋尘一直注视着我,他说话了,语气很是复杂。
「我知道,我爹爹做了什么。
「对你们来说,他是妖,是魔,是地狱。
「可对我来说,他是个好父亲。
「我不会去主动害人,但人要害我,我也不会束手就擒。
「我不管你们怎么想,我是妖,也只是妖。「心怀天下那是神的事情,与我无关。」
他说完,也闭眸盘膝修炼。
我睁开眸子,嘴角流出一丝鲜血,我将那血腥气压了回去,只觉得满口涩意。
心怀天下,那是神的事。
这句话,差点儿让我走火入魔。
我发现自己活了数千年,竟然不如一个孩子想得通透。
我可真是……白活了。
……
修炼完毕。
我捉了几只青蛙烤着吃。
我们两人本该都已经辟谷,可我当了十八年人,暂时改不掉吃东西的习惯。
恋尘自小是饿大的,对食物有种本能的需求。
一年一次花神节的祭祀,对恋尘来说,只够活命,他觉得自己父亲已经足够仁慈了,可对那些人来说,依旧残忍。
可为了活下去,谁容易呢?
就比如现在被我们烤着吃的青蛙,其他的青蛙恨我们吗?
恨的吧!
可是报不了仇,还不是看着,躲着远远的。
归根到底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
我烤青蛙的手艺实在很一般,恋尘边吃边呸。
「明明河里有鱼,山上有鸟,你偏偏不捉来吃,非要吃这该死的青蛙,这青蛙肉有什么好吃的,你还烤糊了!」
我又想掏耳朵。
我漫不经心道:「这季节,鱼怀孕了,快要产卵,鸟在孵蛋,兽也发情了……」
「发情!狐烟……你羞不羞!」
「当然不羞,天地间,一公一母孕育后代,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只恨自己开窍得晚了。
做妖的时候只想着修炼,没想过别的事情。
如今想来,当时其实有几只男妖对我抛过眼波,只不过,我没有接收到……
幻化成人身,那副鬼样子自然是没人爱的。
我倒是愤怒之下,抢过几个小哥,那些人哭哭啼啼实在厌烦,我又把人送回去了。
后来,我胆大妄为想抢那位神的夫君,然后,就被收了……
真正地脱胎成人之后,拼命要活,还没到情窦初开的年纪就被关进了安义堂,更何谈情爱。
了结人间恩怨之后,若能容我再多活一些时日,我想好好和一个人谈一段感情,尝一番人间至死欢愉。
恋尘怒吼道:「狐烟,你骗我,这个时候青蛙也要产卵,你怎么就烤了吃?」
我抬头看他一眼,眼睛有点儿亮:「都是公的啊!」
恋尘:「……」
我:「它们活着也没用了吧?」
恋尘气得鼻子大出气:「公的没用,你竟然说公的没用,我也是公的!我的用处可大着哪!」
我:「……」
这也要比?
蛇的脑子比较小,大概智力就这样了吧。
……
养了几天伤。
我和恋尘又上路了。
我的身份已暴露,调查安义王死因的事情,只能告一段落。
当时,我没想杀安义王,安义王却因此死了。
林火要找我报仇,也是天经地义的。
反正,债多了不愁。
要报就来报吧!
我默默地想。
我这次要去的地方叫作云河镇。
云河镇。
有一对姐妹花。
姐姐和妹妹的容貌都很美丽,但姐姐的容貌显然更胜一筹,那一双眉毛弯弯,带着轻愁,微微一蹙都令人心颤。
我观察姐妹花三天,最终还是决定,借姐姐的眉毛一用,因此,也答应了姐姐的一个请求:将妹妹嫁给一个人。
那姐姐说,她和妹妹出生时各自定了人家,但阴差阳错,她和妹妹各自喜欢上了对方的未婚夫,这件事情传出去就是败坏门风。
她们姐妹俩每日以泪洗面,不知该怎样,若能帮了她们,那便是一件善事。
这件事情听起来匪夷所思。
在妖的世界里,换一换不就好了?哪里有这么麻烦。
人的世界,就偏偏这么多的规矩,可这也正是人族让人迷恋的地方。
更加坚定了我成为人的决心。
我随口就应了下来。
在姐妹两人一同出嫁的那天,我一股妖风吹过,将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花轿,最后,又让两人各自入了洞房……
之后,我成功复制了姐姐的眉毛便走了。
现在想来,其中也有诸多疑点。
那只是姐姐一面之词。
……
云河镇到了。
恋尘又接连许多天不理我。
这次到了地方,也忍不住赞一声美。
这里山清水秀,树木葱茏,白云飘飘而过,都带着舒缓写意的姿态。
这里也出美人,走在街上,随处可见姿色清丽的佳人。
我牵着大青牛,晃晃悠悠地到了王姓人家那里,那门是闭着的,从外面看里面死气沉沉的。
路边的摊贩问我:「你们找王大伯买布么?他家里有事,这几日是不开门的,你若要买,去别处买吧,若非要他家的布,恐怕要等好几日了。」
「他家出了什么事?」
我丢了一枚灵石到他的案子上,摊贩就笑开了花,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了。
王老汉家有一对双生姐妹花。
那姐妹花生来长得好看,很得王老汉喜爱。
