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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西楼

我是京城中容貌最好的女娘,眼波流转,顾盼生姿,令人难以忘怀。

见过我的公子们都说,我天生能把男人迷得神魂颠倒。

见过我的女娘们则说,我就是一只披着画皮的「狐狸精」。

白日里,我常常坐在烟柳巷中最豪华奢靡的酒楼里,望着形形色色的人们在京城中穿梭奔忙。

夜晚,我则在怡红院里,等着那些薄情寡义的世家公子高价拍卖我奏的一曲《琵琶行》。

是了,我再怎么绝色倾城,也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青楼女。

01

我小的时候,母亲就与我说,像我们这般的女子,如若没有容貌,那便一点都活不下去。

我出生在怡红院里,自小便看惯了这里的人情冷暖,钩心斗角。

我深知,世间的男女之情不过是过眼云烟,人终究都是要为自己而活的。

就像我的父亲一样,为了功名利禄,弃了与我母亲多年的情谊,弃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樱姨娘总说我年纪不大,心事不少。

我却总觉得她年纪不小,阅历太浅。

我虽为青楼女,但我向来都是只卖艺不卖身的。

这不仅仅是我赚钱的噱头,更是在维护我不堪一击的底线。

我不愿轻易地交付自己。

说实话,我厌烦男人。

虽然我每天都要与形形色色的男人打交道,但是我的心中充斥着鄙夷与恶心。

我就像是一条想要脱离海水的鱼。

明知道我的经济来源离不开男人,也知道我的出身低贱,可我还是不甘心,不甘心步上这里任何一个女人的后尘。

所以,我时常觉得,我生错了地方。

像我这种性子刚烈、爱憎分明的人,偏偏生在了最世俗、最没有底线原则的烟花巷子里。

我的挣扎激荡不起丝毫浪花,窒息的只有我自己。

樱姨娘总是安慰我,让我想开点。

可是我如何能想得开?

当我与母亲被那得了势的父亲拒之门外的那一刻起,我就发誓,我一定要想办法挣脱命运的绳索。

我不想做青楼女。

02

再过三个月,我便要及笄了。

怡红院的老鸨对我的身子的价格早有打算。

母亲知晓我志不在此,却也只能是无能为力。

我看着母亲哭红的双眼,心尖感受到锐利的刺痛。

她老了,容貌尽失,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我了。

若我一直清高自持,想必很快就会有新的花魁登榜。

我与母亲的生活,将会过得一日不如一日。

我焦虑万分,第一次对人生的走向产生了迷茫。

这几日,我总是彻夜难眠,每晚都能听见母亲的叹息声。

我不知哭湿了几张枕巾,心中酸涩难忍,回想我这几年为了当上花魁的艰辛,以及清高美人的牌坊,更觉得委屈万分。

我有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总想着如果让我闷着一口气憋死,也总比继续活着要好太多太多。

