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2016 年，我听信了村里人去东南亚挣大钱的说法，来到了柬埔寨的边陲小镇巴域。在这里，我看到在赌徒的世界里，被欲念贪婪一夜暴富驱使下的人物群像。
一出机场，来接我的人就立马没收了我的护照。
我来到巴域的工作就是在网上卖彩票，用 QQ 在网上推广。玩的人越多，我的工资就越高。并且如果我能找到中国人来工作的话，来一个男生我有 5000 元提成，来一个女生我有 10000 元。
我们每天工作 12 个小时，两班倒，没有休息日，没有假期。
工作地点在地下一楼，周围都黑漆漆的，有一种暗无天日的感觉，见不到光，非常压抑。
昏暗的黄色灯光下，桌子上 100 多台电脑一台紧挨着一台，一台电脑一个工位。整个工作间的空气中充溢着方便面味、脚臭、体臭、烟味和卫生间里的臭味……
刚开始时，我频频作呕，但不多久也就习惯了。
我有 4 个微信号、2 个 QQ 号和 1 个工作的手机。我的工作任务是装成女生，到各大博彩群里加人，我复制朋友圈里和网上那些美女发的朋友圈，这样显得比较真实，然后渐渐取得对方的信任，当感觉到对方对我有意思了之后，我就会在不经意间把博彩网站透露给对方，引对方去玩。如果拉到客户，就会有提成。
来到巴域，我以为我找到了人生逆袭发达的捷径，有了主宰世界的错觉，但不久发生的一件事，马上把我从膨胀的梦想拉回到了残酷的现实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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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和我一起新来的有 8 个人，当天晚上就有 2 个人就跑了，剩下的几个都是文化程度较低的，很多都是初中学历，但我心里只想挣钱，不禁纳闷：这么好一个赚钱机会为啥要跑呀？！
待到第三天，和我一起新来的浙江小伙梁亮，猛地从工位上弹起来，像个炸毛的蚂蚱，手一挥，把椅子用脚往后一蹬，叫嚣起来：「老子不干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管理我们这个工作间的主事人，人称龙哥。
听到梁亮要辞职，龙哥的脸立马拉了下来，说话语气突然僵硬了起来，他说：「不想干了可以啊！把违约金赔了，我立马把护照给你，你的违约金一共是五万五！」说完一甩手，离开了。
我们一听都蒙了，大伙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怎么要赔这么多钱，这五万五是怎么算出来的？
龙哥有一胖一瘦俩助手，胖子告诉我们：老板给我们上一家公司就是这么多钱，包括之前朋友介绍我们进公司的介绍费、机票费、签证费、生活、住宿所有费用在内的，这五万五他们一分钱都没有赚！
梁亮据理力争，「介绍费是给我朋友了，这还需要我掏钱给你们吗？我没有钱，你们爱怎么办怎么办吧」。
瘦子在旁边瞪着眼睛说：「你就别那么多废话了，赶紧想办法把钱弄到手，打到我们龙哥卡里，给你一天时间，我们也不在这里和你磨叽了，弄不到钱我们有的是办法对付你！」
到了晚上十点，那俩人又来到我们这，这次他们还带了手铐、电锟和头套来，真是「装备」齐全，然后，他俩径直走向梁亮的工位方向。
他俩扯过旁边的椅子，一屁股坐到梁亮的面前。我隐约看到瘦子腰间上的东西，好像是把枪！
梁亮说：「想了一下午办法，确实没法弄到钱！」他们一听这话，立马抢他的手机。梁亮死死护着手机，他们见不给手机，扑上来继续抢。
看那瘦子想拿电棍，梁亮就朝他脸上打了一拳，瘦子的鼻子当时就流血了，他见梁亮动手打了他，立马跑到隔壁房间叫了八个人过来，毕竟人多力量大，最后梁亮被他们打倒了，手机也给他们抢到了。
他俩把梁亮用手铐铐了起来，带进了卫生间旁边的小黑屋。
