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亡国的公主,最近的兴趣是新朝太傅。
新皇帝劝我换个对象,太傅虽然卖相好但太过正直迂腐。
笑死。
没难度我会上手?
我最喜欢霍霍这种朝堂清流了。
毕竟掰断国之栋梁可是我的强项。
1
我是一个前朝公主。
我的父兄早年战死沙场,新皇帝是我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
为了彰显血统纯正,他留我在皇宫继续当个挂名公主。
于是我就变成了帝都城里最闲的吉祥物。
我既不用交际也不用和亲,就只能变着法子找乐子,是以我培养了个爱好,专门时搜刮城里面好看的男孩子,把他们放在后院养起来,数年间就攒成了一个花园。
从此我荒淫无道的名头传遍了帝都城。
那些朝堂阁老翰林夫子见了我,白眼都要翻出天灵盖。
这其中,尤以当朝太傅沈宴行态度最激烈。
他是清流中的清流,名仕中的雅士,每每看见我,眉头都要皱成山,专注参我荒淫无道一万年。
当然了。
我的罪名还不止于此。
我担着数典忘本、遗臭万年的罪名。
因为我身为前朝公主,非但没有殉国的自觉,反而帮着新皇帝各种挖自家墙角。
比如半月前我寻得我先祖留下的藏宝图,第一时间就把它献给了我当今圣上,我的便宜皇兄。
皇兄果然龙颜大悦,问我:「朕记得这宝藏是你父兄寻了多年的,殊儿当真舍得?」
我笑得没心没肺:「那等皇兄看完,我就烧给父皇。」
皇帝听了哈哈大笑问我:「说吧,想要什么礼?」
我趴在他的书案上一本一本看奏折,果不其然看见沈宴行又参我骄奢淫逸私德败坏。
他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精神可嘉啊。
我于是对皇兄说:「太傅最这几年出落得越发好看了。」
皇兄的嘴角抽搐:「太傅端方雅正,未必适合入你公主府。」
我安抚他:「皇兄只管赐婚,剩下的交给皇妹。」
笑死,没难度我会上手么?
我最喜欢的就是霍霍这种朝中清流了。
掰断国之栋梁可是我的强项。
2
论起沈宴行与我的过节,那可是说来话长。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十三岁的生辰宴上。
他是新科的状元,长得清雅无比,在一帮老头中茕茕孑立。
那时我的爱好刚刚觉醒,兴奋拉着皇兄撒娇:「皇兄皇兄,你能不能把他赏给我啊?」
当时在座老头们的嘴角抽搐,浑浊的老眼都泛了白。
还是我皇兄见多识广,摸着我的头说:「殊儿无礼,这是新科状元,你与你皇弟的新任太傅。」
哦,新任太傅啊。
我扭头盯着沈宴行咽口水:「那皇兄能不能把太傅先生赏给殊儿?」
沈宴行脸色煞白,颤颤巍巍跪了下来:「陛下……不要……」
我目光坚定:「要的要的。」
皇帝:「……」
那天起我跟沈宴行就一战成名了。
全国都知道了静宁公主是个色胚,当着百官的面跟皇帝讨男人,讨的还是自己的先生,简直是皇室耻辱。
沈宴行的名声就更大了。
因为他是那个被讨的男人。
后来他在朝中步步高升,始终甩不脱一顶金光闪闪的帽子——以色侍人的小白脸。
所以我大约是他最讨厌的人。
他看见我就像看见蛇蝎,两眼翻白绕道走。
每次我有风吹草动,他还要参我两本出出气。
多年来,我的地位一直比较被动,直到这一次我彻底翻了身。
赐婚的圣旨一下,整个帝都城都沸腾了。
十日之后,大红的灯笼挂上了我的公主府。
当今太傅,国之栋梁,整个帝都城少女的朗月清风,正式成为了我的东床驸马。
3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并非是我所想。
我不过是顺水推舟,顺了皇兄的意而已。
他希望我臭名在外,希望我色欲熏心,希望我活得荒诞不羁,浇灭那些前朝遗臣心里的那盆火,我当然明白,所以就算没有沈宴行,那我也会找一个王宴行,李宴止,巧取豪夺,让满朝文武都看着我是一个多么不像话的前朝公主。
如此,我才能安安分分活到现在。
我就是这个活法,与喜不喜欢他沈宴行并没有多大关系。
我只管巧取豪夺。
沈宴行只管拒绝我好了。
我想不通的是,我就随便巧取豪夺了一下子,他怎么就真嫁了呢?