就在我打算向命运妥协的时候,十几年来从未在意过我死活的「父亲」出现了。

我本不想见他,可他花一千两贿赂了见钱眼开的老鸨。

我迫于压力,只能出门见客。

如今的他,已是京中位高权重的沈宰相了。

岁月真是偏心,在他的脸上,我竟找不出丝毫变老的痕迹。

果然,钱财和欲望的满足延缓了人的老态。

想起母亲容颜尽失的模样,我对他的怨恨不自觉地又加深了几分。

「这么多年,我在外打拼,未能照料你们母子二人,心中有愧,今日来就是想接你们回府。」

我怒极反笑,道:「沈大人好风度,只是我与母亲如今生活得很好,就不劳您费心了。」

他似是没料到我的语气会如此生硬,也一改那套虚伪之态。

他语气轻蔑地讥讽道:「若不是娇儿即将要嫁与那冷血残暴的李将军,我又怎会来这污秽之地寻你?」

我只觉得嘴里一阵阵发苦,心中却是畅快无限。

「劳烦大人花重金走一趟了,恕小女不便继续奉陪。」

「哼,我劝你再好好想想,这个待嫁的替身并不是非你不可。」

见我没有丝毫的动摇后,他又凑到我的耳边恶狠狠地说:「我有千万个办法让你心甘情愿地去做这个替身。」

我眸中憎恶尽显,心中只觉得如坠深渊。

我知道,往后的日子必定是不会太平的了。

03

很快,沈宰相就差人给怡红院送来了一位容貌昳丽,风情万种的舞娘。

在我隔着帷帘看到她的第一眼时,我便知晓,此女的用途便是想让我知难而退。

她生得极美,性子又热情,相比于我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她更得男人们的怜爱。

果不其然,自从有了她的出现,我的花魁之名就不再是无可替代的。

老鸨对待我的态度也不似从前那般。

我知晓,事已至此,我没有退路可选。

于是,我安抚好了母亲,主动找上了沈宰相。

见面地点选在我素日最常待的酒楼。

随他出行的侍卫将酒楼紧紧包围,人群都自觉地绕道而行。

我想,一切都变了,一切都不再似从前了。

他仍对我讥讽万千,可我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我掩住憎恨之情,咬牙露出笑脸。

「父亲,先前都是小女不懂礼节,辜负了父亲的一番好意。如今想来甚是后悔,我十分愿意替妹妹嫁入李将军府。」

这短短的一段话,亲手击碎了我十几年来脆弱不堪的勇气和自尊心。

我还是那个不向权贵低头的浣瑶,但是成了向艰难生活低头的浣瑶。

我还有母亲需要照料。

母亲曾经被他抛弃过一次,现如今我不能、也不应该扔下她。

他似是早已料到我终将妥协,于是挥了挥手,便让下人花重金轻而易举地将我赎成了自由身。

自那一天起,我便入住了沈宰相府。

我脱离了十几年来做梦都想逃离的地方,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情。

因为我踏上了一条不归路,被迫走进了一个新的牢笼。

04

我与母亲被安排在府中的偏房住着。

沈夫人对我们厌恶万分。

她出身高贵,是正三品正奉大夫家的嫡女,自然生来就瞧不起我们这种身份低贱的青楼女。

在怡红院,母亲受了半辈子各路人马的冷眼嘲讽,都不曾放在心上,如今到了这规制森严的宰相府,竟心生羞愧之意。

「瑶瑶,你说,如果我不是青楼女,你父亲会不会也能迎我进门?」

我望着母亲黯然神伤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

我不知该怎样去安慰母亲。

沈夫人虽与母亲年纪相仿,但仍容貌姣好。

而母亲已然是一副枯败之像。

即使我明知母亲要比沈夫人好上千倍万倍,可张开嘴想安慰之时,只剩叹息。

世道沧桑,你我都沉浮其中,不公不允之事太多,往往只能是欲语泪先流。

沈娇娇与她的母亲一样,生得婉约多情,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女娘。

她待我还算有礼,语气不似她母亲那般尖酸刻薄。

有好几次,我都看到她愁眉苦脸地坐在廊桥边,心事重重的。

我实在是不理解,这般娇生的女娘能有什么心事?

就连婚姻这般大事,若是她不想嫁,沈宰相都能「偷天换日」,还能有什么事能使她忧虑的?

替嫁的前一天,沈娇娇突然来偏房寻我。

她神色匆忙,眼神躲避,怀中鼓鼓囊囊的,像是藏了什么东西。

她拉我坐到偏房最隐蔽的角落里。

我看她的面色有些苍白,应是很久都未能休息好所致。

「浣瑶姐姐,你果真要像父亲说的那般,真心替我嫁入李将军府吗?」

她语气里的单纯和无知不像是伪装,那双乌溜溜的黑眸干净得像一汪清泉。

我不禁在心中嗤笑,沈宰相和沈夫人精明一世,步步算计,生的女儿却被惯得似是一个没有半点脑子的蠢货。

我深知自己虽心思深沉,却并不顽劣。

掩住神色后,我反问她:「若我说并非真心,你当如何?」

她似是没想到我会这般问,愣了好久。

我俩相视良久,直到她憋红了脸,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能回答我的问题。

我摇了摇头,轻笑自己竟在她身上浪费了这么长的时间。

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却猛地拽住了我的衣角。

「浣瑶姐姐,我没办法帮你,对不起。」

我背对着她,嗤笑了一声。

对不起我的何止是她一人,而是一整个沈府。

「浣瑶姐姐,这是李将军前些时日委托人给我送来的信件,信上说,我曾在幼年时救过他,给予他活下去的希望,所以他才向圣上直言要娶我。可我想了很久,脑袋都要想破了,也没有丝毫幼时救助过男子的记忆。」

我联想到她这些时日愁眉苦脸的模样,心中了然。

宰相府位高权重,朝中想要攀附高枝的权贵世家太多,若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又怎能打动圣上赐婚?

只有沈娇娇这个木鱼脑袋才肯相信这般说辞。

「浣瑶姐姐,还有一件事,其实……」

她吞吞吐吐的,缓缓走到我面前来,掏出了怀里一直藏着的书信。

「我早有心上人,他是初府的二公子初恕,这些是这一年来我与他交往的书信,可以证明我没有撒谎。」

因为提及心上人,沈娇娇面色羞红,含情脉脉。

我心中却不平静起来。

这位初府的世子初恕是怡红院的常客,还曾出高价想将我赎身,回去做他的小妾。

我静静端详着沈娇娇,这个与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沈宰相不敢向沈夫人澄清我是他的私生女,只说是拿钱换来的替嫁的女娘。

我本心中怨恨自己流落风尘,也羡慕沈娇娇能集万千的宠爱。

可是如今,我只觉得还是我这棵无依无靠的杂草,活得更通透些。

沈娇娇临走前,将李邢珏送她的书信转交给了我。

我打开简单地看了一下,字迹潇洒飘逸,内容动情至深,怎么看写信之人都不像是世人口中残暴凶狠的形象。

我虽心中疑虑万分,但也只能咬牙面对。

05

出嫁那天,母亲强忍着泪水为我梳妆。

我知道她心中苦涩,却也无从安慰。

「瑶瑶,都是母亲不好,才连累你至今。」

我撑着笑意擦拭母亲的泪水,道:「母亲,我怎会怪你?」

好在拜堂成亲的仪式都顺利完成了。我蒙着厚厚的盖头,等着李将军的到来。

我虽是风尘女子出身,但是贞洁仍在,心中不免紧张。

外面人声渐淡,烛火摇动。

外门被推开了。

我听着布靴一步又一步沉稳地走来。心几乎就要悬在喉头。

红盖头被温柔地掀起。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皮肤白皙,剑眉冷峻,黑瞳翘鼻,唇红齿白的男子。

