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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为重生后可以快人一步,揭开白莲花的真面目,让师尊清醒一下,不要再被她所害,结果师尊反而质问我:「不管在你心中的『前世』师姐和你有过什么龃龉,如今她待你只有一片真心,你如此针对于她,是不是过分了?」

原来我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原来偏爱从来不需要原因。

那我便祝你们百年好合,身体康泰,不要血溅五步,弄脏了我的衣裙。

(一)

「你师姐是真的关心你,你怎么就不信呢?」

师尊高坐莲台,仙气萦绕的眉头轻蹙,看着我的目光,有微微的不耐烦。

我的一双手还在微微颤抖,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师尊白衣染血、最终倒在血泊中的画面,据理力争:「师姐无端到我洞府,绝对是别有居心,她走以后我……」

「你重生了,便能知晓一切吗?不管在你心中的『前世』师姐和你有过什么龃龉,如今她待你只有一片真心,你如此针对于她,是不是过分了?」

我僵住了。

我一直都知道师姐的面子功夫做得好,不仅骗过了师尊,还将所有人都骗得团团转。

却不知道,师尊中毒如此之深,为了维护她,宁愿如此恶意揣测我。

我仍旧不放弃:「徒儿没有针对师姐,徒儿只是就事论事……」

师尊一甩袖道:「她便是有错,也是为师教导无方,所有的不好,都只管算在为师头上。」

「此事关乎宗门,不是徒儿一己私怨……」

「呵,」师尊冷笑一声,「宗门都搬出来了,你是要压为师吗?」

我只觉寒气从脚底一丝一丝渗了上来,爬到指尖,爬满脊背,又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倏然清醒。

我还能说什么?师尊根本不想听。

师姐……真是好手段。

「是……徒儿冒犯了,请师尊恕罪。」

「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师尊忽然放低了声调,「只是仙途漫漫,哪能事事如意。你能重生,已是莫大机缘,心胸打开一些,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烦恼了。」

心胸打开一些?

我被气得笑了。

想让宗门免于覆灭的下场,就叫小肚鸡肠?不想看您惨死当场,是我格局不够?

我实在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了,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便告退了。

重生之后,我竟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师尊。

(二)

我带着满肚子的无名火出了师尊洞府,直奔演武场,想要打上一场,散尽这一肚子的憋闷。

结果我一上演武台,所有师兄弟都远远避开。

眼看着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和我切磋,我无奈之下一把揪住了唯一一个熟人——同门的小师弟,怒道:「你们都躲什么躲!」

小师弟被我揪住衣领,满脸无奈:「师姐,别这样,门派上下谁人不知你重生了,来演武场,一定是想透了对方招式的破解之法,来有仇报仇的,谁敢招惹你啊。」

我看起来有那么闲吗?

小师弟的表情告诉我,他觉得有。

我呼出一口浊气,只觉满心疲惫,只能跑去功善阁接门派任务,结果刚看上了一个任务,就有师兄来抢:「我接我接。」

我又看上了另一个任务,一个师弟冲了过来:「这个任务我早就定好了要做的。」

我蒙了,这一个两个的,这么破的任务也抢?

结果两个师兄弟洋洋得意:「师妹,你就老实说了吧,这任务报酬,是不是有什么珍贵的天材地宝啊?还是有机会获得什么机缘?你都告诉师兄,师兄分你一点,怎么样?重生一回,你可占尽了先机,也不能吃独食,总要雨露均沾给师兄弟们匀点儿,是不是?」

哦,那我送给你们了。

「这任务的执行地里面到处都是天材地宝,快去吧,师兄师弟。」

我算是明白了,不管我选什么任务,一定都会有人抢的。果不其然,见我毫不犹豫地放弃,这几位师兄弟反而露出了满脸的怀疑之色。

我干脆挑了个需要团队作战的任务,你们不是想看我有什么秘密吗?你们不是想知道本重生者到底藏着多少底牌吗?来啊,我让你们看着。

结果刚挑好一个任务,分派任务的轮值师兄就告诉我,队友是……

罗芙师姐。

此时,师姐正好推开了任务大厅的门,踏雾而来,眉目含烟,身姿缥缈,一肌一容尽态极妍,刚一出现,就牢牢吸引住了所有师兄弟们的目光。

很好。

「我不做了。」

惹不起,躲得起。

结果我刚转过头,胳膊就被拉住了:「阿英,师姐在你的『前世』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告诉师姐好不好?一回来就找师尊告我的状,还处处抢我机缘,师姐真的累了,师姐向你道歉,你不要再怪师姐了,好不好?」

哈?

我?抢你机缘?

我惊呆了。

(三)

「啪。」

师姐搭在我胳膊上的手,突然被拍了下去。

她吃了痛,将手收回,却见纤纤玉指上被划了五道血痕,愤而抬头,只见我家银虎斑灵猫大爷耀武扬威冲她伸了伸爪子,慵懒地抬了抬眼皮,二五八万地躺在我的怀里。

这臭猫。

平时摸也摸不得,碰也不让碰,急眼了就给我两爪子,我抱着它亲几口,它还冲我龇牙哈气,结果一有人动我一指头,它上得比谁都快。

这是只许它欺负我,别人不行的意思?

猫大爷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意思,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似乎在说,嗯,这铲屎的还有点觉悟。

我抚摸着它有着漂亮大理石纹的油润皮毛,冲师姐露出一个假笑:「不好意思啊师姐,我家这猫啊,太疾恶如仇,脾气暴,也不知道忍让,花言巧语也不爱听,虚与委蛇也不爱信,谁要是对我不好,它一碰就炸。伤到你了,用不用我给你上点药啊?」

师姐微微眯起了眼,眸光里闪动着我看不懂的情绪,目光在猫身上逡巡了许多圈,突然说道:「师姐记得,这猫是几年前你去云梦泽探险的时候带回来的。当时师尊本有意让我和你同去,不知怎的,我却突发急症,养了好长时间,没有成行。现在想来,我那急症……」

什么意思?

师姐捋了捋头发,叹了一声:「也不能说一定就是师妹做的,谁知道师妹那时候是不是已经重生了呢。我就是觉得这猫看着和我颇有眼缘,好像上辈子是我的猫似的……兴许只是错觉吧。你说它怎么就恨上我了呢?师妹背地里都是怎么和它说我的?」

呵,呵,呵。

她还能再不要脸一点吗?

周围人已经窃窃私语起来了:「嚯,原来她那灵宠都是从师姐那里截胡过来的呀?」

「可不是吗,那么稀有的灵猫,那么高的品阶,当时她那么低的修为,怎么搞到手的……还背地里跟一只猫说师姐的坏话,这么心虚……」

「唉你说她会不会还截胡了别人的机缘呀?」

「那可不好说,人家重生一回,还不得多捞一点是一点……」

我气得手脚发抖,却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只是一想到她恬不知耻把虎虎说成她的猫,就觉得浑身爬满蛆一样恶心。

虎虎就是我的,上辈子也是我的,我把奄奄一息的它救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说它活不了了,说它脏,说它臭,说它晦气。

我拿自己份例里仅有的那点灵食一点点把它养活了,用灵泉把它的伤口一点一点地洗好了,将它养得脱胎换骨健壮可爱,才发现它是只了不得的稀有灵宠。

灵兽宗的人来,拿着大把灵石和我换它,我都没舍得换。如今师姐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虎虎上辈子就成了她的了?

虎虎冰蓝色的眼珠转了转,突然从我身上跳了下去,跑到了师姐身边。

师姐满脸得意:「小猫猫,你也知道错了呀?来,我抱抱……」

我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眼看着它凑上去闻了闻师姐的手,马上就要被师姐抱进怀里,正想把这只忘恩负义的臭猫抢回来揍屁股,它却忽然向后一跳,躲开了。

(四)

「你躲什么呀,我……」

师姐蹙起眉头追了上去,正要再去抱,可看到虎虎的反应,脸上的表情突然僵住了。

因为虎虎非常人性化地将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仿佛自己闻到了什么恶臭难当之物,急急后退了几步,爪爪按着喉咙咳嗽了几下,然后转身走到一旁,吐了。

吐了……

我和周围围观的师兄弟们,都惊呆了。

师姐再也维持不住飘飘欲仙的表情,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难以置信地看着虎虎,胸口起伏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是宗门公认的女神,她随随便便给个好脸,不知多少师兄弟会前赴后继为她肝脑涂地,每天被扔吹捧得天上有地下无,放个屁都是香的,何时被人这样羞辱过?

哦不对,不是被人羞辱。

是被猫羞辱。

我差点笑出声来,眼看着师姐恼羞成怒扬起了法器,我一把抱紧了猫:「师姐什么意思?心虚吗?」

说到这里,我也祭出了法器。

本人不才,虽然修为也就那么回事,却是宗门第一暴躁小辣椒,生平信奉准则:死生看淡,不服就干。她敢动我的猫,我就敢和她拼命!

师姐用法器指着我,双手不住颤抖,喉头滚动了数次,突然又长舒一口气,露出了一个笑容:「阿英,师姐和你闹着玩儿呢,你怎么还当真。师姐知道那次外出游历前,是我自己练功走火入魔才没能成行,不怪你。是师姐和它没有缘分,哪里是你截胡。你不会和师姐记仇吧?咱们接了同一个任务,还要做队友呢。」

「我不做了,师姐找别人吧。」

谁有耐心陪你演戏,恶心。

「阿英,你真的记仇啦,师姐和你赔礼道歉还不行吗……」

我一把躲开了她的手,一想到她话里大圈套小圈的千层意思就只想吐,结果手中猫忽然一动,挣脱我的怀抱,拔腿就跑。

「唉你跑哪儿去!」

我本来也不欲在这地方多待,顺势就追了上去。

(五)

虎虎这猫,是很有一些本事在身上的。

一扭身,再加一个飞扑,它就踪影全无了,以至于我追出去老半天,也不敢确定自己追的方向对不对。

不管了,先离师姐远点再说,虎虎一会儿玩够了自己会回来找我。

我们俩结了契约,虽然当时我技术不熟练,把和灵宠签的从属契约搞成了同心契,但是……算了能用就行。

我跑出去老远,溜达了好一阵,还是不见猫回来,感应了一下,它好像离得不远,围着我乱转,就是不出现。

还跟老子玩欲擒故纵。

我用隐身衣将自己蒙上,还动用法术掩去了自身气息,躲进树丛,想吓一吓这个臭猫。

结果刚刚将身形隐去,忽然就感觉到了一股强大无比的熟悉威压。

我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动静,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师尊?