因为猜不透,所以洞房之夜我直接在外头的素玉坊和君庭喝了一晚上的酒。
君庭是我的一个蓝颜知己。
快天亮时他送我回府,在马车里哈哈大笑:「除了十三岁那次,公主后来可曾直接问过他肯不肯?」
我愣住:「哈?」
他的声音悠悠,丝滑绵长:「既未曾问过,怎知他不愿呢?」
我承认,我被说得心动了一下。
我屏息回到了房间。
那时天已经亮了。
沈宴行穿着一身红衣站在窗前,清隽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望向我的目光寂静如秋池。
不知道怎么,我的醉意一下子就醒了。
我朝他勾勾嘴角:「先生一夜没睡么?早知道这样,本宫就邀先生一起来喝酒了。」
沈宴行却没发怒,只是皱着眉头淡道:「休息吧。」
我看着他一脸圣贤斯文,顿时恶从胆边生,故作天真的贴着他问:「先生想怎么休息?」
沈宴行脸色微僵:「……公主自重。」
我认真纠正:「本宫不重。」
我非但不重,我还很轻。
举止那啥的那个轻。
我笑眯眯的在他耳边呢喃:「先生,你已经是我的驸马了,宫中的嬷嬷可曾教过你应该怎样服侍本宫?」
我只是想要调戏一下他,好坐实一下我一直以来的人设。
我本以为他会恼羞成怒,结果没有。
他只是任由我抬着下巴,幽深的眼眸中里波澜不惊。
就在我以为他要装死到底的时候,他忽然轻声道:「有。」
……哈?
有什么有?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沈宴行的手忽然抵住了我的脊背,俯下身凑近我的脸。
他的呼吸落在我的眼睫,痒痒的。
说不清的感觉从心脏蔓延到了指尖。
忽然间一阵清风迎面而来。
我抬眼望去,看见院子的尽头站着一袭白衣。
那是君庭那个不怕死的。
他素来出入我公主府惯了,这会儿正俏生生站在朝阳里朝我笑:「上回把扇子落在了公主书房。」
他的手里果然拿着把扇子,朝着沈宴行悠悠道,「久闻大名,沈太傅。」
沈宴行不发一言,身周的沉郁之气却像是寒潭雾气。
君庭转身就走,临到院门口又回头。
「君庭在素玉坊等着,公主记得常来。毕竟君庭知情知趣,比那些寡淡无味的要有趣得多。」
我:「……」
他根本就不是素玉坊的,他明明是宫里的琴师。
我看出来了,他不是不怕死。
他是想拉着我一起死。
4
自那以后,我就开始倒霉。
我在清流书院听学,隔天老夫子忽然妄议朝政被逮了;
我在教坊司捧了个弹琴的小倌儿,转眼教坊司就被查抄了;
我在相熟的酒坊结识了个帅气的小伙计,很快酒坊被查出了参水,五斤酒足足参了半两水;
我怒了。
沈宴行这分明就是针对我。
而他现在甚至连折子都懒得写了,直接就是扫荡。
这样想着,我就更气了。
又一次被粗暴扫荡,我终于气不过进宫找便宜皇兄告状。
当时赶上沈宴行正下朝,我只见他身穿朝服,肤白瘦削,正一脸斯文地与几个阁老交谈。
迎面撞上我,阁老们的脸顿时黑了。
我横竖是个不怕丢人的,于是我问他:「你为什么找人把素玉坊给查抄了?」
沈宴行神色不惊:「他们纵奴行凶,助朝臣结党。」
我怒道:「那也不用把所有的艺伎发配边疆吧?」
沈宴行淡道:「如何处置是司律府的事情,与我无关。」
他一脸坦荡,任凭谁都不会相信他有私心。
「你!」我看着他左右阁老,恶意道,「你分明是气我冷落,公报私仇。」
「臣不敢。毕竟微臣——」
沈宴行盯着我的眼睛,缓缓道,「寡淡无味。」
「……」
5
我和沈宴行就此陷入冷战。
我逛不成教坊司,每天就只能去大街上闲逛摸鱼,还真被我找了个新乐子。
街头的书摊上有各式各样的话本子,里头有不少是关于沈宴行的。
故事大同小异,都说沈宴行本来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叫若云。沈宴行和她两小无猜,谁知恶贯满盈的公主我见色起意强抢民男,一对佳偶就这样被拆散。小青梅含恨入了宫,至此把自己的爱恨都锁进了深宫里。
别说,还挺好看的。
如果我没刚好知道,皇兄的新宠妃子闺名就叫若云的话。
我:……
我被震撼到了。
隐隐约约还有一点生气。
我知道沈宴行跟我向来不对盘,不愿意娶我也是正常的。
但我难以想象,在他每个月不参我个四五本就浑身不舒服的这些年,他竟然还有空找对象。
也就是说他一边给我添堵,一边自己还在谈情说爱。
这就过分了。
恰巧晚上就是皇兄宴请朝臣的春日宴。
输人不能输阵,我特地带上了君庭。
我揣着一肚子气去了宴场,果然看见了那位新宠。
她正躺在我皇兄怀里香肩微露,眼角眉梢带着丝丝娇羞,连鼻尖都带着撩人的微红,喝酒的间隙她还不断偷瞄沈宴行。
我顿时消气了。
等我再见到沈宴行,心里面已经充满了人间大爱。
真惨啊。
真绿啊。
怪不得要万念俱灰地嫁给我了。
大概是有所感知,沈宴行的目光的越过重重人影,精准落到我身上。
我愉快地拉着君庭入了席,就坐在沈宴行的身边。
沈宴行目光幽幽,长长的眼睫下投射了一片阴影。
