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逃跑失败了。
「如果你的吻再次偏离,你哥哥的手就保不住了。」
傅川眼里笑意盈盈,而我却不寒而栗,浑身止不住颤抖。
我哥哥唐景跪在地上,他的手被傅川的人擒着。
「我不喜欢等。」
疯子。
1.
我被关在蒙着布的笼子里,每当这层白布被掀开,我就知道,是第二天清晨了。
我听见钥匙插入锁眼的声音,沉稳缓慢的脚步声走到床边停下。
接着,蒙住我双眼的黑布被揭开,我眯着眼,适应光线。
傅川那张冷峻的脸就这样闯入我的眼帘。
我别开头,不去看他。
他强硬地让我对上他的视线,捏住我下颚的手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道,直到我的眼睛里倒映出他的脸,他才露出满意的神情。
这是他的乐趣,揭开这些布,就像在拆一件期待已久的礼物,并且礼物在恢复视觉的第一秒,满眼都会是他。
今天是我被傅川囚禁的第十八天。
床头柜上食物已经凉了,傅川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只是昨晚没喂你,就这么不乖?」
傅川将需要咀嚼的食物放到一边,拿出一碗皮蛋瘦肉粥,黏稠的粥与细碎的皮蛋和肉末混合在一起,散发出阵阵热气。
他耐心地用勺子搅拌碗里的粥,细细吹散那些热气,直至烫手的粥变凉。
这个过程很漫长,漫长得让我有一种时间就在此刻静止的错觉。
傅川试了下温度,然后用勺子盛了一点,喂到我嘴边。
我将唇抿紧,食物的气味灌满整个鼻腔,我的胃开始痛了。
除了傅川强行塞进我嘴里的,我几乎不进食,比起被关在这里当飞不出去的金丝雀,我宁愿饿死。
下一刻,傅川捏住我的脸颊,手里的力道迫使我张开嘴,手指将舌头压下,然后一点一点将粥灌进我嘴里。
「唔!咳咳咳!」
我猛烈地咳嗽着,眼角流出生理性的眼泪。
傅川用拇指将我嘴角的粥渍擦干,然后将沾满粥渍的手指放进嘴细细地舔,仿佛在品尝我的唇。
「疯子。」
傅川并不恼,反倒露出愉悦的笑:「如果你再不乖,以后的每一次,我都用这种方式喂你。」
他说着,又在我的唇上印下一个吻:「当然,用嘴的话我倒是乐意至极。」
我死瞪着他,生出想要掐死他的想法,铁链发出清脆声响,手伸到半空中就无法前进了。
傅川抚上我的手背,托着我的手轻轻覆在他的脸上,掌心的触觉让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刚才吞进去的粥都要立马吐出来。
「作为惩罚,今天的手铐不会给你打开了。」傅川盯着我。
「我不想我花钱买回来的小鸟不听管教。」
2.
一个月前,唐氏集团还是全国富甲一方的企业,我也还是那个锦衣玉食的唐氏千金,父亲离奇失踪后,各种产业漏洞接踵而至,到最后,只能以破产告终。
欠债太多,我被绑了过来,成为黑市的拍卖品。
「各位收藏家们,本次拍卖的压轴货,将会在一分钟后开始拍卖。」
红幕慢慢拉开,光透了进来,照在我裸露的皮肤上。
为了更好地展示「藏品」,我身上套的衣服简直不能称之为衣服,只是几块布料极少的遮羞布罢了。
「这是本次会场有史以来第一次活人拍卖。」
人群哗然,无数目光看向我。
屈辱。除了屈辱,还是屈辱。
手上绑着手铐,作为连接的铁链绷得笔直,我的双臂被迫呈一字形打开,接受那些令人恶心的目光。
「大家没看错,这是唐氏集团的千金唐晚舒,我们对她进行了专业训练,她将会成为您最乖巧的宠物。」主持人的语气耐人寻味。
唐晚舒三个字一说出来,众客骚动了。
议论声混合着嘲笑、惊讶和不屑,化作一柄柄尖刀向我刺来。
我终于低下了往日矜贵高昂的头,目光落在小腿纵横交错的痕迹上,那是「训练」期间不配合而挨的鞭子,为了保证「商品」的卖相,他们会用特殊材质的软鞭,打在身上极疼,却只会留下颜色极淡的印记。
台下此起彼伏的竞价声让我再一次意识到这场拍卖的丑陋,也让我意识到自己深陷泥潭的命运。
最后,是一个身材挺拔,戴着黑色面具的男人拍下了我。
参与这场拍卖的人都戴着掩人耳目的面具,仿佛这个小小的东西可以保护他们肮脏的心。
男人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像在审查商品的质量。
3.
随着面具的揭开,我看清了那张隐藏其下的脸。
男人黑白分明的眼眸俯视着错愕的我。
买下我的人居然是傅川。
那个本该与我再无瓜葛的傅川。
傅川嘴角噙着笑,眸色深沉看不出情绪:「晚舒,几年不见,这么狼狈了?
「明明说过不会和我这种人交往的,最后还是落到我手里了。」
他抬起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视线交错,这一刻,我看清了他眸中的疯狂和极力克制的兴奋,一股凉意窜到头顶。
「从你逃走的那天起,我就发誓,要把你一辈子都绑在我身边。」
他语气轻快,但在我听来就如同恶魔低语。
4.
我与傅川第一次见面是在父母为我举办的 18 岁生日宴上。
我疲惫于来宾话里话外的周旋。
觥筹交错间,我瞥见了独身一人的傅川。
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外套,整个人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场。
我灵机一动,上前去挽住他的胳膊。
「各位,我想和我男朋友单独待一会,就先失陪啦。」
傅川皱着眉毛看我,我朝他莞尔一笑,比口型道:帮帮忙。
刚刚还围着我的一圈人面露惊异,也就不好再打扰。
我将手松开,跟傅川道谢,聊了几句之后,才知道他是傅氏集团的继承人傅川。
傅川这个名字我是听说过的,业界人人都说他能力极强,手段极狠,上任不到三年,就让傅氏集团在百强企业中崭露头角。
听说他从不参与私人宴会,也不知今天怎么赏了光来了我的生日宴。
我看着他跟冰块一样冷的脸,有些讪讪地摸了摸刚刚挽住他的那只胳膊。
后来再见到傅川是我去学校报到的那天。
他还是穿着一身黑色正装,在一众学生里显得异常扎眼。
生日宴上说的傅川是我男友的话不胫而走,我自觉尴尬。
但傅川显然也看见了我,我便硬着头皮上去打了个招呼。
「嗨,你也在这儿啊?」
「嗯,来看看母校。」
「今天来看母校?」
我惊讶,人群拥挤,火伞高张,怎么会有人选择今天来母校?