下一瞬间,威压内敛,师尊似乎很满意周围安静的环境,召出一朵云高坐其上,然后难得地露出了疲惫的神情,轻轻靠在椅背,揉了揉眉心,对身旁说道:「你说,她是不是都知道了?」

白光一闪,他身边出现了一人,非男非女,面目冷漠,古井无波:「既如此,除去便是。」

说话的,是师尊的剑灵。

师尊轻叹了一声:「我原也这样想,不过终究没有下得去手。当初收她做弟子,本也因为她和罗芙一样,都是冰火双灵根,体质又相似,可以给罗芙做个替身,挡一挡天劫,又怕她修为跟不上,对她的修炼略上了一点心,结果……这丫头……唉。她好像还不知道这一切是我的手笔,只当是罗芙害她。罗芙哪里知道这些?反倒以为我偏心这丫头,每日的呷醋。」

我站在树后,只觉全身骨血都被冻住了。

宗门弟子里,只有我与罗芙师姐是冰火双灵根。

其他此类体质者往往资质不佳难以修炼,我们两个能踏上仙途,背后都有师尊的大力扶持。

所以,师尊嘴里的「这丫头」,除了我,还能有谁?

多少人多少次拿我和师姐比较,有的说师尊偏心貌美温婉的长女,有的说师尊偏心娇蛮泼辣的幺儿。

原来根本没有偏心不偏心。

原来师尊待我,从未用过心。

我想起我因为冰火双灵根相斥而走火入魔时,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忽而浑身高烧口角喷火,忽而被彻骨阴寒折磨得呵气成冰,是他守在我身边,宽厚大掌抚在我头顶,温温的气息流溢到我全身,一点一点缓解着我全身的痛苦,还轻声细语地对我说:「阿英别怕,有为师在,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出事。」

我脾气差,总是和师兄弟们打架,师尊每每不偏不倚两头责罚过了,又悄悄到我洞府里来,亲自替我疗伤,一边训斥我,一边什么天材地宝都舍得给我用。

师兄弟们嘲笑我不像个女孩,说我粗野刁蛮不会有人喜欢,师尊就说,像不像女孩不重要,有没有人喜欢也不重要,修真世界强者为尊,变强最重要。

我那时下定决心,要努力修炼,做个强者,做个——像师尊一样的人。

其实我老是跟师兄弟们打架,也有我的小心思。

我知道我和师姐灵根相同,又是师尊座下仅有的两个女弟子,他们老喜欢拿我和师姐比。

师姐温柔美貌,总是一副仙气飘飘的样子,我和她比这个,总是比不过,就想作上一作,看我既不温柔也不仙气的话,还有没有人肯偏心我。

算了,哪里有别人,我只是想看师尊还会不会维护我。

师尊不负我望,教我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师尊教我,我只需要变强。

师尊没有让我学师姐。

那个时候我沾沾自喜,好像赢了一样。

如今想想,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

听了师尊的话,我闭门造车,独自苦修,极少与师兄弟们来往,想来当真做了替死鬼,也不会有人为我伤心,更不会有人想帮我讨回公道;努力增强实力,那就更好理解了,师姐早我入门二百多年,我一直是一个追赶者,如果我修为不够,与她境界相差太多,那当真是做替死鬼都不够资格。

原来一切的偏爱,资源倾斜,耐心教导,衷心抚养,都是水中月镜中花;原来师尊对我所有的好,都是我以为。

可前世宗门覆灭,师尊陨落,师姐走火入魔而死,何时有过天劫?何时用我替过死?难道他在最后时刻改了心思,终于没忍心对我下手?

我始终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我想到他那声叹息,想到他管我叫「那丫头」,他这样称呼我的的时候,语调千回百转,纵然一开始是想把我用作一个替死鬼,几百年的的悉心照顾之后,便是铁石心肠,也该化了一丝了吧?人非草木,他当真对我毫无感情吗?

可此时,师尊忽然又开了口,说出来的话,却只让我冰凉的骨血又结了一层寒霜。

(六)

「她不能出事,」师尊冷冷道,「本尊培养她几百年,就是为了给罗芙挡劫,此时灭了她的口,要到何处去寻合适体质的人选来,又哪里有几百年的时间可耗?你且盯紧了她吧,万不要让她坏了本尊的大事。」

「所以你将她重生的消息放了出去?」

师尊嗤笑了一声:「小道而已,本尊本不屑于用,奈何她要乱我这一盘棋,我就不能手下留情了。她那些师兄弟会怎么猜想她?自己若是有朝一日重生了,要做什么,就会将心比心,觉得她要做什么。这帮家伙,一个一个,争资源的时候像狼,却在尊长面前装得像羊。如此揣测之下,哪个还肯相信她半句话?总归不会再起什么大乱子。」

剑灵轻蹙眉头,却也没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道:「我最近一定会注意她的动向。」

挥退了剑灵,师尊又叹了一口气,再次揉了揉眉心。

可我只觉他一声令下,万箭齐发,根根扎在我的心上,将我一颗心扎成了筛子。

真的是师尊……

我就说,除了师尊,谁还能得窥天机,算出我重生的事情。

怎么一眨眼,全宗门都知道了我是重生而来。

我曾拼命地为他找补:也许是其他的某位太上长老也能掐会算发现了;也许是他不小心透露给了某位师兄师姐,对方又是个大喇叭……

师尊怎么会害我呢?

师尊怎么就不会害我呢?

在他眼中,我从始至终只是一个替死鬼而已……

只是,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师尊改了主意?

不。

应该说,前世究竟是什么打乱了师尊的计划?

好像也不重要了。

我像泥塑木雕一般傻在了原地,直到师尊离去,还是半晌没回过神来。

又过了好半天,我才想起来,哦,我是来找猫的。

虎虎呢?

稍微感应了一下虎虎的存在,我突然呆住了。

虎虎呢?

刚才还在这周围转悠的虎虎呢?

我怎么感觉不到它的气息了?

是我隐身的缘故吗?

我一把甩掉了隐身衣,又连忙解除了遮掩气息的法术,可还是感觉不到它有一丝一毫存在的痕迹。

想起刚才还在这里的师尊,又想起了他那个阴恻恻的剑灵,我只觉浑身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会不会是虎虎无意间被他们撞见,被灭了口?

(七)

我本想冲到师尊洞府去问,刚踏出一步,才意识到,不行。

虎虎如果在他们手上,却还没被杀,我若是去闹,师尊会不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斩草除根?

若是虎虎还没落在他们手上,我去闹,师尊得知,更不会放过它,也不会放过我。

这一刻,我忽然意识到,原来所有的娇蛮任性不懂事,背后都是有恃无恐。

如今的我,早已失去了任性的资格。

我不声不响,一个人把宗门翻了个遍。

整整七天,我没有合过眼,没有停下一步,没有打坐一刻,也没有喝过一口灵茶。

我想着虎虎,想着它趁我睡着溜到我身上踩奶的肉乎乎的爪垫,想着它在我难过时凑上来贴贴的湿润小鼻尖,想着它向我挥出来又在半路收回去的尖爪子……

当我终于从这些情绪里渐渐苏醒过来的时候,身后已经跟了不知道多少人。

我打草丛,他们也跟在我后面打草丛;我钻树林,他们也跟在我后面钻树林。

我回头一看,一个个都伪装成过路的样子;我一低头,却全都凑了上来。

我问跟得最紧的小师弟:「你们跟着我做什么?」

不张口,我都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如此沙哑。

小师弟不答反问:「你在找什么?」

我浑浑噩噩了七天,脑子颇为迟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其他人,才渐渐明白过来:他们是觉得我在找什么天材地宝、秘籍神丹。

全世界的疲惫都向我涌来,我懒得解释,压根没有回答,只就地歪歪扭扭打了个坐,想恢复一下灵力。

万万没想到,这群跟在我后面的师兄弟们也都就地打起坐来,似乎误以为此处有什么天地灵气、玄妙机缘,一打坐,即可参破。

即便如此,我也懒得解释,更懒得反驳。

一树林子,大大小小藏着几十上百号人,一个个席地而坐,呼吸吐纳,白烟袅袅,犹如仙境。

直到一阵钟声刺破云霄而来,唤醒了所有人。

钟敲三响,是让所有人到宗门大殿集合。出什么大事了?

(八)

赶去大殿的这一路上师兄弟们骂骂咧咧,纷纷表示上了我的当。

终于到了目的地,我抬头,看见了上首坐着的太上长老我师尊和他座下傲然挺立的师姐,顿时一个激灵,吓得睡意全无,昏昏沉沉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起来。

「师妹想去何处玩耍呀?重生一回,这点小事,是不是早已有了决断?」

师姐凑上来便抱住了我的胳膊,笑吟吟问我。

若是前世,她这般与我说话,我定然要气急败坏甩掉她的胳膊,气她在师尊面前演戏,蒙蔽师尊。

如今想想,何其天真?我明明将师尊奉若神明,又如何就这样相信他会蠢到被师姐的惺惺作态蒙在鼓里呢?

