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的时候,隔着床板我目睹了一场分尸案。
凶手用斧头将活生生的人斩断四肢、敲碎骨头,做成晴天娃娃的样子悬在房檐上,手段极其残忍。
警方很快就抓住了凶手,但是我清楚知道,警方抓错了人。
当年我是小孩说话没人信,长大了更无处可说。我将它画成漫画寻找一个发泄口,当年的凶手再次出现了,他循着漫画找上门来,在暗处窥伺着我,将我漫画里的其他案件一步步作真。
1
我目睹过一场杀人案,警察很快就抓住了凶手。
但是我清楚知道,凶手不是他。
那是我小时候发生的事了。
那个时候我只有八岁。
我们那儿村里有个习俗,新婚当夜童子压床,将来必定能得个大胖小子。
我从只会流口水咿咿呀呀的时候就被我爸抱着往各家去压床混酒钱,小小年纪可谓是经验丰富。
村长家大婚,我又被我爸送去了。
喜床是用木头新打的,木板下面是空心的床柜。
村长把我塞进了里面,让我在里面老老实实待一宿。
这架势我以前没见过。
往常一般都是让我在喜床上坐会,闹完洞房就能离开了。
现在要在床底下坐一夜,我爸也觉得不太恰当。
「他一个小孩子……」
村长从兜里掏出来了几张百元大钞,我爸立马改口了。
「成成成!坐!」
还嘱咐我老实点别捣乱。
床板被从头顶合上了,只能从床板缝间看到些外面的动静。
但没过两秒,床单就盖了下来,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林林听话,今晚好好的,明早出来给你买烧鸡吃。」
村长诱惑我。
「听见没?!好好待着有烧鸡吃,不老实捣乱我就给你鞋板子。」
我爸威胁。
我吃着床柜里的糖和花生,乖乖应了。
有吃有喝,就是在这睡一觉而已。
我又不怕黑。
隔壁小花才是个怕黑的小哭包。
我没哭,但外面哭了。
我听着新娘子进来就没有停过的哭声,很想出去看看。
昨晚我爸跟二大爷喝酒说的话我听了些。
新娘子是村里的赵晓卉。
今年刚高考,考了 600 多分。
据说考上了外面大城市的一所师范院校,通知书前两天下来的。
村长带了一众人敲锣打鼓进了赵晓卉家,结果赵晓卉并没能拿到她的通知书。
家里人当着她的面烧掉了通知书,然后收下了村长敲锣打鼓带去的彩礼。
赵晓卉不去上大学了,她要嫁给村长的儿子傻大柱。
傻大柱是真的傻,从生下来脑子就有问题,见了人只会斜着眼嘿嘿傻笑,村里人没少说闲话。
村长对傻大柱已经不抱希望了。
所以他把希望放到了下一代身上——给傻大柱找个智商高的、学习好的,中和一下生个好孙子出来,好歹家里还能留个后。
村长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思一直惦记着赵晓卉。
赵晓卉是村里唯一一个把高中完整读下来的女孩。
要不是因为村长早就跟赵家人通了气,或许赵晓卉也早就被迫辍学了。
「哭哭哭!好日子都被你给哭跑了!」
是赵家婶儿,赵晓卉的妈。
「妈,你给我松开,我求你了!
「我以后肯定能挣钱给你的,弟弟的房我也能建!」
赵晓卉哭着请求。
赵晓卉她妈叹了口气。
「你就老老实实给村长家生俩娃儿!
「女孩子读再多书也是要嫁人的,你现在这样多好。
「村长对咱家不薄,乖,不哭了,生了孩子就好了。」
门吱呀打开又关上。
人来人往,只有哭声没有停过。
我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在哭声中睡了过去,等到再醒来的时候是被头顶床板的大动静吵醒的。
巨大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砸在了上面,而且一下又一下,连带着整个床板都在震。
然后就是——
有什么东西滴在了我的额头上,顺着额角往下滑。
我疑惑地抹了一把。
村长和爸说老实才有烧鸡,不老实就要挨鞋板子。
不为了不挨鞋板子,就为了烧鸡,我也得忍住不出声。
我疑惑地闻了闻手上的液体,闻不出来就放到舌尖舔了舔。
腥腥咸咸,还有点铁锈的味道。
「啊!啊!!」
是傻大柱的声音。
由远及近,好像是从远处往床上扑来。
之前我见过村里有小孩逗傻大柱,把人逗气了,傻大柱也是这样口齿不清地嘶喊着朝他们扑去。
傻大柱为什么生气了,是因为赵晓卉不想嫁给他吗?
还没等我多想,一股大力就冲到了床边上,把床板撞得敦实。
我贴在床板缝上被撞得一震,未从黑暗的惊诧中回过神来,一丝亮光就透了进来,是床单被蹭起了一角。
我看到了红色的喜服。
喜服摩擦间离开了床身,随之出现的就是一双白色运动鞋。
白色踩在了红色身上,红色在挣扎在移动。
然后一把斧头落下,一下又一下,血肉模糊……
2
我被我爸从床里抱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傻的。
我爸拍了我好多下,可是我脑子里只有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画面——赵晓卉惊惧至死的眼球死死盯着我。
我抱着爸爸号啕大哭。
想起那一下一下斧头下的血肉模糊,我害怕极了。
赵晓卉被砍了好多下,还有滴在我额头上的,那是血……
我爸抱着我出门,外面围了好多人,还有警车的声音。
有警察拦住我爸,问他怎么回事,我爸撒谎说我刚刚偷玩跑了进去,把我抓出来。
「老周!你儿子昨晚不是压床?小林是不是一直在里面待着呢?」
警戒线外面有人喊道。
「放你大爷的瞎胡掰!
「你才一直在里面待着呢,我儿子就压了那一会!
「警察同志,孩子贪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耽误你们办事了,我这就把他带回去教训!」
我被我爸扛在肩上往外走。
但没走几步,我就愣住了。
我在我爸肩上朝后看到了村长院子里的门檐。
在那本是挂起来晒玉米的地方,挂了三个人……
他们的头全部垂着,被脖子上的挂绳吊着悬空着。
有两个身上套着床单,还有一个身穿喜服,大大的裙摆下面什么都没有。
不只裙摆……
我从我爸身上挣扎下来,跑到了门檐下面。
被包裹着的床单里面也是什么都没有。
他们没有腿,没有胳膊……
斧头砍下的画面又一下一下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他们的胳膊和腿都被砍掉了,脖颈也是诡异地垂下,就像身上的骨头都被敲碎了一样……
耳边是我爸过来拉扯我的叫骂声,声音越来越模糊。
我身子栽了下去,失去了意识。
等到再次醒来,我爸告诉我,傻大柱已经被抓住了。
他突然犯了癔症把全家都给杀了,然后带着斧头跑到了河边,在河边被找到了。
「不是傻大柱!是别人!」
我清楚记得那双白色运动鞋,将傻大柱踹了出去,怎么会是傻大柱呢?
「谁?」
我爸瞪着我。
「我不知道,但是不是傻大柱!
「我看到别的人了,是他把赵晓卉……」
我爸一把捂住了我的嘴。
「看来是把你给吓迷糊了,净胡说八道!」
「我没有,我真的看到了!」
「看到什么看到!再胡说八道,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上门来找你!」
我抱着自己发抖,那带着鲜红的斧头仿佛还在一下下砸在我的眼前。
「你记住,你昨天晚上就被我抱回家来了!你什么都不知道!知不知道?!」
我爸狠狠抓着我,斥道。
「知道……」
我颤抖着声音。
「我在家,一直在家……」
3
这件事情憋在了我心里十几年。
我经常会梦到那鲜红的斧头冲我而来,落下的那一刻我都会惊醒。
梦到的次数越来越多,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摆脱它们。
我试探性地跟我爸提了一嘴。
结果我爸跟我说我是在做梦,我小时候根本就没去过村长家压床。
他不只否定了我的所见,还连我当年去过村长家的事情都从记忆里抹掉了。
我爸还是每天跟人喝酒、吹牛逼,到点就呼呼大睡,被困在当年这件事情里的只有我。
我不止一次到过警局门口,但都没有勇气进去。
我怕他们不相信我,怕他们跟我爸说的一样,当我是小孩子在做梦,更怕当年那个没有被抓到的凶手回来找我。
但我真的需要一个发泄口。
我想要告诉别人,不想让自己一个人被困在这个梦魇之中。
一天深夜。
在我再次被惊醒的时候,我爬到书桌前,打开了电脑,将这件事情画了出来。
在漫画里,这个凶手是个穿着白球鞋、戴着面具的不知名 Q。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他嗜血残暴、狡诈阴险,杀害了很多人却次次能找替罪羊背锅逃脱。
漫画从一开始的只有几个人看,到人数越来越多。
看着评论里的大家都在一起痛骂 Q,我得到了暂时的慰藉。
每当午夜梦回被惊醒的时候,我都会点开评论区给诅咒 Q 的评论点赞。
「什么时候能抓到 Q 啊?!这种人怎么还能逍遥法外?」
我看着很多读者的话,鼠标久久点不下去。
是啊,什么时候能把 Q 抓到呢?