「嗯,有什么问题?」
傅川看着我,眼神坦荡,仿佛奇怪的那个人是我不是他。
「没问题……」
他很自然地接过我手中的行李:「我对这儿比较熟,我领你报到吧。」
我当然不好意思,摆手表示自己绝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傅川笑了,语气带着玩笑意味:「别逞强了,女朋友?」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就好像冰川融化,春风拂面。
下一秒,我反应过来,闹了个大红脸,连连道歉:「对不起,我那次不是故意乱说的,只是觉得他们围着我说话太烦了。」
「没关系。」
一来二去,我与傅川熟了起来,但也仅限于普通朋友的程度。
傅川比我大好几岁,他成熟冷静,无疑是个很完美的男人,但与我喜欢的类型正好背道而驰。
课还没上几周,我就交了个男朋友。
我和小男友路寻沉浸在甜蜜的恋爱期里,整日腻在一起。
但没过多久,路寻发来一条「我们分手吧」的短信之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怎么也联系不上,甚至退了学。
我当然不是善罢甘休的人,打探到路寻的所在地,便直接杀了过去。
在我推开病房门之前,我已经想好了无数句质问的话,但我看到路寻的那副样子,却惊得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路寻躺在病床上,胳膊和腿都打着石膏,裸露的皮肤上遍布淤青,他的舌头也受了伤,呜呜咽咽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我的眼神十分惊恐,就像在看着什么怪物。
我被他看得心下一沉,想起那条莫名其妙的分手短信,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你这样,是因为我?」
我讪讪问出口,看着路寻点头的样子,心里恍恍惚惚,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医院门口,傅川的车停在那儿,他靠着车门,似乎在等什么人。
「你去看他了?可惜他现在不能缠着你了。」
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傅川。
「是你干的?!」
傅川没说话,算是默认。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自觉地放大声音,手揪上了他的衣领。
他压下来,借着身高的优势将我笼罩在阴影之下,漆黑的眸子如同翻涌的墨水:「他是后来者,本来就不该插在我们之间。」
路寻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在我脑海闪过,我看着傅川的脸,心里升起恐惧。
「我说了,那是我开玩笑的话。」
我的声音发颤,而傅川眉头紧皱,周身的气压降低。
「你这个疯子,我是绝不会和你这种人交往的。」
我不管不顾地说出口,不去看傅川阴沉的脸,只觉得这一切都很荒谬。
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傅川是个疯子。
5.
后来我出了国,再没见过傅川。
再一次见到他,没想到是在这种场合下。
他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身上萦绕着一股说不清的疯狂气息,他看向我的眼神里,像藏着一头饥饿的困兽,仿佛我一不留神,就会被吞噬殆尽。
傅川将我关到了笼子里。
那是一个占据了整个房间二分之一的银色鸟笼,铁笼上盘错着复古的花纹,里面摆放着床和一些家具,我注意到,家具的款式和摆设,都和我房间里的一模一样。
傅川望着偌大的笼子,脸上露出痴迷的神态:「晚舒,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住进来,我一直在等。」
他将我的双手双脚都绑上铁链,如同犯人一般,蜷缩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
我观察到,傅川有两把钥匙,一把是开笼子的,一把是开我手脚上的这些镣铐的。
往常,他都会在解开我眼上的黑布之前将钥匙收起来。
而今天,他当着我的面将钥匙装进了他的左侧口袋里。
傅川今天穿得很休闲,衣服的口袋也很大,只要小心点将手伸进去,肯定也不会被发现。
我的心怦怦直跳。
这是一次机会,只要我拿到那串钥匙,我就能逃出去。
我留意着傅川的一举一动,乖顺地接受他的喂食。
「今天怎么这么乖?」
傅川面露狐疑,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整个躯干都僵硬起来。
我没说话,只是别过头去不再看他,尽量装作和往常无异。
「我就知道今天的菜会合你胃口,你以后少闹脾气,我会很开心的。」
他以为我的反常是因为饭菜合口味。
我的心放下了,胡乱「嗯」了一声,傅川眼里闪露出喜悦,这是我被囚禁在这里后,第一次回应他。
他吻过来,我头一次没有反抗他。
我睁着眼,看着他紧闭双眼吻得动情。
手缓慢地移动到他的衣服的左侧口袋,只敢探进两只手指。
当那两把冰凉的钥匙被我勾入掌中攥住,我激动得心脏狂跳,身子止不住发抖,眼角甚至流出了泪水。
这时,傅川的电话响了。
「抱歉,我晚点过来陪你。」
似乎是很急的事情,傅川急急忙忙离开,并没有发现我的异样。
我的手心出了汗,原本冰凉的钥匙被我捂得温热。
我不敢懈怠,在房间里等了好一会,才动手解开手脚上的镣铐。
一直到走出这栋别墅的大门,都无比顺畅,没有碰见任何人。
我心下奇怪,但没时间多想,我得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今天是烈阳天,许久不见阳光,现在在太阳的照耀下,我头脑发昏,但仍止不住我内心的激动,心里有个小人在大声叫嚣着。
我终于逃出来了。
傅川将我关在一处远离市区的房子里,这里位置很偏,一条小路在树荫的遮盖下蜿蜒。
太久没活动,我走起路来踉踉跄跄,甚至有些滑稽,但我依然用尽全力往山下跑。
不知道妈妈和哥哥过得怎么样,催债的有再为难他们吗?
爸爸回来了吗?
我又惆怅又喜悦,跑到筋疲力尽,终于到了马路边,遇见了一个穿保安服装的人。
「求求你帮帮我,我被人绑架了,我……」我说着,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求你救救我,帮我报警吧,我好不容易跑出来的。」
保安看着我手腕上的青紫,脸色惊讶。
逃出来时,我没穿鞋,脚底传来细密的疼,在地上印下一个个血脚印。
「小姑娘,你坐在这儿的亭子下等等,我会帮你的。」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除了傅川之外的人了,几乎忘了怎样与人交流,只能连连道谢,泪水止不住地流。
终于。
我逃出来了,我终于能摆脱那个疯子了。
今天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让我精神恍惚。
保安大叔在一旁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时不时看我几眼。
「您是报警了吗?」
保安大叔没说话,神情有些复杂,他点点头。
那一瞬间,我摆脱傅川这件事才有了实感。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马路,祈祷警车快快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
而一辆熟悉的车在我身边停下时,我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我怔怔地看着从车上下来的人,以及保安大叔那一声恭敬的傅少。
「晚舒,看来你并没有变乖。」
傅川明明在笑,说的话却透露着凉意。
6.