前世的我,如何也想不到。

师姐想要的,只是师尊的偏爱,是所有师兄师弟们的仰慕和所有女弟子的歆羡。

而师尊想要的,是我的命啊。

此时的我,闻听师姐此言,却犹如醍醐灌顶。

我想起来了。

宗门的护山大阵年久失修,且是师尊在元婴期留下的手笔,已经与宗门的实力不太相称了。如今,需要几件极品材料,对整个护山大阵进行升级维护。

为了历练弟子,宗门会派遣我们去四大凶兽处,夺取他们守护的宝藏。

低头看了看师姐抱住我胳膊的手,我突然冲她嫣然一笑,反手将她的胳膊抱住,笑道:「重生一回,我算是明白了,师姐才是这个世界的天选之女,一切好运气,都是围绕着师姐存在的。我这回就抱定师姐的大腿啦,师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师姐看着自己被我反手抱住的胳膊,直接哽住,一时竟没接上我的话。

我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师尊的表情,又在他低头看下来之前迅速别过了头去,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有意给师姐看见。

师姐不知用这一招恶心了我多少回,头一次被我反客为主,竟一时拿不准我是个什么路数,转身却见诸位师兄弟们看她的眼光更热切了。

「阿英,你说的什么话,师姐算什么天选之女,再说了……再说师尊的真传弟子只有这几人,想来是要分散到各处领导外门弟子的,你素来好强,独当一面没有问题,跟着师姐,岂不是屈才了?」

「师姐,你嫌弃我是吗?你是不是觉得我修为太过低微,会拖你的后腿?」

我抱着她的胳膊摇啊摇,委屈地瞪着一双眼睛,憋着嘴儿,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来啊!互相伤害啊!

我有一双圆眼,鼻子小,人中短,生来就是一张娃娃脸,远比瓜子脸女神范儿的师姐扮可怜更有先天优势。从前误入歧途,老想硬桥硬马杀出一条血路,可如今我知道自己真正的威胁是师尊,哪里还会存有这样的幻想?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再恶心的戏码,我也要演下去!

果不其然,大师兄已经搭了茬:「小师妹从前不懂事,你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她这不是改了吗?」

我听到这话,立刻转过身去,冲大师兄甜甜一笑:「还是大师兄疼我。」

大师兄正要回话,莲台上的师尊突然轻咳了一声:「好了,莫要聒噪,好好听掌门师叔讲话。」

我们几个连忙噤声,一个个低下头装起了鹌鹑,我却又偷偷抬头看了师尊一眼,只看见他一个高傲的下巴颏,丁点看不清他的表情。

(九)

等到了分配任务的时候,师姐故意试探我:「师姐想要去混沌驻地,师妹可愿意与我同去?」

我便也夸张地捂住了嘴:「怎么会是混……啊,没有没有,我……我都愿意……」

重生一回,我当然知道,升级宗门大阵需要的宝物在饕餮驻地,这厮惯会收集天材地宝,洞窟里富得流油。

但,福兮祸兮之所倚,祸兮福兮之所伏。

前世去饕餮驻地的弟子折损了大半,回来的那些,倒是立了大功,发了大财。

这些幸运儿中,当然有师姐一个。

我不想凑这个热闹,只想离师姐远一点。

师姐试探我,而我,自然不负她的期望,一脸尴尬,一脸失望。

「那师妹想选哪一个?要不师姐跟着师妹吧,你重生一回,什么都知道了,师姐跟着你混一混,好不好?」

我强自尬笑:「哪哪哪有,师姐别笑话我了,我……我真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说到后来,我的声音越来越虚。

我知道我越是如此,师姐越是笃信我很清楚一切。

此时掌门师叔已经开始分配任务了,我们几个又噤了声,专心在台下听他点名。

「饕餮驻地,就由天泽仙君门下弟子罗芙领队吧。」

我连忙露出一脸谄媚的笑:「师姐,带上我吧,带上我吧!从前是我不懂事,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敢和你作对了!到了那边,我都听你的!」

此时师姐却拿起了乔:「此事师姐可做不得主,还是要听掌门师叔和师尊的号令。」

我也学会了师姐惯用的厚脸皮大法:「师姐,求求你了,你去跟师尊说一下好不好?师尊最宠你了,一定什么都听你的。」

师姐脸上浮起一丝得意的笑容,很快又收了回去,眨巴着眼睛看着我:「你素来也深得师尊喜爱,不如你自己去说?」

我欲言又止,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样子,甩了她的手,跑到一旁去抱着臂赌气。

我眼角余光瞥见师姐表情充满鄙夷,似乎在说,切,就这点招数,跟我斗。

很好,起作用了。

听到混沌驻地,我表情平淡。

听到穷奇驻地,我兴趣缺缺。

一听到梼杌驻地,我立刻浑身一僵,往犄角旮旯里躲了又躲,生恐别人发现我似的,一双眼滴溜溜打着转盯着掌门师叔,好像生怕他点到我的名字。

恰此时,高坐莲台的师尊突然低下头,深深看了我一眼。

(十)

掌门师叔分配了另一个太上长老的真传弟子承允师兄作为领队,前去梼杌驻地。

我做出了一副松了一口大气的样子。

此时师尊却突然开了口:「承允素来稳重,不如将你这不成器的小师妹一起带着?」

说罢,突然看向了莲台阴影下蹲着的我。

我一脸震惊,一脸失望,嘴噘了起来,可怜巴巴地看着师尊道:「师尊,让我跟师姐同去吧,我定会好好辅佐师姐,不会再和她争了。」

师尊倒是头一次见我在众人面前这般,轻咳了一声,别过头去:「不要胡闹。」

我瘪了瘪嘴,哼了一声,直接看向了别处,还翻了翻眼睛。

掌门师叔对师尊向来言听计从,直接就按师尊的意思分配了。

外门弟子们一见这出好戏,都削尖了脑袋想跟师姐去饕餮驻地,梼杌驻地这边无人问津,还是掌门师叔做主拨来了几个人,才填上空缺,被分配过来的弟子们个个大呼倒霉。

承允师兄也是一脸晦气,主动凑上来问我:「师妹,依你前世所见,梼杌驻地那边到底发生了何事?」

我一甩袖子,拉长着一张脸:「能有什么事?什么事都没有。」

前世那边确实无事,不过是无功而返罢了。这些,想来师尊也能算到。

师尊不想我跟在师姐身后给她捣乱,最好的选择就是将我分去彼处。按照我从前贪功冒进的性子,刚才我那一番表现毫不过分。

但他算不到的是,我想要的,就是无功而返。

(十一)

出发那一天,我们分了四队,各队集结,坐仙舟前往。

我乖乖按时集结,准备随队前去,划划水混过这次任务。

结果到了大殿门口,左等无人,右等还是无人。

半个时辰过去了,洒扫弟子上来,才一脸诧异地问我:「唉,师姐,仙舟已经离去了,您怎么没跟着走?」

我一愣,青鸟传书给承允师兄,他诧异回道:「集结时间提前了半个时辰,早已通知了各峰,难道没有人通知你吗?看你迟到如此之久,大队人马实在等不及了,便都出发了,罗芙师姐说会通知你自行前去,怎么,也没通知你?」

时间提前,早已通知了各峰?

我怎么没收到半点消息?

谁在刻意瞒我?

我刚想回复他说没有收到,罗芙师姐的通知便姗姗来迟了:「阿英,怎么迟到呢?害得全宗门都等了你整整半刻钟。你想办法自己赶过去吧,去晚了,可就要受罚了,到时候师姐就是想帮你,也没法子了。」

很好,师姐就是师姐,阴人的法子层出不穷,从不让我失望。

等等。

不是师姐。

能有能量让全宗门提前出发,又能让所有人约好了似的对我缄口不言,故意把我蒙在鼓里的,只有……师尊。

想孤立我的,还是师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仰天长笑,笑着笑着,两行冷泪顺着腮边滚了下来,没有再多耽误片刻,祭出飞剑一跃而上,直奔梼杌驻地而去。

(十二)

到了承允师兄发给我的落脚点,我又没看见人。

我已经麻木了,也不想计较他们为什么丢下我,只在那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里深一脚浅一脚地瞎走着。

暮色四合,虫鸣阵阵,似血残阳浓郁的颜色,透过树林隐隐约约地漏进来,丝毫消减不了此地的阴森。

突然,我察觉到了身后有一道阴冷至极的目光正黏黏糊糊粘在我的背上,与此同时,一股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我就地一滚,反手祭出法器,却见居高临下压下来的是一条比我腰粗的大蟒蛇,那一口参差不齐的尖牙根本不像蛇,血红的眼睛闪着诡异的光芒,腥臭的口水几乎要滴到我的脸上!

我一个冷冻术打过去,它被冻了薄薄一层冰壳,随意抖了抖,就将冰壳抖得粉碎,又冲我扑来,红眸暴怒,更添狂性。

我御剑起身,夺路而逃,却被另一个方向甩过来的蛇尾拍在了后背,一阵剧痛,摔倒在地。

大蛇又冲我咬了过来,千钧一发之际,我豁出来准备自爆金丹争取一条生路,却不知哪里横过来一根长棍,梆的一声将蛇头抽了回去。

大蛇怒而张开大嘴冲棍的主人扑去,大嘴一合却正把那棍咬在了口中,棍主人掐动法诀,棍身暴涨,将大蛇一张血盆大口活活撑裂,腥臭蛇血喷涌而出,大蛇的惨烈嘶吼响彻云霄。

我顺手冲蛇身丢出几道爆破符,给这战场上添了一把火。

丢符咒的瞬间,我扯动了伤口,只觉血气一阵上涌,一口鲜血喷了一地。

吐血的瞬间,我恍恍惚惚似乎看见了一抹熟悉的剑气。

下一瞬间我已经人事不省,软软地倒了下去。

闭眼的瞬间我看见了一张陌生而俊美的脸,修长入鬓蜿蜒俊逸的眉微微蹙起,棱角分明极为冷峭的轮廓上镶嵌着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面满满的都是紧张的神情。

我向下跌落,却没有落在地上,一双有力的手臂托住了我,将我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十三)

「你醒了?」

面前还是那双眼睛。

那双眼极大,里面满满的都是我看不懂的情绪,有苦有甜,有无奈也有认真。

我试图爬起来,却被他轻轻松松一手按了回去:「你身上有伤,还未完全愈合,不宜轻动。」

确实,我起身的瞬间只觉全身骨头都散了架,照理说修仙者的自愈能力极强,胳膊腿断了,花一些时间精力都可以炼化出来。

而我居然伤到只能卧床休养,可见不只是皮肉伤,稍稍调动一点灵气,全身立刻疼痛不能自抑,这是我的金丹……金丹出了问题?

