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月 12 号这天,我终于攒够了钱去整容医院。
即使我知道,就算我把这副惹他厌烦的五官都择出去,按着齐熙茸的模子打造一遍再装回来,徐琛也不会喜欢我。
因为我是个山寨货。
整容真踏马痛,打麻醉痛,恢复痛,好险没发生感染,痛得我生不如死,一度万分后悔,全靠幻想着徐琛见到我时震惊沉痛的表情才扛过来。
恢复期过后,我瞧着镜子里那张脸,一股激涌欣快的情绪冲上我的脑门。手术比我想象的还要成功,现在我恐怕是比齐熙茸的亲妹妹还要像她。
很好。
太好了。
我握了握拳,决定现在就去找徐琛。
呵呵,齐熙茸死了也才不到半年,这个宣称对她一往情深非她不可的男人就在家里操办起了派对,还请来这么多美女网红助阵,真是无耻。
我一面唾弃姓徐的虚伪好色,一面四处张望搜寻他的踪迹。
这家伙皮相一贯招摇,不多时,我就在人群中锁定他了。
徐琛今天穿了一条白裤子,他腿型很好,又直又长,单手插袋站在那里的时候,简直让女人恨不能死在他的西装裤下。
我从服务生的托盘端起一杯酒,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昂首挺胸、脚步轻慢地朝他走过去。
若我说我哪里强过齐熙茸,恐怕就是胸比她那个排骨精大点,为了凸显优势,我故意穿了一件低胸的裸色短裙,胸口两团真材实料波涛汹涌,不少男人都在偷偷瞄我。
徐琛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冷清的目光慢慢朝我扫过来。
一瞬间,我整个人似乎都冻住了,惶然恐惧的情绪交织在心头,甚至开始后悔穿了这一身衣服,仿佛这般让自己更显廉价,越发失了尊严,羞愧得几乎要钻到地底。
我看见他蹙了蹙眉,淡色的薄唇微启,「你是谁?」
我刹那回神,记起自己此刻的模样。
他认不出我了。
若说妆前我与齐熙茸是六分像,化妆后就是八分,徐琛见了肯定要心头巨震,神思恍惚。
我心情淡定不少,学着齐熙茸平时的做派扯出一个笑,轻悠悠地说:「这才多久,琛哥就忘了我吗?」
徐琛的眉头皱成了川字。
他定是在分析眼前的人是谁,齐熙茸早在追求真爱的途中死在了空难里,总不会是诈尸了。
我好整似㗇地望着他,笑意盈盈。
「啪」的一声,是酒杯摔碎的声音。
一个男人从人群大步走来,犹如一片阴云笼罩在我脑袋上空,狠狠擒着我的手腕道:「熙茸?是你?你没有死?」
我吃力地抬头,看见齐溟晦暗复杂的表情。
齐溟是齐熙茸的哥哥,曾经入选过国家少年篮球队,一米九五的大高个,后来因为父母不同意他走体育这条路,无奈放弃。
不过这只是对外的借口罢了,了解他的人都清楚,真实情况其实是他舍不得他妹妹,包括留在省内读大学,也是为了能寸步不离地守着齐熙茸。
这个死变态……对他妹妹有着龌龊的情感。
齐熙茸就是在这两个怪物的夹击下,选择了素未谋面却互谙心事的网友,义无反顾地为爱远走,然后死在了奔现的途中。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顿时觉得很麻烦。
他抓得死紧,我使劲挣了半天,没挣脱开,吃痛地龇牙,「你认错人了……放开我。」
他面色阴了阴,低头凑在我耳旁道:「你这张脸……我死都不会认错的,我的好妹妹。」
他这声「好妹妹」叫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齐溟狠瞪了我一眼,直起腰,手抓得更紧,「既然你人没事,怎么没早点联系家里?先跟我回家。」
我心里一乱,没想到是这么个发展,连忙往后拖着身子不愿意跟他走,「我都说我不是了……齐溟你个瞎眼的混蛋,自己妹妹都能认错……你说你还能干得成什么,快放开我……」
「等等。」徐琛道。
千钧一发之际,总算还是徐琛救了我。
徐琛的视线在我身上若有若无地逡巡,「她不是熙茸。」
就这么轻易地被他识破了。
我不知该感慨他对齐熙茸感情之坚贞致使他一眼就看穿我是个冒牌货,还是感慨自己费那么多心力,扒皮拆骨的苦都吃了,却只能换来他片刻的恍惚。
齐溟扭头看我,从乍然见到妹妹死而复生的惊喜中清醒过来后,他似乎察觉出了我不对劲的地方,眼中露出疑虑和不耐,「也是,熙茸的尸骨当初警方比对过 DNA,确认是她。你是谁?为什么要冒充我妹妹?」
被这么多目光充满探知欲地紧紧盯着,是我一生中少有的高光时刻。
我深吸了口气,恢复原本的笑容,笑吟吟拍了拍自己的俏脸,「我是苏葭啊,前段时间去整了个容,怎么样?漂亮吗?」
不出所料,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徐琛。
齐溟松开了我的手。
2.
说实话,场面有点尴尬。
我本来有点想走了,听到人群断断续续传来的议论声又多坚持了一会儿。
徐琛面上青青白白一片好不精彩,他径直走向我,冷眼睨了我一阵,「苏葭?」
我心头一紧,故作轻松地道:「嗯?」
刚刚人人都误以为齐熙茸死而复生的时候,他都没现在这么大反应,是我整得太失败了吗?