我被傅川关了回去。
他捏着我的脚踝给我上药,棉签擦在伤口上,但我毫无知觉。
「疼吗?」
面对傅川的关心,我充耳不闻。
他凑过来吻我:「我只是看你最近太消沉,想让你出去走走,结果你居然想逃。」
原来小鸟养得再久,也会向往森林。
傅川的话如同一根刺扎进我的耳朵里,我猛地回过神来。
脑海里闪过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怪不得他会当着我的面将钥匙放进口袋里,怪不得我一路逃出来都顺畅无比。
「很好玩吗?」
我终于崩溃地喊出来:「看我这个样子,你觉得很好玩吗?!」
原来一切都是个笑话,傅川不会让我逃出去的。
傅川没说话,他伸手抹掉我的眼泪,动作轻柔。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没了往日的强硬,看起来有些许落寞。
他的手没能帮我止住泪水。
「求求你,放了我吧,我想回家,求求你……」
所谓病急乱投医,大概莫过于此了。
我情绪崩溃,顺着傅川的手趴在他怀里哭得不能自已,乞求他能放过我。
傅川又恢复了之前的强硬,甚至还有些冷漠:「不可能。」
「我会让你爱上我的。」
我闭上眼,听见傅川笃定地说。
7.
那次逃跑失败以后,傅川将我手脚上的镣铐都解开了。
我知道,他这是在告诉我,我的这点小把戏根本没用。
每天早饭后,傅川会去一趟公司,他离开后再过一会儿,会有女孩来打扫卫生。
女孩很年轻,她干活利索,但始终低着头,显然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打扫完毕后她就会匆匆离开,从始至终避免和我眼神交流。
花瓶里的铃兰上还带着水珠,傅川每天早上都会换一束新的。
铃兰原本是我最喜欢的花,但在这笼子里,它散发的气息似乎带上了傅川的味道。
恶心。
我抬手,花瓶砸在地板上,瓶身摔得稀碎,发出刺耳的声响,原本修剪得当的花枝躺在玻璃碎片上。
女孩终于抬头望了一眼,视线与我交错后又慌忙低下头。
「不打扫吗?」我说。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仍是低着头一语不发。
「过来。」
她犹豫着,还是动了,慢吞吞朝我这边走来。
她在离笼子还有几步的距离站定,有些为难地开口:「我进不去,打扫不了。」
「你还是学生吧,为什么在这儿工作?」
我挑开话题,尽量让自己语气轻松。
她愣了下,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些:「是……是熟人介绍的,说是工资高,每天只要来搞搞卫生就行了。」
「可这是非法囚禁。」我淡淡开口,看着她垂得更低的头,以及不断抠着衣角的手指。
「你帮着他们做事,算是帮凶。」
女孩像是吓了一大跳,话音带着颤声:「不,不是的,我一开始不知道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缺钱了,给妈妈治病要花好多钱。」
我知道,我把她这块石头撬动了。
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逃不出去,整日被关在笼子里,除了傅川以外,能见到的活人只有她。
「你帮帮我吧。」
她愣住了。
我踩在玻璃碎片上,脚底传来锥心的疼,血经由地板上的水渍蔓延开来。我抓着铁杆,让手腕上青紫的勒痕暴露在她眼前。
「求求你帮帮我吧,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我又一次开口。
她吓了一跳:「你别踩!流、流血了……」
她说话开始结巴了,似乎想进来帮我,但被铁杆隔绝在外。
我哭了出来,泪水一滴一滴往下淌:「帮我报警吧。」
她咬着唇,面露难色。
「我想回家,我的妈妈在等我。」
说完这句话,我再也受不住了一般,像个孩子似的哭出了声。
女孩愣住了,惊愕地看着我,半晌,终于郑重地点了点头。
8.
傅川是很傲气的,眉眼间总是带着淡淡的疏离,对谁都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
此刻却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帮我处理脚底的伤口。
他的嘴唇快要抿成一条直线,神情不悦。
我冷着眼看他在我的脚背上印下一个吻,温润的触感落在皮肤上,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落了一地。
「你真会装。」
傅川闻言,动作顿了顿,却没开口说话。
「口口声声说爱我,把我关起来,这就是爱我的方式?」我继续开口。
他握着我脚腕的手收紧了:「你就那么想离开我?」
「我宁愿被追债的打死,也不想和你待在一块!」我恶狠狠地说。
我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空气中似乎要冒出火星子。
傅川抓着我的脚踝往后拽,我整个人下滑,他压了上来,温热的鼻息喷洒在我的脸颊上。
「是我大意了,居然给你和别人接触的机会。」
「什么意思?」
不好的预感在我心里弥漫开来。
傅川的眸色很深,如同一汪深潭,此刻凝视着我,仿佛要将我看透。
「你总是很单纯,轻易就会相信别人。」
「我把她辞退了,给了一大笔钱,她就畏畏缩缩收下了。」傅川慢慢开口,一字一句如同尖利的矛,将我的心理防线击垮。
「你要听她是怎么保证绝对不会对外说出去的吗?」
有什么东西破碎了,残渣一点点砸在我的心口上。
「你怎么知道的?」我颤声问道。
「我怎么会放心让你一个人待在这里?我装了针孔摄像头,确保能每时每刻都看见你。」
傅川笑了,像是喃喃自语般:「看不到你,我会疯的,在你还不认识我之前,我就一直盯着你了。」
「你已经疯了!你这个疯子。」
我的泪水抑制不住地涌出眼眶,整个人颤抖起来。
无名指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傅川给我套上了一枚戒指。
他又露出那种病态的痴狂,俯下身想要吻我。
我再也忍不住,哭着大喊出来,一直握在手里玻璃碎片刺破皮肤,传来阵阵刺痛。
我抬手,用尽了力气。
傅川闷哼一声,眼里闪过不可置信。
血滴在我脸上,我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他只是顿了一下,然后继续俯身,吻在我的唇上,铁锈的气息在鼻尖弥漫开来。
「和我结婚吧。」他说。
9.
