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有名宫女曾抱过我。
她说,十三公主,你是个没有福气的贵人。
那一年冬天太冷,她把自己偷攒下来的几块灶碳全给我用。
我活了下来,她冻死了。
只剩下那句「没有福气的贵人」,像梦魇一样,伴随我一生。
1.
陛下又发疯。
这是我接到圣旨时的唯一想法。
若是没疯,怎么会把我跟尚怀沙强行凑成一对?
尚怀沙是谁?天之骄子。
我是谁?没人在意我是谁。
他是今科武状元,文探花。我是后宫无人看得到的小透明。
他风度翩翩,温文尔雅。我木讷笨拙,寡言少语。
他是镇国大将军唯一嫡孙。
我是陛下第十三个女儿,没有封号没有名字。
我何德何能配得上他?
凭我没有外家可依?凭我没有亲娘照拂?凭我才学一般,容貌也只是清秀?
是的,在陛下眼中,我恰恰是凭这些脱颖而出。
我看出来了,他不想让尚家好过,也不介意让我去死。
他高高坐在上首,一如既往地离我很远,远到面容模糊。
「十三,你可知朕为何让你与尚怀沙成亲?」
我静静跪在下首,心里想,这么多年没有认真见过一面,父皇果真不是我的父皇,只是朕。
不过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却没有透露分毫。
我垂着头恭敬回答:「十三不知。」
陛下并不意外我的答案,想来是对我木讷的性格有所了解。
也是,若非如此,又怎么会选中我?
偏偏是我。
我始终垂着头,听他在那里喋喋不休。
听他说尚老将军如何功高震主,尚家如何恃宠而骄,横行霸道。
听他说他必不可能放任尚家威名盖过皇室,尤其是如今又出了个声名赫赫的尚怀沙。
「尚家如此嚣张,若不加以制衡,怕是要翻了天去。」最后,陛下以这句话结了尾。
他端起旁边的茶杯,啜一口,又放下,没有再发出其他声音。
我听着动静,明白这是在等我表态。
没有片刻犹豫,我答应了做这颗棋子。
我孑然一身,能安稳活在后宫之中十七年,靠的就是懂得看人脸色。
他如今坐在上首冠冕堂皇说这一通,搞得好像我可以拒绝一样。
呵。
见我懂事,他语调轻松了一些,为显皇恩浩荡,挑了个「柔」字当作我的名,又封了我做昌平公主,顺便赐了公主府邸。
于是我成了这些年来第一位有封号的公主。
他说待我与尚怀沙成亲后,便一起入住公主府,为此还赏了些衣裳首饰黄金白银,算是全了我的嫁妆。
他考虑倒是周全,只是可惜了尚怀沙。
尚了公主,便再不能入朝担任要职,更不可能领兵打仗,还要被我这个所谓公主监视一言一行。
这么一个风光无两的天之骄子,就这样被强行斩断仕途。
他能怎么办?
抗旨不遵还是举旗谋反?
无论哪一样,有开国之功的尚家都做不出来。
只是我看得清,百官看得清,陛下却看不清,或者不想看清。
这些年的陛下,铁血、冷漠、多疑,早已经不是初登基时那个满腔热血只为振兴离朝的陛下了。
他痴恋贤王妃,爱而不得,年岁越久,执念越深,为此不惜闹到兄弟反目。
劝他的那些人,有些身首异处,有些举家流放。
也有不止一位言官撞柱死谏。
统统没用。
陛下的荒唐举措,随着年纪的增长日益增多。
长吉二十年,也就是五年前,陛下因贤王妃之事欲当庭杖杀御史台中丞谢季,被镇国大将军尚志远拦了下来。
尚老将军手持先帝赐予的龙头拐杖,上可打昏君,下能杖奸佞,却也拉不回陛下一意孤行的心。
从那以后,陛下看尚家越发不顺眼,尚老将军心灰意冷开始称病,拒不上朝,直到如今。
到现在,朝中已经没有人敢再站出来劝一劝陛下。
因此这桩婚事明显荒谬至极,却无人阻拦。
可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同情尚怀沙。
2.