「你的金丹几乎要碎了,裂痕很多,我帮你巩固了一下,暂且粘合在了一处,你不要随意催动灵力,它此刻经不起任何打击。」

我感应了一下,果不其然。

「多谢道友……」

他用侧脸对着我,也不看我,点了点头:「举手之劳。」

这人好生奇怪,只是静静坐在那里,身上似乎已经笼罩了全世界的孤单与悲凉。

我不敢轻动,在身上摸索着,想掏几颗丹药来吃,他却递来一颗淡绿色的丹药:「吃点吧,对你的丹府有好处。」

只是这样近距离看着,已经能感觉得到这丹药里浓郁的要溢出来的天地灵气。

我道了声谢,接过来吃了,只觉它入口即化,迅速沁入肺腑,修复着我全身上下的损伤,让我舒服到叹息出声。

道友猛地攥紧了拳,全身肌肉绷紧,又缓缓舒展开。

我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闭上了嘴,为了缓解尴尬,问他:「道友在哪家门派修行?敢问尊号为何?今日蒙您相救,铭感五内,但有机会,一定要报。」

道友淡淡道:「我并无门派。救人出于我本心,不是为了要你报答,也不需要报答。」

好高冷啊……

「那您是散修?修为真是精湛,必定仙途广阔,未来可期,未来可期。」

我尬笑道。

他嗤笑一声,面容缓缓展开,越笑越夸张,笑得胸腔震动,可一双眸子里居然冷光更胜,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仿佛从他身上流溢而出,倾泻了满地。

我看得呆了,不自觉向前挪了一点,谁知扯动了身上断骨,痛得斯哈一声,眼泪险些飙出来。

下一瞬间,他已经瞬移而来,扶住了我,长眉轻蹙:「疼了?」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

都怪我,待不住,明知道自己一身伤……

下一瞬间,他抱住了我的脖子,轻轻亲了亲我的额头:「好点了吗?」

薄唇柔软而温润的触感贴到我额头的瞬间我整个人都呆住了,抬头去看他那张孤寒而俊美的脸,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怎么会有人一本正经地做这种事?

我难以置信,艰难喘息了几下,实在不知道该露出个什么表情。

对方轻轻蹙起了眉:「还疼?」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那张俊脸已经在我面前无限放大了。

(十四)

他的唇与我的相贴的瞬间,我的脑中似有一朵蘑菇云在炸开,白光迸发,天地失色,没给理智留半点位置。

下一刻,我下意识一把推开了他,连滚带爬摔在了一旁的草地上。

他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好像他真的只是想帮我止痛,好像他一点都不懂这样的亲密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偏过头去,根本不敢去看他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一阵大喘气过后,狂跳的心才渐渐安定,理智才渐渐回笼。

这个人,真的有点意思。

你说他轻浮吧,他这通身气派干净冷冽,眼神澄澈,方才扶着我的手丝毫不乱动,温柔又克制,丝毫没有浪荡或是猥琐的痕迹。

你说他正经吧……

他才刚认识我多长时间,过来就亲!

这是什么新兴起的撩妹神术,还是这位道友纵横情场的独家法门?

不管是哪种,他都赢了。

我现在脑子也乱哄哄的,简直不知自己身处何时何地。

看我躲开,宁可再次牵动伤口也要滚去一旁,他抿紧了嘴唇,眉头轻蹙:「怎么了?没有用吗?」

这……

我要是承认自己被他撩得不能自已,乱了道心,岂不是很丢脸?

憋了半天,我终于憋出一句话:「道友,您这个……这个止痛法门……有什么出处吗?」

「不管用吗?」他睁大了眼睛,歪着头看我,「从前我若是有个小伤小病,有个人就是这般待我的,虽然毫无道理,但总是有些作用。」

有个人就是这般待你的???

合着你和别人这样那样那样这样过很多很多次,才学来了用在我身上的?

唉我这暴脾气!

虽然这一瞬间我气得想打人,却还是竭力用全身的修养将这股无名火压了下去,反倒冲他冷淡一笑:「谢谢道友,我倒觉着此法没什么作用,您以后不需要再给我用了。我自己休息一下吧,这点小痛并不算什么,过一会儿就好了,不劳道友费心了。」

道友脸上满是迷茫,大大的漂亮得过分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好像他的眼里只能装得下我,根本装不下别人。

我差点被那双眸子原地吸了进去,道心乱得一塌糊涂,连忙别过脸,咬紧了嘴唇。

我虽不经,到底已经活了几百岁,搁在凡间也是做曾曾曾曾祖母的年纪,再没碰过男女之情,悲欢离合也见了太多,知道自己是碰上了硬茬,玩不过玩不过。

「多谢道友费心,以后这个法子,还请不要再给我用了,修仙之人可以不拘小节,但毕竟男女有别,道友这般行事,终究不妥。」

我的余光见他轻轻垂眸,卷翘长睫掩住了眸光里的万千深情,轻叹了一声:「是我冒犯了。道友若有需要,随时叫我便是。」

我点了点头。

他来扶我去另一边歇息,动作越发克制,轻盈又温柔,简直让人沉醉。

他的手尚未完全放开我的肩头,远处便传来了一声青鸟的轻鸣,我们两个抬头看去,只见一只传信青鸟停留在了我面前,翅膀翕动,板着一张小小的鸟脸,鸟嘴张合,脱口而出的却是师尊的声音:「阿英,你这是怎么了?」

(十五)

几百年来训练出的本能,让我一听到师尊的声音就下意识想正襟危坐,刚一动,就被道友紧紧握住了肩头稳在了当场,没有放手,反倒揽回了自己怀里,一双冷光大盛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青鸟。

我更尴尬了,看了看他,发现他丝毫没有放开我的意思,便就着这个姿势恭敬答道:「弟子不才,与师兄弟们走散,后路遇妖蛇,打斗中受了伤,幸得这位道友相救,才保住了一命。」

青鸟挑起一边眉毛,冷飕飕地眯着眼睛打量了道友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了他揽着我的胳膊上,皮笑肉不笑道:「弟子无状,多亏道友出手相助,本尊日后定有重谢。」

道友冷冷道:「我和她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插嘴。」

我一怔。这……

转头去看道友,道友没有丝毫面对化神大佬的恐惧,只静静看着我。我只觉呼吸一窒,又一次被那双眼睛撩得无所适从。

「怎么,和为师说话这般生疏作甚?真的生气了?」

看我与道友眉来眼去,师尊突然发声。

「没有没有,弟子如何敢。」

我连忙收回视线,急急低下头解释,刚解释半句又怔住了。

我该抱怨,该撒娇,该做出和从前一样对他心怀幻想的样子。如今这般生疏客气……他会不会察觉到什么?

「为师没有和你解释为何让你来梼杌领地,没有去饕餮驻地,是想让你自己领悟,你倒是想左了。你重生一回,确实知道饕餮驻地有修复护山大阵所需要的珍宝,但你想没想过,越是珍宝难得,越是凶险异常?你这样的修为,去了饕餮驻地,怕是要吃大亏的,为师不让你去,还不是为了你好?」

换做前世的我,不,换做不明真相的我,还不知道委屈了多久,此刻听到师尊其实是维护我的,心里还不比蜜还甜?

而此刻,我只觉虚伪,只觉厌恶,只觉那句「还不是为了你好」爹味太浓。

不管是怎样的冷遇、折磨,不管扔出怎样自己都未必知道谜底的谜面,他都能轻轻巧巧一句「还不是你悟性不够」「为师都是为了你好」来揭过。

想想当初被骗得团团转的自己,我只觉可笑,但如今也只能继续装装委屈,演一演从前的自己了。

「可我就是气不过嘛,凭什么师姐就能去,她也没结婴呢。」

我嘟嘴的样子很刻意,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的相信。

青鸟却不像是对我有怀疑的样子,笑了一下:「你师姐已经到了结丹后期,再进一步就是结丹圆满,你呢?」

我倏然攥紧了拳。

还差一步,结丹圆满。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成为替死鬼的命运只在眼前。

此时道友突然冷冷看着那青鸟道:「说够了吗?」

青鸟回过头,眯紧了一双小眼睛,看道友的目光里充满了探究和深意,翅尖光芒聚集,隐含威势。

我吓了一跳,竭力想挡在道友面前:「师师师师尊,道友没有恶意……」

下一瞬间,我却被道友整个按进了怀里,他轻轻歪着头,十分松弛,一双眼看着青鸟,用的是看死鸟的眼神,伸手轻轻一弹指,青鸟翅尖那点点光芒就倏然灭了,它的喉咙仿佛被人掐住,完全无法动弹。

青鸟悚然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身上光芒消散,华丽的孔雀绿羽毛渐渐失去颜色,不仅在变灰,还一点点地化为灰烬,脸上甚至难以自控地出现了几分惊恐的神情。

我也怔住了。

道友……究竟是何境界?

我道行太低,一直当他是同级的道友,最多也就是个元婴前辈,可他……弹指间灭杀了师尊的传讯青鸟?虽然只是青鸟,不是本尊……

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抓住了他的胳膊:「你惹大祸了!我师尊是当世修行第一的天泽仙君,化神修为!你这样打他的脸,可能应对他的报复?」

「所以呢?你担心我?」

他又转过脸来看我,丝毫不意外的样子,不关心自己的死活,还来关心起我的态度来了。

「我……」

「好啦,他不是去了饕餮驻地?此次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未可知。你别瞎操心了。」

这……我重生了,师姐会不会提前发动?若是如此,师尊确实有可能再也回不来。

我眼前又一次浮现出了他白衣染血倒在血泊中的画面。

我是来阻止这一切的。

如今呢?