他身形高大,挺拔威武。

在他看到我的那一瞬间,眼神微微一窒。

还不等我眨眼,他便掩住了神色,道:「夫人好生休息,今晚我去偏房。」

他的声音冷峻,给人一种震慑力。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缓缓送了一口气。这样做是再好不过的了。

我虽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是也并未细想。

至少他并未完全像百姓们传的那般不近人情,残暴乖张。

我独自熄灭了烛火,一夜未眠。

06

我在将军府的这两日还算平稳。

李邢珏虽未再踏入我的卧房,却在私底下吩咐下人将我照料得很好。

我闲来无事,心中一直记挂着母亲的状况,便动笔写了几封书信寄与樱姨娘,托她替我好生照料母亲。

在我替嫁后,母亲便被沈夫人嫌恶地送回了怡红院。她虽然颜面尽失,但至少保住了性命。

我暗自庆幸,沈宰相并未与沈夫人坦白一切,否则母亲和我的性命定会堪忧。

即使是这样,我和母亲依然被宰相府的暗卫监视着,母亲的性命也一直都是要挟我的筹码。

一想到这儿,我觉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

明日便是回门的日子,定不能出任何纰漏。

我仔细梳妆打扮了一番,主动找上了李邢珏。

小厮说李邢珏正在书房读书,不喜人去打扰。

我便在廊桥旁静静地等着。

李将军府的院子很大、很开阔。庭院中只有一株玉兰花树和一些简朴的设施,朴素得要命。一副荒凉衰败的景象。

不过,玉兰花是我最喜欢的花儿。

幼时在怡红院学女红礼仪的时候,我曾绣过好几个玉兰花样式的荷包与香囊。

只是我的女红实在拿不出手,针脚歪歪扭扭的,也不好意思送人。

唯独送出去的一次,还是给了街上的一个小乞丐。

我到现在都能记得,那个小乞丐浑身脏兮兮的,却想好好保护我给他的荷包,他不想弄脏荷包分毫。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那个绣工蹩脚的荷包会是他最重要的东西。

只是流年似水,不知道现下那个小乞丐,日子过得有没有好一些。

我正想得出神,身后传来了一个冷峻的声音:「找我有事?」

我回头望向他,他还是那般的面无表情,令人捉摸不透。

「嗯,明日就是回门的日子了。」

他仔细地上下看了看我,短暂的沉默后,他望向庭院中的玉兰花树,问:「刚刚为什么盯着那棵树许久?」

虽然话题来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我还是诚实地回答了他:「说来也巧,我很喜欢玉兰花树,索性便多看了几眼。」

「明日莫忘了早些起来。」他轻笑了一声,拂袖离开。

我目送他挺拔的身姿越走越远,叹了口气。

「还真是不好相处呢。」

07

我几乎是一夜未眠,实在是担心回门过程中出差错。

我虽不敢断定李邢珏已经发现我是替身,但是只要他不戳破我,那我便混一日是一日吧。

不过,我想他大概率已经发觉了。

毕竟那封信上的爱慕,我丝毫没有感受到。

今日,我穿着我素日里最喜爱的鹅黄色水仙裙,昂贵的蚕丝布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十分漂亮。

果然,李邢珏在看到我的这副装扮时,愣了许久。

我在男人的圈子里混久了,对自己的魅力是很有自信的。

我知道,他深邃的眸子看向我时有了温度。

马车的车栏有些高,我想要上去有些艰难。却不想,李邢珏伸手扶了我一把。

我虽并不了解他,但是直觉告诉我,他并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男子。

我的容貌若是真的能打动他,就不会遭到他这几日的冷淡对待。

今日不知是怎么了,一切,都出乎了我的意料。

马车上,我们相顾无言。

一到宰相府门口,我便听到了沈夫人的声音。

「哎呦,我的娇娇回来了啊,可想死娘亲喽。」

我心中直犯恶心,但是碍于情面,也只好跟着惺惺作态起来。

「娘亲,娇娇也很想你。」我说着还扑进了她的怀里。

我眼睁睁地看着沈夫人僵硬的面容逐渐扭曲,心中一阵暗爽。

但我总觉得身后凉飕飕的,回头一看,才发现李邢珏眸色阴沉地看着我们。

我后背直出冷汗,便随着众人赶紧进了府门。

上午,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应是没有什么大破绽的。

却不想中午,真正的沈娇娇出现了。她略显疲惫的脸上洋溢着坚定的神色。

我心想:完了,这个蠢货要搞糟一切了。

那时,我与李邢珏正在庭院旁休息。沈宰相和沈夫人并未作陪。

沈娇娇慌张地跑了过来。

当看到李邢珏并不意外的神色时,我便笃定,他已知晓我是替身之事。

「你就是李将军吧,求你放了浣瑶姐姐吧,她根本不是沈娇娇。真正的沈娇娇是我,可我不喜欢你,不愿意嫁给你,你能不能行行好,放了我们?」

她的语气急迫,因为激动而面色潮红。

她紧紧地握着裙角,因为过于用力,加之出了不少手汗,衣摆处稍显凌乱。

我知道她很紧张,她一直都生活在万千宠爱之中,这次应是她第一次勇敢做自己。

只是她单纯过了头,蠢笨的做法只会连累更多的人,也不知沈宰相和沈夫人是怎么安置她的,竟让她出现在府中。

李邢珏的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看向我,问:「哦?浣瑶,事情果真如她说的那般么?」