他像是想说什么,又咬咬牙硬生生忍了回去,活活气笑了,「我说怎么好几个月不见你,就是为了做这个?」
他估摸是不愿意看到齐熙茸的脸孔被别的女人占用了,觉得我玷污了她,所以才这样勃然大怒。
徐琛几乎是在磨牙,「你是不是疯了?」
我其实很怕他,见到他这样腿肚子都有点哆嗦,强撑着不示弱,「反正这张脸已经在我脸上了,你又能怎么样?撕下来吗?」
日日看到自己最讨厌的女人顶着心上人的脸招摇过市,再没有比这个更刺激、更让人愉快的报复了。
我故意昂起头,力图让他,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跟我过来。」
徐琛攥住我的手腕,不容拒绝地一路将我拉扯进了房子里,我瞧见他阴云密布的脸,一时间提不起反抗的勇气。
房间里,徐琛来来回回踱了不知有多少圈,我瞧得眼睛都晕了,连忙拿了瓶矿泉水喝一口压压惊。
他蓦地扭头看向我,好样的,吓得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为什么要整成现在这副样子?」他问我。
我抖了抖小脚,挪开视线不说话。
「为什么?」他盯着我的眼睛重复了一遍,真讨厌,我刚做的下巴都快被他捏碎了,「你就这么嫉妒熙茸?嫉妒到她一死就迫不及待地想成为她?」
他这句话一下子戳中了我的痛点,我像只被掐住尾巴的耗子,吱吱乱叫地炸起了毛,「是又怎么样?我就是嫉妒她,嫉妒她长得漂亮,嫉妒她能被那么多人喜欢!」
他突兀地弯了弯唇,眼里有轻蔑,「你以为你和她差的只是一张脸吗?」
是啊,我怎么敢跟齐熙茸比呢?齐熙茸什么都比我强。
我受创的自尊在胸口隐隐绞痛,痛得我此刻如果不做出点什么反击,整个人就要被那股悲哀的情绪淹没了,「反正我已经得到了这张脸不是吗?爱慕她的人那么多,总有那么一两个想借着这副脸孔重温旧梦……」
我努力压抑着喉咙里的哽咽,仰着脖子呛声道:「我以后还要天天顶着这张脸跟不同的男人接吻,上床,到时候……」
我知道我这番话说得绝顶恶心,毕竟我一说出口自己都开始反感我自己了,事实上果然很奏效,徐琛气得脸色发绿,凶神恶煞地恨不得把我原地处死。
「苏葭,你还有没有半分自爱?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看他怄得要死,我倒是气顺了许多,「我脸都不要了,还要自爱做什么?」
徐琛狠狠瞪了我半晌,拉着我的手就走,一路闯了两个红灯将我带到医院,顺顺利利地找到了我的主刀医生,「把她这张脸给我换回去!」
我吓得捂住脸,「我不干!我死都不可能……」
医生赔着笑脸,「徐先生不要着急,苏小姐鼻子上的假体是可以取下的,但是下颌骨和眼睛很难恢复到原状。」
我还没松口气,就听徐琛说:「不论花多少钱,不要让我看见她顶着这张脸。」
半小时后,一张手术同意书放到我面前。
我涕泪交加,「徐琛你就是要害死我对吗?我是绝对不会签的,如果你强迫我,我就去告你……」
他沉默了一下,冷冷一笑,「你去告啊。」
这禽兽法务部里养着最顶尖的律师团队,我知道我没有胜算,一时间悲苦交加,觉得天底下简直没有人比我更惨了,「你这个冷血的王八蛋……就算我死在了手术床上,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恐吓起了效果,徐琛冷眼睨了我一阵,当真把我带回去了。
为了保住自己这条小命,为了不被毁容。路上,我苦口婆心地劝他,「你想想,齐熙茸都死透了,尸体都烧成灰了,你再也见不到她了。不如你就把我当成她,好歹也是个活蹦乱跳能喘气的……」
徐琛阴恻恻地望了一眼我的脸,「还不如毁了。」
我毛骨悚然。
3.
他又原路把我带回了别墅,然后脱了西服外套,不耐地把衬衫领口的纽扣松了几颗,露出白皙匀称的锁骨。
我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低着头不敢看他,弱弱地说:「我要回家。」
他的视线像刀子一样割了过来。
我觉得他又在惦记着给我做手术,让我毁容,害怕得眼泪直掉,磕磕绊绊地哀求道:「你还想怎么样……求求你让我回家吧,大不了以后我不出现在你面前了……」
他蹙了蹙眉,几步走到我面前,将我抱起来丢到沙发上,而后整个人毫不避讳地压了上来。
被他独特好闻的气息包裹着,我的心跳有些快,看着他高高抬起的手,我吓得一把捂住脸。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把我的手拉开,拿帕子替我擦拭着哭得乱七八糟的脸。
这家伙真闷骚,还随身带着手帕,还熏了香。
相比他难看的脸色,他手上的动作还算温柔,温柔点是对的,我如今这张脸可贵了。
许是盯这张脸盯得久了,徐琛擦着擦着又开始生气,咬牙切齿地念着我的名字,「苏瑕。」
我生怕他一个用力把我鼻子弄歪了,连忙用双手包住他的大手,眼巴巴望着他努力挤眼泪扮可怜。
我万万没想到他会突然亲上来,慌张之下齿关紧合,差点把他舌头咬了。
他磨了磨牙,捏开我的下颌,柔韧的湿舌卷入我的口腔。
这是怎么回事?
我聪明的小脑袋飞速运转着。
这个不要脸的狗男人,难道看了齐熙茸的脸就忍耐不住兽性大发要把我办了,也不管是不是正主。
我当即握起拳头奋起抗争,可惜到底敌不过他力气大,被他摆成跪趴的姿势,我要回头,被他按着脑袋把脸别过去,不让我看他。
我 TM……我算是知道他有多嫌弃我的脸了。
我气急之下开始胡言乱语,「整个容那算什么……我连你的孩子都堕过……」
「……」
男人的动作骤然一停,徐琛将我整个人翻转过来,神情恐怖地望着我,攥着我胳膊的手青筋暴起,「你说什么?」
我心尖一颤,慌忙解释,「没有……我刚才胡说的……」
他仍然望着我不动。
我好他妈怕他露出这种表情。
「我没有怀过孕……我就是想气气你……」
他眼里掠过一抹后怕,重重冷哼了一声,把我翻过去继续。
我真是日了狗了。
4.