我朝他友好地笑了。
6
等我落座,沈宴行却已经移开了视线。
他面色如常,甚至比往常还要冷淡,清隽的侧脸如同冰面雕刻般僵硬。
不愧是沈太傅。
我在心底赞叹,绿帽子果然多戴戴就会习惯的。
其实当臣子的被我皇兄撬墙角,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想爬我皇兄床的小姐多得去了。
不过这个季小姐骨骼清奇,她胆子比较大,人躺在我皇兄的怀里,眼神却不断往沈宴行身上飘啊飘,春水都没她的目光荡漾。
沈宴行却纹丝不动,仿佛全然没有接收到她的秋波似的。
不愧是他沈宴行啊。
我坐在沈宴行的身边,感觉自己都快融化了。
是时君庭为我剥了一颗葡萄,送到我口中:「如何?」
我咽下葡萄,点头品茗:「有点酸。」
君庭轻笑:「我看驸马那边那盘比较紫,许是更甜。」
我:「……」
我可没有这个胆子。
我只是带着君庭坐在这里,就感觉到如坐针毡了。
那边的小青梅显然按捺不住了,她当着我皇兄的面,端起了酒杯,绵软着嗓子说:「早就听闻沈太傅文采出众,改日可否指教一二?」
关于沈宴行和这位名门才女的狗血故事早已经在朝堂下流传了很久。
一瞬间,整个宴场安静得落针都能听见。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着看笑话。
就算是我也忍不住赞叹,她是真的不怕死啊。
局面其实已经有些微妙。
我心中警觉,暗暗给君庭使了个眼色。
君庭了然,悄然退席。
果然皇兄笑着开了口:「怎么,爱妃与沈爱卿有旧?」
小青梅轻道:「若云数年前得了沈太傅一幅画,未曾想今日有幸蒙面,真是三生有幸。」
她拉着袖子对我皇兄撒娇:「陛下可否允许臣妾去敬沈太傅……和公主一杯酒?」
皇兄笑眯眯:「当然可以,爱妃自便。」
小青梅就真的端酒下来了。
我:……
她真以为我皇兄平日里脾气好就是天生吃素的?
这狗皇帝杀人全族的时候,就是这一副「我脾气超级好」的嘴脸。
小青梅已经到了沈宴行面前:「沈太傅,薄酒一杯,也祝贺沈太傅新婚之喜。」
沈宴行依旧不开口,眉头皱了起来。
小青梅咄咄相逼:「还是沈太傅莫若云一介女流,不配谈诗论道?」
沈宴行与她僵持了一会儿,终于站起身接过了酒。
在场的没有人敢透气。
在场的除了小青梅,所有人都知道,沈宴行喝了这酒,今晚恐怕不用出宫了。
沈宴行低着头,清瘦的身体在夜风里,单薄得像一片枯叶。
他这幅样子,让我想起了当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也是这一副格格不入的样子。
少年状元,惊才绝艳,满朝文武望向他的目光里,有多少羡慕就有多少憎恶,往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那时我看着他,心中其实充满了同情。
我和他身份不同,处境却相差无几,都是我便宜皇兄挥向朝堂的刀。
同为工具人,他长得还好看,我一时冲动就拉他下了水。
而现在,我心中又涌起了类似的冲动。
「指教诗文可以,喝酒不行。」
我站了起来,抢过了他手里的酒,一把泼了。
然后我又重新斟了一杯酒递到他面前:「入我公主府有条规矩,不喝别的女人递的酒,大家都遵守的。」
一句话出,沈宴行错愕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大殿上的气氛凝滞得就像我十三岁那年的生辰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兄低沉的笑声响起来。
他看着我,目光一如当年宠溺,道:「胡闹,沈太傅是你夫婿,岂能与你院子里那些个相提并论?」
皇兄这话说得轻飘飘,没有人当那是玩笑。
沈宴行一直低着头,看着我手里的酒杯。
他说:「好。」
我还没听清,他就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他抬起头来时眼睫弯弯,竟是眉目温柔。
……
那个晚上,是我和沈宴行第一次和解。
我由此确定了一件事情:
他面前那盘葡萄,果然更甜。
7
那一晚上,我和沈宴行乘坐着同一辆马车回的公主府。
一路上,沈宴行都闭着眼睛。
他靠在车窗上,月光把他眉眼的棱角都勾勒出一圈影子,安静极了。
我看着他,耳边还回荡着他轻飘飘的那一声好。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能不能粗暴理解成,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他对我也并非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的脑子乱糟糟的,直到到了公主府,我轻轻推他,才发现我自己多想了。