傅川的头垂在我耳侧,那块玻璃碎片插在他的颈侧,血不断往外流。
我想把他从我身上推下去,但手抖得没有一点力气。
我杀了他?他死了吗?
四下安静极了,我甚至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在胸腔里跳动。
傅川的血将我胸前的衣领染湿,黏腻难受。
浓烈的血腥味熏得我想吐,白炽灯照得我眼睛发花。
我终于侧过头看他的脸,手指颤抖着伸向他的鼻尖。
还有呼吸。
我不自觉松了口气。
下一刻,阴暗的念头在我的脑子里炸开。
他死了,我就自由了。
那块玻璃沾满了血,在灯光的照射下染上红色的光晕。
我伸手碰了一下,耳边传来一身闷哼。
戒指紧箍在无名指上,泛着盈盈的光。
我叹了口气,从傅川的口袋里摸出手机,然后报了警。
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10.
我终于自由了。
做完笔录后,我回了家。
家里的房产全都变卖抵债了,我和哥哥还有妈妈,搬进了月租只要几百块的地下室。
破旧的门上斑驳着各种污渍。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敲了敲门,门吱呀一声打开,我看见了母亲那张憔悴的脸。
她苍老了许多,曾经保养得当的脸上布满皱纹,眼里的红血丝清晰可见。
「妈。」我喊出声。
她一下子哭出来,将我紧抱在怀里,哽咽道:「晚晚,你去哪儿了?妈妈快急死了。」
我并没有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妈妈,这样只会让她更加胆战心惊。
我失踪的日子里,哥哥报了警,寻人启事贴遍大街小巷,仍然没有一点我的消息。现在我完好无损地回来了,母亲自然是十分欣喜,拉着我的手摩挲,不肯放开。
债务已经还清了,可爸爸却没有一点踪迹。
哥哥下班回来后,我将这几天发生的事告诉了他,并嘱咐他千万不要告诉妈妈。
他听后拳头捏得死紧,生出要和傅川干一架的架势,说什么也不让我再出去工作了。
可现下我们什么都没有了,连日常开销都成问题,妈妈身体又不好,怎么能将重担都让哥哥背着呢?
我回绝了他。
从小时候起,哥哥就护着我,我想要什么都能给我弄来。
按我妈的话来说,就是宠得「没边」。
可他一个大男人,此刻在我面前却垂头丧气:「晚晚,是哥没用,让你受苦了。」
我心下一动,差点要哭出来:「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11.
我顺利地找了份待遇还不错的工作。
一开始,我总会下意识对周围的人保持高度警惕。
晚上下班回家独自走在人烟稀少的小道上时,就会想起被绑架的那天。
哥哥知道后,开始接我下班。
我频繁地做噩梦,梦里我还被关在那个笼子里,无论怎么乞求傅川,他都不为所动。
画面一转,傅川倒在我身侧,那块碎玻璃插在他脖子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我颤抖着手探他的鼻息,然而感受不到任何气息的流动。
我尖叫着惊醒,睁开眼是陌生且破旧的天花板。
妈妈轻轻拍打我的背:「晚晚,做噩梦了吗?」
眼睛渐渐恢复清明,我看着妈妈关切的脸。
是了,我们破产了,租了间不大的房子,只能和妈妈挤在一个房间。
我喘着气,强迫自己忘掉刚才的梦。
「没事妈妈,只是做了个噩梦。」
没错,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几个月,冬天来了。
爸爸却依然没有消息。
除夕那天,哥哥仍在加班,外卖员敲开门。
「您好,是唐晚舒小姐吗?这是唐景先生给您点的外卖。」
是一个尺寸中等的蛋糕,外加一些甜品。奶油挤成铃兰花的形状,小巧精致地落在蛋糕体上,旁边用英文花体写了一句「Happy new year」。
居然是我最喜欢的那家甜品店!
但由于价格太贵,我现在只能忍痛割爱。
哥哥终于在临近十二点的时候回来了。
我忙着切蛋糕,妈妈忙着端菜。
「还买了蛋糕啊,这不是你之前最喜欢的那家吗?」
我的手顿住了,切到了一块硬物,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
「这不是你买的吗?」
哥哥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没买这个。」
绵密的蛋糕体中,埋一个小小的黑绒布盒子,上面沾满奶油。
我颤着手打开,里面躺了一枚戒指。
12.
「啊!」
我不由叫出声,盒子应声而落,滚到沙发边。
妈妈这时候从厨房端菜出来:「晚晚,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不,不是,我刚刚尝了口蛋糕,发现味道不对,应该是变质了。」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很苍白,哥哥已经将那个盒子拾了起来,正欲朝我开口。
我连忙冲他摇摇头,他愣了一下,心领神会。
「这样啊,还真是可惜了。」
妈妈看着那块精致的蛋糕,面露可惜。
以前家里还富裕的时候,妈妈从不会为了一块过期的蛋糕皱眉,我心里顿时有些难受。
「哥哥,我们去把这些扔了吧。」
我起身,扯了扯哥哥的袖子,然后将餐桌上的一堆甜品扔进垃圾桶。
寒风仿佛能穿透衣襟,带来刺骨的凉意。
我将那些东西扔掉。
「晚晚,这是?」
哥哥摊开手心,那枚我再熟悉不过的戒指就展露了出来。
「哥,他,傅川来找我了,这是,这是他的东西,蛋糕也是他买的,他知道我在哪儿。」
我哽咽着,说出口的话断断续续。
被囚禁时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那时绝望又恐惧的感觉如同乌云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这枚戒指的出现,让乌云终于爆发,淅淅沥沥下起暴雨。
「怎么办,怎么办?」
眼泪还未滑到脸颊,就被风吹干。
明明是冬天,我却像被放在热锅上的蚂蚁。
「晚晚,别怕。」
哥哥宽大的手抚上我的,掌心的暖意让我暂时镇定下来。
「他已经被拘役过一次了,要是再敢有什么动作,我们再报警。」
「对,对,哥,先别告诉妈妈。」
一顿年夜饭吃得魂不守舍。
为了保险起见,哥哥找了新住处,我们搬了过去。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再也没收到过傅川送过来的东西。
我的心稍稍落了下来,自我安慰地想,或许他已经放过我了。
然而就在年假结束后上班的第一天,我收到了一束铃兰花。
花瓣间夹着一张贺卡,上面的字笔锋凌厉。
「你不喜欢吃蛋糕?这次改送花给你。」
13.