徐琛这个人没有什么别的优点,就是特别地……持久。
我咬唇苦苦坚持,渐渐回忆起我们那次稀里糊涂的初夜。
我有没有说过,徐琛一开始是跟我在一起的。
就和普通的小情侣一样,他会给我买好吃的,毒舌却耐心地给我补课,在我穿着吊带跟别的男生聊天的时候蹙起眉头。戴我强迫他戴的情侣对戒。
每次在外人面前看见他修长白皙的无名指上那一圈细细的银色,我心里就油然而生一股窃喜,就仿佛我们已经悄悄结婚了,他成了专属于我的男人。
后来在阅览室,我把这种念头跟他说了。
他维持着一贯的镇定,表面上没有多大反应,微微弯起来的嘴角却暴露了他的心思。
我心里酥酥麻麻的,越过桌子亲了一下他的薄唇。
那是我们第一次接吻,他停滞了一瞬,抬起头来看着我,然后揉了揉我的脑袋,笑了。
那时候,我真的好喜欢他啊。
记不起是哪一天,齐熙茸从她哥哥那里受了委屈,哭哭啼啼地跑到他家里抱住他,他没有拒绝。
我端着排骨玉米汤从厨房里出来,瞧见这一幕有些局促,但还是很有风度地朝他们笑了笑。
后来他就跟我提了分手。
就那样漫不经心地发了一条微信过来,说我们分手吧,连个原因都不给。
敷衍都懒得敷衍。
我去他的班级找他理论,他称病告假,我就在他家门口蹲点。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雨点砸在脸上刺疼刺疼的,我淋得跟个落汤鸡似的,一时间觉得自己很像言情剧里的苦情女主,眼泪混合着雨水,多惹人怜惜啊。
我幻想着他会心疼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担忧从房子里出来撑着一把伞走到我面前。
徐琛倒确实是拿着一把伞出来了,不过却是为了接从计程车上下来的齐熙茸。
两个人并用着一把伞从我面前走过,徐琛面无表情,还是齐熙茸有点内疚,拽了拽他的袖子让他停下。
齐熙茸把手里的小花伞递给我,还朝我抱歉地笑了笑。
有伞还要人家来接,做作。
我没忍住把心里的话脱口而出,「狗男女。」
徐琛的眼睛立刻就有点冷。
我骂完就跑,很有骨气地没要他们的施舍。
结果就是回到家大病一场,吃了药都没用,爸妈又忙生意不在家,还是保姆带我去医院打的吊针。
所以骨气真是个没有用的东西。
那以后,他眼里只有一个齐熙茸。不再跟我说话,不关心我的分数是不是足够跟他考上同一所大学,就算我穿着比基尼跟男人说话他都不在乎,手上的戒指也取下来了,估计早不知道扔到哪个垃圾桶去了。我明白,他是真的不喜欢我了。
为什么齐熙茸总是可以轻而易举得到她想得到的,为什么她已经拥有了那么多人的喜欢,还要来抢我的人呢?
我本以为徐琛本性如此,薄情寡义朝三暮四,男人嘛,何况还是那么帅的男人。
结果人家一恋爱就是四年。
跟我在一起半年就想分,却能跟齐熙茸在一起三年,看来人家只是对我薄情寡义。
我怎么能不怨恨他们。
于是我发愤图强努力学习,就是为了能时时刻刻跟个怨灵一样在他们的生活里阴魂不散。我就像言情剧里一心想破坏男女主关系的恶毒女配,暗搓搓期待他们感情破裂,皇天不负有心人,在齐溟这个坏男二的阻挠下,大学毕业典礼那天,齐熙茸决定跟他分手。
他伤心之下喝得酩酊大醉,我怀着一点坏心思,一面道貌岸然地安慰他,一面不着痕迹地一杯接一杯给他灌酒。
得不到他的心,得到他的人也行。
喝着喝着我俩就滚到床上去了,我真没想到他竟然是个处男,经验和技巧都十分生疏,再加上醉酒眩晕,没控制好力道,我的腰都被他掐紫了。
一整晚,他来来回回折磨了我有三四趟,除了头两次有点失误,后面都他妈强得让人怀疑他吞了药。
醒来他看到一室狼藉,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盯着床单中间那块血迹半天没说话,显然是在懊恼于昨晚的放纵。
只要他不爽,我就很爽。
我其实也没想让他负责,哆嗦着腿套上衣服,下楼去药店买了紧急避孕药和水吞了,然后就自己打车回去了。
就仿佛事情从没发生过,没多久,徐琛和齐熙茸又复合了。
5.
「苏葭,你连这种时候都能分心……」
他咬牙切齿地念着我的名字,在我肩头咬了一口,疼得我一哆嗦。
混蛋。
天刚亮,趁他还在熟睡,我胡乱套上裙子找到包包赶紧跑。
就在我着急手机没电也没现金发誓以后都不用苹果手机的时候,一辆银灰色迈巴赫停在了我的面前。
齐溟坐在车里看着我,视线沉沉的,让我捉摸不透。
我本来不想坐他的车的,但是他问我需不需要给徐琛打电话。
……是个狠人。
虽然这两人都挺诨的,但总归齐溟对我没有那么大意见,在他与徐琛之间,我义无反顾地拉开了车门。
齐溟在一旁沉默地开车,我的小心脏开始打鼓。
「苏葭?」他像是把这两个字含在嘴里细细咀嚼,我听得害怕,求他送我回家。
他笑了笑,然后就把我带回了他家,带到他妹妹的房间。
齐熙茸的房间如同她的人一样清新素雅,里面的陈设依然维持着她生前的模样。
齐溟从衣柜里找出一件衣服让我换上,说我裙子背上的拉链坏了,别穿了。
我忍不住胡思乱想,他不会故意把我打扮成他妹妹平常的样子,好假装他妹妹还活着吧,这个变态哥哥。
从楼上下来,我见到了他父亲,一个身材高大,眉毛浓重,眼神锐利,看上去极有威压的男人。
他倒是没有认错我,而是笑了笑,「你是苏葭吧,我听齐溟说了。」
他洞悉似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阵,笑容越发和蔼,「确实和茸茸很像。她走了之后,我始终很思念她……」
他让我叫他伯父,然后留我下来吃饭,过程中一直体贴入微地替我夹菜盛汤,都是些齐熙茸在世时爱吃的……不过我和她的口味差不多。
面对一个痛失爱女的父亲,我虽然讨厌齐熙茸,但既然用了她的脸,帮她稍稍抚慰一下她爸好像也是应该的。
正坐在沙发上陪齐伯父谈心,徐琛突然来了。
他的视线紧紧锁定在我身上,像是在检查什么。
我有些意外他穿的衬衫还是昨天的,而且有些皱,以他那龟毛的性格和洁癖程度,看来赶来得很着急。
他压抑着什么跟齐伯父道了声好,走过来攥住我的手,说我生病了,他要送我去医院。
齐伯父关切地问我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大碍。
他放屁,他才有毛病。
我正要开口,被他用力握紧了手制止,「小流感,怕传染给您,先走了。」
直到车子开出齐溟和齐伯父的视野里,他紧绷的脊背才放松下来,将车靠边停住,表情难看地望向我。
「你去齐家做什么?你知道你现在这副样子,会让……」
「会让什么?会让齐溟看上我吗?」我就是故意揭他伤疤,「其实齐溟也不错啊,家大业大的,对感情还很专一,不像你。而且他个子又高,这样以后我们的孩子肯定也……」
「……」
我被他的眼神吓得说不下去了。
徐琛将我拉去了他一个朋友那里,那人我认识,在时尚界挺厉害挺出名的,当过好几个一线顶流小花的专属化妆师。
他拿了我的照片让化妆师尽量往我原来的样子靠,还在我非常强烈的抗议下给我剪了头发。
几小时后,我看到镜子里的我,一下子就很不能接受。
「苏小姐原本就很漂亮啊,还是时下最受宠的可纯可盐的茶颜,为什么非要整成那副清淡的样子呢?」
花了那么多钱,遭了那么多罪,一夜给我回到解放前了。
所以即使她在夸我,我心里也很难认同她的话,还是呛嘴道:「我就喜欢长成那样,温温柔柔的多有女神范!」
徐琛看到我这样,才算有了点好脸色,扭头跟化妆师道了声谢。
我从凳子上起身想回自己家,却被他握住了手,「你去哪?」
他凭什么管我啊?