我是当今陛下第十三个女儿。
生我的母亲只是一个普通宫女,并且生下我当晚就血崩而亡,所以我在后宫,其实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在被赐婚之前,我一直没有封号,也没有名字。
因为我不受宠,宫人们只称呼我为十三公主。
事实上,整个后宫所有皇子公主,连同太子哥哥在内,无一人受宠。
原因很简单,陛下心系着不属于他的贤王妃。
至于他们上一代人的故事,说来复杂,大体与我无关,略过不提。
总之陛下虽心有所属,但又谨遵祖训,在开枝散叶方面做得非常好。
所以我兄弟姐妹众多,生活在后宫之中倒是从不寂寞。
加上大家都不受宠,互相之间懒得搞什么幺蛾子,日子倒还过得下去。
只是我终归因为没有娘疼,便没有人肯尽心服侍照顾,所以格外不受宠一些罢了。
像什么冬日少炭,夏日缺冰,年节没有新衣,不过都是平常事而已。
谁也不会把这个放在心上,包括我自己。
我习惯了。
离朝的公主太多,我也不是谁的宝贝,自然谈不上有多尊贵,也不想费劲去保持虚假的公主威仪。
有屋遮雨,有被暖身,还可以跟众多的兄弟姐妹们一起学习,我已经比这世间好多人幸运,我很知足。
原本以为会一直这样过下去,冷清,但平平安安无甚波澜。
可赐婚的圣旨打破了这一切。
我藏在深宫阴影里这么多年,毫无征兆地被人驱至台前,被许多双眼睛挑剔审视。
躲无可躲。
同是被赐婚,世人只会道尚怀沙可惜,骂我不配。
尚怀沙失去的是锦绣前程,我面临的,是悠悠众口,是明枪不易躲暗箭也难防。
他什么都不必做,多得是有人帮他出头,替他愤慨。
而我只有自己。
我帮不了他,也救不了自己。
被赐婚那天开始,一直到三个月后正式出嫁入住公主府,我经历了自己人生前十七年里最漫长的三个月。
只因除了陛下之外,没有人满意这桩婚事。
一夜之间,我仿佛成了千古罪人。
好似我这个人过于不堪,平白玷污了尚怀沙这一块宝玉。
好不容易捱到了婚期前一天,一大早,十一公主和九皇子便邀我一起出宫,到西郊林场踏青。
说是相邀,实则也容不得我拒绝。
到了之后,才发现林场乌泱泱一群人,好不热闹。
「昌平,」十一叫我昌平的时候,总是透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明日就要与尚公子成亲,你是不是很得意?」
我低眉敛目,平静回答:「没有。」
十一对我第一个获得了公主封号一直很是不满,因为她才是整个后宫的娇娇女。
虽然她在父皇心中没什么分量,但其母是四妃中唯一掌握实权的德妃,其外祖父是当朝首辅,所以在宫中,她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偏偏在这个事情上被我抢了个第一,还是借尚怀沙的光。
她不接受,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偏见已生,无论我怎么回答,都能被找着由头挑刺。
事实上,这三个月我遭遇的各种刁难,大半都是她带的头。
也是因为有她带头,众人才毫无顾忌。
「没有就好,」十一嗤笑,「尚公子一表人才,妹妹明天可要漂漂亮亮才行啊。」
我心里一突,直觉有事要发生,隐隐防备。
可惜势单力薄,后面还是着了她的道。
刚进树林跟众人分散开没多久,一大群马蜂便直冲我来。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脸和脖子便被蛰了数下,慌张用手去挡,手也被蛰。
正当我手足无措之时,尚怀沙出现了。
3.
他脱下外衣,挥舞着赶走了那些马蜂,救了我。
我被他蒙头护在怀里那一瞬间,突然想起十四皇妹看的戏本子里说的救人于水火的天神。
那时候我就想,尚怀沙也许就是我的天神。
他一路抱着我出了树林,寻了个安全地方轻轻将我放下。
「抱歉,刚刚情况紧急,唐突了公主。」他歉意开口,「被马蜂蛰过的地方会很痒,公主务必控制住不要挠,我已经派人去寻太医过来。」
确实痒得要命,而且我左边眼皮也被马蜂蛰了,肿得厉害,所以只能眯着眼睛看他,胡乱回了句「嗯」。
「抱歉。」他神色复杂看着我,说出了见面后的第二句抱歉。
我心里发苦。
多荒唐啊。
明明是即将成亲的夫妻,即将成为世界上最亲密的人,结果一见面先说抱歉。
没由得我多想,尚怀沙的声音接着传来。
我思绪被拉回,认真看着眼前人。
他神色极其诚恳:「昌平公主此番遭难,皆是因我而起。我听到消息后紧赶慢赶,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我沉默没有接话,只觉得身上好多处又痛又痒,扰得我思绪混乱,想什么都不清明,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尚公子不必自责,」我用力掐着手心,以痛止痛,随后抬头看向眼前的翩翩公子,「因果如何,我还看得清楚,不会迁怒于你。」
心中则暗暗感叹,如此好的皮相和家世,又如此温柔善解人意,怪不得那么多小姑娘芳心暗许,痴恋到个个跑来对凭空出现的我明嘲暗讽,诸多设计为难。
就像今天直冲着我来的马蜂群。
我忽然想到十一那句「妹妹明天可要漂漂亮亮才行啊」,当时不知道她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如今总算明白。
好一个漂漂亮亮!