他整个身体都倒在了我的怀里。
好家伙,原来他是喝醉了。
一杯倒啊这是。
我扶着他回到了房间,把他放在床上。
看着他清隽的脸蛋,我又想起了平常这个家伙清高桀骜的样子。
我于是恶意地戳他的脸:「先生要不要起来写折子?就参本宫荒淫无道,还当庭侮辱当朝太傅。」
沈宴行皱起眉头。
「天涯何处无芳草,我这一支也不错的。」我更加肆无忌惮了,趴在他耳边低语,「反正你现在也名誉扫地了,你要不要到我的花瓶里来?」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抬手轻轻触了下我的额头道:「……莫要胡闹。」
他的指尖冰冰凉凉的,让我的心跳也漏了一拍。
我不太确定他是不是装醉,于是俯下身去想仔细看一看,谁知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他的鼻尖。
我痛得眼睛都红了。
他盯着我,忽然倾身向前。
当时他浓密的眼睫距离我仅仅只有一指宽。
我一动也不敢动。
沈宴行却忽然笑了,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他轻轻叹了口气,吻上了我的眼睛。
我呆若木鸡。
沈宴行轻轻退开一些距离,低眉独自喃喃:「也不许这样胡闹。」
我:「……」
8
从那天起,我和沈宴行的关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想沈宴行,大概是真的有一点点喜欢我的吧。
这样的生活要是能够长长久久就好了。
只不过,我快没有时间了。
宴席那晚,我见局面危险让君庭先走,其实并非因为与他感情深厚。
而是因为君庭是我皇叔的人。
君庭是个细作,男宠只是他的伪装。
而我也不纯然是个废渣公主。
我其实是个卧底。
当年我父兄战死,我的便宜皇兄一举入城,坐上了宝座。
我嫡亲皇叔带兵去到前线支援,回来时天下已经易主了,他就成了反贼。
这些年里,他步步为营,一心想要造反。
我就成了他的内应。
一做就是许多年。
素玉坊正是皇叔地下谍报组织的中心,所以我才会因为它被查抄而言怒沈宴行。
我们秘密谋划多年,我献上藏宝图,皇叔已经在藏宝图标识的位置装好机关,只等着请君入瓮。
几天之后,君庭带回了皇叔的口信: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我就是那个东风。
皇兄的人终于找到了我皇叔设下的全套宝藏,回来禀报说找到了数以千计的财宝,还有一棵巨型的灵芝。国师说,那灵芝在地底暗藏三千年,见光则化,遇金石则腐,食之能添两百岁。
皇兄当然是不信的。
我向他献计,如果那个灵芝真有这样的效果,何不派宗正大人去试试?
宗正早年是个将军,年轻时曾经跟着我父皇南征北战,落了满身的毛病。这其中最厉害的莫过于他已经瘫痪的双脚,还有脸上那道蜈蚣粗细的疤痕。
皇兄将信将疑,派了宗正大人南下。
他却不知道,宗正其实有个早已经跟了我皇叔的双胞胎哥哥。
半个月后,宗正大人归来时,是用自己的双腿走上的大殿,脸上那道丑陋的疤痕已经只留下淡淡的粉。
满朝文武震撼万分。
宗正大人一脸憨气说:「微臣不敢吃灵芝,只是在里头吸了三天三夜灵芝的气味。」
于是所有人都动摇了。
皇兄当即决定摆驾西南,寻宝藏,求长生。
9
皇帝西行,我和沈宴行都在陪同之列。
我们乘坐马车一路向西,一路上还算畅通无阻,只是在快到目的地的地方遇到了偷袭。
暗卫明卫们马上就把皇兄围得水泄不通,我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当然就落单了。
刀光剑影中,我虽然紧张,但是并不害怕。
因为我在此刻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君庭。
他从我出公主府的那一刻,就秘密地跟在我们的后头,只等着时机成熟就带着刺客假装偷袭,实际上是为了在我的身上弄出点伤来,好让我有足够的理由留在地面上,不必陪同下地宫。
然而现场的人还是有些多。
我和君庭隔空对视了一眼,默契地点点头。
我装作惊恐往外跑去,他穷追不舍,举剑刺向我。
我站在原地等着疼痛到来,可谁知一个青色的影子在我眼前闪过。
那是沈宴行,他挡在了我的面前,雪白的剑刃刺穿了他的肩膀。
君庭:……
我:……
好在沈宴行伤得不重不轻。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便宜皇兄带着亲信们下了地宫,我留在地面上照顾沈宴行。
这正合我意。
可谁知这个榆木脑袋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情竟是要提审被捕获的刺客。
我知道,他已经怀疑了。
他只是迂腐,并不愚蠢。
我怎么可能让他如愿?