我没看他,硬声硬气地说关你屁事。
他微拧着眉心,半晌才说话,「你这样……就很好,没必要去变成别人。」
我愣愣地与他对视了一会儿。
他又想骗我。
如果我这个样子就很好,他为什么要抛下我转头去和齐熙茸交往?
6.
做完造型已经是下午了,我肚子饿得咕噜叫,由于我还在生气,拉不下脸答应徐琛请我吃饭的建议,他坚持把我送到我家楼下。
这个时间已经是饭点了,今天我妈在家,保姆肯定做好了饭,在我下车走进住宅楼的时候徐琛一直静静地望着我,估计在等我请他上去吃饭。
但是怎么可能呢,他不配吃到我家的饭。
走进家里,我妈正在沙发上看新闻,见我进门抬起头淡淡地打了声招呼。
她自小对我采取的就是三不管的教育方式,平常和我爸忙于工作,没时间搭理我,就连这次整形手术也只是想起来才随口说了我两句,我都怀疑她忘了我长什么样子。
吃完饭我们母女俩到阳台吹风,我妈抽起了烟,我很想找她要一根但是忍住了,百无聊赖望着小区里饭后遛弯的大爷大妈,视线忽然一顿。
天都快黑了,徐琛竟然还没走,倚在车子旁边默默抽着烟,身形瞧着有几分落寞。
我妈也瞧见了,不以为意地说:「这小子之前突然莽莽撞撞地拎着一堆礼物跑过来求我把你嫁给他,我又不是不知道他跟齐家那个小女儿的事儿,害得你多少伤心啦,二话不说就把拖鞋拍他脸上把人赶走了。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在楼下站到早上才走。」
我一下子蒙了,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徐琛还来找我妈提过亲?什么时候?
我妈十分淡定地劝我,「我怕你胡思乱想就没告诉你。这男人不行就算了,天底下这么多男人呢,不行你妈给你安排安排。」
过了几天我发现,齐溟好像在追我。
他送了我许多女人普遍都会喜欢的东西,我拒绝了几次,他很有风度地收回去,再送更好更贵的给我。
我猜想他可能是出于某种补偿心理,最爱的妹妹用不到了,便想通过将这些名牌包包首饰赠送给一个和妹妹相似的女人,以获得些安慰。
想到这里,我就欣然收下了。
由于收了他的东西,后面他再约我吃饭的时候,我就不好意思不答应了。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我发现齐溟其实是个挺好的哥哥,我是独生女,那种作为妹妹被呵护照顾的感觉从未有过,还挺让人心动的。
他问我愿不愿意做他女朋友,我犹豫了一下,问他跟现在比有什么好处?
他笑了笑,扶着我的后颈在我耳边亲了一下,说这是女朋友的待遇,和妹妹不一样。
于是我答应了。
因为我沉下心来静静地想了想。
我整容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和徐琛重归于好吗?
不是。
我是为了整容成他心爱女人的样子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让徐琛膈应憋屈,如果对象是齐溟,那效果不是更好吗?
交往以后齐溟对我更好了,说是予取予求也不为过,弄得我挺不好意思的,就也象征性地给他买了几件礼物,虽然是刷他的卡。
这天齐溟送我回家,就着夜色掩护,他低头吻了我。
他亲完,我忍不住问他,「是不是有种乱伦的刺激感?」
他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有些无奈地念着我的名字,「苏葭。」
「好好,我不说了。」
他将我压在车子上,一手托着我的后脑勺,又亲了上来。
我感觉他的吻技比起徐琛要娴熟很多,经不住开始怀疑一开始对他感情专一的评价。
他掐了掐我的腰示意我专心,这一亲足足有十多分钟,我的舌头都麻木了,脑袋也有些缺氧,不太理解他对于亲吻的热衷,很想问问他我能不能去上厕所。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分心,他又一次惩罚性地揉了一把我的腰,这次手伸进了衣服。
但是这次我恐怕不能专心了,因为我看见徐琛了。
他也正看着我。
7.
我觉得徐琛大概是挺愤怒的,虽然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齐溟舌尖和身体的温度都在逐渐升高,略凉的手掌滑过我的后背,引得我一阵战栗。
他的手徐徐向上攀爬,我还没打算跟他发展到那一步,但出于报复徐琛的心理,我没有阻止。
一阵冷风吹过,我突然很没有安全感,搭在他腰间的手不自觉收紧了,甚至扣进了他肉里。
齐溟胸膛里发出闷闷的笑声,知道我还没有准备好,克制地将手收了回去。
徐琛就那样站在树下的阴影里沉默地注视着我们,直到齐溟驱车离开也没有任何反应。
我心里有些失望。
徐琛这个人还是太理性了,这张脸对于他一开始还有些效果,到后面就几乎就没什么作用了。
我整理好衣服,昂了昂下巴,力图以一种十分高傲的姿态从他面前走过。
黑暗中徐琛神色莫测。
经过他身侧时,一双手突然从背后架住我,飞快捂住我几乎大喊出来的嘴巴,搂着我的腰一路拐到了车里,然后抽过安全带将我牢牢绑住。
他娘的徐琛竟然绑架我!!
我还惊魂未定,徐琛一脚油门将车子开出老远,没有给我跳车的机会。
望着他咬得紧紧的下颌线,还有不断上升的车速,我害怕得冷汗都下来了,这莫非是要和我同归于尽的架势……
我抓着安全带,放软声音小心翼翼地叫着他的名字,「徐琛,你慢一点好不好……」
徐琛闭了闭眼,手背上青筋暴起,车速终于正常了起来。
二十分钟后,我忐忑地望了望车窗外,想起来这是他在郊区的一处房子。
大晚上的,四下无人的,我好瘆得慌。
徐琛的身体靠了过来,极具压迫性地将我困在副驾驶的座位上,一双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的下唇。
通过后视镜,我看见自己的嘴唇被亲得肿嘟嘟的,不由暗道不妙。
他低低问我:「你和他睡了?」
我心里怵得要死,奈何天生嘴硬,「关你……关你什么事。」
他喉头动了动,语调是瘆人的轻柔和缓,像是在劝告,「苏葭,你最好告诉我没有,不然……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
我本能地缩了缩脖子,捏着冷汗直冒的手心,既生气,又觉得眼前这男人荒唐得可笑,忍不住充满嘲讽地道:「这是我和齐溟的事情,男人和女人之间发生点什么不是很正常的吗?你用什么立场来管教我?大舅哥吗?何况他送了我那么多东西,我总要回报点什么……」
我知道他会怎么看我,整容,拜金,拿身体当筹码,自我物化的彻底,可那又怎么样?