明明是沉稳的声线,却还是让我听得脊背发凉。

「将军早已知晓,何必再问我答案?」

他似是没想到我敢顶撞他,眸色黯了黯,道:「那如此这般,只能让娇娇再嫁与我一次了。」

沈娇娇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李邢珏,「我不喜欢你,才不要嫁给你,你怎么如此坏,非要强娶心中无你之人!」

本以为这些话会激怒李邢珏,却不想他温柔地看向沈娇娇,说:「娇娇,你还是这般单纯可爱。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我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只觉得有一种难言的怪异。

李邢珏带沈娇娇走的时候,根本没有理会我。

沈宰相和沈夫人恶狠狠地看着我,几乎想要把我撕碎。

可这一切根本不是我的错,我也无能为力。现如今,我只担心母亲的安危。

最后,我还是被李邢珏带回了府中。只是这一回我没有坐马车,而是和下人们一起走回去的。

马车上坐着的是李邢珏和沈娇娇。

08

回府之后,我被李邢珏安排在偏房住着。

以前那个宽敞的主卧,腾给了沈娇娇住。

沈娇娇每日耍泼大哭,伤心欲绝。她不懂,为何自己好不容易勇敢了一次,为自己,也为帮助我,竟到了如今这般田地。

李邢珏每日都会去看她,那温柔的语气和笑脸,是我不敢相信的。

我第一次觉得,或许那封信上的内容都是真的。只是沈娇娇自己想不起来了。

而相比她,我自己的日子,过得越来越难了。

我的吃食一天只有两顿,偏房的屋子又没有太阳,十分潮湿,令我感到十分不适。

唯一的安慰是,我收到了樱姨娘的回信。

她代母亲告诉我,沈宰相因为自己的女儿被李邢珏掳走十分悲痛,整日奔走,想要将其救出来。

可是李邢珏说什么就是不放人。

于是沈宰相便派了更多的人监视母亲。

他虽笃定是我在其中作梗,才让沈娇娇陷入绝境。但是他身为人父,又怎能一点都不了解沈娇娇有个榆木脑袋?

所以他也只能恶狠狠地吞下这口气,秋后算账。

我心如乱麻,毫无头绪。那种密密麻麻的无助感和迷茫感再次充斥了我的全身。

我一边流着泪,一边回信,告诉母亲定要照顾好自己,一切事情都会有转机的。

我整日不断地绣着玉兰花样式的荷包。

我喜爱玉兰花,因为她是君子的象征。她高贵圣洁,给予我无数的希望。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一日,李邢珏突然来了偏房。

他眸色阴沉,直接开门见山地问:「沈娇娇有个心上人,你是知晓的吧?」

我点了点头,苦涩地一笑。不等他把来意说出口,我便已知晓他的目的。

「你既是青楼女出身,自然会一些勾引男人的招数,你若能让那初恕对你上心,我便可将你母亲接到你的身边抚养,如何?」

可当我真的听到我心中所想的话语时,心还是难免被刺痛了。

我别无选择,只是一枚被人弃了又弃的棋子。

就这样,我被李邢珏连夜送进了初府。

我已想开了许多,我这一生,应是摆脱不了被束缚的命运了。

眼下我只能去争取初恕的喜爱,那才是我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大约戌时左右,门被推开了。

初恕一副喝得醉醺醺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一见到我,也不意外,直接大大咧咧地让我从床榻上下来,陪他一起吃夜宵。