指尖过分用力,贺卡上呈现出不规则的凹陷。
「哇,晚舒,谁送的啊,追求者?」
几个关系较好的同事围过来。
「不,不是,是送错了。」
贺卡被我揉皱,攥入掌中。
我深吸几口气,才稍稍镇定下来。
「您好,请问您对送来这束花的人还有印象吗?」
前台的工作人员想了会儿:「有的,是个帅哥呢,大概二三十岁的样子,长得很高,就是看着有点高冷,他让我把花交给你。」
「那他有没有说他叫什么名字?」
我的声量不自觉提高。
「这倒没有。」
但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如果他再来,麻烦您转告他,让他不要再送了。」
我将花扔进了大厅的垃圾桶,黑色的垃圾袋衬得花瓣白得刺眼。
即便如此,我依然每天收到各种东西。
无一例外,都来自傅川。
「他说一定要交到你手里,而且我看都是些不便宜的东西。」前台面露难色。
我沉默着接过,是条价格不菲的手链。
在家里还没发生变故之前,我很喜欢收集这些饰品,而现在,不知要加多少个班,攒多少个月工资才能买上一条。
我依然每天按照自己的节奏上下班,从没碰见过傅川。
他就像躲在暗处的捕食者,不轻易抛头露面,但却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从一开始的胆战心惊,到现在习以为常。
希望他再也不要出现了,我想。
捕食者只要不发动攻击,就和温顺的宠物没什么两样。
我无法阻止他的行为,唯一能做好的只有保护自己。
14.
本来都快到公司了,临时收到领导的消息,说是等会儿要开会,让我帮忙带咖啡。
我只能苦哈哈地又往咖啡店赶。
「您好,八杯生椰拿铁,带走,请问可以快点吗?有点着急。」
「嗯好,一共收您二百零八元。」
「一杯热可可,这位小姐的和我一起结账。」
从身后投下一片阴影,将我罩在其中。
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他一定离我很近,我能闻到他身上的烟味。
「啊好,那一共是二百三十元整,这边扫码付款。」
我拿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声音不稳:「不需要他付,我自己来。」
店员往我身后看了看:「好,好的。」
我没回头,心脏在胸腔激烈地跳动。
「你离我远一点。」
阴影移开,他拉开了和我的距离。
「对不起。」
仍是低沉的嗓音,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你说对不起?」
这句话如同导火索,将我整个人点燃,将近一个月的囚禁,像拴狗一样把我拴在笼子里。
「你有资格说对不起吗?如果你有那么一丁点儿愧疚,就不应该再来打扰我。」
我承认自己是个抗压能力很差的人,再次见到傅川,心中的恐惧占了大半,泪水争先恐后流了出来。
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黑夜,都是因为傅川。
他就像散不开的雾霾,缠着我不放。
泪眼蒙眬间,傅川伸出手,似乎是想像往常那样将我的泪水揩干。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拿开!」
周围的目光都聚焦在我和傅川身上,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四起。
「顾客,您的咖啡好了……」
店员略显尴尬地开口,我一把抹干眼泪,小声道谢后,提起咖啡就走。
傅川跟上我的脚步。
「别跟着我,我会报警的。」
我回过头,死死地瞪了他一眼。
傅川面色很憔悴,眼下嵌着浓重的黑眼圈,青色的胡茬遍布在下巴上。
他闻言愣了一下,欲言又止,但终究没再跟上来。
15.
那天之后,傅川再也没有出现过。
但我并不会再愚蠢地以为他会就此罢休,时时刻刻做好报警的准备。
日子一天天过去。
我收到了一条短信。
「二十分钟,你一个人过来,过时不候。」
接着发过来定位和几张照片。
照片中,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被绑在椅子上,他瘦得脱了形,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沾染着不少暗沉的血渍。
那分明是我爸爸,唐荣。
手抖得几乎要握不住手机,心脏狂跳不止,我狼狈地冲出办公室,拨通哥哥的电话,结结巴巴和他解释来龙去脉。
「晚晚,等我过去,我先报警。」
「好,好。」
我急得来回踱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备受煎熬。
这时,短信提示音响起。
「你报警了?你还有五分钟。」
照片上,一把刀抵在了爸爸的脖子上。
新的定位发来过来。
我惊得哭了出来,喉咙发酸:「他怎么知道,怎么办,怎么办,来不及了……」
打电话过去,无人接听。
我随手拦了辆出租车,慌慌张张想把定位给司机看,手抖着点了好几次都没点中。
「师傅,去这里,麻烦快一点,快一点。」
刚养好的指甲被我咬断,直到尝到血腥味。
我极度不安时,就会咬指甲,这个小时候养成的坏习惯已经戒掉许多年了。
但现下,我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那几张照片我不敢再次点开,爸爸了无生气的样子在我脑海里不断回放。
当我到达那个地方的时候,已经超过时间了。
「老大,你说得对,这丫头挺傻,肯定会一个人来的。」
黄头发的男人贼眉鼠眼,恶心的目光上下打量我。
被叫老大的男人脸上有一道显眼的疤,整个人看起来凶神恶煞。
只有两个男人,哪有我爸爸的影子。
「我爸爸呢,他在哪儿?你们怎么会有他的照片?」
我尽量稳住声音,不外露自己的紧张,我知道,我中套了。
「给我们哥俩玩玩儿,就带你去找爸爸。」
为首的男人笑得猥琐,顺着我倒退的动作步步紧逼。
「你们到底是谁?我、我已经报警了。」
越说我越心慌,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我只发给了哥哥第一个定位。
我退到门边,拼命往外跑。
但那两个男人速度比我更快,黄毛揪住我的后领,手臂勒着我的脖子,将我往回拖。
他力气很大,勒得我喘不过气,我双脚无章法地乱踢,一口咬在了他胳膊上。
黄毛倒吸一口凉气,踹了我一脚,勒得更紧。
就在我要窒息的时候,他终于松了点劲儿。
我咬紧牙,用尽最大的力气挣脱出来,然后往他裆部狠踢了一脚。
黄毛顿时脸色发白,手捂着裆哀叫连连。