君庭这会儿怕是已经偷偷尾随在皇兄的身后,跟着他深入地宫了。
于是我赶在他进一步思考之前搂住了他的脖颈,亲昵道:「沈宴行,你既然肯我为舍命,为什么要连着参我好几年?」
沈宴行的眼神躲闪,有些羞赧道:「我……知公主这些年活得不易。」
他原来是在配合我。
我一愣,心上涌过一阵酸溜溜的感觉。
是啊,我确实活得不易。
正如同我知道他在朝堂上也活得不易。
我们都是按部就班的棋子,所作所为不过是让下棋的人心满意足。
我感觉眼眶发疼。
一半是真心,一边是心机。
我点起脚尖,去亲吻他的唇:「先生这样……会让本宫很想以身相许的。」
沈宴行起初还躲闪,他仿佛泄气似的笑了,闭上眼睛吻上我的唇。
那一瞬间,我连怎么呼吸都忘记了。
唇齿与唇齿相依,手腕被束缚在他的手心无法挣脱。
全世界的声音都仿佛是被抽空了似的,只留下心跳声,一声更比一声激越。
而后呼吸与心跳交织,一切都乱了。
在迷糊间,沈宴行伸出手蒙住了我的眼睛,轻声道:「好。」
我的脑海里嗡嗡作响,只记得自己问他:「什……么好?」
我的耳边痒痒的,传来他的一字一句的低语:「到公主的花瓶里。」
说不清的感觉从心脏蔓延到了指尖。
在那之后所有的事情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我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成了一架古琴,他在我身上弹奏出的乐章令人眩晕,昏昏沉沉间,我又怀疑自己听见了全世界的嘈杂与喧嚣。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我已经许多年没有睡过这样冗长的一觉了。
迷迷糊糊间,仿佛还做了个旖旎的美梦,梦见了十三岁那年的春日与花。
那样的惬意蔓延了很长时间,直到我彻底醒来,看见了我枕头边摆着的一个血淋淋的东西。
那是君庭的头颅。
10
君庭的使命是尾随皇帝和亲信进到地宫里,等到他们到达足够深的地方就引爆炸药。
他此刻应该长埋在地底,而不是被摆在我的床头。
皇叔输了,意味着我输了。
我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脑海里思绪万千,不敢相信真的到了这地步。
这时,房门口传来一些声响,我惊慌抬头,看见沈宴行正站在那边发呆。
我陡然反应过来,慌乱地抓起他的手,朝门外奔跑。
「公主……」
「别问,跟我走!」
外面空无一人,连一个守卫都没有。
我不能确定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局面,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出大事了。
我拉着沈宴行的手一路向外奔跑,很快闻到了血腥气,地上横陈着不少尸体,他们中有人的身上配着剑,剑上刻着前朝的军徽。
忽然间,我听见门口传来了铠甲摩擦的声音。
我果断停下脚步,松开了沈宴行的手。
沈宴行隔着一步距离看着我,眼里带着淡淡的疑惑。
我朝着他摇摇头,轻声道:「沈宴行,你走吧,不要说见过我。」
我曾经因为与他相似的命运,而拉着他下水来取暖。
而现在,我却想让他留在光明美好的地方。
我朝着有响动的地方跑去,果然在一个转弯口撞上了我的便宜皇兄。
数百个侍卫把我前前后后围得水泄不通,皇兄笑吟吟地看着我:「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叹了口气,轻声问道:「皇叔和其他人……还活着吗?」
皇兄道:「活着,不过很快就不是了。」
那就是下了死牢。
我低头问:「那我还能活吗?」
皇兄笑得春风和煦:「那就要看沈爱卿能查出多少有用的东西了。」
我不可置信地回过头。
沈宴行就站在距离我十几丈开外的地方,冷眼看着我,仿佛是看一具尸体。
他面无表情地俯下身,恭顺道:「微臣定不辱君命。」
11
于是,我也被看押入牢。
半夜潜入的华贵男人,证实了我的所有猜测。
沈宴行从来就不是被逼赐婚,他打从一开始就是皇帝派过来的卧底。
他埋伏在我身边,探听公主府里的一切,假借驸马的身份去查抄那些教坊让人觉得一切不过是因为针对我……他打从一开始,就是盯着我皇叔的谍报组织来的。
而眼下,他已经顺利交差了。
办得还十分漂亮。
从头到尾的笑话只有我一个人。
我在里头三天三夜没有人搭理,到了第四天,终于被提审。
审问官是沈宴行。
他坐在高座之上,望向我时候眼神复杂,久久没有开口。
也许是因为找不到可以说的话吧。
我在心里苦笑,想了想,主动开了口:「我造反是我的事情,和后院那些公子没有关系。」
这是实话。
这些年我为了维持我荒淫无道的人设,从各处挖了些好看的男人到后院里。
其实那些只是些家境困难的少年书生,我供养着他们念书,待到时机成熟,我就把他们打发走,然后给他们换一个身份,让他们可以参加科考。
他们或许知道我是一只纸老虎,对别的却是真的不知道的。
要是莫名其妙也落成反贼就可怜了。
我本是真心招供,谁知道沈宴行的脸色却突然冷了下来。
他从高座上走下来,到了我身前,眼里的戾气快要满溢出来。
「公主倒是重情重义。」他盯着我的眼睛冷笑,「只不过是不是反贼,公主说了不算。」
我问:「那谁说了算?」
沈宴行淡道:「我审出来的算。」
他说话时的神态,与往常决然不同,眉眼锋利如刀。
看着我就像是看着一只蝼蚁。
在那之后的时间里,我夜夜都能听见隔壁刑讯的声音。
那些声音就像是从阴曹地府里传来的,我只是听着,就觉得全身发冷,无法入眠。
就连狱卒都在窃窃私语,惊叹沈太傅好手段。
我忽然意识到,这么多年来,我可能没有真正了解过沈宴行。
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迂腐的文官,怎么可能成为渣皇帝的肱股之臣?