在我的草稿箱里面,有很多抓到 Q 的版本。
我都不满意。
它们都是假的。
我把幻想过无数次抓到 Q 的可能性都画了下来。
但是漫画就是漫画,Q 抓不起来。
漫画的热度越来越高,编辑让我继续画,做一个连环漫画,要将 Q 塑造成连环杀人凶手。
「再血腥一点。」
我在编辑的电话催促下硬着头皮继续画。
这次的案发地点是在一艘出海的渔船上。
渔船日出之时返航,家人在岸边等候,等来的不是收获的喜悦,而是尾帆上面一具具用鱼线吊起的残躯。
一、二、三、四、五、六……
废旧的白色船帆包裹在断躯碎骨上随风飘动,头全部诡异地垂着,嘴角用鲜血勾画出了笑容……
身后日出光芒乍盛,好像真的是晴天娃娃的魔法幻象。
漫画热度一升再升,应编辑的要求,凶手坚决不能被抓住,他还需要继续作案。
我被惊醒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梦里好像总有个 Q 在哪里看着我,我需要依靠药物才能达到短暂的睡眠。
睡不着的时候我只能寄托在漫画上,画了一个又一个凶手被抓获的画面,然后只能看着它们无能捶头。
抓不住的,不论是漫画还是现实。
4
我的漫画出现了模仿作案。
在邻市的一个小渔村,统共出海七人,有六人被砍掉四肢、敲碎颈骨,悬在船帆上。
另外一人不知所踪。
断肢也不在船上。
当地警方初步猜测,应该是被扔在了深海中。
余下不见的一人可能是凶手,也可能是凶手为了贴合模仿作案直接将人抛下了海。
我是从读者的评论区知道这件事情的,看完之后我脊背发凉。
模仿作案吗……
「我去!原来我看的不是漫画,是真实事件!」
「预言帝啊!作者下次要画啥?给我们透个底,太刺激了!」
「这不是预言!这是模仿!是哪个 nt 读者丧尽天良干的?」
「这种漫画就不应该存在!这可是好几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楼上没事吧?作者不画就没杀人的了?有喷作者的本事你去抓凶手啊!」
「你们关注案发时间没有?是一个月前发生的,只是现在才爆出来,一个月前正好是作者刚连载第二案的时候吧?」
「细思极恐,看来这个人蓄谋已久,作者深柜?」
「那第一案……」
「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作者自导自演……」
「慕名而来,那个晴天娃娃杀人事件就是这个作者画的吗?画得太好了,还有别的作品吗?相逢恨晚!」
「我的人生很久没有这么刺激了,作者快更!左勾拳右勾拳打你这个不更新的坏东西!不要做无谓的挣扎!速速更新!」
「……」
编辑给我打电话,说漫画的讨论热度正在飞速攀升,主编让我趁热打铁加更连载。
「可是有人死了。」
编辑听到我的话愣了下,随即宽慰我。
「这就是个巧合。
「你别想太多,犯罪分子不会因为你一个漫画杀人,也不会因为你不画就不杀人。
「犯罪分子之所以叫犯罪分子,是因为他本来就是潜藏的罪犯,跟你没有关系的!
「你画你的!这是个大火的好机会,你一定要抓住!」
「我不想画了……」
只有我知道,这不是假的。
第一案不是假的。
第二案或者也不是……
「周林,我们签了合同。
「你确定你支付得起违约金吗?」
5
我每天都在巨大的压力中,提起画笔仿佛有千斤重。
是的,我付不起。
我只能继续画下去。
凌晨四点,要上早班的老黄一如往常揣着俩硬币往街边的包子铺去。
但这个时候本该早就灯火通明的包子铺却一片漆黑。
「还没开门吗?可我都闻到肉香了啊。」
老黄走近,他发现包子铺的卷帘门上挂着两坨东西。
老黄老花眼比较严重,看不清楚。
他凑近碰了碰垂下的布巾,是垫在蒸笼里的包袱皮,湿湿的。
老黄边纳闷边掏出老花镜带上,看清的那一刻直接吓得坐到了地上……
挂着的哪是包袱皮?是披着包袱皮的包子铺两夫妻!
警笛声打破了天微亮的宁静。
在包子铺内,警方找到了部分残肢,但拼凑不起来。
最后,警方在烧热的蒸笼里找到了全部……
6
我被警方找上了门。
渔村重叠,包子铺案件重叠,警方把年久泛黄的牛皮纸袋放到我面前。
「这两起案件都与你的作画时间极其相近,有模仿作案的可能性,但是奇怪的是——」
警察点点桌子上的资料。
「十六年前,在你的第一期漫画之前,就出过类似案件。信息没有出错的话,你老家就是在那里吧?」
我点头。
警察看着我,「那你的漫画是以那个案子为原型?据案件记载,当时的凶手很快就被捉拿归案了,人也早就已经死在了监狱里,这事你知道吗?」
我惊诧地看着警察,傻大柱死了?
「当年伪造现场让人背锅的凶手 Q 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你杜撰的?」
警察盯着我。
他们说不是没有怀疑过我,是调查了我一番之后,发现案发时我并没有作案的时间,这才把我的嫌疑降低,但不排除我和 Q 有什么其他的联系。
后面的几起案件或许是模仿,那十六年前呢,是基于案件的创作还是另有隐情?
「我说了你们就会信吗?」
「具体不会通过你的一面之词决定什么,你只需要把你知道的、想说的告诉我们,任何事情。」
7
时隔 16 年,我终于把这件一直憋在心里的事情说了出来。
由于是跨市案件,再加上时间久远,仅凭我的一面之词,确实是没有办法立刻说明什么。
更何况,当年被抓的凶手已经死在了牢里。
这算是另外一种形式上的死无罪证了。
我是目击者,也有可能是说谎者。
警察很直白地对我这么说。
但他们说会重新争取案件联合调查。
如果后面这两起案件不是模仿作案的话,那么极有可能就是当年的凶手还在连环犯罪,并且已经注意到了我。
警察让我暂停漫画更新,但是暂停的第二天,编辑就找我了。
「现在正是热度上升的时候,你告诉我不更新了?我怎么跟主编交代?
「要么更新,要么违约,给你三天时间,要是三天后还没有更新的话,那就只能给你发律师函了。
「我也是打工人,周老师你别为难我,我也不想这么对你的,实在是我上面还有主编,上有老下有小,我还要工作养家呢。」
8
我没有更新。
三天后,我回家看到了桌子上的文件袋。
我很生气,边打电话边拆文件袋。
「你怎么能不经过我的同意就进来?我给你钥匙不是让你……」
我的声音戛然而止。
文件袋里并不是律师函。
「周老师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
「没事,我打错了。」
我挂断了电话,手抖着将文件袋里面的照片倒了出来。
在夜晚中深黑色的海水里,连续几张,拼凑出了一个人惊惧挣扎的过程,直至消失在海面上……
我猛地回头,总感觉有人正在什么地方盯着我。
我检查了门锁,并没有发现被撬过的痕迹。
那这个东西是怎么出现在屋里的?
报警之后,警察带着我去调监控。
我所住的地方是公寓,走廊里监控比较齐全,正对着我门口斜上方就有一个。
但是监控调出来,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在我离开的时间里,根本就没有可疑人员靠近过我的房门。
警方证实,照片上就是之前渔船失踪的最后一个人。
文件袋和照片上都没有提取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警方让我注意安全,凶手大概已经盯上了我。
从给我寄照片要求更新的行为分析,很有可能是我漫画的一个狂热 fan。
我下单了监控,现在家里处处让我感到不安,总觉得有人在什么地方盯着我。
但下去拿了个快递的空隙,回来就又出事了。
9
从进门我就感觉到有不对的地方。
门口的地毯歪斜,上面还有模糊的脚印。
我小心迈过,举起放在门后面的棒球棒,慢慢朝屋里挪去。
柜子里、床下面、浴室里……任何能够藏人的地方我都没有放过。
仔细检查一遍确定是没有藏人的,也没有什么其他不对的地方,我这才松了一口气,锁好门瘫坐在书桌前。
看来是我太过紧张了。
但背后突然响起一道清脆的铃铛声,我循着声音回头,然后眼睁睁看到有什么东西正在飞速冲我射来。
我只来得及偏了偏身子,东西打到了我的肩膀上。
疼痛瞬间让我俯下身子。
衣服粘连着血迹已经被穿透,我拔出半入到肩膀肉里的固体,是一颗冰凌。
周身已经融化了些许,但仍能看出是颗子弹的形状——冰子弹。
背后墙上的钟表掉在地上,从碎裂开的痕迹里可以看到一个非常小型的发射装置。
我后背寒凉。
冰子弹只融化了些许,说明就是在我刚刚下去的时候布置的机关。
要是再早点,在冰子弹还很锐利的时候,打到我身上的重要部位,那我……
我不敢想象,究竟是谁能够做到如此?