也许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

「别想他了,行吗?」道友皱起了眉,「你病了,少思虑。」

我抬头去看他,又撞进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

他依旧抱着我,慢慢低下头来,越靠越近。我一颗心怦怦直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却只是将我一缕碎发别到了耳后,然后突然便笑了,冷峻面容轻轻舒展,眸子温润,睫毛弯弯。

「睡吧。」

他将我放下,自己守在了我身边。

(十六)

休养了几天,我身上只余金丹还有些许裂痕,其他方面早已大好,也多亏了道友的灵丹妙药。

师兄传信来诘问我为何不赶快去与大部队会合,我置之不理。

师姐此时说不准已经金丹圆满了,一旦她要开始结婴,我的死期就到了。我不能坐以待毙。

退一步,直接碎了金丹,我失去了利用价值,也许师尊可以放我一马。

但师姐呢?其他师兄弟呢?

被刻意抛下的那瞬间,我断绝了对宗门最后一丝幻想。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只剩下了一条路:比师姐先一步结婴。

前世,我便是被派到了梼杌驻地,梼杌不在,亦无秘宝,却有一座庞大地宫。前世我们周旋了几个月,才找到了入口,如今仅凭承允师兄几人,找过来尚需时间。

这地宫里面的构造,我已了然于胸,利用其躲一段时间,求个安稳,倒也并不困难。

因为饕餮的实力亦是化神,超出了最初的预期,不是金丹元婴的弟子能解决的,必须要师尊亲自出马。

所以师尊此时正在与饕餮血战,不落下一身伤绝对拿不到他想要的至宝,他元气未复这段时间,就是我最后的时机。

「道友,你到这里来,也是想要寻找梼杌的宝藏吗?」

我扯了扯道友的袖子,一脸认真地问他。

道友这两日贤惠至极,忙前忙后帮我烹灵食、润经脉、服仙丹,硬生生将我养得脸都圆了一圈。

此刻他的手还在炉灶上忙活,小心调整着灶下三昧真火的火势,听到我说话,微微偏了头过来,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灵食汤碗,蜿蜒俊秀的长眉轻轻挑起,将耳朵凑到了我脸边:「嗯?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我忽然说不出下一句话来了。

我本是想骗他跟我进地宫的,可现在看到他这副样子,忽悠人的话哽在了喉头。

「就是……就是,我想去。你若是有别的安排……」

他被我逗得笑了,捏了个诀,让一锅滚汤迅速地自行旋转翻滚了一阵,然后停住,装碗,动作一气呵成,潇洒至极,又一个冰系法术上去,将汤调到温润适口才递到了我面前:「尝尝。」

我小口喝着,汤水依旧鲜掉舌头,内里灵气依旧充裕,我却因为心事沉重,没有心情品味。

此时道友却忽然问我:「想去地宫寻宝?」

我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

他却随意地点了点头:「你先喝汤,喝完了调息一会儿,咱们就出发。」

「你也要寻宝?」

我被他意外的痛快应承搞了个措手不及。

「已经寻到了。」

他静静看着我。

我想到那是他的私事,没有过多过问他寻到的究竟是什么宝贝,只问道:「都寻到了,还何苦去地宫冒险?」

他长睫微垂,显出了十二分的温柔,唇角带笑:「好不容易寻到了,自然要跟得紧一些,再说进个地宫而已,也没什么冒险的。」

我此时已经觉得他话里有话,但脸皮一热,终究是没好意思追问下去,一马当先驾起飞剑,向地宫入口奔去。

他也没说什么话,只静静跟在我身后,一道温柔的视线,始终停留在我后背,始终在默默诉说:我的稀世珍宝,就是你。

(十七)

我无法忘记被大蛇打伤昏过去之前的瞬间,一闪而逝的那抹剑光。

那是师尊的剑灵原启。

师尊让他盯紧了我,他果然一丝不苟地跟在我身边。

如今……

「我们往那个方向走好不好?这边的机关一看就很厉害。」我扯了扯道友的袖子。

道友看了看这边的机关,又看了看那边的道路,深深看了我一眼:「都有机关。」

额……

「那边的机关我看着眼熟,能搞定,你别慌。」我扬着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重生了这么长时间,我一直在吃瘪,前世掌握的这点经验可算有点用武之地了,还不赶紧用上。

道友笑了:「好,我不慌,我们走那边。」

干嘛笑得这么无奈又宠溺。

我本来信心满满,偏被他笑得心虚了起来,却又强作自信之状,抬头挺胸而去。

「看!这就是启动石室的机关,用这个咒术一点就开。」

「嗯,你记性真好。」

道友似乎根本没留意看我怎么开的机关,只顾着擦我额头上的汗。

我……

他的脸距我不过寸许,一抬头,我便看得清他脸上每一根细小的绒毛,看得清他深不见底的瞳仁看似黑沉中隐藏的千种颜色、星河万里。

我看得清他线条刚毅的唇,饱满又纤薄,深情又薄情。

那触感乍然浮现,让我心一乱,刚想后退,肩膀却忽然被捉住。

下一瞬间,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剑鸣声,携着无边威势,冲我背后而来。

(十八)

其实我早有准备,等的就是这一下。

道友说得没错,这两边都有机关。

只不过那边的机关是雷电属性,正克制我;这边的机关则是一个万磁阵,正克制师尊的剑灵原启。

他耐不住性子先要对我动手,更好;他若是能忍,我也要在这里拖上一会儿,再想其他方法诱他出来。

长剑破空,裹挟毁天灭地之势直奔我后心而来,没有招呼,更没有余力。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我其实已经做好了拼掉半条命换原启作废图个心安的准备。纵有万磁阵克制原启,可他毕竟是化神剑灵,不掉层皮不掉块肉,我怎么干掉他?

但一股大力将我带到了一旁,巨大的结界突然闪现,将我温柔包裹,我眼前是道友放大了无数倍的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里藏着焦急甚至愤怒。

不知怎的,我居然被他盯得心虚了起来,眼睛不知该往何处看,一双手也不知该往何处放。

下一瞬间,阵眼感受到金属的冲击,自动发动,背后偷袭我的剑灵原启,忽然被卷进了元磁之力的漩涡之中。

我从道友怀里挣扎着站起来,回头去看原启,只见他化出了人形,满脸难以置信地在漩涡中苦苦挣扎,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那无形无质却又强大无匹的元磁之力。

「你怎么知道我要对你动手?难道前世你就背叛了师门,故而此时在这儿等着我?」

原启质问我。

我笑了:「这么心虚吗?」

原启一哽。

「我曾对师门抱有希望,我曾敬仰孺慕视师尊为神明,我曾以为只要我再努力一点,」我叹了口气,「一切都会不一样。可如今看来,不过是我自作多情。你们欲置我于死地,灭我的口,还想反手把一切罪过都扣在我头上。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亏心事做得多了,你们当真不怕孽力回馈吗?」

漩涡中的原启皱起了眉,沉默半晌,才道:「主人其实没有下令让我灭你的口,主人下令,让我杀了他。」

我顺着原启的目光看向了道友,讶然抬眉。

「他魔障了,」原启深深叹息,「先是罗芙,然后是你。修道之人当清心寡欲,情字看淡,他却一而再再而三深陷儿女情长。

「他欠罗芙太多,一直对我说要还上,不然飞升有碍。可事实当真如此吗?

「还有你,你本就是要死的,你这条命就是他救回来的,他用你做替身又怎么样?他难道没引你入仙途,难道没让你多享了这几百年的福寿?

「你欠他的,永远都还不上,此时居然还有了二心,我留你作甚?」

看着原启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模样,我怔愣了片刻,笑了:「你怎样说都可以,而我只能说,各凭本事了。无论如何,我不想死,这样的师尊,这样的师姐,不值得。」

道友拍了拍我的肩膀,问我:「这剑灵如何处置?」

我叹了口气:「他煞气太重,不如下辈子别做剑了,做个铁饭碗,油水丰足,还能沾些人间烟火气。」

我话音未落,那法阵倏然一变,旋转速度越来越快,这当中的原启几乎被旋转成了一道白雾,越来越模糊,声音也再传不出来,渐渐人身也维持不住了,化作了原形,原形的钢剑被烧炼得通红,渐渐连剑形也维持不住,在一阵阵铁水蒸腾的嘶嘶声和灼热的红光中,原启当真变了形状!

蒸腾的雾气掩住了原启的原身,好半晌过后,白烟散去,一只老大的铁饭碗留在了原地。

「贱女人,给爷死!」

……

怎么这剑灵还在,而且经此一役,还暴躁起来了呢?

(十九)

我看那铁饭碗上,灼热的红色渐渐褪去了,便试图伸手去将它捡起来,结果它居然跳了起来,想用那短短的碗底沿给我一飞腿,由于没踹到,还跌了一跤,气得噗噗喷气。

道友低头看了看它,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口型道:「脑子烧坏了。」

我强憋住没笑,又问他:「如今怎么办?」

道友认真思索了一番:「毕竟是个铁饭碗,带着吧。」

我用储物袋把它收了,它还在里面蹦蹦跶跶,全没了之前稳重冷血的样子。

我看着它,只觉想笑,正欲继续前行,手腕却不防被道友猛然拉住:「你等一下。」

嗯?

「你怎么就那么肯定那个陷阱还能起效呢?又是什么让你笃定那个陷阱一定能强大到困住一个化神剑灵呢?」

我……

「我……别无选择……」

「鼻子下面长的是不是嘴?问我一声,那么难吗?」

呵呵呵呵呵呵……

我怎么回答?我怎么回答?

万分纠结之际,外面居然传来了机关启动的响动。

他们怎么现在就找过来了?