「妈的,臭娘们。」刀疤脸拽着我的胳膊,一掌扇过来。
我的头被打得偏向一边,嘴里隐隐有甜腥味上涌,脸颊火辣辣地疼。
好一会儿,眼睛才重新聚上焦。
刀疤脸把我压在桌子上,将我双手反扣在身后。
木桌散发出的霉味灌入我的鼻腔,我挣扎着,但刀疤脸的手就像铁锁似的扣着我。
又是一巴掌。
我眼冒金星,嘴里的血味弥漫开来。
「老大,快点儿,时间不多了。」黄毛这时候站了起来,开始扒我的衣服。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他们要做什么已经显而易见,我后背冒出冷汗,像条被按在木板上的鱼,垂死挣扎。
「救命,救命!」
「老实点。」
这是一栋即将被拆迁的废弃筒子楼,已经没有住户了,就算我喊得再大声,也不会有人听见。
霎时间,我崩溃地哭出来:「求求你们了,放了我吧,我可以给你们钱。」
黄毛嗤笑一声:「唐大小姐,你哪儿还有钱?」
「救命!」
嗓子哑得难受,黄毛的脸凑过来,在我眼里扭曲成怪物的样子。
谁来救救我,拜托,谁都行。我绝望地想。
黄毛的嘴就要碰到我时,我别过头,然后听到了他的痛呼声。
黄毛被一脚踹倒在地。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
傅川一拳砸在刀疤男脸上,和两人扭打在一起,他身手矫健,打起架来快准狠,立马就占了上风。
黄毛和刀疤脸都被打中了要害,跌坐在地上起不来。
傅川也挂了彩,他将外套盖在我身上,淡淡的烟味包裹住我。
在这样的时刻,傅川的气息居然带给我莫名的安全感。
「快走。」
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憔悴,眼下的乌青浓得刺眼,脸上挨了几拳,此时已经肿了。
傅川的腿受了伤,行动变得迟缓,他将我搀扶起来。
黄毛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往这边靠,并且,掏出了一把刀。
「傅川,刀,他有刀!」
我颤着声喊出来,周围的一切都在我眼中放慢。
我看见傅川将我推开,回头与黄毛厮打在一起,却发出一声闷哼,随即跪在地上。
警笛声从楼下响起,黄毛发出一声怪叫:「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这个神经病,我、我没想捅你的。」
他哆嗦着,被刀疤脸拽着,仓皇失措地逃了出去。
「傅川,傅川!」
那把刀还插在他腹部,血不断往外涌,染红衣服,又滴落在地上。
傅川嘴唇苍白,额头上冒着汗,他的手颤抖着抬起,似乎想摸我的脸,但因为没有力气又掉了下去。
「还好,没来晚。」
他吃力地说。
16.
我又开始做噩梦了。
各种情景混杂在一起,都是傅川倒在血泊中。
我提着煲好的汤到医院看他,他躺在雪白的病床上,手上吊着点滴,还在昏睡中。
哥哥是不让我来的。
可那天傅川不顾一切地将我推开的样子我无法忘记,他是因为我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偷偷来了几次,每次他都在昏迷中,也没有什么家人来看护,只请了一个护工。
等他好了,我们就算两清吧。我想。
我将保温盒放在床头柜上,傅川眼皮动了动,然后慢慢睁开了眼。
看到是我,原本还蒙眬的眸子立马闪着雀跃的光。
「晚、晚舒,你……呃咳咳。」
他的嗓子哑得说不出话。
我面无表情地给他倒了杯水,傅川想要撑起身子,但扯到了伤口,疼得一张俊脸都皱了起来。
我又往水杯里插了根吸管,递到他嘴边。
一贯强势的男人此时像只猫似的靠在枕头上,侧着头艰难地喝水。
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你当时怎么知道我在那儿的?」
傅川怔了下,眼神瞟到一边。
「你找人跟着我?」
半晌,他点点头:「对不起,我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我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傅川。
「我讨厌这样,我必须每时每刻都提心吊胆,每天夜里都会梦到被你关起来的日子,我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我定定地看着傅川,他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缠上我,难道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就是把她关进暗无天日的笼子里吗?
「算了……」我起身,不打算在这里待下去,「这次谢谢你,我们两清了,以后我就当从没认识过你,希望你也一样。」
手腕被人轻轻握住。
我回头,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傅川居然哭了,清清浅浅的泪从他过分苍白的脸颊上划过,他抿着唇,似乎在抑制自己的情绪。
我完全无法相信他这样高傲的人会流眼泪。
他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宠物猫,放下最后的自尊挽留。
「对不起,但我没办法当作不认识你。
「被拘役之后,我意识到我做的一切都不像正常人,就去看了心理医生,也有在吃药,但我仍然控制不住想要见你。」
我瞪大眼睛,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是说,你这儿有问题?」
傅川垂着头,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狼狈:「可以这么说,医生建议我采取系统脱敏治疗,适当地和你接触。」
他放开我的手,看向我的眼睛里带着急切。
「我没想着再伤害你,只要能远远地看着你,和你说说话就好,送你的那些东西也没有别的意思。」
看着傅川着急解释的样子,我觉得有些好笑。
早该想到的,像他这样的疯子,肯定是有什么精神病。
按照他的意思,是想让我帮他进行这个系统脱敏治疗?
「要是我说不呢,你会像之前一样发了疯地把我关起来吗?」
他沉默了会儿,低声道:「我可以帮你找伯父,也不会再做出那样的事情。」
傅川还是傅川,刚刚那个在我面前流露脆弱的男人仿佛是我的假想,以至于我忘了,他是一个精明的商人。
爸爸到现在杳无音讯,上次好不容易有了丁点儿线索,刀疤脸和黄毛说照片是一个陌生号码发的,他们只是想把我骗出来玩玩儿。
「你最好说到做到。」我咬牙道。
16.