12
后来,我就又被送回了牢房。
这下真的是没有人搭理我了,彻底的。
只有一点一滴的消息透过各种渠道传到我的耳朵里。
听说皇叔在西边的营地遭到了突袭,被围剿了个透彻;听说他多年以来埋在朝廷里的暗桩被连根拔除,光是查抄他们的官邸就用了几天几夜,国库都瞬间充盈了;听说沈宴行因为平叛有功,官升三级直接被封了左相;听说他上任之后雷霆手段,残酷异常,震惊朝野,他跟反贼公主也就是我的婚事,也已经没有人敢再提了……
这一切都仿佛跟我没有关系。
时间久了,我好像也不太憎恨沈宴行了。
本就是他好手段。
我被遗忘在牢房里,在一片漆黑中都快忘记了时间。
死牢太过寂寞,我和狱卒都混了个半熟。
狱卒无聊时会与我开玩笑:「我若是你,我就不挑食,哪天真看见珍馐才该怕是上路饭吧。」
我照常把菜里的胡萝卜挑出来:「我不会上路的。」
狱卒说:「你一个反贼,你怎么知道?」
我慢悠悠笑:「因为陛下知道我是好人。」
好人总是长命的。
狱卒哈哈大笑,正与我争辩间,牢房的大门忽然被打开了。
沈宴行出现在门口。
他终于要来完成最后的提审了吗?
他缓步到我的身边,蹲下身,用温和的声音问我:「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我老实回答:「饭菜是馊的。」
我活了这些年,一直以来都是锦衣玉食的,当然不会去吃这些。
所以我就经常饿着。
人吃不饱,样貌总是会不大好看的。
沈宴行的嘴角嘲讽地勾起,他道:「再饿下去,会饿死的。」
我问他:「你是不是觉得饿死便宜了我这个反贼?」
沈宴行一愣,过了很久才低声笑起来:「已经不是了。」
他蹲下身摸我的头,指尖顺着我的脸颊,滑到我的唇尖。
随着他的动作,我闻见了他指尖上传来的一点点腥甜的气息,那是早已经盖过了当年书墨香气的血腥气。
我忍不住想发抖,身影僵硬得像石头,只是小声道:「沈宴行……我不怕死可我怕疼……」
「好。」沈宴行轻声道。
他揽过我的身体,冰凉的嘴唇覆盖上我的,温热的濡湿的气息与我交融。
「……我带你走。」
13
当天晚上,我就出了牢房。
也不知道沈宴行用了什么手段,我竟然被大刺刺地安排住进了公主府。
公主府里头的人早已经被遣散了,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当年的花架还在。
我看着花架,难免想起当年坐在秋千上,吃着葡萄偷看沈宴行的日子,只觉得时过境迁,恍如隔世。
「在想什么?」沈宴行在我的身后出声。
他今日穿了一身黑色的衣裳,人快要藏匿在月色里了。
我看着他有些陌生,想了想道:「我在想,你从前明明喜欢穿青色的衣裳,怎么忽然改了性子。」
估摸着没想到我坐了这么久牢还那么好说话,沈宴行嘴角微微勾起,脸上露出一些放松的表情。
他说:「你喜欢我穿青色?」
我摇摇头,盯着他眯眼笑:「黑色也极好,先生穿什么都好看。」
我的性子其实向来是少有节操的。
我当年能凭本事讨了便宜皇兄的欢心,今日我就能哄得了这个性子大改的沈宴行。
果然他看见我冲他笑有些恍神,闭了闭眼睛,忽然一把把我拽了过去,发狠似的咬住我的嘴唇。
「……撒谎。」他说。
但他明显不讨厌,他拽着我的手腕,呼吸粗重,像是要把我整个吞进去。
我用力挣扎,含含糊糊喊疼。
他真就放开了我,退开半步的距离看着我,声音喑哑:「……好好休息。」
他匆匆离开,只留下一个背影。
我在院子里兜兜转转,找到了我熟悉的位置,倚靠上去闭上了眼。
好好休息是一句轻巧的话。
但是我是个没脸没皮的人,我是真的可以好好休息。
14
第二天侍女和小厮就进了园子,他们管我叫「宁姑娘」。
我不知道沈宴行是怎么办到的,我现在的身份变成了沈宴行未过门的妻子,所有人都仿佛忘记了这世上有个造反失败了的静宁公主,甚至好像从来没有这个人出现过似的。
我可以照常上街,吃喝玩乐一样不少,有时还能逛一逛从前喜欢的几个教坊司。
甚至于沈宴行在公主府会见他的幕僚,我都可以在旁围观,那些小官明明见过我,却仿佛都失忆了似的,只是低头叫我「沈夫人」。
沈宴行在朝中似乎真的一手遮天了。
虽然他换回了从前青色的衣裳,但是气场却大不相同,从前是谦卑清竹,如今显然是巍巍高山。
我觉得有趣,调笑那些小官:「我不是沈夫人,你们哪个眼睛看见我跟他成亲啦?」
小官们面面相觑。
我大笑:「请叫我待字闺中的宁姑娘。」
小官们满脸通红,狼狈逃走。
其中一个胆子大的小官看着我微笑,眉眼之间像极了君庭。
我就想法子把人拐上了街,我请他喝酒,想从他的口中打听到渣皇帝是怎么处置我皇叔和族人的。
谁知酒才过了三旬,沈宴行就带着人出现了。
他面色苍白,把我从酒楼拉回了公主府的房间。
而后他不顾分说地把我抵在房门上,埋下头吻我的眼睛,嘴里反反复复含混低语着什么。