「快走,我师兄他们来了!」

我一把抓住了道友的胳膊,扯着他往外跑去。

(二十)

这地宫之中,有一条地下暗河。

我记得很清楚,前世有师兄掉入了河中,我们本还害怕他会有危险,尤其那河水黑洞洞的,只恐有什么水怪,但他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上来之后,修为甚至还精进了一些。

而且最厉害的是,从河中出来之后,一段时间内他的气息完全被河水的味道遮掩,凶兽攻击我们所有人,唯独没有攻击他。

当时都有师兄弟想折返回去也泡一泡那河水,却因为已经走出太远而作罢。

今生,我绝不会错过这条河,我与道友经这条河一泡,消隐了气息,回头追兵来了,何处寻我们?自然可以再隐蔽一段时间。

连拉带拽拖着道友来到了河边,我摩拳擦掌就准备往下跳,道友却神色古怪:「你……当真想好了?」

「什么想不想的?我探过路了,咱们跳进去游一游,就可以将气息遮掩住了,修为还能精进,为什么不跳?来不及了!追兵过来了!再拖下去被人看见了,遮掩气息就没用了!」

我原地一跳,直接蹦了进去:「快下来快下来!师尊不会放过我们的!」

道友无奈地扶住了额头,最终妥协了:「你不后悔就好。」

然后牙一咬心一横,也跳了进来。

我虽见他反应古怪,但时间不等人,情急之下也没心思深究,只拉着他一路前游。

他坚定不移地保持着狗刨式泳姿,高昂的头颅不肯浸入水中半点。

你别说,这水发黏,还很腥,呸,口感是不怎么好。

最奇怪的是,这河水明明冰冷彻骨,我下来之后还催动了火系灵力保暖,结果居然越游越是全身发热。

游出了一段路,拐了几个弯,已见不到我们进来的那个路口之后,道友看着我蛙泳式入水出水,数次欲言又止之后,幽幽地说:「你可知此河的名字?」

我讶然回头:「道友知道?」

确实,他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对此处很熟悉。

「此河名为爱河。」

爱河?

这黑不溜秋的一条河好意思管自己叫爱河?

要不是前世有师兄探过路,我都怕里面钻出一条大怪鱼啃我一口。

「之所以叫爱河,是因为它是……天神恩爱的……具象化。」

什什什什么?

我一个失去平衡整个人差点没栽进去淹死,幸亏道友在一旁拉了我一把,才勉强稳住身形。什么恩爱?怎么……恩爱?

(廿一)

「这河水……除了……大补之外,还有什么问题吗?」

每一寸肌肤都烧灼起来,道友那双湿漉漉的眼睛越发吸引人。我渴望他的触碰,渴望他的每一点靠近……

「没感觉到吗?」道友呼吸变粗,渐渐将我搂入了怀中,「催情。」

我已经下意识在往他身上贴去,犹自做着最后的挣扎:「我记得旁人掉进去后,并未……并未……」

「一个人跳入爱河,自然无碍,顶多出来之后,变得更自恋罢了,」道友的鼻尖轻触着我的额头,「共浴爱河,才是让人无法抵抗的极致诱惑。」

我瞪大了眼睛,竭力去回忆前世那位师兄搔首弄姿的离奇举动并试图对号入座,可下一瞬间,却已经被道友深深吻住,将这一切迅速抛到了脑后,又在这无边的爱欲里沉沦了下去。

忘记羞耻,忘记疼痛,忘记一切危险与恐惧,只与面前之人尽情享受共浴爱河的人间至味。

无边暖流氤氲着我的身体,浓郁的灵气修补着我破损的金丹,让它逐渐圆融、恢复如初,甚至变得更强。

我在一片片的白光中聆听到了天道梵音,明白了瞬间和永恒,参悟了死生寂灭,了然了贪嗔怒爱的真意。

爱河那汹涌的浪潮一波一波,似乎永无休止。

直到一声怒斥将我们唤醒。

(廿二)

很多年后,回忆起当初我那一回头时看到的师尊脸上的表情,我都会忍不住觉得好笑。

而每每我提到此事,准确地说是每每我提及「师尊」二字,梼梼那双深不见底的眼便会危险地眯起,长睫微垂掩不住眸中一闪而逝的杀意,捏在我腰上的修长的手也总会紧紧收拢,让我完全无法动弹。

他说我那一夜在水中美艳不可方物,他说我回眸望向师尊的眼神迷乱又醉人,让他都觉得嫉妒,他说师尊的眼睛像跗骨之蛆,紧紧黏在我露出水面的修长脖颈和精致锁骨上。

我倒是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想来我那张脸上不知会充满多少陶醉、多少痴迷,我看他的眼神,想必也黏稠到拉丝了吧。

对,我叫他梼梼,当然,第一次听到别人叫他的名字的时候,我是没有顺利对号入座的。

不仅因为我并不知他身份,也因为当时我实在是在情欲中浸淫太深。

最先开口的,是师姐。

「谢英!门派派你来取梼杌宝物,你却与梼杌勾搭成奸,不敬尊长、擅自行动,到底意欲何为,所为何事?」

但是,听到这一切的我,只觉耳边有杂音嗡嗡,不耐烦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就又回过头去与道友吻在了一处。

「阿英,」师尊竭力克制的声音几乎抽搐了起来,「原启现在何处?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为师远在天边,因为感应到本命灵剑受创,险些命丧当场,你可知道?」

我没有答话,储物袋里的原启却不安分,硬生生从里面蹦了出来,老大一个铁饭碗在爱河上漂着,一边晃晃悠悠,一边怒道:「你还知道来找我!」

师尊一愣。饶是他能掐会算,也只能感应到模糊的天机,知道自己的本命灵剑遭逢大难,却没算出来它居然被炼成了一只少根筋的——铁饭碗。

「你……疯了?」师尊满脸嫌弃,实在无法理解这只饭碗的离奇举动。

「你才疯了!你全家都疯了!你道貌岸然!伪君子!养两个女徒弟都是要……唔……」

师尊将拼命向他泼河水的铁饭碗猛然召回了身边,用法术死死按住,脸上冰雪般高傲的神情已经维持不住,虽衣冠整洁,却狼狈已现。

我此时才和道友缓缓分开,他捋了捋我的鬓发,一个法术将我衣冠穿戴整齐,又无奈地搂着尤自靠在他颈窝不断磨蹭的我出了水,高高坐在了河边一块嶙峋怪石之上。

我深深嗅着他身上的气息,情不自禁露出一个傻笑,闭眼回味,陶陶然不知所以。

「孽徒,你背叛师门,与梼杌苟且,就不怕为师清理门户吗?」

梼杌?

出了水,我的理智缓缓回炉了一丝丝,此时又听到这个称呼,终于醒悟过来,抬头去看「道友」,却见他闭口不言,没有半点反驳的意思。

「你是梼杌?」

我瞪大了眼睛。原来我一直在关公面前耍大刀?我还说这个地方我熟,我还说……说……

我双脚的脚趾尴尬地在地面上搞起了工程,看他默默点头,更是只想扶额。

「哎呀,师尊,兴许您错怪师妹了呢!」师姐却突然拉住了师尊的袖子,笑着开了口,「兴许是师妹为了宝物甘愿委身梼杌神兽呢?如此,那可是可歌可泣了,师尊为何要动气呢。」

好一招离间计。

我回头去看梼杌的表情,那双眼睛依旧深不见底,听闻此言,他瞪大了眼睛,凑近了我,认真问道:「是吗?」

(廿三)

我怔住了,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他却又轻轻抚摸了一下我的鬓发。我攥紧了拳,正觉尴尬,却见他淡淡一笑:「想要什么,跟我直说便是,没有必要兜那么大的圈子。」

师姐的脸抽搐了一下,整个被我们二人的黏糊惊呆当场,师尊则忍无可忍他怒斥道:「够了!」

我回过头去,仍未完全回过神来,表情十分无辜。师尊却不想让我继续糊弄下去:「谢英,背叛师门,你想过后果吗?」

我咬了咬嘴唇,皱起了眉,想了半天,道:「师尊,我也不想的,可是……」

「可是什么?」

师尊圆睁怒目。

我轻轻抚了抚小腹:「可是……就算是为了他,我也不能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师尊震惊到后退了两步,目光在我身上上下逡巡了几圈,声音微微颤抖着从牙缝里挤了出来:「你们……你们究竟是何时勾搭在一处的?居然连……等等……」

我笑了,凑上去在梼杌颊上轻吻了一记,然后在他耳边轻声说:「多亏了你,我才能一晚上连冲两个小境界,有了结婴的实力。」

梼杌低下头来,吻了吻我的嘴唇:「应尽之义。」

「结婴?你居然要结婴,不是怀孕?」

师姐难以置信地尖叫起来。

「不然呢?」我满脸无辜,「我有说什么其他的吗?摸一下丹府师姐也能想到别处去……师姐这脑子里,整日都在想些什么呢?」

师姐怒发冲冠:「你!」

可惜只有师姐被我吸引了注意力,师尊却还很清醒,得之我并非怀孕,当即反应了过来:「阿芙,快走,她要是结婴了,那雷劫你也逃不了!」

可惜,晚了。

梼杌轻轻挥了挥手,地宫的天棚便豁然洞开,地下暗河变为了山谷小河,地下建筑成了窑洞,一抬头,人皆可见黑云压城,乌沉沉的云团中电光迸现。

师尊挥手结印,将一枚道标送到了师姐面前:「快,握住,它可以将你传送回宗门,免受天雷的困扰。」

师姐却一脸懵懂:「师尊,难道不是远远躲开便可以了吗?只要我们不进入天雷的范围……」

师尊急得额角见汗:「其他人都可以,你不行,你二人体质相似,天雷只怕不会轻易放过你……」

他话音未落,碗口粗的雷柱已经从天而降,正奔师姐而来。

师尊有意动手干预,但他伸出去的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不仅如此,还飞身一跃到了云层之上,远离了天雷覆盖的范围,声音高高远远从天边传来:「如果为师此时干预,天雷只会升级……阿芙,你为什么不相信为师?刚刚你本有机会离开……」

而此时的师姐,已经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因为天雷当头劈下,她撕心裂肺地惨嚎了一声,直接被劈倒在地,口吐鲜血,抬起头,难以置信道:「为什么?」

我捋了捋头发,勾唇一笑:「因为我是师尊为你准备的替身,代顶天雷的替身。若你先一步结婴,今日被劈倒在地的,恐怕就是我了。」

「不会的,你怎么会这么想?」师尊满脸复杂地看着我,「阿芙若是早一步结婴,为师也会护着你,不让你被天雷劈得形神俱灭的……」

「哦,」我扯了扯嘴角,笑意不达眼睛,「那还真是多谢师尊了。」

「所以……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再相信为师了,是吗?」

师尊高坐云端,望着我的眼中有无边痛色。

我没有说话,只淡淡笑着,偏过头去不去看他。

「无论你信不信为师,为师都是不会放任你不管的。」下一瞬间,师尊却结了一个手印,一伸手,给我罩上了一层结界。

下一瞬间,感受到巨大力量干预的雷云骤然爆散,形态扩大了十倍不止,其中翻滚的雷光乍亮,几乎晃瞎人的双眼,合抱粗的雷柱骤然转向,奔我而来!