小的时候,爸爸妈妈觉得工作比我重要,将我甩给保姆照顾,两个人整月整月地不着家,连我过生日都不记得打个电话。长大了,我沦为齐熙茸的陪衬,没有人看得到我,连唯一肯为我花心思的徐琛都被她抢走了。
无论处在什么身份,我总是被忽略和放弃的那一个,哪怕当个替代品又如何,至少有人喜欢我,有人能发现我的好,那就说明我还是有价值的不是吗?
徐琛眼中似乎透出些隐约的哀伤,又像是我看错了,他蓦地吻了上来,唇舌交融间一口咬在我嘴唇上,在快要磨出血的时候悻悻然松开,之后又叼住我的舌尖,亲得我差点魂飞魄散。
他提溜小鸡仔似的将我拎到别墅内的洗手间,逼着我反反复复用漱口水漱口,到最后口腔内壁都快烧破皮了,舌头也木木的,疼得我眼眶泛泪。
他刚刚都亲过我了,现在漱口还有什么意义,真是不懂。
好不容易漱到他满意了,徐琛又将我带到一个房间,我担心他做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情,都做好失身的准备了,他却突然丢给我一本日记本,然后冷冷地看了我一会儿,扭头出去了。
当然门也被他从外面锁了。
现在什么正经人会写日记啊。
我腹诽,随手翻开瞧了瞧,谁知这一看心情霎时沉重起来。
8.
我一直以为是因为齐溟觊觎她这个妹妹,齐熙茸恶心这种乱伦关系才会想要逃离齐家,却没想到真正的事实截然相反。
从小到大,齐溟都是齐熙茸的保护伞,用同样年幼的身体挡在她面前,替她承受了齐父的猥亵和时不时的凌虐殴打。
七年前,面对国家队的邀请,他放弃了可能是唯一一次逃走的机会,毅然留在了这个家。
谁能想到热衷慈善,表面正派的齐董事长却是个恋童癖,不仅骚扰虐待自己的两个孩子,甚至还曾试图强奸即将成年的女儿。
那一天惶恐不安的齐熙茸找到徐琛求助,头一次向外人展示了自己的伤口,齐父的公司一直仰仗徐氏的鼻息过活,如果她和徐琛这个集团继承人在一起,他一定会有所忌惮。
她知道徐琛有女朋友,对我很愧疚,也很抱歉,可是她能想到的只这个办法。如果报警的话,家丑暴露,没了徐氏的帮扶,爸爸的公司可能会面临灭顶之灾,她也将不堪众人充满鄙夷的议论和注视,所以求徐琛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她一定没有颜面继续活下去。
整整四年,因为有徐琛的庇护,齐父收敛了所有动作,不敢再对她和哥哥动手动脚。
她知道自己已经耽误了他太久,这四年里,他们之间并没有因为这层表面上的情侣关系生出什么暧昧。徐琛对她来说更像是一个可靠的哥哥,他对她好,只是出于责任和怜悯,可是他又能保护她多久呢?难道真的要走到结婚那一步,她凭什么让徐琛为她牺牲自己的幸福。
所以毕业那天,她咬牙提出了分手。
齐父贼心不死,仅仅是他们分手一个月后,他就再次暴露了自己的真面目,在她洗澡时将她堵在浴室里,哄她开门不成甚至干脆卸掉了门把手。
但是更让人后怕的是,匆匆赶回来的齐溟用花瓶打破了齐父的头,在他捡起地上沾血的花瓶碎片想要继续时,被她跪在地上流着泪阻止了。
为了这种人渣毁了自己的一辈子,不值得。
徐琛很快就得知这件事情,为了保护她,他们复合了。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两人分手的那段时间,他和我睡了,徐琛想对我负责,拎着礼物找到我妈提出想结婚,被我妈奚落一顿拿拖鞋赶了出去。
如果不是因为她,徐琛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也不会生出那么多误会和无奈,让那个女孩变得可望而不可即。
这样肮脏的她,只会拖累哥哥和徐琛,还有什么活下去必要呢。
在她人生中最绝望的时候,她遇到了泽宇。
他的童年同样是在性侵和殴打中度过的,长大的他打架逃学,将兽父打得头破血流,踹烂了他的子孙根,为此几进少管所,被不理解的人们视为不良少年指指点点,但他不在乎,后来在好心人的帮助下走了出来,成了一名专门受理虐童事件的律师。
相似的遭遇让两人同病相怜,互生情愫,她也想像他一样勇敢一次,去找他。
看到这里我心脏发紧,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幸福触之可及,她却死在了空难里,
这些年我只顾沉浸在自怜自爱中,才发现活在光环下的她原来才是最悲惨最无助的那个。
将日记翻到最后,总算让我放下心来。为了躲避齐父的监视,她用泽宇为她办的新身份另外买了一张票,她并没有上失事的那班飞机。
这样一来,却恰好让齐父以为她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她终于可以干干净净地重活一回。
我深呼了口气。
现实当真永远比电影来得更为狗血离奇。
「这本日记是熙茸前不久从 k 国寄来的。」门开了,徐琛缓缓走了进来。
他将手插进口袋,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不说我也懂,齐熙茸寄这个过来,无非是想替徐琛解释他当年提出分手的原因和苦衷。
嗯……我能理解。
我理解个屁啊。
就算齐熙茸的确很可怜,我也很同情她的遭遇,但仅仅是因为这些就可以那样冷酷地对待我吗。
「齐熙茸需要关爱和保护,我就可以被随便伤害吗?」我合上日记,站起身问他,「如果你当时把实情告诉我,我未必不会同意。」
既然你在那一刻已经做出抉择要放弃我,那很好,我们就此好聚好散吧。
9.