我不用照镜,也知道自己现在这副尊容难以入眼,明天注定与漂亮毫不相干。
尚怀沙却不在意一般,只降低了音量安慰我:「无论如何,公主安心。」
我努力忽略身上各处的痒,却感觉眼皮肿得越来越厉害,快要睁不开,隐隐还有些胸闷头晕,完全没有心情再跟他聊下去。
他大概也看出我状态不好,不再说话,只安静站在我旁边守着,陪我一起等太医过来。
不多时,小厮匆忙跑来回禀,说是十一公主身体不适,随行的几名太医全被她叫走了。
尚怀沙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他转头看向我,说了句得罪,接着毫无征兆地抱起我,飞快往城内掠去。
我惊呼一声,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襟,终是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是被痛醒的。
一睁眼,便看见一双黑亮又透着关切的眸子。
是尚怀沙。
「公主暂且忍一忍,有两根毒刺断在皮肤里,得清理出来才好治伤。」尚怀沙沉声开口。
见我环顾四周,他又解释:「这是城内最好的医馆回春医馆,情况紧急,离宫太远,便直接往这里来了。公主放心,待处理好,便送公主回宫。」
我勉强笑道:「多谢尚公子考虑周全。」
倒不是远不远的问题,我心中清楚,送回宫中,多半还会被有心人故意拖延。
无论如何,今日之恩,我会铭记于心。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伤处总算处理得七七八八。
只是整个人依然难受得紧。
「公主接下来好好休息,这两天还是会有些不舒服,过几天应该就能恢复正常。」大夫一边收拾药箱一边叮嘱。
我淡淡应了一声,点头致谢。
不一会儿,尚怀沙拿着几包药从外间回来:「公主,现在回宫吗?」
我点头。
马车在宫门外停了下来。尚怀沙是外男,非诏不得进宫,只能送我到这里。
「先前我已托爷爷让人进宫向陛下禀明了今日发生之事,陛下答应派人来宫门口接。」尚怀沙开口。
多么心思缜密的人啊。
我感慨完,望向他:「承蒙公子今日照顾。」
从未有人把我照顾得这样妥贴。
也是从这时起,我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尚怀沙与我被强行官配,不成怨偶已是万幸,我也不奢望将来与他恩爱不疑,只尽力在双方间周旋,争取做到相敬如宾吧。
陛下和尚怀沙之间,我选尚怀沙。
「举手之劳,公主不必放在心上。」尚怀沙赶紧澄清,明显不欲揽功。
我轻笑一声,没有争辩,同他简单告别后便转身往宫门走去。
近了一看,果真见到陛下的心腹太监李总管等在这里。
「昌平公主,咱家奉陛下之命前来接您回蝶舞轩。」李总管微微躬身,一脸平静地伸手指向停在旁边的步撵,「陛下体谅公主受惊,特恩准公主可乘坐步撵回去。」
「替我谢过父皇。」我上了步撵,温柔应道,「有劳李总管跑这一趟。」
李总管没有客气,神情略微有些倨傲地轻嗯一声,算是接了我的谢。
我对此毫不在意。
反正形势比人强,这种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而且李总管虽为人嚣张了一点,却也没主动为难过我。
在这吃人的后宫之中,不主动为难不落井下石者已是大善之人。
4.
很快就到了第二日,也就是我出嫁之日。
陛下亲自到场祝贺,我隔着盖头也能听到他朗声大笑,想来是快乐得很。
也是,满意的人从来都只有他一个。
因为陛下亲自到场,所以婚礼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拜完堂后我便被送到喜房。
喜房离前厅有些距离,推杯换盏的动静一概传不到这边,加上无人来闹洞房,我难得清净,索性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许久,才听到一道声音自头顶传来。
「公主醒醒。」是尚怀沙。
我迷迷糊糊睁眼,暗恼自己竟真的睡着了,想揉眼睛,才发现盖头还未掀开。
我叹口气。
这张被马蜂蛰过的肿脸,昨日已被看得清清楚楚,就不等着他掀了。
这样一想,便伸手打算将盖头拿下。
却被尚怀沙制止。
「公主,盖头不能自己掀,不吉利。」他语气严肃。
见他坚持,我顺从地放下手。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觉得人家新婚之夜花前月下,尚怀沙娶妻掀盖头看猪头,多少有点可怜。
倒不如我自己掀了好。