我没听清楚他说什么,只是闻见了一点点酒气。
他抬起猩红的眼睛盯着我:「为什么我不可以……」
我终于听清了他在说什么,却不大明白:「什么不可以?」
他的声音嘶哑:「他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不是我?」
我迟迟反应了过来,那个他指的是君庭。
我不由愣了:「……是你杀了君庭?为什么……」
我的反应似乎激怒了沈宴行。
「因为他必须死!不过是教坊出来的东西,凭什么入了你的眼?!」
他死死拽着我的手腕把我倾轧向他,逼得我不得不抬起头直视他眼睛。
「为什么……」他盯着我,一字一句问我,「……你从来不选择我?」
15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沈宴行。
他身上带着散不开的戾气,一双眼睛涨得通红,望向我时如同野兽盯着猎物。
每一次呼吸,他都像是要把我撕裂。
这还是第一次,我觉得毛骨悚然。
我不安地地乱动:「沈宴行,你放开我。」
我的挣扎似乎是激怒了他。
他扣住我的手腕,把我束缚在他的怀抱里,头埋在我的肩膀上,粗重的呼吸就打在我的脖颈上。一下两下,连同他的支离破碎的声音一起在我耳边回响:
「我是罪臣之子,十岁那年我本该随着满族一同被抄斩,是陛下偷偷救下我,教我读书,命我参加科举,做他的肱骨心腹……」
「我是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有的人,注定无法善终之人,本不奢求能苟活几年,可是我遇见了你……」
「……也只有你看见了我。」
沈宴行的束缚渐渐松散。
他的声音喑哑,隐隐约约,像是在低笑。
「你几次三番招惹我,我却不敢让陛下知晓我的龃龉心事……就只能变着法让你时时刻刻年年岁岁记得我……」
「你喜欢清雅孱弱的书生,我便过午从不敢多食……你喜欢善骑射的,我摔断了腿仍然得了马会的头筹……你耽于玩乐流连风月之地,我甚至……」
「机关算尽,我才得以名正言顺地靠近你……」
「我不是良善,不论你身旁出现第几个君庭,只有一个死的下场。」
「我们已经成婚了,在我命丧之前,绝不会让你去旁人身侧。」
「我……说到做到。」
一番话,像是耗尽了他的力气。
他久久没有动弹,只有粗重的呼吸,在我耳边扫荡。
我震撼于听见的话语,却是连呼吸都忘记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宴行松开了我。
他闭着眼睛,俯下身亲吻我的唇。
这个吻带着太过复杂的情绪,落到我唇上时,却只留下说不出的小心翼翼。
我感觉到他的气息在颤抖。
我默默叹了口气,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腰,主动加深了吻。
他的身体猛然僵硬,很快便是狂喜地回应了我,我们如同两座孤岛,遥遥相望多年,终于遇见彼此。
他其实是在害怕吧。
毕竟他连睁开眼睛看着我的勇气都没有。
我差一点点就心软了。
如果不是我手里捏着传递消息的小纸条的话。
16
当天晚上我就跑路了。
逃跑并不是一时冲动,我已经计划了很久。
皇叔的谍报系统虽然已经没了,但是我有我自己的人脉。
这些年在我后院里待过的穷书生们,有不少入了仕途,他们中虽然大部分只当那一段记忆是不堪的过去,但是总有小部分人是心怀感恩,为我所用。
沈宴行的幕僚之中,便有不少这样的人。
他们为我层层铺设,细心谋划,让我可以不着痕迹地逃出生天。
我的逃跑计划一路顺利,当天晚上出城,我乔装打扮,一路往西走,半月之后我就已经抵达了边塞的小城。在那个边塞小城里,我见到了我侥幸活下来的族人们,他们在边塞开了一家客栈,已然安居乐业。
其实也没有人认识我。
只有族里最老的皇叔,看见我时,两眼露出不可置信的光:「你、你是……我以为你已经……」
我朝他摇摇头:「我没死。你们呢?」
老皇叔叹息:「听说是皇帝开了恩典,只要我们不离开这座城,就不会要我们的命。」
我点点头。
渣皇帝虽然不是个好人,但是他既然饶了他们性命,就没有必要反悔了。
毕竟他们手里有的兵刃可能只有锄头了。
老皇叔与我闲话家常,得知我是换了身份,被人偷偷从牢里掉包出来的时候,他的眼眸中蒙上了一层暗影。
他在我面前跪了下来,朝我磕了三个头,低声道:「这三个头,皇叔要谢谢你,多年来为全族冒生死之险。」
我不说话,静静看着他。
他又朝我磕了三个头:「这三个头,是皇叔向你道歉,是皇叔和全族对不起你。」
我问他:「对不起我什么?」
老皇叔跪着不起身:「对不起,请你离开。」
我知道他的意思。
全族现在能够苟活,不过仰仗渣皇帝的怜悯,夹缝求生而已。
他们又怎能担得起窝藏逃犯的罪名呢?