等两个女儿到了结亲的年纪,王老汉挑挑拣拣给大女挑选了一户开绣铺的人家,给幺女选了一户开酒铺的人家。
两个女儿成亲也在同一天,谁料,那天一阵妖风大作,送嫁的轿子被吹得东倒西歪,轿夫们竟然抬错了花轿,将大女送进酒铺,将幺女送进了绣铺。
第二天之后,众人才发现这个乌龙,奈何生米煮成熟饭,只能这样将错就错。
日子一天天过去。
本以为这算得上皆大欢喜。
谁料,酒铺家的儿子是个花花公子,每日里喝了二两小酒就开始打老婆,那大女日子过得极苦。
后来,酒铺老板夫妇死了,花花公子接管了铺子,偷奸耍滑朝着酒里面兑水……
渐渐地,酒铺生意每况愈下,最终撑不下去关门大吉。
花花公子将责任归在了大女头上,骂大女扫把星,不会酿酒,又说她克夫,不如绣铺娘子旺夫,大女日子过得越发艰难。
后来,那花花公子喝酒喝死了,大女成了寡妇,卖了酒铺,回娘家居住。
再说那幺女。
幺女阴差阳错嫁给了绣铺家的儿子,两个人过得却和和美美。
幺女学了自家婆婆的绣技,绣出来的绣品一副千金,不仅仅官太太们爱用她绣的东西,连仙门里的仙子偶尔下山也会买一副她的绣品回去。
那绣铺名气越来越大,到后来,一副绣品炒到了天价。
本来王老汉想着大女嫁得不行,幺女嫁得好也算是安慰了。
谁料,那大女却说,她原本是要嫁到绣铺去的,都怪老天不长眼,让她阴差阳错地嫁给了妹妹的夫君,这才受了这么多的苦。
她便要问王老汉要钱。
王老汉心里愧疚,想想也是这么个理,便将压箱底的钱给了大女,谁知,大女又要布庄。
那布庄是王老汉夫妻活命的根本,怎么能给?
那大女便闹,闹得王老汉不得不将一个好好的布庄分成两半,半边是他们的,半边是大女的。
就这样大女也不满足,又到绣铺闹。
说当年是幺女抢了她的相公,才让她受尽折磨。
幺女被闹得丢尽了人,只好拿钱了事。
谁知,那大女竟然又去勾搭幺女的相公,想要姐妹同侍一夫。
这一闹,闹得幺女家宅不宁,王老汉也被气病了,接连许多日都没开门。
摊贩讲完,很是唏嘘:「家门不幸啊!」
恋尘嘲讽:「老天不长眼哪!」
我:「……」
那个不长眼的老天自然是我了。
我刮起的妖风,改变了两人的命运。
我朝着王老汉家走去。
刚想拍门,想起我是妖,就纵身飞了进去。
摊贩目瞪口呆:「……」
恋尘笑了笑,伸出自己的蛇尾,旖旎婉转地游走了,那窈窕身姿,真是妖异。
摊贩瞪大眼睛想晕,我打出一道光将他护住。
恋尘冷笑:「假慈悲!」
我长叹一声,无话可说。
……
我来到一间房,上了房顶,掀开瓦片,从上往下看。
王老汉病在床上。
身边守着他的妻子,脚边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想来是他的老来子。
王老汉紧紧阖着双目,那老婆婆哀哀地低声哭泣,哭一哭,摸摸王老汉的手忍不住埋怨。
「都怪你,将大女纵成那个模样,我说你别给她钱,宁愿给她重新找个人家嫁了,多多赔些嫁妆,她不心疼爹娘的钱,总该心疼给自己的钱,你不听,非要金珠银珠一样地供着她,把她养成了好吃懒做的毛病,现在可好,你病了,家里却拿不出一个钱来看病,你这是要我卖铺子、卖院子给你看病么?」
那少年郎嗫喏道:「娘,前几日不是有宋员外家里才送来的买布料的钱么,怎么这么快就没了?」
「还不是你那好吃懒做的大姐害的!」老婆婆更生气,哭得更大声。
「宋员外家的人送钱来时,不知道咱铺子里的情况,见你大姐在她那半边铺子里,就把钱给了你大姐,你大姐拿了钱,当即就收了,再没还回来……
「真是造孽啊,若当年她们俩顺顺当当各自成亲了,没弄出来这么多的事情,咱们家还好好的,日子还和和美美的,怎么会闹到这样地步。」
少年郎面有难色,他缓缓低下头去,只低声说了一句:「我去大姐房里看看,说不定她留下了什么东西。」
老婆婆吓得忘了哭,一把拉住少年郎:「你可别,万一被她知道了,回来不仅你爹爹活不成,你和娘的性命也不保!」
「她敢!她若那样,我就和她拼了。」少年郎很愤怒。
老婆婆哭诉道:「你不懂,你大姐如今有钱了,她刚刚雇了两个地痞无赖当打手,你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到时候帮不了你爹不说,还把自己陷进去,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娘……娘也不活了。」
少年郎面上悲愤难抑:「我,我去找二姐,二姐心善,不会放着爹爹不管。」
「你……快别去找你二姐了,她已经够难了,你大姐不要脸面住进了二姐家,你二姐夫本就弱质彬彬,你二姐姐若走了,你大姐保准爬床,就算爬不成功,只要两人关进了一个屋里,你大姐都有本事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候,你二姐姐二姐夫怎么办?