我内心本就觉得婚事荒谬,内心也不太在意流程。
万万没想到,尚怀沙言行之间很是认真。
他掀开盖头后,瞄了一眼我的脸,神色未变,又按规矩与我饮了合卺酒,做足了礼仪。
接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来。
「公主,该擦药了。」
是消肿止痒的药膏。
我端坐在床,任由他帮忙擦药,从手开始,到脸,到脖子。
他偏着头替我擦药擦得心无旁鹭,目光始终清明,我却越发慌乱。
渐渐的,我不敢再盯着他看,转而看向旁边摇曳的烛火,手心也隐隐开始冒汗。
明明时间不长,却似度日如年一般煎熬。
直到擦好,空气更加安静。
我转头向尚怀沙道谢,才发现他耳尖似是被喜烛照得红彤彤,看着有些可爱。
「公主,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吧。」尚怀沙放下瓷瓶开口。
我回过神来,下意识问道:「怎么休息?」
他闻言脸霎时变得通红,腾地站起:「我去书房。」
我连忙叫住他:「你不能去书房。」
他闻言回头看向我。
我解释:「公主府里全是陛下的人,陛下知道了会不高兴。」
他脸又白了下来,沉默地坐回床尾。
我松了口气。
这样的尚怀沙看起来倒是好相处多了。
刚刚那副羞涩的纯情模样,我是真有点应付不来。
想到这里,我再次叹口气,说了句睡吧,便自顾自往床里侧去了,又拍了拍旁边,告诉尚怀沙一人一边,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整夜相安无事。
公主府里的床褥比蝶舞轩的要软上许多,我睡了近几个月以来的第一个好觉。
反观尚怀沙,顶着硕大的黑眼圈看我。
嗯,看来他是难得的没睡上好觉。
我笑了笑,告诉他你要习惯,以后这样的日子还有很多。
不仅要习惯,还要对外装恩爱。
他演戏方面不如我有天赋,只是本性不坏,对我不错。
在旁人眼里,倒真有几分郎情妾意的恩爱模样。
陛下将一切看在眼里,喜不自胜。
他误以为是我手段了得,才让尚怀沙沉溺温柔乡失了进取心,为此还特意召我入宫夸过一次。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了下去。
我不常出府,因为不想作为眼中钉肉中刺出现在那些人前。
尚怀沙出府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他一日比一日沉默,显然并不开心。
也是,昔日那些同窗伙伴,个个都已经入了朝堂开始大展拳脚,独他一人尚了公主,被困在这公主府的空壳子里。
每日里除了种菜,就是逗鸟,连书也不怎么看了。
我越来越同情他。
直到那日初雪,我的同情升到了顶峰。
他拿着副毛茸茸的袖套进屋,随手递给我:「前些日子和赵阔一起进山打猎,猎到一只银狐,用皮毛做了两副袖套。这副给你,另一副明日我送去给爷爷。」
我怔怔地将袖套接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牵过我一只手,习惯性先探了探温度,探完眉头一皱,将袖套拿过替我套好。
他动作有些笨拙,一边套一边说:「我发现你这手,夏天冰冰凉摸着还算解暑,冬天也这么冰,自己不难受吗?」
我嘴角下意识勾起:「习惯了,不难受。」只是刚说完,泪便止不住往下流,滴到了他手背上。
不知为何,感觉认识尚怀沙以后矫情了很多。
明明以前也不这样。
他吃惊地抬头看我,待看清后,神色顿时慌乱起来:「怎么了这是?弄疼你了?」
我摇头。
他满脸无措,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举起袖子替我擦脸:「那是碰到什么事情了?」
我还是只摇头,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想说话,却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更加茫然,也不再问,只大手一伸将我圈进怀里,轻轻拍着我后背:「若是心情不好,明日我们一起出去走走。」
他偏过头看着我:「我有时候也会没来由地心情差,吃点东西会好很多。」
「尚公子。」我抹了把脸,从他怀里钻出站直身体。
他松开手,疑惑看着我:「怎么了?」
我低下头瞧着自己脚尖:「虽然有些唐突,但还是想说。」
「什么?」他耐着性子问。
「我可能喜欢上你了。」
他安静片刻,然后拉过我的手握紧,缓慢开口:「向自己夫君表达爱意,算不上唐突。」
是极郑重的语气。
5.