我正巧也觉得肚子空空,便听话地坐在一旁。

桌子上摆满了精致美味的点心,我也没客气,与初恕一起狼吞虎咽着。

吃饱喝足后,初恕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他的语气虽轻巧,但是没有半分嘲笑之意。

「浣瑶,你真是一步走错,步步错。」

我被他一语击中心事后,干脆也不想维持清冷美人的形象,直接悲痛地流了泪。

他一见我哭泣,赶紧收敛了神色。

「喂,不至于吧,昔日见你在怡红院那副生人勿进的样子,怎么如今变得这般脆弱了?」

不知怎地,他越说,我哭得就越凶。

许是我太久没有释放过自己了,心中积压的苦闷太多,而他心眼单纯,只懂吃喝玩乐,我不用虚伪试探吧。

「小爷我真的是服了,算了,睡吧。」

我睡在内侧,他睡在外侧。

我警告他:「你可不要过来!」

他愣了一下,轻笑了一声:「外面有李将军布下的眼线,小爷我出不去的。」

他细心地替我掖好了被角,将我盖得严严实实的,「睡吧,小爷虽爱美色,但从不趁人之危。」

我心中紧张万分,随后只觉得委屈蔓延至心头。

「谢谢你。」

他似是有些厌烦我的这句道谢,转了个身,「小爷知道自己名声狼藉,但是不喜欢你在爷面前搪塞我。」

我忍不住被他滑稽的语气逗笑了。

「晚安。」

这一晚我睡得很舒坦,很久都没能睡得这般香甜。

我觉得,初恕没有我想的那么坏。沈娇娇喜欢他也并不是没有理由。

09

日子慢慢地过,初恕也说话算话,一直都没有强迫我。

他每日白天都会外出,夜晚之时便会回来陪我。

府中有好几个年轻貌美的小妾,但他很少去看望她们,只是好吃好喝地养着。

那些小妾也并不嫉妒我有独一份的宠爱,她们待我很热情。

我一打听才知晓,这些小妾都是在外生活得很苦,无依无靠之人,多亏了初恕的收留,她们如今才能这般锦衣玉食地活着。

可我仍死活不信。但听到她们都说,初恕从未碰过她们的时候,我的心跳还是漏了半拍。

虽然我很难将初恕吊儿郎当的公子形象,与这般仗义大度的形象联系起来,但是我终是觉得,他并没有我想的那般坏。

也许,他有他自己的英雄主义。

一开始,初恕回来得总是很晚。但是近些时日,他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早。

天刚刚摸黑的时候,他便已经拿着满兜子好吃的回来了。

我也总在廊桥处等着他回来。

如果旁人不知情,还会觉得我俩是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

我的到来,的确吸引了初恕的注意和爱护。

这明明是我想要的结果,我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我有次问初恕,他是否与沈娇娇两情相悦,他却蹙着眉头想了好久才说:「你是说沈宰相府的那个女娘么,她不是已经嫁给李邢珏了吗?我怎么可能与她有什么交情。」

我撇撇嘴,总觉得他在哄骗我。

可他急了,非要拉着我,去了他的那群美妾那里。

「你们是不是背着我给那个沈家女娘写信了?!」

那群女娘看着他一副急冲冲的样子,都被逗得发笑。

「这不可能怪我们哦,是那个女娘总来信,我们为了让她不尴尬,便回了几封。」

「是呀,再说你本来就喜爱美女,万一这沈家女娘是个俊俏的小娘子呢!」

初恕听后,狠狠地训斥了一番这群不知礼数的小妾们,告诫她们,日后不准再打着他的名号到处「沾花惹草」。

美妾们不服,继续顶撞道:「嘁,对对,只能小公子你自己出去沾花惹草。」

初恕气得牙根颤,下令扣除了小妾们三个月的俸禄,这才让小妾们乖乖地认了错。

初恕带我回到主卧,细心地为我剥荔枝。

知道了真相后,我的心情更加低沉。

我本以为自己命运多舛,可如今我竟也开始为沈娇娇感到难过。

初恕却以为我仍不相信。

「小爷最讨厌你们这群女娘了,哄也哄不好,都说了我根本不认识她,却还要一直吃醋!」

我知晓初恕会错了意,刚想开口解释,却发现自己竟欲语泪先流。

初恕看到我泪流满面,有些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轻轻为我拭去了泪水。

他叹了口气,说:「果然还是小爷太风流了么?可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他的手指粗糙,触碰起来有一点点硌人,却格外令人安心。

想起仍在李将军府挣扎的沈娇娇,我心情复杂。

很快,我便听闻了沈娇娇因为失恋而屡次想要自尽的传闻。

我知道,我的任务成功了,也失败了。

我心中酸涩。

沈娇娇蠢笨,但渴望光明,行事磊落。

她不想连累我,想和自己的心上人喜结连理,这些都没有错。

错的是这世道,钩心斗角的狡诈之事数不胜数,位高权重者贪图享受,位卑者受尽凌辱。

本以为是她对不起我,可现下想来,许是我对不起她才对。

我知道,她会恨我。但我除了忏悔,别无他法。

她一直都在追寻自己喜欢的人,却从不回头看看深爱自己的人。

可谁又能想到她的苦苦挣扎,到头来只是泡影?

我本以为只有我身陷困苦,从没有退路可选,也曾羡慕沈娇娇集万千宠爱的高贵出身,甚至鄙夷过她单纯的心思和涉世未深的做法。

如今想来,我与她没有什么差别。

夜深时,我总是会被噩梦惊醒,看着即使打着地铺,仍能睡得香甜的初恕愣神。

想起刚到初府时,他与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浣瑶,你还真是一步走错,步步错。」

我觉得心口处疼得发紧。

这种缓慢的、一点一点渗透到全身上下的忏悔和折磨,令人痛得发不出任何声音的。

李邢珏还算说话算话,将母亲送回了我的身边。

母亲与我团聚后,我们母女相对无言,唯有泪水不止。

我不愿再牵扯其中,虽知晓自己做错了太多的事,却也只能不断麻痹自己去选择逃避。

我打算带母亲走,哪怕做个贫穷人家,也心甘情愿。

临行的这天晚上,我依然乖巧地坐在廊桥处等初恕回家。

他今日回来得比往常都要早,仍给我带了许多新式的小甜点。

「这些都是京城中新出的甜点,是小爷花大价钱买的,特意让你见识见识!来,快尝尝好不好吃!」

他还是那般兴高采烈地与我分享,我却一点笑容都挤不出来。

我望向他,相顾无言。

他却懂了我要离别的心思,收敛了笑容,将点心小心翼翼地包好,放到了我的手中。

「浣瑶,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我只觉得心压抑得快要崩裂,泪水滑落脸颊。

「你什么都知道,是不是?」我问道。

「还有什么是小爷我不知道的呢?你不说小爷也全懂。」他露出一个笑容,朝我说道。

「那你还一直关照我,你明知我是有目的……」

他打断我道:「那又如何?小爷就是想拉你一把。浣瑶,你别被小爷的魅力迷晕了,趁天还未完全黑透,走吧。」

我看着他那张世家公子独有的风流俊脸,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不顾自己脸上的泪水和鼻涕,蹭到了他身上,「初恕,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公子,珍重!」