我将越发融化的冰子弹放进冰箱,赶紧报警,现在只有警察能够给我安全感了。
警方将我的屋子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
确实除了门口的那一点儿痕迹,没有其他可疑地方,就连碎掉的钟表盘装置里都没有找到什么。
「初步猜测,发射装置是用冰块定时的。
「处于连接轴里的冰块融化,咬合触发开关,冰子弹发射,但是这个——」
陈警官捏着证物袋里刚刚从地上收起来的小铃铛。
「你说你先是听到了铃铛的声音?」
我点头。
「但这个铃铛在发射装置中并没有任何实质性作用。
「它反而会起到反作用。」
陈警官面色凝重地看着我。
「由此可见,布置这个机关的人可能是故意的。
「故意用这个铃铛提醒你先一步做出反应。
「他的目的并不是要杀你。」
我感觉我现在就像是一只老鹰视线下的小鸡,生命随时随地掌握在别人手中,就看对方什么时候玩够了。
「陈队,公寓监控查过了,目标时间段并没有可疑人员经过,也没有人从房间里出去。」
陈警官听了报告的话,走到窗口,探出头去上下看了几眼。
「分明是有人进来过,却没有任何被捕捉到的痕迹,要么他会空中消失术,要么——」
陈警官盯着我。
「要么,这个人就一直在这里。」
10
陈警官把我带回了警局,说暂时保护我的人身安全。
但我清楚,陈警官可能怀疑我了,怀疑这一切可能是我在自导自演。
坐在审讯室没多久,陈警官就带着我的笔记本数位屏进来了。
「要麻烦你继续更新了。」
陈警官坐在我的对面。
「特定的地点、特定的人,越详细具体越好。」
「设圈套?」
陈警官点头,胳膊撑在桌上看着我。
「同时这也是你给自己洗清嫌疑的最佳时机,你就坐在这里更新,一步也不离开,直到确定有相应案件出现。」
「那要是没有继续再出现呢?我就是犯人?」
陈警官摇头。
「犯人的程度还不至于,但你会是强有力的嫌疑人,不排除你会为了艺术创作衍生当年知晓的案件,往往天才和疯子只在一线之间。」
「从没想过,痛扰我这么多年的噩梦,有一天会被我自己坠得更深。」
我嘲讽自己,后悔当初的我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情表达出来,如果一直憋着,会不会就没有后面这些事情了?
我要把新的案件直接画在警局里,陈警官制止了我。
「我们是要想办法把人抓住,而不是让人不敢行动。」
「不一定,他是个疯子。」
陈警官盯着我。
「确实,如果疯子是处在警局之中的话。」
「周林,不要做这种会加大对你嫌疑的事情。不然,就算有新案件出现,我也可能会怀疑那是你同伙,你们在里应外合。」
11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我能跟这么多警察一起探讨剧情。
画出来的每一帧都要经过他们的推敲,他们要争取在里面能埋更多的陷阱。
最终,场所选定了一辆会经过警局不远处的公交车,k189。
公交车驶过繁华的闹市,在下一站停靠被人发现时,已经变成了死亡公交。
公交上的几个人都被断肢悬在抓杆上,而凶手和砍下的断肢都不知所终……
公车是一个密闭空间,相应路线的监控也早在漫画发布之前就连入了警局,每个站点都安排了便衣上下车交换盯梢。
目前这起案件因为网络的发酵引起了极大的关注,上面也派下来了人要求尽快破案,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不能再发生任何一起连环案件了。
漫画一经发布,热度一升再升,很多人都说我的死亡漫画又来了。
可怕的是,大家嘴上喊着死亡漫画,行为上却都往 k189 而去。
发视频的、直播的,各种媒体号蜂拥而上,人流的增多增大了警方部署的难度,但是又不能多作举动打草惊蛇。
所有人都处在高度紧张的戒备下。
可是几天过去了,k189 并没有发生什么事件,就连抓到的几个可疑人都是为了拍视频博流量反串的。
「恐怕已经打草惊蛇了,真正的罪犯可能不会出现了,我们得想别的办法。」
陈警官刚又送走了个为了博流量不要命的人,即使抓捕得隐蔽,但对于一直处在暗处窥伺的凶手来说,可能一切早就被看在眼里了。
陈警官把数位板递到我手里,「想办法刺激他,就像他主动找你的时候一样。」
「他主动找我的时候是因为我没更新。」
我把数位板扔在桌上,「我不画了。」
「不画?你以为你不画就不会有人命出现了吗?!」
陈警官突然起身出去,没有到一分钟就回来了,几个档案袋被扔在我面前。
「因为漫画热度的原因,各地警局都注意到了,发现在你的漫画之前,其他地方也出现过两起类似作案事件,初步怀疑有可能是一人所为。」
我惊诧看着陈警官,「之前就有?」
「因为作案地点不一样,加上相隔时间并不近,各局之间并没有能够将其串联起来。
「现在看来,应该就是这个连环杀手。
「所以,即使你不画,他也会继续犯案的,那样对我们来说难度更大,因为并不知道他会何时何地进行下一次。」
我小手指有些麻木,止不住地微颤,「要不还是让我回家吧,说不定他会再次来找我。」
「不能,你并没有完全洗脱嫌疑。」
「我那个时候才八岁!」
「没有说当年是你,只是或许当年的事情给你造成了心理阴影,诱发了后面。」
我颓然靠在椅背上,「凶手把自己画出来推到风口浪尖上,也是够傻的。」
「风口浪尖也是一种作案后的快感。」
陈警官看着我,我无力辩驳。
对于在哪儿作画,我没有什么强制性需求,反正在这有吃有喝,除了见不到光。
我划着面屏的手突然一顿,看着账号界面上新出现的东西傻了眼,「手机!手机给我!」
「怎么了?」
「有人在用我的账号更新!」
12
我的账号密码只有我和签约网站知道。
我看着不在我们设想范围内的漫画剧情往下滑,赶紧给编辑打电话。
他们肯定是背着我找了枪手。
编辑没有接电话,关键时刻永远打不通。
新加入的漫画里,一辆不该在发车时间段的 k189 突然出发了。
由于晚上刚过去一辆,站点等着上车的少之又少。
k189 一路行驶,突然公交车上的灯灭了,在过往路灯的错落光段下,戴着面具的 Q 举着斧头出现在了车厢里……
铃声突然响起,我赶紧接起电话,「谁让你们找抢手的?!」
「枪手?什么枪手?」
「我账号新更新的,不是你们是谁?」
「新更新的?不是你吗?我正是要跟你说这件事情,主编觉得这个车可以脱离一下轨迹,比方说开到什么荒山野岭或者废弃的化工厂之类的,然后把公交车的颜色改一下,一开始是淡色,等到再发现车时是一片血色,来一个强烈的色彩对比冲突……」
电话那边说的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我看向陈警官,「能查上传 IP 吗?」
陈警官也明白过来了,上传的不是我、不是网站,而是凶手!
他在给自己制造可以下手的条件!