我越过他走出房间,徐琛抓住我的手。
我想了想,替他做出一个解释,「你是担心我向别人泄露她的秘密,才不告诉我的对吗?」
徐琛倒是清爽利落地回答了我,「不是。」
「那是为什么?」
徐琛蹙了蹙眉。
我笑了。
「要我原谅你也可以,你也看着我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谈四年恋爱吧。」我说,「好好体会一下我当初的感受。」
徐琛的脸色有些苍白。
我非常潇洒帅气地走了出去,然后站在冷飕飕的夜风里沉默了。
好在这次徐琛没对我弃之不理,还算绅士地开车将我送了回去。
一路上,他都没和我说话。
回去后,我开始想方设法躲着齐溟,他约了我几次都被我找借口推了,并且慢慢将以前他送的一些礼物退还给了他。
我好心给他分了类,有哪些没拆封没用过发票也还在,以后可以送给别的妹妹;哪些可以作为藏品以后很有升值空间,或者卖二手多少价钱合适不要给人坑了,不行的话租出去也是可以的。
齐溟给我发信息:是因为那晚冒犯到你了吗?
我盯着手机屏幕,陷入沉思。
他这混蛋到底是想做什么?明知道妹妹没有死,知道他父亲对齐熙茸存有那样畸形恶心的欲望,还特意把我领到他父亲的面前,让一无所知的我掉进狼坑……
想到那天齐父对我殷勤备至的模样,我真是脊背发凉。
不是亲妹妹就无所谓吧,想拿整容成齐熙茸的我当祭品献给齐父,好获得股权、遗产继承权一类的好处……
我越想越后怕,哆嗦着手把齐溟拉进了黑名单。
结果没过两天,我就被他堵在了家门口。
我试图学我妈拿拖鞋把他打出去,想想拖鞋威慑力有限,又换成了拖把。
齐溟被我没头没脑地抽了几棍子,疼得脸色发青,毕竟是一米九几的大个子,我还没看清手里的拖把就被他夺了过去。
我吓得抱着头蹲在地上。
等了半天,棍子没落下来。
齐溟蹲在我面前,温柔地替我理了理额头上翘起来的刘海,像是有些无奈,「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我眨眨眼,调整好情绪仇视地瞪着他。
齐溟的眼神越发无奈,就着蹲姿把一切缘由告诉了我。
他并不知道齐熙茸是假死。
包括泽宇这个人的存在,他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自小由于父亲的缘故,齐溟对所有接近妹妹的男人都抱有极强的偏见和敌意,连徐琛他都是过了很久才慢慢接受的。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徐琛和齐熙茸才会选择对他隐瞒。
以他对齐熙茸的保护欲和控制欲,不会放心妹妹离开他的视线转而去追随远在他国的另一个男人,在他心里,妹妹能信任和依靠的人只有自己。
所以齐熙茸并未将自己假死的事情告诉他,而是想等一切尘埃落定。
齐溟自然是聪明的,很快从徐琛的反应中察觉出不对,想用将整容后的我带到齐家方式逼他说出实情。
有他在场,齐父就算有心也不敢真的对我做出什么。
这招是奏效的,之后徐琛就把一切都跟他交代了。
他对我好,是出于愧疚和弥补,这四年来齐熙茸霸占了徐琛身边原本属于我的位置,让我沦落为牺牲品,所以才对我千依百顺有求必应,又是孝敬这,又是孝敬那的。
原来并不是因为这张脸。
「一开始的确只是想补偿。」他托起我的脸,拇指轻轻摩挲我的唇角,弯了唇笑道,「但是最近好像控制不了我自己了。」
10.
他这话让我想起了那天夜里难舍难分的亲吻,脸颊不由稍微红了红,过了几秒想到什么,又稍微绿了绿。
有一句话……我真是不吐不快。
我憋了半天,忍不住问他:「你亲我的时候,真的不会像在亲你妹妹吗?」
过去我不问,是因为我不在乎他是不是拿我当作替身。
在我看来,无人问津远比被当成工具人要可怕的多,我是那般卑微地祈求着一双能注视着我的眼睛。
可人都是不知足的。
如果我喜欢上他,总有一天我会希望他看见的是真正的我,而不是透过我在看他心中的另一个影子。
齐溟瞳色微深,似是在端凝我的脸,「你和熙茸是不同的,她永远不会和你一样。像一根自顾自生长的小草,总是能轻易地折下腰身,不需要给予多少养分就能存活下来,在我转过头的时候向我摇头晃脑耀武扬威。」
他说到最后,竟然笑了。
我没想到齐溟还有当诗人的天赋,说的话云里雾里,不过我听懂了。
他说我是草,齐熙茸是花,花需要被养在温室里好好照顾,草不需要,我现在是一根假装自己是花的草。
我气哄哄地把拖把杆子横在我面前往外赶人,「我现在就去找个觉得我是花的男人!」
几个月后,齐父中风发作被送进了疗养院,眼歪嘴斜话都说不出来了。齐溟踢掉了父亲在位时的左右手,安插进自己的心腹,顺理成章地成为最大持股人掌控了公司的实权,听说这背后徐琛给予了极大的助力。
中风没多久,齐父又由于看护的疏忽从楼梯摔了下来,造成全身多处骨折,轻微脑震荡,听说是想上厕所没人理,尿了一裤子,老人不高兴想自己去,结果酿成悲剧。
我真怀疑都是齐溟的阴谋,他给他爸做了体外造瘘手术,腰间挂了个粪袋,插导尿管解决了拉和撒的问题,齐父体面了大半辈子,临到死了却是在一股挥之不去的恶臭中度过的。
家里给我安排了相亲,是一个家世年龄各方面都相当的男人,他还挺纯情的,确认关系后连我的手都不好意思牵一下,不过也可能是对女人不感兴趣。
我这人有什么说什么,直言不想当同妻,钟誉脸上绿了又绿,那之后就敢牵我的手了,搂起腰来也毫不含糊。
交往期间「偶遇」过几次徐琛,我才不相信这是什么巧合,每次见到他拽了钟誉就走,这天我们正在电影院看午夜剧场版《海绵宝宝历险记》,徐琛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坐在了后排。
我因为太烦他了,一屁股坐到了钟誉的腿上,搂着他的脖子喂他吃爆米花。
徐琛果然被我气走了。
两个小时的电影结束后我们出来,徐琛还在,他守在小吃摊边,俊美的侧颜和大长腿吸引了不少女生的注意,在我经过时递了一份刷满辣椒的臭豆腐给我。
他还记得我喜欢吃臭豆腐,上高中的时候每次吃完都要噘着一张嘴亲他,他嫌弃地仰着脖子拼命躲。
真是青涩而美好的回忆啊。
可惜只有那么短暂的半年,之后的时光都是三人行。
我没接,拉着钟誉去酒店开房。
他把我们堵在电梯口,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冷着脸说我不要太过分。
我说,这才几个月就过分了,还有四年呢。
他死死抓着我的手不放,被我男朋友打了一拳。
我说打得好。
第二天我们从房间出来,发觉徐琛守在门外坐了一夜,胡茬都长出来了。