夜深露重,我与母亲踏上了离京的道路。

10

我拿着积攒已久的积蓄,寻牙人在郊外买了一间房子。

我与母亲在果园里种了许多蔬菜和水果,庭院里也养了许多可爱的兔子与小猫。

新生活一片其乐融融。

我不施粉黛,只穿一身朴素麻衣,似是真正与过去那些纷纷扰扰告了别。

只是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我总会觉得孤独。

我知晓自己做错了事,却没有勇气回头。

日子就这般一天又一天地过去,我每日忙于农活,可心中仍然一直都有一块大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中秋节的那一天,我与母亲在庭院中布置了很多灯笼。

酿好的桂花酒香醇迷人,我本打算与母亲一起好好过个节,却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门外是一个侠客装扮的女娘,穿一身黑色紧身衣,墨发飘飘。

「这位女娘,在下无意冒犯,只想讨一点止血的药粉。」

我这才看清,她的腹部似乎有伤,染红了一大片外衫。

于是,我赶紧扶她进内屋。

我不精通医术,只能简单地给她做了包扎。

血虽止住了,但是伤口处仍有再出血的可能。

我本想留她多住几日疗伤,可她执意要离开。

「多谢女娘救命之恩,只是京城骚乱,恕在下不得不先行离开。」

我心下一惊,连忙抓住她的衣袖,问道:「京中发生了什么事?」

她只当我是郊外的乡民,也并未介怀,直接向我坦言:「李邢珏将军告发沈家罪行累累,数罪并行,沈家即将行刑。」

「可是他的妻子不是沈家的嫡女么?」

那女娘不想我竟也知晓京中之事,对我有了戒备心。

「李将军深明大义,念及情分,早已将罪臣之女沈娇娇送入怡红院赎罪,免了死刑。」

我知晓自己不能再多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远去的身影消失在了落日的晚霞里。

自始至终,我都未知她的容貌,但是她的那些话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沈知书,就是我的父亲,昔日位高权重的沈宰相。

「沈府落败了。」我喃喃自语着。

我本以为自己会开心地大笑,曾经的我多么希望他失去一切。

可是这一天真的来到的时候,我只觉得恍若隔世。

离京的这几个月里,我以为时间能洗刷我的过去,但是命运好似并不想这般轻易放过我。

母亲在身后呼唤我,当我回头之时,早已是泪流满面。

我认命了,我是一个苦命的人。

我虽不懂李邢珏对待沈娇娇的态度为何转变如此之大,但是现在貌似除了我,不会有人能救她了。

她就像是我的一个影子。

在沉浮世间,我的那些遗失的勇敢和善意,沈娇娇仍有。

我不能放弃她,我知晓怡红院的脏恶,见过人性的狠毒。

她去那里就似狼入虎口,我曾欠她一次勇敢。我得还给她。

与母亲共饮过桂花酒后,我便趁着夜色渐深,借明月引路,踏上了赴京之路。

这一次,我擦干了眼泪。我知晓我只是一介女流,但我有情有义,爱憎分明。

虽然我想过、也畏畏缩缩地逃避过,可我始终未能忘记,自己年少时是多么渴望做一个正人君子。

我是污秽泥塘里开出的花,怎能没有铮铮风骨?

11

夜晚的京城,人群涌动。

我再次站在怡红院的大门前,老鸨仍在门前搔首弄姿地吸引客人。

我知晓,若我进去了,那便是亲手断送了好不容易换来的安稳日子。

但我更明白,若我再次畏畏缩缩,那么我便是鼠辈之流。

悔恨和自责会充斥着我的余生。我会瞧不起我自己。

趁着老鸨一不留神,我潜入了怡红院。

我身着男子服饰,头发也被高高束起。

我不断躲着相识的人,终于找到了樱姨娘。

她看到有人破门而入,神色紧张,赶紧出来堵门,说:「公子啊,娇娇今天不舒服,您行行好,改日再来好么?」

我看她这副样子便知晓,现下有她护着,沈娇娇应无大碍。

「我先前竟不知,樱姨娘这般会勾公子的心。」

她一听到我的声音,猛地抬头,「哎呦,你个小坏蛋,占老娘的便宜!」

时间紧急,我没时间与樱姨娘叙旧,直接走进了内屋。

沈娇娇满脸苍白,沉默地躺在床榻上,一副死气沉沉之像。

我忍住眼泪,想悄声问樱姨娘。

樱姨娘知晓我开不了口,直接回我说「没有」。

我舒了口气,「那就好,一切还来得及。」

我拉樱姨娘到门外,询问为何李邢珏对沈娇娇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樱姨娘满脸愤恨地说:「娇娇说,那李邢珏想娶的人根本就不是她,而是一个喜爱玉兰花、会绣有歪歪扭扭针脚的玉兰花荷包的女子。

「她一直都说自己不是幼时救李邢珏的人,可他就是不信,还总是询问她喜不喜欢玉兰花。娇娇都说了很多遍了,她喜欢芙蓉花。

「这不,李邢珏最后看到偏房处你留下的玉兰花荷包,才相信了这一切,便想着毁了沈府。」

我被巨大的悲痛笼罩,直接瘫坐在地上。

我笑了起来,疯狂地笑了起来。

事已至此,我已明白,李邢珏便是我儿时赠予荷包的小乞丐。

他本以为我是替嫁的假新娘,可到头来,我才是他真正要寻的人。

人世间的真真假假,错开了多少人?