「陈队!不好了!」
陈警官刚走到门口就被冲进来的人撞了,对方冒冒失失扶了下帽子。
「陈队!刚刚公交总公司打电话过来,说是发现半个小时前有辆 k189 异常出发,在石门站已经失去了联系。」
「在中间站点守着的人呢?」
「计算间隔时间是半小时一辆,他们都上了前面那辆,这辆是在五分钟之后出发的,根本就来不及,车上没有我们的人!」
「你去找小杨,让他查新上传的漫画 IP 地址,然后你带着王祥、张硕去那个地址找人!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是!」
陈警官回头看了我一眼。
「你接着往下画,尝试打乱他的节奏。」
陈警官说完就急匆匆走了。
我看着拎着斧头出现就戛然而止的漫画,笔提了好几次都没握紧。
打乱他的节奏,我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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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林!你可以!这次抓不住,你难道以后想一直都活在胆战心惊之中吗?!」
我将桌子上的水淋在了头上,水滴顺着下颌流进衣领里,我提笔飞速作画。
我清楚我的画并不是魔法,不会改变现实,但是对于凶手,对于一个为了契合漫画不惜黑掉我账号的变态,如果他能看到的话,那么说不定会对他有所影响。
斧头出现的那一刻,整个车厢陷入了混乱,司机慌乱刹车发出紧急信号,行驶中的公交车突然停在了路中央。
路中央的公交车很快引起了大家的注意,Q 举着斧头让司机开车,车厢里有人用破窗锤砸开了窗户……
我争分夺秒往下画,画一张更新一张。
评论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增长,但我根本来不及时间看。
路过的车将公交团团包围,Q 举着斧头跟大家对峙,突然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错了,公交只是假象。
他真正的目标是围观群众中的一人……
我想不到别的更好的办法,只能够暂且转移作案场所,期盼能够影响到 Q,但就怕半个小时前就出发的那辆 k189 已经陷入了死亡屠杀。
可就在我又要上传新的一页时,却突然发现我刚更新的都被删掉了。
它们被替换成了新的内容。
在平稳行驶的公交中,看见斧头惊慌的几名乘客慢慢失去了意识,原来 Q 早就在车厢里放入了昏迷性气体,此刻已经到达了最后的临界点。
鲜血溅在车窗上,窗外的风景更迭变换,越发偏离轨道……
我给陈警官打电话告诉他可能偏离的事情,k189 很大可能已经不是在原定的轨迹上了。
按照窗外的寥寥几笔景色变化,可以确定的是,越来越往野外去了。
「漫画的上传 IP 也在不断地变化,凶手是在公交上上传的,我们现在正在追踪上传 IP,它的确是在往郊外移动。」
陈警官告诉我。
「距离已经越来越近了,这次我们一定能够把他抓到。」
陈警官说完就挂了电话,我在审讯室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那么大一辆公交车途中经过那么多地点,凶手这次肯定跑不掉了。
能抓住的,一定能抓得到的。
只是车上的人……
14
k189 被找到了。
它被开到了悬崖边上,在警方的包围下,戴着面具的 Q 威胁公交司机冲出去。
司机反抗的过程中,公交车歪歪扭扭冲下了悬崖。
我听着陈警官的话,这不是漫画,而是真实发生的。
Q 和整辆公交车一起坠下了悬崖。
「死了吗?」
「存活的可能性极低,掉下去的是断崖。」
「那车上的人……」
「我们包围的时候,车上目测已经只有司机一人还在活着,Q 需要他开车,所以一直没有杀他,在车掉下悬崖的最后一刻,司机扒在了崖壁上,现在已经送往医院了。」
「一定要找到 Q!」我抓住陈警官胳膊,「找到 Q 是谁!」
让我做了那么多年噩梦的 Q,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离开!
他不是一个代号,我要知道这个代号后面的人是谁!
为什么要杀村长一家?
只是像其他案件一样随机选择的吗?
不,我觉得不是这个样子。
后面发生的相似案件都是在村长之后,如果第一起案件是村长家的话,那么势必会有一个初始诱发点。
第二天凌晨,Q 的尸体被找到了。
一起被搜寻出来的,还有好多断肢残躯。
公交车上的几个乘客无一幸免,他们在掉下悬崖之前就已经被 Q 肢解了。
Q 的身份确定了。
Q 竟然住在我楼上,跟我仅差一层。
陈警官说他可能是从窗口的监控死角翻到我家的。
还有一种可能是监控被作假了。
因为 Q 是一个月前到我们小区公寓工作的物业保安。
也就是说,Q 是故意把房子租到我楼上的。
他从一开始就打听好了我住在这里,那已经是渔船案发生之后的时间了。
看到 Q 的照片后,我愣了一下,这就是那个最开始给我们调取公寓监控的保安人员。
我当时全部注意力都在监控上,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个人。
既是物业保安又住在我楼上,当真是方便了弄虚做鬼。
当陈警官告诉我他名字的时候,我一下没回过神来。
「赵晓亮?」
我惊诧问道:「赵晓卉的弟弟赵晓亮?」
当年赵晓卉死了之后,赵家没过几天就连夜搬走了,早就成了一栋空房子,村里人都不知道她家去了哪里。
「不对,怎么可能是赵晓亮?」
不可能!赵晓亮当年没比我大几岁,怎么会?
「为什么不可能是?」陈警官问道。
「当年赵晓亮一个孩子,是怎么能杀掉村长家那么多人的,还挂在了房檐上,一个孩子的力气怎么可能那么大?」
这不可能!
陈警官点头,「你说得对,但是,这仅仅只能够说明当年那起案件的凶手不是赵晓亮。」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当年那起案件或许给年幼的赵晓亮留下了心理阴影,后面多起案件是出于心理阴影的衍生犯罪。」
「那当年的凶手呢?」
「或许根本就不存在。」
「不可能!我真的看到了那双白球鞋!」
「周林,我们去问了你的父亲,你的父亲说当年只是抱着你在喜床上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根本就没有把你放在床柜里面一整夜。」
「我爸在撒谎!我在!」
「你村里人也是这么说的,大家都说你们那的风俗是床上坐到闹洞房就可以,你每次被你爸抱着去也是如此,根本不会留夜。」
「对!但是那次是例外!因为村长给了我爸好几百块钱买酒,我爸就把我留下了!」
陈警官摇头,「你爸说完全没有这回事,说你小时候贪玩往现场跑,见了血腥受了惊吓,从那之后就在说胡话。」
「你不信我?」
「周林,接受一下心理治疗吧,我可以帮你预约我们精神科……」
「不用!」我站起来,「既然凶手已经找到了,那我可以走了吗?」
「如果你需要心理……」
「不需要。」
我冷脸出了警局。
为什么我说的就是没人信?
我真的经历过,那不是胡话!
15
「你们看新闻了没?凶手被抓住了!」
「神了,凶手被抓的地方就是漫画里的悬崖,太神了!」
「明明是这个凶手故意仿照漫画,可能以为还能像前几次一样逃脱,没想到这次栽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杀人凶手!」
「没有人觉得这就是一个陷阱吗?故意设置在公交上,故意把车画到开往悬崖,警察肯定是早就在那里埋伏好了!」
「就这么死了???便宜他了,那么多条人命!」
「我听我警察朋友说的内部消息,这个凶手是以前的被害者家属,受了刺激开始反社会……」
「凶手已经被抓住了,漫画是不是也要结局了?作者还画吗?」
「画!当然要画!作者继续画!我还能看!」
「不怕再出现下一个模仿者吗?作者完结吧,别画了!」
「楼上搞创作阉割有一手,照你这么说,恐怖片、悬疑片这种就不应该存在呗?怎么?你看个吃屎视频你还真去吃屎啊?」
「……」
我将平板扣在床上,评论区大家左一句右一句吵得我额头直疼。
完结吗?
我想着被上传的最后一页,突然坐起身来,摸过平板滑上去——
对,就是这样,Q 不可能是赵晓亮。
最后一页里,在和司机的缠打中,公交往崖下坠去……
Q 怎么会知道自己会这么结束?
除非这一切都是他早就想好的。
既然早就想好了,那么 Q 怎么会置自己于死地?
不会的,Q 不会这么轻易就让自己挂掉的。
那死去的人?
赵晓亮……
我飞速出门,直往楼上冲去。
那赵晓亮不是 Q 的话,他为什么会正好出现在公交上,还在我的楼上?
这么多,肯定不会单纯是巧合。
楼上赵晓亮的房间已经被封了起来,拉着警戒线暂时不允许人靠近。
我轻手轻脚跨过警戒线,却发现门是虚掩的。
我止不住地心跳,有人……
脚边的警示牌被我提在手里防备,感受到人影的那一刻我挥着牌就砸了下去。
砸到了。
「我错了,警察同志!我不该偷东西!饶命!」
我看着抱头蹲在地上的人,穿着一身物业衣服,「偷东西?偷什么东西?」
地上的人抬头看我,疑惑了一下,「你是……警察叔叔吗?」
面前的人看着差不多跟我一样大,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偷什么东西?」
许是先入为主在作祟,对方当真老实交代,露出了怀里抱着的一个盒子。
「这是赵晓亮输给我的,可是他赖皮,我就只能自己来拿了。」
「是什么?」
人站了起来,把盒子打开,一双崭新的运动鞋露了出来,白得刺眼。
「鞋子!我俩打游戏,用这双新鞋当赌注,结果那丫输了就开始不认账!」
面前的白鞋和当年的白鞋在我的眼前交替出现,我不自觉后退一步。
「赵晓亮很喜欢这种鞋吗?」
「还行吧,新鞋谁不爱呢,还是名牌。不过赵晓亮这个大老粗,没那么讲究,这是他表哥的,他表哥喜欢鞋,赵晓亮是偷偷拿他表哥的鞋跟我赌的,结果输了就开始不认账了,这个怂包!赌不起就别赌!」
「表哥?什么表哥?」
赵晓亮哪来的表哥?