好毒!

他嘴上说着要护我,实际上也确实给我加了一层保护,可化神干预后,天雷的威力会放大千倍百倍!

结界瞬间飞灰烟灭,我被白光晃得视野中一片空白,死亡从未距我这么近,我被巨大的威压压得连逃跑的念头都生不出,只觉此命休矣。

可预料中的形神俱灭并没有到来。

(廿四)

当我被强光晃得什么都看不到的眼睛终于又能视物的瞬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巨大的虎脸,那脸上只一双冰蓝色眼睛大得出奇,越看越让人觉得无比熟悉。

「……虎虎?」

我惊得呆了,看着这虎唇角留下的一缕血迹,终于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巨猫翻了个白眼,将脸转向了一边:「谁让你取的这个破名字。」

哈?

「真的是你?这段时间你跑哪儿去了?我一直找你……」

虎虎还没回答我,更粗的一道雷柱已经兜头劈下,这次我眼睁睁看着他硬挨了一击,痛到牙关紧咬,浑身颤抖不止,爪爪上青筋暴起,更多的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滴滴答答落了我一身。

「虎虎!」

我一直被压在他身下,只能伸手出去抱住了他。

可他半点不领情,一爪将我的手扒拉回了他肚皮下:「收回去!两位化神干预过的天雷都敢不躲了,你这手不想要了?」

「两位化神?你……你是梼杌?你……你是虎虎,还是梼杌,还是『道友』?」

古书上说,梼杌形似虎。

初遇我时,却成了一只猫……

我硬是从虎虎毛茸茸的脸上看到了几分尴尬:「不然还有谁来救你?」

我想起了我抱着虎虎强吻的日日夜夜,想起「道友」第一次亲我的时候那异常熟练的动作,还有「从前有个人经常那么对我,虽然没什么道理,却偏偏很有用处」。

合着……

合着我就是「从前有个人」?

我一直抱在怀里乱亲的小灵猫,不仅是个化神神兽,还是……还是……

还是与我共浴爱河的人……

所以我是把我的猫给睡了吗?

我……

「真是情深啊,」师尊高坐云端,冰冷的声音缥缈而来,「刚刚受过天界八千八百八十八道透骨针,就来替你挡天雷,你这丫头,还真有些勾人的本事。」

虎虎转过头去,冰蓝的眼睛眯起,冷冷看着天边的师尊:「私窥天机,你不怕反噬吗?」

师尊扯起嘴角:「本尊顾不得这许多了。」

「什么透骨针?」我慌了神,去摸虎虎,虎虎却抱着我一滚,猛然跳入了爱河中。

第三道天雷如约而至,猛然劈在了虎虎身上,却又顺着爱河四处流散,虎虎明显轻松了许多,不仅靠爱河水卸掉了天雷的力道,还靠着河水滋补的功效缓解了身上的伤痛。结果我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觉一阵酥麻,整个人被电了个七晕八素。

虎虎看我这样,猛然将我抱起,皱眉四顾,想要带我出去找别的遮掩,可我猛然拉住了他脖颈处的毛毛:「别走,我没事。」

「阿英!」

「别走,」我抱着他的脖子,「我……我还是喜欢和你……共浴爱河。」

虎虎一呆,耳尖都红了起来,毛茸茸的虎脸居然染上了几分羞涩的神情。

「好啊,就让你们做一对亡命鸳鸯,」师尊冷冷笑道,「为师会在你魂飞魄散之前将你的残魂救回来的。今生你元阴已失,倒没什么趣味,等你重新托生做了一个干干净净的处子,为师再将你寻回来,收归己用。」

装都不装了,是吗?

我抬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师尊,冷冷问道:「师尊究竟把我当什么呢?不是师姐的替死鬼吗?如今听起来,却像是想要我做您的炉鼎呢。」

师尊淡淡一笑:「你那点微末道行,没有采补的价值,给为师做个暖床婢,倒是可以。」

一个道貌岸然的化神仙尊,居然跟人间的地主老财一样,多收了几斗米,就想添个妾吗?几百年来,我居然觉得他清冷高洁不食人间烟火,我呸!

这样肮脏猥琐的一颗道心,是怎么修炼到化神的,我很纳闷!

「哦,是吗?」不远处传来了师姐的声音,「阿泽,你不是说你心里面一直只有我一个吗?」

(廿五)

此时我才注意到,早该被劈死在当场,早该灰飞烟灭的师姐,此时已经站了起来,天雷昭昭,居然已经不再劈向她,她周身萦绕着一层滚滚的魔气,气质凛然,再与从前不同。

「你?」师尊亦是十分震惊,「你入魔了?」

师姐勾唇一笑:「很意外吗?当年在秘境中,你能抢夺唯一生还的机会,将我推去挡灾,如今在我生死大劫面前袖手旁观,当真是毫不意外。我曾毫无保留地信任你,把自己全部交托给你,等来的是尸横当场的结局,在此之后,你再复活我,难道我还不多长个心眼留个后招吗?」

「哦?」师尊收敛了笑意,「所以,你如今是要找我复仇吗?就凭你,也配?」

师姐怔了一下。

她认真地看着师尊,好像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他。她也许以为自己会等来一句解释,一句抱歉……

可师尊呢?立刻翻脸,将她当做敌人。

她笑了,笑得凄然,笑得痛不欲生,笑得满脸是泪。

下一瞬间,师尊手里已经聚起了一团光:「阿芙,是你逼我的。我是正道至尊,对你这样的魔物,是绝对不能纵容的。」

又一道天雷凝聚成团,积蓄了巨大的力量,自上而下向我劈来。

而我在这一瞬间冲了出去,使出全身解数,以最快的速度,一下子躲在了悬浮天边的师尊的正下方。

雷云准确捕捉到了我的移动,那闪电在半空中拐了个弯冲我而来。

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也没来得及发出他那致命一招。

注意力全然被师姐吸引的师尊结结实实挨了这一劈,整个人一阵震悚,嘴角流出一股血来。

细碎的雷光从他身上漏了下来,击打在我的身上,可这样的力道只让我觉得舒服畅快,被雷电洗过的身体分外澄澈,伤痛过后留下的都是巨大的力量。

第二个化神级别的存在被卷入了这场天雷,让老天都有些猝不及防。雷云又变得大了一些,但显然有些力不从心,也再没有余力去劈爱河里徜徉的梼杌。

师尊愤然低下头看我,一道剑气冲我劈来,我来不及反应,却被猛然蹿上岸的梼杌一口叼住,拖向一旁,险伶伶躲开了这一击。

我刚刚落地,尚有些惊魂未定,梼杌已经轻轻舔了舔我的脸,一扭身便跃上了云层,虎爪携毁天灭地之势拍向了师尊。

师尊本想举剑格挡,谁知召唤出来的不是剑,而是一只铁饭碗,格挡偏了位,被虎爪狠狠拍在脸上,一个趔趄,险些跌下云层,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留下了一只大大的爪印。

师尊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愤然起身再战。

一时间法术翻飞,爪印狂舞,巨大的余波几乎将这一片夷为平地。

我有意故技重施将天雷向师尊引去,可一人一虎打在一处,我怕波及了虎虎,尤其师尊还早有防备,有意无意在将虎虎往我与天雷当中的位置上挤。

我正急得团团转,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柔媚女声,声音虽轻,却未被这激烈的战斗声掩盖半分:「师兄,我好疼啊。」

(廿六)

我转头看过去,师姐不知何时已经换了衣服妆容,一身凌乱不掩绝色,眼角垂泪,泪光闪闪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师尊。

师兄?

联想到她说自己被他害死在秘境,又被复活,难不成她前世其实是师尊的师妹?如今是在重现当初自己被害死的情景?