我不会爱他,即使我与他有过美好的邂逅。

我们生不逢时,相遇的时间错了,便是永别。

这份错误的后果,原是我该承受的。真正的替嫁之人原也不是我,而是沈娇娇。

樱姨娘从未见过我如此失态,连忙拉我起来。

我全身颤抖,几近癫狂。

缓了好一会儿,我叮嘱樱姨娘好好照看沈娇娇。

天一早,我便在初府门前遇到了初恕。

他似是已在那里站了好久,看到我向他走来,他再次露出了那个憨憨的笑容。

如今的他,与往日大有不同。他仪表堂堂,身着官袍,举手投足间未有丝毫风流之态。

「小爷就知道你会回来。」

我很委屈,想握拳轻轻揍他一下,他却直接伸手将我的手牵住。

「小爷如今终于熬出了头,知道爷如今是在哪儿执政么?」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

他闷声笑了笑,抚了一下我的鼻子,领我进了府门,贴近我的耳边说:「小爷其实是监察府的人,先前风流的形象有利于办案,不是爷真的那般花心。」

我望向他,脸颊不自觉地有些红。

「别吹了,你在怡红院时还想赎我回去做小妾呢!」

他眉眼弯弯,好似一副风流小生的模样。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那些小妾都是怎么回事。小爷当时看你风骨不凡,不应一直待在那里,便想救你出来,谁知你把我当坏人了。」

我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却不想被他继续追问。

「瑶瑶,你说你是不是早就心悦小爷啦?这么在意小爷的风流往事!」

我故作惋惜地轻叹道:「那看来爷是一点都不心悦奴家啦,一点都不在乎奴家的风流韵事。」

他听我这般说,突然眉头紧锁,十分严肃地道:「小爷早就亲自调查过了,你根本就没有!」

看我没有反应,他似是有些自我怀疑,小心翼翼地询问:「那瑶瑶你是否有心悦之人呢?」

「有啊,我早就有心悦之人。」

我看他嘴角抽搐,似是在隐忍什么。

我偷笑过后,轻轻踮起脚,吻了吻他的脸颊。

他呆愣了好久。

「嘿嘿,原来是我啊,不对!只能是小爷!哈哈哈哈!」

12

初恕出入风流场所多年,将自己包装成顽劣公子,调查取证有功,检举了户部尚书张鸿贪污黄金四千余两,正五品上州长史季坤圈欺男霸女,正七品县城官费勾结……

还有宰相沈知书贪污受贿,犯下私自售卖粮火兵器罪,隐瞒奏折实情等多项罪责。

初恕知道我的真实身份,问我想不想见一见已在牢狱中的沈知书。

我知晓他即将被行刑,于是去怡红院将沈娇娇赎了出来。

「娇娇,后天沈家就要被行刑了,你要去看看你父亲么?」我小心翼翼地询问她。

她经历了太多事情,我怕她受不了刺激。

「是初恕检举的对不对?」

我不忍心告诉她答案,于是选择了沉默。

「他喜欢你是不是?」

她满眼泪水,却倔强地含着泪,我知道,她不想在我面前落泪。

「那他先前与我的那些恩爱来往算什么?」

我看她这副样子,心如刀绞。

我将她带回了初府。我想,这些应该由初恕自己去解释。

李邢珏约我申时在望月酒楼见面。

我告知初恕后,他很担心,想要陪我同行。

我说:「有些事情,我们都需要自己去解决,不是么?」

他终是拗不过我,但是给我派了两个武功高强的暗卫保护我。

这家酒楼,是我还在怡红院做青楼女时常去的那一家。

我本以为日后不会再来,却不想还有机会光临。

人群还是那般熙熙攘攘,繁华依旧,没有什么是不可替代的。

他见我来了,温柔地看向我。可我内心平静,波澜不惊。

「浣瑶,我想,你都已经知晓一切了吧。」

「自然,将军好生凉薄一人。」

他错愕地看着我,道:「我这般苦苦寻你,你竟觉得我凉薄?」

我苦笑了一声:「将军,你追寻的根本就不是我,而是你心中的执念。」

「浣瑶,我幼时明明看见你进了宰相府的。我这些年拼了命一般努力,每当我在战场上深陷绝境之时,我都会想起你幼时与我说的,要好好活下去。如今,我终于成了皇上的左膀右臂,以为终于可以配上你的时候,你却不爱我。」

李邢珏落了两行清泪,哽咽着看着我。

他伸手将袖口中那只玉兰花荷包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

我看向那只荷包,的确是我幼时的手笔。

虽然它的样式很陈旧了,但仍不难看出主人对它的爱护。

「李将军,我对你从未有过男女之情。我幼时太小,不懂荷包的含义,还请将军大人大量,海涵。」

我顿了顿,心一狠,继续道:「想必沈知书入狱也有将军的一份功劳在其中,你知晓我的身世悲苦,打算为我鸣不平。我虽很感谢将军让贪官绳之以法,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将沈娇娇遗弃在怡红院,你明知她是无辜的。」

他眸中充满惊诧,「你竟不恨她?」

「我只求她莫要恨我才好。将军这般忠诚之士,日后定会遇到与你志同道合之人喜结连理,过往之事还请将军莫要提及。我幼时生性单纯,如果曾给予过将军希望,还请将军怀着这份动力继续前行,切莫留恋往事。」

他仰头,一饮而尽杯中的白酒,笑了一声:「我本以为,我如今这般位高权重,你便会爱我,或许真的是我错了。」

「将军,无论如何,我都是十分敬重你的。世人都说你生性凶残,却忘了你在前线厮杀守卫京城安危。我虽与将军的交集不多,但仍坚信将军生性纯良,只是不懂情爱。此后一别,还望将军收敛些脾性,便可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言已尽,起身打算离开。