经此一事,我与尚怀沙的关系突飞猛进。
次日早晨,屋外大雪纷飞,屋内被褥凌乱。
有丫鬟在门外叩门询问早膳,被尚怀沙催着走了。
我睁开眼,目不转睛看着他。
他反倒被我看得不好意思,拉过被子盖住我肩膀:「别着凉。」
「昨夜……」我开口。
他又慌忙过来捂住我的嘴:「别说话。」
我只好闭上嘴,好笑地看着他。
他被我看得微恼,却仍旧好脾气开口:「再睡一会儿,等睡醒,我们一起回将军府看爷爷。」
「好。」
认真说起来,尚老将军在我与尚怀沙成亲时匆匆见过我一面。
当时他送了我一些礼物,又简单叮嘱了几句,随后便放我离开。
这次见面却热情了许多。
他将尚怀沙送的银狐袖套扔在一旁,捧着我亲手做的护膝爱不释手,乐呵呵赞道:「还是孙媳妇有心。」
尚怀沙有些委屈:「孙儿只是不会绣工而已,心意也不比公主差吧?」
尚老将军斜他一眼,哼道:「老子手又不冷,你送这玩意儿还不如搞双鞋来有用。」
他说完看向我,目光又变得亲切:「还是孙媳妇儿知道爷爷腿寒的老毛病,这两天下雪,膝盖骨里面钻心疼,得天天用火烤才舒服一点。」
我只好笑。
这真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运气好赶上了。
我事先并不知道尚老将军有腿疾,只是想着老年人多数腿脚不好,做对护膝总不会浪费,就做了。
又聊了一会儿,很快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简单吃过些家常菜后,老将军因为年纪大了,显出些精神不济的模样,于是起身回房去睡午觉。
尚怀沙则领着我去了府里书房消磨时光。
「我爹娘去得早,府里就我和爷爷两个人,因此书房是二人共用。」他开口,「小心门槛。」
我点点头,随他进屋。
他指向最左侧的书架:「这边最下层是我以前在家时爱看的一些杂书,中间两层是一些山川游记。」
他转头冲我微笑,有些不好意思道:「小时候我不爱看书,天天只缠着教我练武的师父,被爷爷用鞭子抽了几顿,才老实下来随先生念书。」
我走近木架,想抽几本打发时间,于是问他:「可以看吗?」
「随意。」他倚着书架微笑,「想看哪本看哪本。够不着的话跟我说,我帮你拿。」
我轻笑,没有接话,随手拿了一本薄册子坐到靠窗的桌边。
窗外大雪纷飞,桌下炭火暖人,一时间,我看得入了迷。
幸好册子很薄,很快看完最后一页,我合上书,这才发现尚怀沙不知何时搬了张小凳子坐在我身旁。
他握着我一只手,不经意揉搓着,眼睛却望着角落里一杆旧的红缨枪。
他看得专注,全然没有注意到我在盯着他。
我心下黯然,低头看向他的手。
这双手骨节分明,曾拿一杆长枪挑遍京城无敌手,如今却因为一桩荒唐婚事,被困在笼子里。
即便如此,他也从未向我发泄过一丝不满,只偶尔在无人处流露几分失意。
我想帮他摆脱困局,又因为能力有限,不知道从何帮起。
我本来也,什么都不会。
「长枪很难练吧?」我振作精神,寻了个话题开口,「听说枪乃是百兵之王。」
他回神,转头看向我,解释道:「上手不难,只是易学难精。」
我起身,走到长枪前,伸手取下:「枪缨是做什么用的?」
「可以辨风向,也可以扰乱敌人视线,不过我觉得主要作用是为了吸血。」他跟着上前,从我手中接过长枪。
「吸血?」我有些困惑。
他点头:「枪头刺中敌人后会有鲜血流出,如果没有枪缨阻挡,血液顺着枪杆流下,容易导致持枪的手滑。」
说话间,他伸手轻轻抚摸过枪杆,目光眷恋。话音落下后,又若无其事想将长枪放回原处,被我伸手拦住。
「听说你十八般武器样样都会,最擅长耍枪。」我开口。
他勉力微笑:「很久不练,早已生疏了。」
我将长枪重新塞回他手里:「去外面试试。」
满室俱静。
我握住他的手,轻声劝道:「试一试吧。」
他将长枪握紧,许久之后才开口:「好。」
6.
青砖绿树,白雪纷纷扬扬。
青年手执长枪,挺枪向前刺出,随后枪尖一抖,在空中画弧横扫。
瞬间有冷风破空袭来。
我浑身汗毛竖起,恰好不远处一道叫好声传来。
「好!」
我望向那里,见到是尚老将军。
他睡过午觉后,精神头明显好转了不少,脸上漾着笑容吩咐身边跟着的人:「去拿枪来。」
他走向尚怀沙:「我们爷孙切磋一场。」
尚怀沙收枪直立,表情有些犹豫:「积雪踩上太滑,爷爷还是……」