「赵晓亮他表哥啊,好像是他的远房亲戚,整天不知道在干些啥,据说以前是计算机高材生,但是前两年大环境不好,被裁员了,就颓废了些,整天无所事事就爱买鞋。」
「他表哥叫什么?」
「诶?阿 sir 你这么一问,我好像才想起来一直不知道表哥名字诶。我一般跟着赵晓亮一起叫表哥,阿 sir 你问这么详细做什么,不会是表哥也有问题吧?」
小保安手里的鞋子瞬间掉到了地上,一点都不香了。
我跨过地上的鞋子就往里走,「这鞋子你在哪找到的?」
在那人的指引下,我看到了卧室里一整面墙的透明鞋盒,每一双都被保存得干干净净,像极了在血杀现场仍然剔透的白鞋。
我正要给陈警官打电话,告诉他表哥的存在,还未拨出就接到了陈警官的来电。
「周林,漫画又更新了。」
16
死去的 Q 的碑前砸满了烂菜、臭鸡蛋,昭示着所有人对 Q 的厌恶、憎恨。
但分镜一转,同样戴着面具的 Q 突然出现,手捧一束祭花放在墓前。
面具下的嘴角对着屏幕外勾起,仿佛在挑衅。
「怎么回事儿?Q 没死?」
「是漫画里没死还是现实里没死?作者你给我说清楚!」
「救!大晚上在被窝里看得我后背发凉!」
「到底怎么回事儿?!这什么意思?!作者是要继续更下去吗?!」
「虽然但是,你们没人觉得画风变了吗?上次我就想说,作者是不是找枪手了?」
「周林!你还在吗?!」
陈警官的声音把我从屏幕里拉回了现实。
「在,陈警官,赵晓亮应该有个表哥跟他一起住,你们知道这事吗?
「如果不知道的话你们可以查一下这个表哥。
「他和当年我看到的凶手有共通特性,极有可能赵晓亮是当了替罪羊。
「我这有个见过他表哥的人,你可以把他带回去做画像。」
穿着物业衣服的小伙疯狂摆手,「不,我什么都不知道,表哥整天戴着帽子、口罩,裹得可严实了,我根本就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再摆手也没用,陈警官很快就来把人给带走了。
我回到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爬起来又上了楼。
虚掩的门已经被重新锁上了。
我看了眼监控,拿出从刚刚小保安腰间顺的万能卡开了门。
在整墙干净的透明鞋盒里,我盯着一双黑鞋,轻轻抽出它的亚克力板。
这个黑色,有些不对劲。
随着亚克力板的抽出,我闻到了一丝臭味。
是从鞋面发出来的。
鞋面的黑布跟鞋底白色的交接处,仔细看,还有红黑色的渗出痕迹。
痕迹已经干涸,这双鞋的鞋面就像是被红色的什么泡过一般。
红色的什么……
所有的鞋都干干净净,只有这一双,我怀疑鞋上会有什么证据,找了个塑料袋就准备把它装起来送到警局,谁知却怎么也提不起来,凑近看,才发现鞋子底部有个旋钮被固定在了隔板上面。
鬼使神差间,我转动旋钮,墙面紧贴着的那层亚克力板突然掉了下来。
在这层鞋格里面,有一个小小的密闭空间。
我打开手机手电筒,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透明塑料袋里是保存完好的毕业证和计算机资格证书,但打开发现,它们无一例外都被损坏了。
证书上原有名字的地方被剜了去,取而代之是贴上的一个个手写名——许攸宁。
在一堆证书里,还有一角发黄的残页,就像被烧过一样,小小的残页上也写着「许攸宁」三个字……
烧过?
我一下想到了赵晓卉当年被烧掉的证书。
这个许攸宁一定是 Q!
我激动地给陈警官打电话,仿佛下一秒就能抓到 Q。
「陈警官我……」
「查到了!」
我和陈警官的声音同时响起。
陈警官那边有些着急,「跟赵晓亮住一起的那个表哥是公交车幸存的司机方震!我现在就带人过去!」
陈警官挂了电话,我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再打过去已经打不通了。
方震?
不是许攸宁吗?
我盯着被毁的证书,方震,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我带着发现的证书往警局去,证书编码还在,要查出来很简单。
我把证书交给警察,就看到了进门的陈警官,后面没人。
陈警官扑了个空。
方震发生事故后被送到了医院,陈警官带人赶过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床上只留了一张纸。
陈警官递给我,小小的纸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Q,仿佛在嘲笑我们所有人。
17
方震的底细很快就被查了出来,连带着那被损坏的证书。
证书编码显示,被剜去的名字就是方震。
所有的证书都是方震的。
至于许攸宁,并没有在方震的社交圈中发现有这么个人。
而方震,让我意外又不那么意外的是,他是跟我同村的,跟赵晓卉还是同级的高考生。
方震当年高考落榜,去读了大专。
大专出来后自学计算机,进了一家不错的互联网公司,一路上升。
但因为前两年经济大环境问题,有一定职位的方震率先被裁员。
从那之后方震就没有再进过其他公司了,一直靠接些零活过活。
至于方震为什么要杀赵晓卉和村长一家,目前没有找到矛盾摩擦的关联点,还有出现在方震证书上的许攸宁又是谁,这些大概都要等抓到方震才能清楚。
我听着陈警官的话,「你这是终于相信我了?」
陈警官苦笑,「对不起,你就当我是职业病,之前仅凭你的一面之词,这么没有证据的事情,我肯定不能信你的。」
「然后你就信了大多数没有证据的,相信他们说的我在说胡话。」
「好了,说正事,当时在公交车上,我们所看到的可能都是方震制造出来的假象,我们所看到的争执极有可能要调换一下,是方震设计让赵晓亮连人带车坠了下去,这样死无对证,Q 就可以被背锅了。」
「但是他又自己跳出来了。」
不只自己跳出来,我想着那双黑红的鞋,仿佛是在故意引导着被发现一样。
「可能这就是疯子,周林你小心点,方震这么暴露出来,接下来会做什么事情没人知道,唯一知道的是他可能会更疯狂。」
18
「你记得咱那儿以前有个叫方震的吗?」
我听着那边的打牌声,劣质烟的呛味仿佛隔着手机屏幕冲到了我鼻尖。
又在赌。
我小的时候我爸还只是个酒鬼小赌怡情,现在真是越发不可收拾,给他的钱全用来打牌了。
「啥玩意方震?方什么方,我这把手气好着呢!你别给老子找不痛快!」
「方震!你再好好想想,我小时候跟赵晓卉一起上高中的,赵晓卉死了他就走了……」
「赵晓卉?你个兔崽子存心的吧!提个死人晦不晦气!」
我爸一下就把电话给我挂断了。
陈警官看着我不自然摸了摸鼻尖,「那个…你放心,隔这么老远,我不会专门打电话给当地同事去抓赌博的。」
我:「……那真是谢谢你了。」
「不客气。但要是去抓的话我可能会更谢谢。」
陈警官:「……」
没过几秒,我爸又给我打回来了。
我本以为他是想起来了什么,结果一开口就是跟我要钱。
「都是因为你提了死人我才输的,我那么好的牌!给我打钱!我下把一定能赢回来!」
「你确定要我打钱?你知道我现在在哪吗?」
「你手机打钱跟在哪又不冲突……」
「我在警局。」
手机那边静默了两秒。
「儿子给爹打钱天经地义!我养你这么大,你去警局能耐了,怎么?报警抓我啊?」
「不抓你,我也没钱。」
我就要挂电话,老周在那边叫住我,「方震!方震是吧,我想起来了!方家那个棺材子嘛!」
「棺材子?」
我开了免提。
「什么棺材子?」
「想知道啊,想知道先给我打钱,不白说。」
陈警官就要说话,我制止他,直接转过去了两千块。
「先给你两千块,说清楚了再给你五千块。」
「一万块。」老周坐地起价。
「八千块。」
「成交。」
从老周嘴里,我和陈警官知道了方震的一些事情。
之所以说方震是棺材子,是因为方震是从棺材里出生的。
说是当年方震她妈生他的时候难产没了,结果下葬的时候棺材里突然传出了哭声。棺材子就是这么来的,也就是棺生子。
那个年代,在很多人眼里,棺生子可是很晦气的。
村里人发现之后一致当没听见,还是直接一起埋了,就连方震他爸都没多说什么。
本来这件事情到这就完了,但几个月后,村里有人发现那棺生子竟然被人偷偷挖了出来养着。
村里人觉得晦气极了,但又不能把孩子直接打死,唯恐不小心沾上点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方震就这么活了下来。
不过就是活了多久就受了多久白眼吧。
至于方震什么时候从村里离开的,老周都说不上来,更不知道他还考上了大专。
按老周的话就是:这种晦气东西提他干吗?