这个怀了半辈子狼子野心的老人,就这样跪在我的面前。
我轻声道:「皇叔其实也不必愧疚,这些年我并非只为旧事而活,以后也有自己的活路。」
我叹了口气:「只是今晚,可以让我借住一晚么?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和亲人在一道了。」
其实,我本来就只是来看看他们的。
从没想过要留下。
17
老皇叔给我安排了客栈里最好的房间。
房间的窗户推开门,就可以看见无尽的黄沙,还有沙漠边上唯一的一座江南风味的小楼。
我在黄昏时还看见它好好的,到夜晚时它就已经着了火,没过一会儿它就被烧了个干干净净。紧接着一群黑衣的剑客把客栈围成了水桶,所有护卫都打得重伤在地,最后沈宴行踏着一地的鲜血狼藉走进了我的房间。
那时我正睡得迷糊,睁开眼就便看见沈宴行举着一盏灯,站在我的床前。
我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我虽然想过无数种他抓住我的场景了,但我没想过这种打开方式。
「……出去!」我气得尖叫。
沈宴行把灯放在桌上,回到床前,死死盯着我。
我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一些,总算记起来谁是兵谁是贼,于是小心翼翼道:「……沈宴行?」
沈宴行仍然只是盯着我。
烛光照亮了他半边脸。我迟迟发现,不过半个月没见,他的脸颊已经深深地凹陷进去,眼窝旁围了一圈浓重的黑影,整个人清瘦得就像是一具骷髅。
他……是没睡也没吃吗?
因为我逃跑所以气成这样?
我想起他的手段,不由地往床内缩了缩。
沈宴行却什么都没做,他只是爬上了床,揽住我的肩膀,逼我和他躺到枕头上。
风灌进房间里,吹灭了蜡烛。
沈宴行的搂着我,呼吸就在我的脖子上轻轻扫动。
他身上还有血腥气,难闻得很。
我有些痒,动了动身体,轻声道:「沈宴行……」
沈宴行呼吸一顿,忽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翻身倾轧在我身上。
然后我的脖颈就被他狠狠地咬了一口。
「你敢再离开半步,我向你保证,今日此楼……」我还来不及喊痛,就听见他嘶哑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绝无活口。」
「……」
他已然是强弩之末,放完狠话就沉沉睡了过去。
我花了好大力气才从他身下钻了出来,看到他苍白的脸,顿时又有些想笑。
他大概真的累了。
任凭我动作再大,也只是不适地皱了皱眉头,就像这些年里,他每每撞见我在胡作非为的时候那样。
这样的表情我见过许多次,今天见了,尤其心软。
我于是俯下身,在他耳畔轻声道:「沈宴行,我今天也没有家了。」
他说自己是连名字都被人遗忘的人,我又何尝不是。
他其实终究是看轻了自己。
我深陷在这泥沼之中已经多年,对家国就业本就没有多少执念,而他对我来说,像是窗前的星辰,带给我微茫的光亮。
他向我伸手,我怎么会舍得真走?
我只是,想要看一看自己这些年的苦心经营,到底值不值得。
我揽着他的肩膀,在他身侧躺下,听着他的呼吸,逐渐放松了身体睡了过去。
少有的一夜没有梦。
醒来的时候,我还有些恍惚。
迷迷糊糊间,我看见沈宴行躺在我的身边。
他早就醒了,却面色阴沉,愁眉不展,像极了一只狩猎的狮子面对棘手的猎物时的无所适从。
我朝他笑了笑。
他愣住,脸上闪过迷茫。
我就趁着他发呆的时候亲上他的唇,把他惊愕的表情吃进肚子里。
「早安,先生。」
18
我们也没有回公主府。
沈宴行在帝都城外购置了一处宅院,我们便住了进去。
他在朝中搬弄风云掀起骇浪的那几年,我在宅子里种了一池荷花,等荷花开到最浓时,我就取花瓣碾磨作墨,沈宴行每每带着一身阴郁带到宅子里,换身衣裳,就会静下心作画。
我知道,他已经成了一个权臣。
他帮助皇帝平反叛,变新政,行严法,一手把持大半个朝局,就连他那些幕僚都隐隐约约有了爪牙之气。
不管是民间还是朝堂,可再也没有人说他是什么清贵贤相了。
唯有回到我们的小家。
他才会卸下一身尖刺,换上青色的布衣,含笑时宛若当年那个清贵太傅。
再后来,我们就有了个女儿。
孩子走路还不利落,却朝着闹着要放风筝。
他亲手绘制了一只海东青,带着她去山上放飞,我便趁着这少有的空暇,独自去了郊外的湖畔。
湖岸边停靠着一艘低调的船只。
我进到船舱,看见了一盘翠绿的葡萄,再看看贵妃榻上懒洋洋倚着的人。
「这才春天,陛下从哪里弄的葡萄?」
渣皇帝淡道:「不懂事,叫皇兄。」
我叹口气,柔顺地走到他面前,轻声道:「皇兄这样私下见我,不怕被他发现?」
皇兄冷笑:「那贼子发现又如何?他还得感谢朕送他这段姻缘。」
我看着他的脸,复杂的情绪郁结在我心头。
入狱当夜,我和皇帝有过一次交易。
我的愿望是他饶我族人的性命。
他的要求是让我陪在沈宴行的身旁,今生今世永不离弃。
我喜欢沈宴行,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可我却和全天下的人都不知道,原来沈宴行更喜欢我。
而现在,我和皇兄的交易又有了新内容。
他养着野心勃勃的沈宴行当左膀右臂。
而我,将用一生替他看住这一只深藏的野兽。
「你是朕为他打造的最完美的枷锁。」
「只要你在,他此生,只敢做个纯臣。」
(全文完)
作者:我爱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