再抬头去看师尊,只见他猛然抱住了头,黑色魔气从他头顶溢出,他面目狰狞,一双眸子里有血红的光影闪动。

虎虎抓住机会,一爪拍在师尊后心,让他前进了几步,好巧不巧正挡在了我与天雷之间。

雷光滚落,劈在师尊黑色的心魔上,传出一股焦糊恶臭。

师尊的身体在雷光中扭曲,他痛苦嘶吼,怨愤难当:「贱人!本尊当年就不该救你,若是当年不救你,你当年就死了,如何会死在秘境,还怨我推你去死?本尊没有补偿你吗?你是夺舍之身,身上有鬼气,渡劫困难,本尊还为你准备了一个顶天雷的替身,是你不争气,还修了魔功,也没及时结婴,倒成了人家的替死鬼!如今你只会将这一切都怪在本尊头上!」

师姐闻听此言,却像是没听见一样,没有怨愤,只有楚楚可怜:「师兄,救我……」

那应该是当年在秘境里她说过的话,她轻声重复着,每个字却都重逾千斤。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师尊惨叫一声,拼命捶打着自己的头颅。他的整个头已经几乎变成了黑色,全身的皮下有黑色的魔气如地龙翻滚,看起来格外狰狞瘆人。

人性真是复杂,师尊当年抛弃师姐,推她出去自己逃命的时候,想来也是如今日一般冷酷坚决,可午夜梦回,这一声「师兄,救我」应该也一直缠着他,让他不得安生。

所以他千方百计找来了我,他想补偿师姐——用我的命。

可他应该也犹豫过吧,他怕我的死给他更添心魔,所以之前甚至没有同师姐说过这事。

从始至终,他都不曾爱过师姐,更不曾爱过我。

用爱来形容他对我们的感情太不准确了。他对我们有占有欲,有控制欲,有虚荣心,也许还有情欲,但唯独没有爱。

他爱的是他自己,爱他自己的仙途,爱他自己的前程,想负天下人,又不想背负心魔,影响长生。

他刚刚的态度,应该已经彻底断绝了师姐对他的最后一丝念想。如今的她,已经没有了任何犹豫,也不想再与他争辩半句,只一声一声又一声地念着:「师兄,救我……」

听起来像是求助,实际上却是催命。那呼唤声无休无止,每说出一句,师尊身上的魔气就浓郁一分,他的惨嚎就更凄厉一分,而轰在他身上的天雷就更粗壮一分,而师姐催命的呼唤却没因为这一切而停顿分毫,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儿当真是风吹不动,水泼不进。

虎虎没再上前,跃下了云层,来到了我身边。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沐浴着从师尊身上漏下来的雷光,虎虎没有帮我抵挡,他看得出那雷光对我的伤害远远小于助益,我被神雷洗筋伐髓,体内金丹逐渐融化,慢慢形成一个肥嘟嘟的娃娃。

我轻抚小腹,抿唇微笑,虎虎则在一旁趴着,目光柔和地看着我。

好像有哪里不大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

恰此时,耳边传来一道冷冷的女声:「还你侬我侬呢?真就想做一对亡命鸳鸯?」

(廿七)

我讶然抬起头,只见黑云压城,师尊身上魔气暴涨,这是要……

「他要自爆!」

虎虎一口叼住了我的腰,纵身一跃就跳进了爱河,下一瞬间,九层垒土拔地而起,轰隆隆地将我们与天边隔绝开来,法阵咯啦啦啦全部开始运转,符文乱飞,让人眼花缭乱。

金色符文刚刚合拢生效,天边就传来巨大的爆炸,整个天地都剧烈震荡起来,爱河水仿佛沸腾一般剧烈翻滚,我们两人被冲击得颠来倒去,在浪潮里不断浮沉。

烟尘散落,符文巨震,紧接着是碎石,再就是一片一片的塌方。

虎虎变回了人形,掐诀巩固法阵,艰难地对抗着冲击的余波。

等了不知多久,整条爱河几乎都被土方填上,地宫成了一片废墟,我们扒开身上盖着的土石爬到地面,看到的就是师尊倒在血泊里的身影。

看到他的瞬间,我竟觉得恍惚。

重活一世,我最想改变的就是眼前这一幕。

阴差阳错,我却与师姐一起促成了这一幕。

眼前这一幕,与前世这一幕渐渐重叠,让我一时分不清这一切是真是幻。

「怎么,还心疼吗?我看你引雷劈他的时候,可一点儿没手软。」

我回过头,只见师姐一身玄衣站在一旁,平日里仙气飘飘的脸上充满讥嘲,却平添了几分生动。

我嗤笑一声:「彼此彼此,雷都快把他劈焦糊了,你还在给他造心魔,我今日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师姐的手腕有多狠。」

师姐叹了口气,斜眼看我:「在你前世,你,我,他,都是个什么结局?」

「前世……」我回忆起了过去,「你先结了婴,师尊为你护法,却阴差阳错丢了性命。师尊陨落后,你便不知所踪,门派成了一团散沙,几位太上长老意图力挽狂澜,却终究是徒劳。我没有了门派庇佑,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做了一段时间散修,一直也没突破,寿终而死。」

师姐讥嘲一笑:「他说你是他给我预备的替身,原来前世就没舍得用你。」

我摇了摇头:「他能拿我当你的替身,是因为你我体质相似,而你身上有些鬼气。他若是遮掩了你的鬼气,再用秘法,便可以用我替你顶雷。但你背着他修了魔功,体质并非表现出来的那个样子,渡雷劫的时候都暴露了,自然无法用我做替身。」

师姐讶然:「我竟错怪了他吗?」

我嘻嘻一笑:「师姐错杀了他,要是内疚,就和他殉情,给他陪葬呀。」

反正我没错杀他,他是实实在在想害我。

师姐怒而转身,抄起家伙就冲我而来,我毫无惧色,摆开阵势就要开战。

梼杌十分无语,来打圆场:「你们两个刚刚也算互相搭救了性命,还一起消灭了敌人,如今就不能化干戈为玉帛吗?」

我:「切,白莲花。啊不,现在是黑莲花了。」

师姐:「哈,小绿茶还好意思说我!」

我们俩怒目而视,火光四射,却最终也没举起武器,各自哼了一声,甩袖别过了头去。

梼杌无奈地笑了,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以后你这个脾气可收着点吧,霹雳火暴的。不过刚刚晋级元婴,还是靠双修晋级,境界不稳,多闭闭关,少到处树敌了。」

我顿时觉得不祥,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你什么意思,交代遗言似的?你……你伤怎么样?重不重?」

梼杌苦笑了一下:「对不起。你前世来此处没有见我,是因为我被捕入狱,一直在受刑。今生我越狱而来,根本待不长久,追捕我的天兵很快就到。」

我震惊难言,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问他:「你怎么知道前世的事情?你也重生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不是重生。」

「不是重生?」

「是转世。前世你们都各自陨落,重入了轮回,我略施小计,便让你们几乎复制了前世的人生。而事实上,一切都并不相同,只是你们为情所扰,并未勘破。」

转世?

我尚来不及多想,两道锁链已经从天而降。

「梼梼!」

我想要伸手抓住他,想要将他留下,不要离开,可一切都是徒劳。

两位天神一言不发,上来便是一顿刀剑,梼梼赤手格挡,终究不敌,满身是伤地被铁链捆了个结结实实。

被拘走的瞬间,他还回头冲我挤了挤眼睛,虽狼狈不减风姿的脸上,写满了「你要安心」。

那二位天神的力量之强让我窒息,境界压制之下,我连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只能艰难地撑着身子,没有五体投地。

二位天神连个白眼都不曾给过我和师姐,看见梼梼和我挤眉弄眼,终于皱了皱眉:「你倒是越活越回旋了,居然对蝼蚁般的存在有了真感情。」

梼梼笑了:「蝼蚁?她是修仙者。你们焉知这幼嫩芽苗不能变成参天大树呢?」

另一个天神冷冷道:「死鸭子嘴硬。」

转头,他们便拘着他离开了。

待他们都消失在天界,师姐幽幽一叹:「你这情郎,倒是情深,只可惜是个泥菩萨,自身难保,一样的靠不住。」

我呆立了好半晌,才转过头去,看着师姐,笑了:「为什么要他靠得住呢?人立身于天地之间,归根结底还是靠自己,靠别人都是一时的。选对男人,选错男人,又怎样?重要的是选对选错,过后都能活下去。」

师姐闻听此言,也怔愣了片刻,然后笑了:「倒是我小看你了。前世我明明报了仇,为什么还是陨落了呢?想来是大仇得报,竟没了继续前行的动力。如今看来,还真是没格局。当初踏入仙途是为了长生,怎么活着活着就活到一个男人身上去了?为他喜,为他忧,把那点子情情爱爱当珍宝,被背叛了就觉得天都塌了,报了仇就觉得此生无憾。怎么就此生无憾了?狗男人死了,我更该去看更高处的风景。」

我啧啧了两声:「我就和你不一样了。」

师姐回过头来,满脸诧异:「你哪里不一样?」

我老神在在:「我的男人,就在高处。我要说努力修炼完全不是为了他,你都不信,是不是?」

师姐一撇嘴:「切,你看他那副惨状,说不得此去凶多吉少。」

我攥紧了拳,指甲嵌到肉里:「不会的。他会活下去的。也许一时颓废,但终究是要活下去的。」

等我。

(正文完)

番外一【谢英亲启】

从天庭水牢里送信出去给你,不易;但只要摸透了守卫的喜恶,稍加贿赂,便不难。

失望吗?

你努力想要飞升而来的世界,并不比你所处的世界洁净,种种污秽,种种罪孽,犹有过之。

我生来便是神兽,供天神驱策,虽有人身,终究不过是他们眼里的畜生。

我一直想爬上去,爬到更高的地方,堂堂正正做个主人,从此不再做那些脏的臭的丧良心的事情,清清白白,坦坦荡荡。

可我越是爬得高,越发现,更高的地方更脏。

光芒万丈的神像上,密密麻麻爬满了蚤子。

后来我被天庭排挤,一身伤痛落入人间,人形维持不住,甚至虎形都维持不住,化成一只病恹恹的小猫,浑浑噩噩度日,是你将我救回来,用你少得可怜的灵食将我养活。

你看我的眼神那样欣喜,那欣喜,是我从来没见过,也从来没有过的。

原来人的快乐可以这么单纯,原来我自己都厌弃的这副身子,可以被这样珍惜。

可后来一切都变了。

你那师尊罪有应得,你却为他伤毁,眼睛里再没有了光。

何苦如此?

他哪里值得?

没有人值得,我也不值得。

我只想让你一直做那个眼睛里有光的女子。

能飞升成仙,荡平那神台上的跳蚤们,自然好。

便是不能,也没什么。

快快乐乐,度此余生,走遍,看遍,人间自有风景。

…………

以上都是胡说八道。

我还在水牢里泡着。

老婆救我。

番外二【梼梼亲启】

来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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