「谁把方震挖出来的,他爸吗?」
老周啐了一口,「方健那混东西,怎么可能?」
「那是谁?」
「当时一个丫头片子不懂事,她爹妈都在外头干活没人管,干了这种丧门事爹妈直接在外面再也没回来过。」
「叫什么名字?」
「二丫还是二蛋来着,忘了,都死多少年了,这么想起来,好像是那死丫头死了后,方震那死孩子才不见的。」
「那许攸宁呢?是不是咱村里的,你知道吗?」
「你光听这名字这么有文化也不可能是咱们这旮旯的啊。你问这些干什么?你遇到方震了?我跟你说你离他远点,别把晦气带我这了……」
这次是我挂了老周的电话。
我看着陈警官,「你觉不觉得……」
「觉得。」
「我还没说呢!」
「好歹我也是个警察。」
陈警官起身,「两起死亡事件,都是在方震离开村里之前,这两起之间不出意外肯定有所关联,我去让人调查一下,不过跨市加上时间久远,这个协调调查的时间说不定需要多久,尽快吧。」
时间越久越危险,这是我们都知道的事情。
方震是个不确定因素,更何况他好像还不止一个人。
这个许攸宁,很有可能就是跟他打配合的同伙。
更让人摸不到头脑的是,根本没有在方震身边发现过许攸宁的踪影。
他就像是一个影子,一个隐形的影子。
正在我们对许攸宁毫无头绪的时候,万万没想到是老周给我们送来了线索。
老周喝了酒,醉醺醺地跟我开心道:「那个许攸宁,你别说还真有可能跟方震有关系。」
老周打了个酒嗝,我在这边着急,「什么关系?」
「嘿嘿,说了有钱吗?」
「你又输了来骗钱,挂了!」
「哎别别别!算了!我今儿赢了高兴,免费告诉你!」
老周那边好像坐了下来。
「许攸宁,有可能是方震他妈家那边的人。」
「他妈家?」
「对,他那个难产死了的妈。他妈姓许,叫许诗晴。怎么样?这名字有文化得是不是很像?他妈是当年来支教的大学生,我没见过她家里人,但我觉得有可能。」
许诗晴、许攸宁,是有可能,那和方震有所牵扯也有可能了。
但许攸宁为什么要剜掉方震证书上的名字换成自己呢?
我想不明白,更让我想不明白的是,许警官循着这个方向查下去,发现许诗晴根本就没有家人,她从小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就连名字也是院长给取的。
所以说根本就不存在这么一个许攸宁家里人的可能性,当年福利院也没有叫许攸宁的。
至此,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的线索眉头又断了。
「陈警官,要不要去我家?我小时候的家。」
「抓你爸吗?」陈警官开玩笑,「好啊。」
我知道陈警官懂了我的意思。
我又更新了一次漫画,表明要前往 Q 最初开始的地方,并且把发现的线索牵扯到的几个人都化名添加在了里面。
我相信,Q 会去的。
19
我跟陈警官到了方震以前的家。
这里已经破败不堪,后墙塌了大半。
「当年方健打谷子的时候就是从那上面摔下来的。」
老周指着塌了半边的屋顶,然后又指指左前方的杂草。
「那正好杵了个锄头,一下就砸上面了,后脑勺都开花了,啧,这个棺生子就是丧门星,一家子除了他全克死了,三条人命啊!」
「三条?」
「一个爹、两个娘,可不就是三条吗?」
「两个娘?」
「就那把他从棺材里挖出来的丫头片子,都搬进方健家了,那可不就是个娘吗?」
我皱眉,「丫头片子是多大啊?」
「挖坟的时候十五六岁吧,比我当年小几岁。」
算了算年龄,我爸那时候应该是二十一岁左右,离我出生还早呢,毕竟老周打了很久的光棍,三十来岁才娶上老婆。
「方健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警官对着老周问道。
「方健啊,」我爸嘲笑了一声,「不是啥好人。」
「怎么说?」
「这孙子当年在外面包活,从村里组人出去干,中间捞了不少油水,外面给一百块,到他手里转一圈,五十块都不剩。」
「那你们还跟他干?」
「干还有几十,不干啥都没有,又不是人人都能出去随便找到活的,他黑,但好歹跟着他能有个挣钱的门道。」
「那许诗晴跟方健结婚,是自愿的吗?」
陈警官突然问道。
我愣了一下,显然我爸也愣了一下。
「这话说的,都是搭伙过日子,什么自愿不自愿的,警察同志说笑了。」
陈警官盯着我爸。
「我没有说笑。资料显示,许诗晴是支教的大学生,期满就可以回去入职其他单位,但是期满之后她不只没有入职,还留在这里嫁了人,这合理吗?」
「那啥,那个啥脑来着?最近那个词,哦对,恋爱脑!一见钟情恋爱脑!女人嘛!」
陈警官拿出方健生前的照片,「一见钟情?」
不是要对逝者不敬,只是方健这五官确实是乱飞,实在谈不上能一见钟情。
「各人有各人的审美,那许老师就爱这一款咋整呢?」
眼见从我爸嘴里问不出什么东西来,陈警官也没再继续了。
只是我爸不说,村里有的是长嘴的人。
三五个老头、老太太聚一起,话匣子一打开能吐个够,连盘瓜子都不需要。
无一例外,提起方震,大家反应过来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是谁,均是一阵晦气。
但在这晦气中,我和陈警官也唠出来了点东西。
许诗晴当年极有可能是被迫留在这里的,有人说是方健强迫,有人说是村长扣下了她的转任书。
许诗晴当年的难产也是众说纷纭,说得最多的就是她逃跑的时候被打死了。
把方震从坟里挖出来的二丫是个留守儿童,爸妈一直在外面打工就没回来过。
许诗晴来了这里之后对二丫很好,所以二丫才去把孩子挖了出来。
二丫是个可怜的好孩子,但是把棺生子挖出来之后就不再是村里的好孩子了。
特别是后来跟了方健,方健死后又整天跟孩子在一起,关系不伦不类的……
听了很多,但我和陈警官都清楚,有些话听归听,却不能都当真。
二丫是病死的,等村里人发现的时候她已经被埋在了许诗晴旁边,方震也早就不知所终了。
问了位置,我和陈警官带了花准备去看一下许诗晴和二丫。
按村里人所说的,方家人都没了,位置又偏,根本就没人给她们上坟。
想象中的荒草丛生并没有出现,凑近一看才发现,坟包上开满了各样式的野花,没有花圈却有满丛的花香。
「应该在被撒了花种,寻常野花长不到这地步。」
陈警官蹲下身,看着地上的痕迹,「有人来过,刚走不久。」
「是方震。」我上前一步,拿起躺在坟包花丛里的物事,肯定道。
手里的物事拎起,是一个破碎的晴天娃娃,摔得七分八裂,是用胶带把它们重新黏合在一起的。
我看着晴天娃娃,陈警官却盯着坟前的木牌愣起了神。
「许思柔……是谁?」
两个木牌上,一个刻着许诗晴,一个刻着许思柔。
不是二丫吗?