尚老将军瞪他一眼:「积雪怎么了?我当年在战场上,比这更厚的雪都打过来了!」
尚怀沙沉默不语,却倔强地不肯妥协。
「担心什么?爷爷我还没老。」尚老将军接过随从递来的长枪。
枪一到手,他浑身气势陡然凌厉起来。
他将枪尖指向尚怀沙,大喝一声:「来!」
见状,尚怀沙表情顿时严肃,摆出姿势沉声回应:「来。」
二人便开始斗起枪来。
我看得眼花缭乱,一时间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到结束时,身上已落了厚厚一层雪。
我伸手拂过睫毛,指腹粘下几片雪花,转瞬间就化成水顺着手指流下。
尚怀沙率先走过来,替我拍掉肩膀和头顶堆积的雪:「回屋去。」
待到屋中坐下,他将火盆推至我脚边:「好不容易才暖和一点,又变得冰凉。」
做完这些后,他才接过随从递来的毛巾,开始擦脸和脖子上的汗。
一甩头,汗珠便从头发丝上被甩下来。
我扑哧一笑,他手上动作顿住,抬头问:「笑什么?」
「你在冒烟。」我指向他身上,「整个人在冒白烟。」
尚老将军接口:「热气散一散就把衣服穿好,别冻着。」
尚怀沙低头继续擦头发,对老爷子说的话不置可否。
尚老将军哼一声:「臭小子。」
「比不上您,老当益壮。」尚怀沙擦完,将毛巾扔给随从,呛声道,「以后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不要自己这样胡来,万一不小心摔了,没人心疼你。」
我附和:「是,至少应该让人把积雪扫一扫。」
先前尚老将军一脚踩滑,我心差点直接蹦到嗓子眼。
得亏尚怀沙眼疾手快将人扶住了,才避免一场意外发生。
尚老将军原本手敲着椅子上的扶手,听到这里忽然笑出声:「也挺好。」
尚怀沙转头:「什么?」
「我说你们这样也挺好。」尚老将军语气落寞了些,「日子平淡一些,至少没什么危险。」
说这话时,他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根龙头拐杖。
我的视线被吸引了过去。
他注意到我的视线,伸手将我唤至身边,问道:「认识这根拐杖吗?」
「不认识。」我摇头,「但听说过,不知道是不是那根。」
他微笑道:「先皇当年驾崩之前,感念我半生都在陪他一起征战沙场,开疆拓土,又言太子年少轻狂,恐他将来行差踏错,特赐我龙头拐杖。上可打昏君,下能除奸佞。」
我点头,这件事我曾听人讲过。
「先皇给我信任和权力,我却不能滥用。」他继续开口,「当今陛下登基二十几年,到如今,这龙头拐杖我只用过两次。」
我站在他身后,一边替他捶肩,一边安静听着。
「一次是长吉二年,数名官员联名上谏,说贤王妃搅得陛下和贤王兄弟阋墙,实属红颜祸水,理应赐死。我看不下去,拿着这拐杖训了他们一顿。」
他语含不屑:「主要是一群大老爷们儿婆婆妈妈,遇到事情只会欺负一个女人,却不敢说陛下和贤王半分不好,还自诩正义,实在令人作呕。」
「那第二次呢?」我耐心问道。
第二次,应当就是他与陛下彻底决裂那次吧?
「第二次是长吉二十年,陛下因贤王妃之事欲当庭杖杀御史台中丞谢季,被我阻拦。我想的是谢季那人虽言行偏颇,有失公允,罚一罚可以,但罪不至死。陛下却因此恼了我,认为我阻止他杀人是心向贤王。」
尚老将军停止摩挲龙头拐杖,随后长叹一口气,道:「从那之后,我就再不插手朝中之事,与陛下也渐行渐远。」
我唏嘘不已。
尚老将军手握龙头拐杖这等利器,却只动用过两次,可谓慎之又慎。
偏这两次又都与陛下、贤王、贤王妃三人之间的爱恨纠葛有关,实在是让人感慨万分。
一直聊到晚间,我与尚怀沙干脆留在将军府用饭。谁知饭后回公主府时,走到一半被人拦下。
来者面白无须,是宫里眼熟的太监:「昌平公主,陛下召见。」
7.
我随小太监进了宫,尚怀沙跟至宫门前等着。
陛下召我所为何事,我心中大致有个猜想,一路都在想应对之词。
只是没想到,陛下召我进宫,却没有见我。
他把我晾在殿外一夜。
直到次日天光泛白,李总管才出现在我跟前。
他将拂尘一甩,语气悲悯道:「昌平公主,陛下命咱家带话给你。」
「李总管请讲。」我微微低头。
他缓缓开口:「头顶上只有一片天。」
我垂下眼眸:「昌平明白。」