他抬起头,眼里布满了红血丝。
我亲了一下钟誉脸,他也默契地回亲了我一口。
多么配合,我更爱他了。
后来齐溟又找过我几次,我问他:「如果我和你妹妹同时掉进水里你会救谁?」
这个千古难题即使是齐溟也答不上来。
他能犹豫那么一瞬间已经让我很意外了,毕竟齐熙茸在他心目中的分量我很清楚,我竟然能与之抗衡那么几秒钟。
和钟誉交往一年后,我要订婚了。
徐琛喝得酩酊大醉来找我,我骗他说是奉子成婚。
他盯着我看了半天没说话,视线下移,突然瞧见了我手上的戒指。
那是我和钟誉的订婚钻戒。
他眼底情绪翻涌,就像是某种压抑已久的东西到达了临界值,下一秒就要破闸而出。
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夹,然后从夹层里揪出一根项链,项链尾端串连着一枚银色戒指。
一枚廉价的,做工粗糙,价值不过 128 元的银戒。
恐怕连串它的链子都比它值钱百倍。
徐琛问我:「那它怎么办?」
他的声音哑得厉害。
我看着那枚戒指,想起我在学校图书馆跟他说过的话。
「徐琛,你有没有觉得,戴着戒指我们就像老公和老婆?」
原来他还留着。
我以为他早就丢了。
「哦,这个啊。」我笑了,扬起手把戒指露给他看个仔细,「我已经有新的了,旧的早就不知道丢哪了。那种东西,你喜欢留着就留着吧。」
说完这句话我扭头离开,没去看他脸上的神情。
其实那之后,他不是没有试图和我解释过。
齐熙茸的母亲和他妈妈是很多年的好闺蜜,徐母小时候意外失明瞎了一只眼睛,齐熙茸的母亲抑郁症自杀后,将眼角膜捐给了她,唯一的心愿就是替她照顾好两个孩子。
这也是徐氏多年来扶持齐家的原因。
「如果察觉到你跟我还有联系,齐父一定会起疑心。他手段下作,我担心他为了钳制我,会狗急跳墙做出伤害你的事情。」徐琛说,「这不是没有前科的。他手里握着齐溟和齐熙茸的视频跟照片,一旦他们不听话,他就会将那些东西散播出去,让他们毕生都活在耻辱中。」
真是个变态。
我想。
「熙茸走后,我想把一切都告诉你,你却不见了,再出现在我面前时,就是这副模样。」
「这真是最彻底的报复。」
「我再也见不到你本来的样子。」
隔天,我听说徐琛出了车祸,好在伤得不重,休养一段时间就能出院了。
但是我的婚事凉了。
钟誉的父亲另攀高枝,要求钟誉娶对方任性娇纵体重两百的女儿,否则家产就没他的份,他同意了。
他说反正我也不是真心喜欢他,不值得为了我放弃一切。
我气死了,傻子都看得出是徐琛动的手脚。
我去医院找到徐琛,他很平静,告诉我那个人配不上我,他只是一试,就试出来了。
我说:「那我的孩子怎么办,没有父亲了。」
徐琛说,他养。
我差点翻白眼:「你不配养他的孩子。」
徐琛的脸色立刻有点难看,拳头握得很紧。
我说:「除非你整容成他的样子,这样宝宝将来才不会忘了自己亲生父亲的长相。」
徐琛眼神里好像有什么光熄灭了。
11.
他低着头很久都没有说话。
徐琛当然不会同意,我也只是想膈应他一下,现在目的达到了,我暼了一眼他打着石膏的伤腿,走了。
我妈可能是年纪大了,渐渐意识到了从前对我的忽略,开始放下生意加倍地补偿我,每天给我煲汤做饭,嘘寒问暖,做着她所不擅长的家务。
但是怎么说呢,我已经不需要了。
幼崽的依赖心理总是比较重的,小时候我那么渴望父母的陪伴,害怕他们不爱我不要我,现在她整天陪着我,反倒让我束手束脚。
其实仔细想想,他们已经给了我良好的教育和还算优渥的家境,父母也有实现自我的权力,不是说就必须为了我牺牲掉自己的人生和对事业的热忱。尤其是我妈,她不需要觉得自己必须做个贤妻良母在家里相夫教子才算对得起我。
我把这番话跟我妈说了,她愣了一会儿,笑了笑,说你这么独立倒是让我有点失落。
徐琛越发频繁地出现在了我的生活里,到了我跟我妈出门买个菜的工夫他会突然出现,一边很有礼貌地跟我妈打招呼一边自然地接过袋子的程度。
我问他:「你公司倒闭了吗?」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那你怎么这么闲?」
他说:「这不叫闲。」
把菜送到家后,我妈也没留他吃饭,完完全全把徐琛当个运输工具人看待,徐琛也没生气,客客气气地说阿姨我以后再来看你就走了。
这天我穿了条挺淑女的裙子逛街,自我感觉十分良好,唯一的困扰就是胡吃海塞完小肚子分外凸出。
结果一碰到徐琛他就拧起了眉头,「你怀孕了怎么还能穿高跟鞋?」
他这摆明就是说我胖,我不高兴了,呛声,「谁说怀孕了就不能穿高跟鞋?」
他抿了抿唇,没再跟我争执,默默跟着我把商场上下五楼逛了一圈,无论我看中什么,他都无声无息地替我把钱付了。
我懒得管他,但不可否认他刷卡的时候我对他的厌恶感稍稍减轻了一点。
有一说一,穿细高跟逛街实在很不明智。这不,下天桥的时候我的脚就崴了一下,钻心地疼。
徐琛立刻把我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而后回到商场买了一双平底的帆布鞋。
他衣品一直很好,随手选的鞋也很好看。
他蹲下身替我穿鞋的时候,有路过的小姐姐冲我挤了挤眼睛,「你老公好帅啊,对你好体贴。」
我说:「哦,那是因为我怀孕了。」
小姐姐惊呼,「哇!恭喜你们!!」
我又说:「孩子不是他的。」
小姐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徐琛面无表情地替我系上鞋带,握着我的脚腕轻轻转了转,「疼吗?」
我摇摇头。
他搀着我站起身,跟小姐姐点了点头,向停车位走去。
小姐姐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
路上,我从他车里翻出我以前留下来的一听可乐,刷着手机慢悠悠喝了起来。
他蹙了下眉,「少喝碳酸饮料。」
我不解,「又不是你的孩子,你这么紧张干吗?」
徐琛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发白,过了片刻才放松下来,「单亲妈妈会很辛苦,我可以照顾你们。」
「生一个就够累的了,我可不会生第二个。」我看着他说,「你们老徐家可能要就此绝后了,这样你也不介意吗?」
车子开出很远,徐琛才缓缓说:「不要告诉我爸就好,就把这个孩子当成是我的。」
说真的,我都快被他感动了。
可是嘛……
我故作伤心地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要不是你,他爸爸也不会抛下我们娘俩。」
12.