我和陈警官均是纳闷。
「我觉得是时候更新最后一话了。」
我点头。
「只有方震能告诉我们了。」
我和陈警官将花放在木牌前离开了。
坟前包裹的花束再美,终究在这常年萦绕的自然花香下逊了色。
20
坟前破碎的晴天娃娃被我带了回来,悬在了方家破败的屋檐下。
现实如此。
漫画也是如此。
本以为会是剑拔弩张的一刻,但我和陈警官都坐在挂着晴天娃娃的废墟院子里大眼瞪小眼。
陈警官甚至连枪都没握在手里。
在漫画里,Q 会找到这里,然后把我们结束在这里,继续续写 Q 的犯罪神话。
更新的那一刻,退出得不是很及时,我看到有好几个人已经在骂我烂尾了,骂我竟然把好人都给写死了。
我平静地关掉了屏幕,好人死不死不取决于我。
起风了,刚刚还有晚霞的天起了凛冽的风。
破碎的陶瓷晴天娃娃随着风左摇右晃,仿佛在为风舞蹈。
方震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之前只是在监控和陈警官给的照片里看到,现下见到方震才觉得立体起来。
方震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长相,相反他长得有些清秀,瘦弱的身板打眼一看不会给人什么威胁。
当然,如果这一切可以忽略他手中斧头的话。
方震是提着斧头出现的。
斧头上还带着血,陈警官突然脸色一变,腰间的配枪被他持在手里。
「你杀了谁?」
斧头上的血是新的。
错了。
都错了。
是我们想象中的最后一话,却不是方震的。
确实如我们所想,方震和我们并没有什么直接冲突,一路好像是方震的猫鼠游戏一般,让我们觉得方震并不会对我们两个做什么,所以我们两个有些坦然地在这等着方震。
但是方震,猫鼠游戏之间有他自己的想法,更何况这里是他罪案的起点。
方震并没有停下,陈警官的枪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威胁,他似入无人之境,一步步冲我们走来,脚下的白色运动鞋沾染了部分血迹,格外刺眼。
「真没想到,当年床里竟然还藏了一个你。」
方震对着我说道。
「你想到的话我当时就死了。」
「那确实,虽然你那时还是个孩子,但我肯定不会放过你的,毕竟当年也没有人因为我是个孩子就不活埋我。不过幸亏我没发现,不然怎么能有你的漫画呢?画得很好,我很喜欢。」
「你别喜欢,我害怕。」
「胆这么小。」
方震靠近我,手里的斧头一直在把玩旋转,陈警官举枪对着方震,「把斧头放下」
「不放,有本事开枪杀了我。」
方震的声音里没有丝毫胆怯,压根就没把枪放在眼里。
但方震并没有对我做什么,他只是甩着斧头略过了我们两个,站在了屋檐的晴天娃娃下。
「你们喜欢晴天娃娃吗?」
方震像在问我们,又像在自说自话。
「我喜欢,柔姨喜欢,听柔姨说妈妈也喜欢,这就是妈妈送给柔姨的,可惜碎了,碎了的东西就算粘起来了也不能当没发生过,对吗?」
「柔姨是谁?许思柔吗?许思柔又是谁?」
「你是不是还想问我许攸宁是谁?」
方震直接坐了下来,斧头一点一点敲在地上,废墟的地面溅起层层土。
「许攸宁去看过张峰,你们知道吗?」
「张峰?」我疑问。
「张峰的死也跟你有关?你跟许攸宁做了什么?你们是什么关系?」陈警官问道。
方震突然对着我嘲讽一笑,「你是不是不知道张峰是谁?张峰就是你们口中的那个傻大柱,你们从来只记自己想记的,不管别人愿不愿意,在你们口中张峰早就变成了傻大柱,真名都被你们忘了,还不如一个陌生人给的尊重。」
傻大柱的本名叫张峰,这个我是真的不清楚。
从小时候第一次认识傻大柱,他就被叫傻大柱了。
无人记得他的本名,也无人在意。
陈警官眉头一皱,「所以,许思柔是大家口中的二丫,而许攸宁是……」
「是我,许攸宁是柔姨把我从坟里挖出来给我起的名字,希望我此生能君子攸宁、安稳顺遂。
「但进了方家方健给我上了户口就变成了大家口中的方震。
「许思柔是我妈生前给柔姨取的名字。
「柔姨是留守儿童,爹妈说是出去打工,其实就没回来过,吃百家饭长大的,二丫这个名字都是别人随便叫的,叫着叫着就变成了名。
「但凡有人记得一点,你们也不至于连方震和许攸宁是一个人都发现不了。
「我叫许攸宁,不叫方震。」
「君子攸宁、安稳顺遂,」我看着方震,「这么美好的祝愿,那你为什么还要顶着这个名字杀这么多人?」
方震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裂痕出现。
「他们该死。」
「该死?」
陈警官枪头对着方震。
「谁该死?
「是出海捕捞维持生计的渔民该死还是早起忙碌的包子铺夫妻该死?
「还是那一车家里还有亲人在等着的无辜乘客该死?」
陈警官声音里面满满的怒气。
「那要怪周林!要不是他的漫画我怎么会去杀他们?!」
方震的情绪出现了波动。
「不,这只是你的借口,周林是你的借口,漫画是你的借口,在周林的漫画之前,也有类似案件发生,均是在你的周围,它们都是你干的吧?」
「那也是他们该死,发生在我周围的都是他们该死,方健该死,村长该死,村里人该死,我的同学、同事该死,都是他们的错!我没错!!我没错!!!」
感受到方震的情绪波动,我和陈警官对视一眼。
我对着方震吸引他的注意力,「你凭什么说他们该死?你做的这些敢在你柔姨、你妈坟前说清楚吗?」
方震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只不过他是举着斧头被吸引的。
「你闭嘴!闭嘴!!」
方震举着斧头就向我砍来。
还好陈警官先他一步,在我吸引方震注意力的时候,从侧方靠近了他。
方震被陈警官扑倒在了地上。
扔出来的斧头砸到我面前,差点儿砍在我的脚上。
还好还好,就差那么一点儿。
「闭嘴!我要杀了你!让你再也不能说话!」
方震被按在地上嘶吼着。
「你之前要给我介绍的精神科同事,可以先用在他身上了。」
我对着陈警官说道。
方震这样,精神肯定出了问题。
21
方震暂且移送了当地警局。
斧头上混杂的鲜血也都找到了主人。
其中还有几个是跟我们唠过嗑的老人。
方震仿佛末日一般,在村里进行了最后一场屠杀献祭,年龄段均集中在十六年前就已经存在的人身上。
方震接受了精神治疗,在其中几次间断的审讯中,陈警官大概还原出了方震的杀人历程以及当年发生的事情。
以下是陈警官在吃饭时从第三视角讲述给我的——可能并不完全如此,因为方震的精神状态有些堪忧。
事情要从许诗晴开始说起。
许诗晴是在福利院的救助下长大的,一直想着回报社会。
大学毕业正式参加工作前报名了支教活动,去往了一个偏远的山村,也就是我们那。
在偏远山村里,许诗晴挨家挨户把没上学的孩子聚集起来,教他们识字,告诉他们读书的重要性。
二丫那个时候已经十四岁了,在农村老一辈的眼里已经不算是孩子了。
但许诗晴并不这么觉得。
二丫还正是读书的年纪,知道身为留守儿童的二丫一直是一个人后,许诗晴对二丫就更加照顾了,甚至经常把她接去同吃同住。
二丫很聪明,许诗晴教的很多东西她都学得很快。
许诗晴征求了二丫的意见,如果不介意的话,等支教结束,二丫可以跟她一起离开这里。
二丫很开心,她当然同意了。
她喜欢这个照顾她的姐姐。
许诗晴也开心,支教得了个聪明乖巧的妹妹,这让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的她体会到了难得的亲情。
知道二丫的名字是大家随便乱叫起来的,许诗晴翻了半天字典,终于在一堆名字中纠结出「思柔」两字。
许思柔。
二丫得了这个新名字别提有多开心了。
成为许思柔的二丫天天盼着跟着姐姐走,可就在支教快要结束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许诗晴去找村长拿毕业证书和转任书,多次被搪塞敷衍,就是不给。
当初进村的时候,各种资料都放在了村长那,许诗晴也摸不准村长的意思,琢磨着许是村长担心孩子们的教育问题。
许诗晴安抚村长并保证,外面有很多大学生都走上了支教路,还会有新老师来补上的。
村长好像松了口,邀许诗晴到家里吃饭。
许诗晴以为是送行饭,谁知在餐桌上,村里之前那个骚扰了她多次的方健也在。
许诗晴对方健观感很不好,不是外貌的原因,是目光。
方健的眼神总给她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餐桌上,村长给方健搭线,让许诗晴嫁给方健直接留在村里。
许诗晴哪会同意?
她直言拒绝,她是非走不可。
村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饭吃了一半,许诗晴头越来越晕。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天。
她被关在方健家里,连门都出不了。
期间多次逃跑,均以失败告终。
许诗晴急,许思柔更急,那个说要带她走的姐姐突然间就被关了起来,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许思柔多次尝试见许诗晴,都被方健家养的两只大黑狗咬退了。
许思柔终于见到了许诗晴。
虚弱的许诗晴满身是血被从外面往回抬,血吓了许思柔一跳,肚子更是。
许思柔看着许诗晴隆起的大肚子,惊骇极了。
许诗晴虚弱地招招手,将惊骇的许思柔叫过去。
「姐姐食言了,不能把你一起带走了,姐姐对不起你,要先走一步了。」
直到下葬,许思柔还没能反应过来。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没了?
泥土要盖上棺的时候,棺材里面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下了。
但也就只有几秒,所有人都当没听见似的,继续埋土。
土被埋得结实,许思柔半夜挖了很久才挖到了棺材盖。
谢天谢地,棺材打开后,孩子还活着。
不哭不闹,就好奇地盯着许思柔。
许思柔抚摸着棺材里面许诗晴的脸,「姐姐没有对不起我,只是,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叫我思柔了。」
许思柔把坟填了回去,没有人知道这里曾被挖开过。
小攸宁被许思柔偷偷藏在家里,许思柔又变回了二丫,到处蹭百家饭、蹭小孩吃的回来给小攸宁。
但没过多久,小攸宁还是被发现了。
人人都说晦气,连带着许思柔也一起被嫌弃,百家饭都不给了。
许思柔只得上山到处找吃的,可还是有了上顿没下顿。
家家都有地,但她家的地在爹妈出门打工前就都卖了,留给许思柔的只有这个破破的空房子挡点雨。
就在许思柔要走投无路的时候,方健良心发现了。
他接回了自己儿子,还连带着许思柔一起,说是儿子习惯了许思柔的照顾。
方健给小攸宁上了户口,自顾自取名「方震」。
许思柔争辩不得,算了,她不也是二丫吗?