「希望你是真的明白。」李总管顿了顿,继续开口,「男人要多少有多少,父亲,却只有一个。」
「是。」
「站了一夜,辛苦你了,回吧。」他说完,转身离开。
我双脚却似被钉在原地,沉重无比。
直到出了宫门,才发现尚怀沙竟然还在等着。
他靠着车辕,闭着眼,脸被冻得发青。
大雪早已停了,雪化的时候才最冷。
我快步走到他身旁,他鼻尖耸动,接着睁眼:「出来了。」
「出来了。」我回道。
他牵过我的手,扶我先上了马车,自己紧随其后坐上来:「我们回家。」
说完,又低头把后脖子凑到我身前:「手放上来,暖一暖。」
我怔怔地看着他后脑勺:「尚公子。」
「不是刚改口叫怀沙?」他温声道,「是不是陛下又让你做什么?」
「陛下……什么也没让我做。」我如实回答。
他了然道:「那便是什么都要做了。」
我垂下头:「对不起。我还是什么也帮不了你。」
「世道这么乱,后宫水又那么深,你自幼孤苦无依艰难长大,已经很不容易了。」他轻笑,「不必太苛责自己。」
见我迟迟不动,他索性翻过身,将脑袋枕在我大腿上,闭上双眼开口:「陛下想知道什么,你告诉他便是。左右尚家也没有不轨之心。」
「这离朝江山,是先皇和我爷爷一起打下来的,我爹娘也为此付出性命。便是陛下舍得拿离朝的江山社稷胡闹,爷爷也舍不得。」
他转过脸,调整到一个舒适的睡姿:「提心吊胆一晚上,你也休息会儿吧。」
…………
此后一连多日,我都闭门未出。
尚怀沙亦是如此。
公主府好像变成了京城中的一座孤岛,没有人可以进来,也没有人可以出去。
直到边关战事起。
敌国来势汹汹,年轻将领在前线节节败退,让镇国大将军重返沙场的呼声一日比一日高。
到最后,陛下别无他法,只能妥协。
他本无意再让尚家执掌兵权,只是战火燃烧得太过猛烈,由不得他想或是不想。
时隔多日,我再次踏出公主府,为的是去城外香火旺盛的庙宇替尚老将军求张平安符。
尚怀沙接过平安符,面色平静地塞进一个荷包里,手却隐隐颤抖。
我抓住他的手。
他抬头看我:「爷爷今年六十九岁。」
「我知道。」
「他已经老了。」
「我知道。」
他终于别过脸。
镇国大将军尚志远曾经是离朝的战神,他只要在军中,便是战场上一根定海神针。
可战神也是肉体凡躯,也吃五谷杂粮,也会迎来迟暮。
也会迎来死亡。
8.
镇国大将军阵亡!
我军与敌军遭遇正面碰撞,全线溃败!
仅仅两个月,离朝再丢十三座城池!
上景国和南越国南北呼应夹击,上景军队最近的驻扎地距离朝京城已不足六百里!
消息传到京城时,所有人都不肯相信,不敢相信。
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尚老将军所率精锐被围,没有成功突围的主要原因竟然是断粮。
粮食不是被敌人侦查截断,而是朝廷新派去的押粮官在路上耽误太长时间,导致前方断供。
数万将士在长达半个月时间里只能靠杀马啃树皮维持基本战斗力,最终死在敌人的刀林箭雨下。
我从未见过尚怀沙那样愤怒。
他什么也没有做,没有摔东西,也没有骂人。
他只是坐在院中,背挺得笔直,坐了整整一天。
红缨枪在他脚边。
我走过去,他仍低头看着手中那张平安符。
平安符被火烧得半焦,只剩下一个角,上面沾着血迹,依稀能辨出是之前我去庙里求的那张。
「他是人,不是神。」尚怀沙始终垂着眼。
是人就会老,会饿,会伤,会病,会残,会死。
我眼泪唰地流下来,怎么也想不出话来安慰。
恰在此时,小厮忽然过来,神情焦急。
他停在不远处,慌张开口:「公主,驸马,陛下急召二位入宫。宫里的人正在外面候着,催得厉害,一副再不出去,他们就要进来抢人的架势。」
尚怀沙闻言抬头站起,与我对视一眼,随后面色冷硬拉起我的手:「走吧。」
我满腹担忧地点头。
直到进宫,才知为了何事。
原来是陛下黔驴技穷,为了安抚民心,特封尚怀沙为抚远将军,带兵往北抵抗上景。封赵阔为骠骑将军,带兵抵抗南越。
两路人马,皆明日出征。
然,尚怀沙本是驸马,历朝规矩,驸马不得在朝中担任要职,于是陛下大笔一挥,再下圣旨,恩准尚怀沙与我和离。
是啊,恩准。
江山社稷为重,我明白的。
只是……
我伸手摸向自己肚子。
最近食欲总是不大好,早上府医过来,诊断出有喜,还没来得及告诉尚怀沙,便收到前方传来的噩耗。
如今已经奉旨和离,还要告诉他吗?