「浣瑶,你能否再为我缝制一个玉兰花荷包?」

「将军,请珍重。」

走到热闹的街道上时,阳光刺眼,小贩们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我步伐轻巧,我知道,初恕还在家中等我。

13

沈娇娇在知晓真相后,将自己关进屋子里,不吃不喝一天一夜后,终于走了出来。

她说,她要去送父母最后一程。

大狱里面气氛低沉,昔日风光无限的沈知书和沈夫人蓬头垢面地坐在地上。

沈娇娇泪流不止。

我不便打扰,在一旁等候。

不知过了多久,沈娇娇终于出来了。

她就这般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径直走过我的身旁。

我还有一些事情没有了结,便走到了沈知书的牢房门口。

他一见我来,便大声地骂我:「贱人!」

我也不恼,道:「沈大人,哦不,现如今应该是罪臣沈知书了。你的好夫人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其实是你的私生女吧。」

他怒极了,对我破口大骂。

「你确实有功名,文学造诣极高,可是你败在德行太差。你只想自己如何过得奢侈,却不想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你当年狠心将我们母女抛弃在外,便是沈娇娇如今惨败命运的伏笔。你可知晓李邢珏为何那般执着地想要迎娶她么,就是在你驱逐我们母女的那一天,我结识了一个小男郎,而这个小男朗,便是今日的李邢珏,他以为我是沈家的女娘呢。」

我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恶狠狠地说:「辜负真心的人,就应该吞一万根银针,你就是该死。」

离开了阴暗潮湿的大狱,外面的阳光温暖照人。

我听初恕说,李邢珏向圣上请命去守卫边境了。

我只是笑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

他这般做,才不负我曾给予过他的希望和勇气。

不久后,沈娇娇的气色也好了不少。

她说自己要为父亲和母亲赎罪,于是在善堂找了份工作,每日和小孩子们待在一起。

我去看望过她一次,还好,她依然眸色单纯,只是多了几分沧桑过后的成熟。

她不怪我,她与我说,她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在赎罪。罪赎尽后,好日子便会回来了。

我心中酸涩难忍,几乎要落泪。

「对不起。」

后来,我一直偷偷地去看望她,看到她的脸上逐渐有了笑意,身边也多了一个憨厚的男子时,便彻底放了心。

那男子几乎每日都会给沈娇娇送最新鲜的芙蓉花,终于有人真正懂得娇娇的所爱了。

生活给予了我们太多的苦难,但总有理由支撑我们继续相信美好,心怀希望。

14

我与初恕的婚事定在了下周。

我望着他为我准备的丰厚彩礼,心中却苦闷起来,「初恕,我没有那么多的嫁妆。」

「没事,你有那么多的彩礼!」

我看着他奔走忙碌的身影,不禁偷笑了起来。

我知道,我遇到了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公子。

他与怡红院中的那些公子们都不一样,他的眼里、心里只有我。

他给予了我世间最好的情爱,让我有枝可依,让我有了家。

母亲这次送我出嫁的时候,满脸洋溢着笑容。

我也与过去彻底告了别,往后就是新的美好人生了。

烛火摇动,一室旖旎。

14

婚后,我与初恕一起在监察院审查官员。

那些旧府中的美妾们,都在我的鼓舞下,成了监察院中有名有姓的美女间谍。

如今,京城中的治安和百姓们的生活都越来越好,也有她们的一份功劳。

她们也是苦命之人,但即使这样,仍想尽自己的全力去照亮别人。

其实,不仅是她们,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这般。

这几日,我总觉得有些犯恶心,身体有些不舒服,便打算休息几日,去郊外找母亲和樱姨娘待几日。

婚后,我本想将母亲接到身边一起生活,却不想她早已爱上了郊外安静、远离尘嚣的氛围。

我便将樱姨娘从怡红院赎了出来陪伴母亲。

被我接出怡红院的时候,樱姨娘叹息道:「瑶瑶啊,我真是没想到,这辈子我还能被人赎出来。」

我知道她在打趣,但还是背着她湿了眼眶。

呼吸了一阵子乡下的空气后,我觉得身心都舒畅了不少,打算回府的时候,那股恶心又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

母亲看我这样子,只是笑眯眯地问道:「月信是不是迟了许久了?」

我一想时间,确实延后了一个月有余了。

我在心中惊叹:莫非我怀孕了?

回府后,我召了大夫给我号脉。

我果真是有了。

我喜不自胜,但是心中仍有些不安。

傍晚,初恕回来的时候,看到我神色莫幻的样子,赶紧上来问我怎么了。

我盯着他看了好久,他赶紧跟我保证,自己没有犯错误,也没有和其他的女娘说过话。

我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傻瓜,我们有孩子啦!」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一脸蒙地看向我,过了好一会,才喜不自胜地喊了出来:「我们有宝宝啦!」

看他这蹦蹦跳跳的样子,哪还有督促监管众官的严肃样儿?

我本心中忧虑,我的孩子是否能有个安稳的家。现下想来,答案是肯定的了。

「瑶瑶,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白头偕老,我们的孩子一定会茁壮成长的!」

他的眸子里像是有星星,一闪一闪的,亮晶晶的。

是了,我们浮浮沉沉,半生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却依然心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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