后来,傅川开始频繁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刚开始,他会与我保持距离,既不上前搭话,也不一路跟着我。
过了段时间,他会在我上班的路上等我,然后对我说一句「早上好」。
但我通常置若罔闻,时不时理他一下,他会表现得很开心。
像小时候养的狗,逗它一下,就对我摇尾巴。
他又开始送我东西,剥好的糖炒栗子、奶茶,又或者是一束新鲜的花。
傅川依旧注视着我,但眼里已经没有那种病态的疯狂了。
他好像变成了一个正常人,一个努力和我正常相处的人。
乌云积攒了一天,此刻终于下起暴雨。
「晚舒,快看,你男朋友又来接你了。」
我顺着同事目光往窗户外看,傅川打着一把黑伞站在雨幕中,似乎是察觉到我的目光,他抬头望向我,然后对我露出浅浅的笑。
「哇,你男友好帅啊,我这样没带伞的单身狗只能淋雨咯。」
不可否认,傅川确实很英俊,应当会是很多女孩子的理想型。
前提是,他得是个正常人。
「他不是我男朋友。」我冷不丁补上一句。
我下楼,傅川将我接入伞中,然后递给我一杯热奶茶。
他看起来心情很愉悦:「我猜你没有带伞,你总是很马虎。」
「你不马虎,那你怎么只拿了一把?」我喝了口奶茶,戳穿他。
傅川面露尴尬,但很快淡然一笑:「这么看来,我也很马虎。」
「今天工作顺利吗?」他岔开话题。
风带着傅川身上的烟味吹来,增添了些凛冽的意味。
奶茶喝得胃有些涨,傅川像是察觉到了似的,从我手中接过奶茶,自然得像是与我朝夕相处十多年的伴侣。
「有我爸爸的消息了吗?」
我没回答他,问了我每天都会问的话。
「抱歉,还没有。」
我烦躁起来,还没到地铁口,就快步从他伞下走了出来。
傅川跟了上来,又将我罩进伞中:「小心着凉。」
「我先回去了。」
他停在地铁口,我没来由地觉得他的身形有些落寞。
回到家中,母亲早已睡了,哥哥坐在沙发上,面色沉重。
「晚晚。」
「哥,怎么了?」
「我托人查到,爸爸的企业破产后,收购它的那个公司,是傅川名下的。」
我整个人僵住了:「什、什么?」
无论是谁收购都再正常不过,可偏偏傅川不行。
一整夜,我都没办法入睡。
一桩桩事情在我脑海里胡乱闪过,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将它们串连起来。
第二天,傅川在我上班必经的那条小路上等我。
他递给我一杯豆浆:「没睡好吗?你看起来精神很差。」
我没接,他的手尴尬地停在空中。
「今天也没有我爸爸的消息,对吗?」
我与他对视,问道。
「嗯。」
「傅川,」我深吸一口气,「你收购了我爸爸的公司,对不对?我只问你一次,我爸爸的失踪,和你有没有关系?」
傅川面色沉下来,一言不发。
有时候,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我往后退了几步,握紧的拳气得直哆嗦:「你一直在耍我。」
什么精神疾病,什么系统脱敏治疗,这些都是傅川骗我的手段,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而我,却一次次相信了。
「我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事情,就是宴会那天和你搭话。」我颤着声音冲他喊。
傅川听到这几句,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似的。
「我不许你这么说,你怎么能这么说。」傅川喃喃着。
虚伪的外皮终于撕碎,他又露出那副病态的样子。
他朝我走来,步子越来越快。
我心下一沉,这条路鲜少有人经过,手心冒出冷汗,我转身往回跑。
脖子上传来剧烈疼痛,我失去了意识。
17.
再次醒来,我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你就只有这点手段吗?」
我冷眼看坐在一旁的傅川。
他靠在椅背上,用手托着下巴,漆黑的眸子看不出情绪,也不知道这样注视了我多久。
傅川笑了,明明很俊俏的长相,此时看来却有些瘆人,他走过来,将我的一缕发丝绕进指尖把玩。
「不这样,你怎么肯乖乖待在我身边呢?」
他将我的头掰过来与他对视:「晚舒,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小鸟之所以被养在笼子里,是因为它们总想着飞走,比起隐藏着未知危险的大自然,明明笼子里才更加安全。」
傅川说着,用一种不解的目光看着我。
「我舍不得折断你的翅膀,就只有把你关起来了。」
无可救药的疯子。
我将他的手推开:「你应该去当演员,装成正常人的样子挺辛苦吧?」
「都怪这个世界太奇怪了,稍微表现得不一样,就会被当作异类。」
傅川无所谓地摊开手,又坐回椅子上。
「你还挺蠢的,我不见了,我哥哥肯定会怀疑到你头上,然后去报警的。」
「是吗?」傅川脸上的笑意愈浓。
他的笑让我头皮发麻,我意识到不对劲:「你……」
话还未说出口,门被推开,一个人被推到地上。
是我的哥哥,唐景。
「哥!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冲过去想将他扶起来,却被一只手拽了回去,重心不稳,我跌进一个充满烟味的怀抱。
「傅川,你这个神经病,疯子!」我不管不顾地骂出口,眼睁睁地看着满身是伤的哥哥被傅川的人踩在脚下制住行动。
「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放了他,放了他吧。」
我哀求着傅川,嘴里尝到眼泪的咸味。
傅川动作温柔地替我揩干眼泪:「别哭,我会心疼。」
「傅川,你别碰她!」哥哥挣扎着吼了一句,却又被踹了一脚,疼得直吸气。
我尖叫出声:「别打了!」
「你乖乖的,唐景就没事。」傅川将我搂进怀中,安抚性地拍了拍我的背。
「好,好,我听话,你放了他,求你。」我哽咽着顺从他的话。
「晚舒,还记得那时候吗?」傅川眼睛看向别处,自顾自地开口,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其实你生日宴那天,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在更早的时候,我就见过你了,那时候你也是笑着过来和我搭话,你笑起来真好看,像一朵最纯洁的花。
「后来我开始不可控制地想要看见你,我开始了解你,知道你喜欢的花,喜欢吃的东西,你的习惯,你肯定不知道,你经常去的那家咖啡店,我无数次在那里徘徊,只为了碰巧见你一次。」
傅川的指尖在我手背上摩挲,我像被泡进冰水中,浑身僵住,鸡皮疙瘩随着他说的话冒了一胳膊。
「洁白的花,我只要能欣赏就好了,即使被忘记也没关系,可生日宴那天,你像第一次那样过来和我搭话。
「我生出了想将花采撷下来的念头。」
一股凉意从脚底升到后颈,我看着傅川的脸,心中被恐惧占据。
「我一步步爬到能配得上你的位置,克制地与你接触,可你却被别人采走了。」
傅川说着,面布愠色,捏着我手腕的力道加重:「所以,我使了些小手段,让你回到我手里。」
我突然意识到眼前的男人远比我想象的恐怖,我颤抖着手。
他所谓的那些小手段。
「那些都是你做的?」
傅川不置可否,嘴角又挂上愉悦的笑,似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和成果都颇为满意。
「你、你怎么能这样做。」我失神地喃喃道,又突然反应过来,「那我爸呢,他、他……」
他还好吗,又或者说,他还活着吗?