正踟蹰间,脚下忽然一滑,我尖叫一声从大殿前的台阶上摔了下去。
陛下反应迅速,一把护住了在我身后的贤王妃。
尚怀沙试图伸手来拉我,却因站位较远慢了一步。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待我摔实了之后,其余众人才反应过来。我只听见耳边传来一阵惊呼,恍惚间看到很多人手忙脚乱跑向我,然后便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屋内灯火摇曳,只有尚怀沙一人守在我床边。
我下意识摸向肚子,还没来得及细想,便被他一把握住了手。
「孩子没了。」他轻声说,「柔儿……」
语气温柔,似是想要安慰我,却说不出别的话来。
我心里一痛,随即自嘲一笑,抬眸看向他:「将军明日就要出征,不必为这些琐事困扰。」
他仿佛不知作何反应,只是握住我的那只手紧了又紧。
空气一时陷入了安静。
如今局势动荡,离朝危在旦夕,连日来的桩桩件件,无一不是在提醒我,这个孩子不该来,最好没有。
但是我不想,我舍不得。
可惜我护不住。
不仅护不住孩子,也不能留下自己的夫君。
「柔儿…」尚怀沙抬手摸我的脸。
他的动作很轻,像羽毛拂过,指尖微微颤抖。
「既已和离,便叫我公主吧。」我挡开他的手。
他手上动作顿住,眉头皱起:「总归夫妻一场……」
「大敌当前。」我垂眸不去看他,「将军应该为国为苍生,多思量。」
镇国大将军已经没了,离朝风雨飘摇,我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也没有别的人可以靠。
尚怀沙和赵阔此去,带着离朝最后的二十万将士,去阻挡南越和上景的百万盟军。
正如赵阔私下所言:「此去胜算渺茫,可为国尽忠,不尽全力便无法安心。」
尚怀沙沉默许久,终是慢慢放开了握着我的手,站起身来。
「无论如何,此番是我对不住公主。公主在京城,万事务必以自身安危为重。」
说罢,径直离开。
我转头追随着他离开的背影,眼睛也没眨一下,直到他轻掩上房门消失在无边夜色里。
他没有再看我一眼。
毫无疑问,苍生与我之间,自然是苍生更加重要。
换作是我,也会如此选择。
但是再想到我的孩子,一想到我的孩子,他甚至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看上一眼。
转念一想,又庆幸没来,幸好没来。
这么糟糕的世界,真是不来也罢。
我闭上眼,轻笑一声,回头看自己这些年,仿佛白来世上走一遭。
9.
冬日很快过去。
随春天一起回来的,是尚怀沙的尸体。
他的尸身被高高悬挂于皇城上,风一吹,衣衫猎猎作响。
两日前,陛下病逝,贤王撇下贤王妃出逃。皇宫被搜刮一空,活着的人收拾了细软四散跑路。
我独自沿着宫墙慢慢走。
这里曾经藏有天下人羡慕的繁华盛景,如今空空荡荡,如鬼城。
我站在宫墙下,仰头看向尚怀沙。
他一只脚光着,另一只脚上挂着半只破破烂烂的鞋,身上衣服像碎布条,露出底下沾满泥土的翻滚皮肉。
听说他对战时被俘,被人绑在马后拖行折辱,直到咽气。
我看着看着,心好像也跟着飘去了很远的地方。
直到身后传来马蹄声响。
我转过身,看向马背上一群人。
「上景的军队?」我开口。
为首之人率先下马,玩味道:「想不到在这里还能看到活人。」
「现在看到了。」我再次开口。
他上下打量我一眼:「你是谁?」
「尚怀沙,认识吗?」我抬手指向那双荡在半空的脚,声音平静,「我是他的妻子,也是离朝的昌平公主。」
他眼神轻蔑,鼓掌微笑:「原来是盛产懦夫的离朝皇族,失敬失敬。」
我没有作声。
他放下手继续开口:「听说贤王逃了,被南越那帮人抓住,直接投降。」
「公主不跑,站在这里是想做什么?犒劳三军?」他挑起我的下巴,「可惜姿色平平。」
我没有回答他,只固执问:「你是上景的将军?」
他没有理会我的问题,转身朝向众部下,平直地张开双手,笑道:「我们这边只有一个公主,好像有点吃亏啊。」
众部下哈哈大笑。
其中一人开口:「公主好歹能上,贤王能干什么?依属下看,还是南越那帮蛮子吃亏。」
「这你就不懂了。」另一人挤眉弄眼,「贤王洗干净屁股也能上。」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他妈的从来不挑。」先前那人骂骂咧咧策马拉开些距离。
我看着他们嬉笑,手藏在衣袖里暗暗拔开瓶塞。
「你是上景的将军。」我再一次开口,引回他的注意力。
他转头看我:「是又……」
不等他说完,我立刻将瓶中的生石灰抛向他双眼,他下意识闭眼伸手去挡,却并未完全挡完,眼睛仍进了些石灰,被灼得惨叫。
趁他双手捂脸之际,我抓住时机握住他腰间佩刀刀柄,随后用力将刀拔出,他伸手来抢,已晚了一步。
我举刀往前猛地挥出,直奔他防护最弱的脖子,不料被他握住刀尖不能再往前进一步。
他双目猩红,不能视物,只是凭着感觉用蛮力,硬是拽着刀尖把刀抢了回去。
与此同时,另外的人也驱马赶至,数声厉喝下,数柄弯刀同时砍在我背上、头上、脸上、还有脖子上。
疼。
好疼。
他们终于把刀抽出。
接着一刀,又一刀。
我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臭婊子。」有恶狠狠的声音响起,马蹄从我脸上踏过。
…………
我努力睁大双眼,好似看见尚怀沙的脚,在天上,风一吹,晃啊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