人在屋檐下,姐姐的孩子能顺利长大就好。
但方震哪能这么良心,当初儿子被活埋他都没说什么,他是把主意打到了长大的许思柔身上。
一切发生得意外又不那么意外,许思柔渐渐麻木了,小攸宁也一天天长大。
许思柔从小就让他读书,她要让许攸宁跟姐姐一样,做一个知识分子,然后走出困住姐姐的这个地方。
许思柔的很多习惯都受到许诗晴的影响,比如凡事都要干干净净,尤其是鞋子。
许攸宁从小耳濡目染,鞋子再破也永远是干干净净的。
从许攸宁记事起,房檐上就挂着一个陶瓷的晴天娃娃,只不过上面有一道裂痕。
许思柔告诉许攸宁,那是他妈妈以前送给她的,希望她每天醒来都是晴天。
许思柔是真的很喜欢这个晴天娃娃,但是在开始见不到许诗晴的时候,许思柔以为许诗晴也抛弃了她,一气之下就把晴天娃娃摔了,摔完就后悔了,好歹拿胶带黏了起来。
后来,她才知道一切都是误会。
方健和村长在家里喝酒的时候,许思柔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对于当年没有见到姐姐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许思柔这才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后来没过多久方健就死了。
方震说的是,他当时明确看到了村长在屋顶和方健争吵,两个人在吵村里包活抽成的事儿,因为分赃不均,村长推了方健一把,方健就从屋顶上摔下来了,正巧摔到院子里的锄头上。
在这上面,我和陈警官都持一个保留态度。
就锄头的构造,脑袋精准地砸到那个尖上,这几率还是挺小的。
不过,恶有恶报,谁又能说得准呢?
反正当年真正知道内情的人只剩下方震一人了,我们也只能听他说。
方健死了。
村里人又在乱传了,说棺生子克死了娘又克死了爹,下一个就轮到二丫了。
外人眼里,确实如此,因为许思柔没过多久就病了。
但这病,只有许攸宁知道,是硬生生被气累出来的。
方健死了之后,家里的经济来源没了。
村长拿着欠条说方健之前欠了他三万块钱,把家里能搜刮到的所有值钱东西都拿走了。
不止如此,按理说,照着许思柔和许攸宁的情况,是可以拿村里贫困补贴的,但是村长却都克扣了下来。
村长来家里暗示许思柔想要拿到就要付出点什么,许思柔把人往外撵的时候,村长也动气了,骂骂咧咧喊不识好歹,额头被什么东西撞到的时候一把就拽了下来扔了出去。
被粘起来的晴天娃娃碎成了好几块。
许攸宁直接扑了上去,咬下了村长半边耳朵。
村长更生气了,这下直接把补贴给了村里其他人,还时不时似是非是地跟人说闲话诋毁许思柔。
村里难听的话一波接一波,各种操劳使得许思柔病来如山倒。
本就没钱的家更是为买药头疼,但即便如此,许思柔还要撵着许攸宁好好去上学,她比许攸宁更加期盼高考的到来。
高考不只是高考,它是正大光明出去的机会。
许思柔撑到了高考,却没有撑过高考。
高考第二天,许攸宁回到家,再也没有人笑着迎他。
高考第三天,许攸宁缺考了。
他在家守了许思柔的尸体一整天,就坐在旁边不吃不喝守着人,守着一声再也不可能出现的温声细语。
许思柔死了好几天,都没有人发现。
趁着一天夜里,许攸宁上山,把许诗晴旁边的坟挖了,那里埋着的是方健。
许攸宁把方健挖了出来,随便找了个地方又囫囵盖了起来,然后把许思柔搬了过去,埋在了许诗晴旁边。
许思柔说过,她跟妈妈都喜欢花,许攸宁就去找了好多野花种子、野花根,全部混在了坟上的土里,岁岁年年,生生不息。
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几拨村里人,大家都对他避之不及,唯独赵家婶儿是个碎嘴的,每次见了都要骂两句。
「丧门星又看见你了,太晦气了,你迟早得把二丫也克死,二丫病得还行吗?不会也要被你克死了吧?」
往常许攸宁都是装听不见的,只是这个时候,许攸宁死盯着赵家婶儿,「你说克死谁?」
许攸宁眼中的狠戾吓了赵家婶儿一大跳。
赵家婶儿避开赶紧走,只是还管不住自己的嘴。
「还能说谁!你个丧门星!离我远点!近了没好事!」
许攸宁的爆发是在得知赵晓卉通知书被烧的那一刻,他从赵家屋后火盆里扒拉了满手灰才扒拉出来一角残页。
怎么可以……
村长从他身上扣走的贫困补贴就是到了赵晓卉身上。
现在赵晓卉拿着补贴考上了大学,却把通知书给她烧了,只为嫁给他那个傻儿子,那补贴的意义在哪里?
要是这个补贴在他手里,那柔姨或许就不会因为买不起药耽误病了,更不会死……
许攸宁从来没有感到如此生气过。
那么重要的一个东西却被人当成儿戏。
从那一刻起许攸宁就陷入了扭曲。
他用大婚之日的血祭奠了死者、祭奠了这场儿戏,让村长最忧心的儿子成了杀人凶手。
那晚杀红了眼的许攸宁其实也去了赵家,赵家那个碎嘴的女人,许攸宁也想连带着一起。
但是他在路上遇到了赵晓亮。
当时年仅 12 岁的赵晓亮抱着手电筒走在路上,怀里揣着一碗饺子。
许攸宁站在路边,正犹豫着要不要对赵晓亮下手,赵晓亮的手电筒打在许攸宁身上,突然惊喜了下,跑过来,「哥哥!吃饺子!羊肉的!」
手里已经举着一个饺子到了许攸宁面前,手电筒的光晃得许攸宁眼疼。
「哥哥看到我姐姐了吗?我妈说她在村长家,我已经两天没见到她了,我妈包了饺子,我偷偷拿出来的,你不要告诉我妈哦!」
许攸宁突然就泄了劲,接过赵晓亮的饺子放进嘴里。
羊肉,好久没有吃过了。
之前想搞点给柔姨补身子,也只在集市上捡了点肉末熬汤。
曾经心心念念的羊肉此刻什么味道都没有尝出来,许攸宁苦涩一笑。
「姐姐大晚上都睡觉了,明天再来吧。」
赵晓亮噘了噘嘴,把饺子碗往许攸宁手里一塞。
「那好吧,太阳出来了我再来!饺子都给哥哥了!」
赵晓亮蹦蹦跳跳回家了。
许攸宁端着饺子回了村长家,将那一小碗饺子放在了屋檐悬着的喜服下面。
许攸宁最后上了趟坟,将许诗晴坟前立着的「方健妻」的木牌摘掉,重新刻了两块新的立在一起。
「许诗晴」。
「许思柔」。
除了名字,再无其他。
都说离开是一个新的开始,但一切好像又没有那么简单。
对于许攸宁来说,方震的名字时时刻刻伴随着他,他摆脱不掉。
更可怕的是,不只是名字。
出去后第一次跟人发生大冲突而被骂的时候,许攸宁震惊于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要把人杀了。
这种可怕的想法出现之后,许攸宁就在极力控制自己。
但终究还是出事了。
他又杀人了。
更加可怕的是,他竟然从中获得了解脱和快感。
人死了,就什么摩擦都没了。
多好。
就这样,许攸宁又犯下了两起案件,均是跟他有过争执的人。
再然后,就是漫画出现在许攸宁的视野中。
他就像找到了新玩具一样,玩起了猫和老鼠的游戏。
许攸宁清楚地知道,他的心理出现了问题,但他并没有修正的心思。
君子攸宁、安稳顺遂,终究是早就偏了航。
而赵晓亮,总是次次出现在他的意外中。
许攸宁也没有想过就是买个牛奶,都能在便利店遇到打工的赵晓亮。
赵晓亮还是一如既往好骗,许攸宁随便几句谎话,就让赵晓亮信了我是个吃人血馒头的狗东西,为了火,把当年赵晓卉当年被杀的惨案拿出来反复鞭尸。
为了惩罚我这个狗东西让我身败名裂,赵晓亮被许攸宁哄骗着走上了死路。
至于死在监狱里的张峰,许攸宁确实没有做什么,张峰是突发心梗自然死亡。
许攸宁到底去找张峰说了什么,我们也不得而知。
那个时候监狱系统还不够完善,留下来的只有一张简单的会面申请资料。
唯一一张,申请人许攸宁。
后记
许攸宁被判了死刑,到死他的精神状态都不稳定。
最后一次见面,他把破碎的晴天娃娃交托给我。
如他所愿,在许攸宁死后,我和陈警官又回了趟老家。
将许诗晴和许思柔的尸骨迁了出来火化,连带着那粘连了多次的晴天娃娃一起打成灰,寻了片海将它们撒了。
许攸宁说,山里太难了,山外还是山,海多好,风一吹水一动,哪儿都能飘去。
我和陈警官站在海边的岩石上,衷心期望世间种种均能随风而动,不论是山还是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