我不敢问出口。
「要把你拴在我身边,我还少个筹码,可偏偏他很倔。」
「够了!别说了。」
傅川的话如同波涛汹涌的海啸,将我卷进无边的海水中,我明明还在呼吸空气,却觉得缺氧。
我跌坐在地上,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恍惚起来。
「畜生,傅川,你这个畜生!」
哥哥的怒骂似乎离我很远很远,只有指尖的冰凉是真实。
还是那枚戒指,那枚已经被我丢掉的戒指。
灯光照在戒身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我安排好了一切,我会带你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然后我们就结婚。」傅川似乎陶醉在莫名的喜悦中了,他抬起我的下巴。
「现在,亲亲我,说不定我心情一好,会放了唐景。」
傅川松开我,将手摊开,他面露微笑,做出等待的样子。
我怔了片刻,像只提线木偶般做出机械的动作,在他眉间印下一个吻。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里。」他收起了笑意,眼神冷下来,透着不满。
「如果你的吻再次偏离,你哥哥的手就保不住了。」
傅川眼里笑意盈盈,而我却不寒而栗,浑身止不住颤抖。
我哥哥唐景跪在地上,他的手被傅川的人擒着。
「我不喜欢等。」
疯子。
一吻毕,傅川脸上又恢复了愉悦:「对我说一句我爱你。」
我动了动嘴唇,他期待地看着我。
「我恨你。」
这三个被我在嘴里咬碎,然后又被我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地说出口。
他眼里满是不可思议,面目扭曲得说不出话来。
自那次逃出来以后,我随身携带了一把便携式的刀。
傅川是个不长记性的人,他总是对我不设防备。
我又使了点劲儿,把刀往两边绞了一下。
这是傅川第三次在我面前倒入血泊中了,他眼睛瞪得很大,死死地看着我。
他慢慢没了挣扎。
周围的一切都被染上红色,空气里飘散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一直以来悬到嗓子眼的心沉了下去。
好像失去了五感一般,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意识渐渐模糊,我的灵魂好像剥离肉体,随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一切都破碎了。
17.
消毒水的味道灌入鼻腔,刺目的光迫使我睁开眼。
雪白的床单,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我在医院?
我掀开被子,从床上摔下来,浑身散了架似的酸痛。
还没走几步,又双腿无力地跌在地上,我扶着墙爬起来开门,撞到了一个护士。
她看着我,面色惊讶:「唐小姐,你醒啦!」
「我怎么会,咳咳,怎么会在这儿……我哥呢?」
嗓子像被刀割过一样难受,说出口的声音沙哑难听,但我没管,抓着护士的手急切询问。
「我现在通知他们,你的家属马上就来,你可不知道,你昏迷了好长时间呢。」
护士叽叽喳喳说着,可我却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因为,在她身后,出现了一张我以为再也见不到的脸,哥哥与他同行,一并朝我走来。
「爸、爸爸。」我一下子哭出来,扑进他怀里,「你还活着,你没死。」
「太好了,哥,你怎么逃出来的?我、我杀了傅川,好多血。」我胡言乱语得毫无逻辑。
爸爸的手原本带着安抚意味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此刻却怔在半空中。
「晚晚,傅川死了。」
「是,是我杀了他,我会坐牢……」
果然,傅川死了,我那样用力,他怎么会活着呢,是我亲手……
记忆被染上红色,傅川最后死瞪着我的眼睛占据了我整个大脑。
「不,晚晚,别哭了!」爸爸将我的眼泪抹干,面色沉痛又复杂,「傅川早就死了,是车祸,和你没关系。」
车祸,怎么会。
明明是我亲手……
我怔住了,任由爸爸将我扶回病房。
「患者情绪还不稳定,您先出去吧,让患者自己待一会儿。」
我听见医生这样说道,爸爸几欲开口,却最终只对我说:「晚晚,爸爸晚点再来看你,你先休息。」
我从卫生间的镜子中看见了自己。
乱七八糟的头发,憔悴干黄的脸颊凹进去,无神的双眼里布满红血丝。
这是我?
「怎么会这样……」我看见镜子的自己呆愣愣地开口,伸出瘦得皮包骨的手摸上脸颊。
陌生的记忆开始回笼。
我惊叫一声往后倒,落入一个怀抱中。
哥哥焦急的脸出现在我面前:「晚晚,你身体还不太好,我扶你回床上躺着。」
原来,我才是那个疯子。
我在宴会上对傅川一见钟情,然后不可救药地疯狂爱上了他。
在告白被拒后,心气高傲的我非但没放弃,反而变本加厉地想引起他的注意。
我跟踪他,调查他,像个变态一样热衷于收集他用过的东西,会因为他眼底的一丝厌恶而发狂。
可傅川死了。
因为一场车祸。
「哥,原来、原来是这样。」
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抱着哥哥号啕大哭,他将我搂进怀里。
「忘了他吧,晚晚,我们按时吃药,会好起来的,那些都只是噩梦罢了。」
哥哥像安慰丢了糖果的孩子一样安慰我。
可我知道,那些不是噩梦。
我幻想出一个又一个傅川,一个又一个疯狂爱上我的傅川,然后从破灭的幻想中清醒。
月光透着窗倾泻而下,将窗框的形状印在地板上。
我偷偷从医院溜了出去。
夜已经很深了,街边的店铺大多关了门,唯有一家花店还亮着暖黄色的灯。
熟悉的白色小花吸引住我的眼球。
老板走出来,将我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面露厌恶。
「我想要那一束。」
「你有钱吗?」
我摸遍了全身,都没有一分钱,讪讪开口:「没有。」
「没钱就走开,神经病。」老板吵吵嚷嚷地将门关上,连骂了几句晦气。
但我不甚在意,因为我发现,在门外的垃圾桶旁,有一堆被修剪下来废弃的花。
我挑挑拣拣了几株我想要的。
然后踏上印象中不知走了多少遍的路。
路越来越窄,路边的草叶上带着夜晚的露水。
墓碑上傅川的脸英俊硬朗,他的时间永远定格在了两年前。
我终于绷不住,再次哭了出来,哭声在空荡的墓园里显得诡异。
「对不起,我不该打那个电话,对不起。」
我将花小心翼翼地摆在他坟前。
我不喜欢铃兰,铃兰是傅川最喜欢的花。
吃安眠药可以在无知觉中死去是骗人的,明明那么痛。
在视线模糊的那一刹那,我最后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
这一切都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