「我知道这样说你大姐不好,可她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她是什么货色我心里清清楚楚,她只怕能做出来比这更过分的事情。
「你二姐姐的婆母耳根子软,被你大姐送了点儿金钗玉坠,就喜得摸不到门,你二姐姐现在举步维艰,咱们帮不上忙不说,还去添乱,那还是为人父母么?」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扑在王老汉身上哀哀地哭。
王老汉闭着眼睛,眼角却流出了泪,他猛地坐起来,喊道:「我去杀了那个不孝女!」
话音刚落,一口血喷出来,人又重重地跌倒在床上。
老婆婆和少年郎吓了一跳,忙过去顺气喂水。
王老汉却已经面如金纸,出气多,进气少。
老婆婆顾不得其他,忙手忙脚乱翻箱倒柜:「我去卖铺子,我这就卖。」
少年郎不忍心:「娘,卖不出去的,那铺子只有一张房契,另一半要大姐按手印才行,她……只怕不肯。」
老婆婆一下子愣住,她面上神色恨恨,继而道:「那就卖院子。」
说着,又手忙脚乱地找地契。
我默了默,这就是我造的孽。
我撒了一把铜钱,从房顶落下,叮叮当当的声音清脆悦耳。
我又丢了一颗药丸下去,药丸落进王老汉的唇边,王老汉神志不清地张嘴吞了进去,很快,睁开了眼睛。
趁着老婆婆和少年郎抬头看房顶的工夫,我跳下房顶,敲了敲房门,然后,推开门。
房间里的少年郎和老婆婆还愣怔着。
我道:「听说你家的布庄要租出去,租给我可好?」
少年郎愣了一下:「小姐是从哪里听说,我们不租……」
「不租么?」我敲了敲门环,那木头做的门环,瞬间粉碎。
少年郎:「……」
被搀扶着出来的王老汉:「……」
目瞪口呆的老婆婆:「……」
我顺利租到了铺子。
办完手续,王老汉一家目送我,大概以为我听不到,他们低声说着心中的担忧。
王老汉叹道:「本来还担心大女欺负了人家,但现在看来人家不欺负大女就不错了。欺负就欺负吧,就当我没有这个女儿。」
老婆婆:「只要咱们一家人好好的,二女好好的,咱们也不求什么了,那个狼心狗肺的,就当一块烂肉扔了吧。」
布铺重新开张了。
我施展法术,将落灰的铺子好好收拾了一番,整个铺子看起来明光瓦亮,洁净如新。
恋尘好看的眼角快要飞上天:「呵呵,你还真打算开个铺子,在这里做生意?」
「没开过,试一试!」
我无所谓,反正体验一下妖生,说不定过不了多久,我又要被人喊打喊杀了,这样的清净生活,恐怕再也不会有。
恋尘冷笑:「你说那王老头儿要是知道,他两个女儿的姻缘败在了你的手中,会不会想拿刀砍了你。」
我:「……」
蛇孩子,好讨人厌。
我默叹一声,将布料重新整了整,摆放整齐。
恋尘撇撇嘴:「哼!还真当自己是布庄小娘子。」
我:「你出去吧!」
恋尘瞪大眼睛:「凭什么?」
我:「你妨碍我做生意了。」
恋尘好气,他一屁股坐在柜台上,单腿曲起,一副江湖浪荡子的模样。
「我没嫌弃你,你还敢嫌弃我。我就在这里坐着,你拿我怎么样?」
我嘴角抽了抽:「……」
我还真没办法拿他怎么样。
我看看门口乖巧的大青牛,再看看恋尘,觉得恋尘不如一头牛懂事。
恋尘秒懂:「你竟然能说我不如一头牛?狐烟!岂有此理。」
大青牛哞了一声,鼻子喘着粗气,前蹄刨地,就朝着恋尘追了过来,那架势是,一个蛇妖怎么能和它比?
恋尘翻身就逃,大青牛扭头就追,一牛一蛇走了,整个世界终于清净了。
我长舒一口气,略施法术,让人看不见旁边的铺子……
我打算在这里待一段时日,好好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再自己判断该如何行事。
总之,这一次,绝不会草率行事。
门口人来人往,好奇地看着我。
我对着一个孩子招手,那孩子迟疑着进来。
我拿出一枚铜钱,放在孩子手心,问道:「你可知王家幺女的绣铺在什么地方?你帮我去报个讯,就说王家大女的铺子被外人占了,可好?」
孩子点点头,飞快跑去传讯了。
没多久,王家大女气势汹汹地带了两个打手过来,小手一挥:「给我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