晚上,我妈的一个老朋友来家里做客,结果出现了食物过敏,我开车送她们去医院。
来电显示是徐琛,我接了。
「接得这么快,还没睡?」他的嗓音有些疲惫,「你现在应该多休息。」
那你还给我打电话。
我说:「我在去医院的路上。」
他顿了一下,「为什么?」
我装出委屈的样子,「呜呜,我妈要带我去打胎。」
他的呼吸似乎有些急促,克制地问我:「在哪个医院?」
我怕他真的找过来,随口胡诌了一个。
把阿姨送进急诊科没多久,徐琛竟然赶过来了,他步履匆匆,嘴唇抿得发白,在看见我的一瞬间如释重负,用布满冷汗的掌心抓住了我的手。
那医院名字都是我看着宠物店的招牌瞎编的,他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好茫然。
「孩子是我的。」他看着我妈,郑重地说,「我会负起责任。」
我妈满脑袋问号,「孩子?什么孩子?」
徐琛皱了下眉,「你还没告诉伯母吗?」
啊,这个……
我用力握紧他的手,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你真的想看我生下别人的孩子吗?要不然干脆堕掉算了。」
他目光望向我的小腹,眼中的情绪有些难解,「不想。」
短暂的停顿后,他低声说:「但是我怎么舍得。」
见他这么认真,我的玩笑反倒开不下去了。
我妈还在状况外,「你什么时候怀的孕?」
眼看事态就要朝我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了,我只得老老实实承认自己骗了他。
徐琛遽然看向我,整个人似乎都僵硬了,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害怕被里面的冷气冻死。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问我:「你没有怀孕?」
我试着挣脱他的手,但是他抓得很紧,我强行按捺着心里的慌乱,「是啊。」
我本来习惯性地想刺他两句,但是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我怂了。
「苏葭。」他喉头鼓动了一下,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肯定是想骂我。
阿姨被护士搀扶着走了出来,看样子是没有什么大碍,瞧见徐琛和我暧昧的姿势怔了一下,笑眯眯地问:「是小葭的男朋友呀?」
我等着气头上的徐琛否认,却听他「嗯」了一声,彬彬有礼地说:「阿姨好,我叫徐琛。」
「一表人才,一表人才。」
我:「……」
可能是冲着徐琛心甘情愿喜当爹那股劲儿,我妈对他的态度稍微好了一点,他再提着礼品上门的时候,好歹人和东西都能留下。
可我心里还是酸了吧唧的,像是肉里卡了根刺,怎么都不能冰释前嫌。
第一次成功留下后徐琛脸皮厚了,这几天没事就往我家里跑。饭后,他给我切了一盘水果放在茶几上,问我吃不吃,我盘腿坐在沙发上打游戏,没空理他,他也不再说话,安静地在一旁陪我妈看电视。
游戏里有玩熟的小哥哥要和我组 CP,我答应了,徐琛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我口渴,用脚尖点点他的腿让他给我倒杯水,等他拿着水杯回来,我又吃起了盘子里的橙子。
妈妈看不过去批评我。
徐琛说没事,拎着垃圾下楼了。
我跟游戏里的男生面基了,从酒吧回来,徐琛就站在我家楼下等我。
他望着我,眼神中有一种介乎哀伤与受伤之间的东西。
我没管他,拿着包包进门。
他在我身后说:「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和我回到从前。」
我拿出手机,发给他一张我和钟誉的合拍照。
「我还是喜欢他,可你害得他跟我分手了。」我说,「等你什么时候长成他那样,我可能就会看你一眼了。」
整整一个月没有徐琛的消息,没想到,他真的去了。
我从前的主刀医师给我打电话,说徐先生在向他咨询我的审美喜好和整容建议。
???
我连忙驱车赶到医院,徐琛坐在诊疗室里,面前的桌子上摆着钟誉的资料和全脸各个角度的照片。
各个角度都比他差远了。
我蹙起眉头,「你有病吗?」
他还是那副平静的表情,「换张你能看得顺眼的脸,也没什么不好。」
我说:「可是他没有你好看啊!!」
徐琛沉默了一刻,「在我心里,她同样也不如你。」
我反应了好几秒,才明白他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我瞪他一眼,「你要整就整吧,随便你。」
反正我也不在乎。
他是我的谁?他长成什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我只是单纯不忍心看他糟蹋了他那张脸。
三天后,徐琛来了,是我妈把他请来的。
打开门的一刹那,好在他的脸还是原装的。
我不知为什么松了口气,想想如果徐琛顶着钟誉的脸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一定会崩溃又抓狂。
诶嘿。
突然有点理解徐琛的心情了。
保姆休假去了,我妈手艺又十分堪忧,晚餐基本上是徐琛做的,我真的很好奇他还有什么不擅长的东西吗,那么优秀干什么,弄得我妈都开始嫌弃我了,真讨人厌。
吃饭的时候没人给徐琛夹菜,他就安安静静地吃着面前的一盘青菜,饭后还主动把碗盘收拾进洗碗机。我躺在沙发上快睡着了,被我妈拿脚踢醒,示意我下楼遛弯消消食。
徐琛跟我并肩走在一起,夕阳洒在他脸上,恍惚间还是四年前我爱慕着的那个男孩。
「如果齐熙茸没有主动提出分手,你是不是就会按部就班地和她结婚,为了守护她奉献出自己的一生。」
我说这话的时候不无讽刺。
「不会有那一天。」他停下脚步,目光看向我,「即使她没有选择假死离开,我也有办法可以永远封住齐父的嘴。」
他说:「苏葭,我同样惋惜那四年。」
「我现在只要闭上眼,都是你从前的样子。」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选择用那种方式,齐熙茸的命和名节很重要,可我的感情也同样重要。」
「可行的办法有很多,我却偏偏用的最莽撞愚笨的那一个。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我会这么后悔。」
小路走到头了,我哼一声,扭脸走了。
他在我身后站了很久,才和个傻子一样地跟上来。
我摸摸自己光滑的小脸,开始思索,「你说我要不要去整回来?」
他迟疑了一阵,握住我的手,「算了,手术风险太大。」
「噢。」
不管怎么说,我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
反正他现在看见我的脸就难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