不一会，小黑屋就传来了惨叫声，叫声传到耳朵里，本来热死人的天，豆大的汗水顺着我的额头流到眼睛里和脸上，手像是被什么重物压着抬不起来，背后也发起冷汗，一阵刺骨凉意袭来，我僵在了椅子上，一动不能动。
整个工作间里是从未有过的安静，只有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
再一会儿，我听到了梁亮不断求饶的声音……
看到梁亮被打后，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夜里，我会被噩梦惊醒，梦中我因为没有找到客户，被人拖进小黑屋毒打。
3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我化名「珊珊」的微信有新朋友提示，是位微信名叫鱼腩的男士，终于开张了！
我给他通过后，他自我介绍他是湘西人，89 年生人……
鱼腩说他平时就喜欢买彩票，他有工作，但他更需要有额外的收入，他是在网上看新闻的时候被一个跳出来的小窗吸引，小窗上是广告「你想赚钱吗？跟着导师，日赚 300 不是梦！」上面是我化名「珊珊」的微信二维码。
鱼腩犹豫了两天，才加了我的微信，他就想日赚 300 元就行，希望跟着我这位「导师」，带着他像小广告说的那样「让梦想成为现实！」
对于初出茅庐的我来说，这是一位非常有素质的「好客户」。
我深呼一口气，企图让自己激动的小心脏恢复平静，但手颤抖得厉害，还是不行！
定了定神，我拿出公司培训资料，按照小广告客户的操作流程，先让鱼腩下载公司的彩票网站，注册个人信息、绑定银行卡，并交代他弄好了再联系我……
晚上，躺在那一不小心翻身就容易掉地的小床上，我久久不能入睡：当初的我只是想，出国既能赚钱，又能见世面，多好！但真正来到这里才发现，其实像我这样，被骗到巴域做网络赌博的大有人在。
公司有 100 多位中国人，我们中有些人也很想回国，但又觉得像梁亮那样太吓人，而自己又无法拿回护照，所以也就一直做着违心事，天天提心吊胆。
公司跟我们说，做网络赌博在中国违法，但在柬埔寨是合法的。于是有些来得早的老人，做着做着就习惯了，也不觉得这是违法的。有不少人在这里，每天在电脑面前弄一弄，一个月就能赚几万元，有些甚至能轻轻松松月入 20 万，他们更不觉得自己违了法。
可我再想挣钱，也不愿意害自己的同胞呀！
我想，我应该可以提醒鱼腩，让他见好就收！
我用手顺了顺胸口，深深地呼了口气，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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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开工，我就看到了鱼腩的留言，他说把我交代的事都做好了，还附上了截图。
我让他往赌博平台上充值五十元，他很快就充好了。
按照培训要求，我让他跟投。跟投，就是我让他买什么，他就买什么。
我带着鱼腩投入 50 元，两个多小时后，账户上的 50 元就变成了 180 多元。鱼腩开心极了，一个劲地夸奖我，说我就是神！
按流程，我让他立刻提现。导师说过，不怕让你提现，更不怕你不来！
提了现的鱼腩千谢万谢。
赌博的套路，利用的就是人的贪念！这个时候，一个人的贪念开始作祟。投入 50 元，两个多小时就能赚到 180 多元，多投不是能多赚吗？只要这么想，一只脚就踏上了不归路！
鱼腩开始天天来找我报道，每天充值多少都听我的，我也带着他天天赚，还不忘提醒他记得去彩金专员那领取彩金，他认为我很负责很靠谱，对我言听计从，更把我当「财神爷」！
彩金是什么？彩金就是，按照你的充值金额配送给你的额外金额，比如充值 1000 元就配送 50 元，但是这些钱都是会进入你的赌博账户，而不是到个人银行账户。
这是赌博平台的高明之处，满足人爱占便宜的心理，觉得自已占到了便宜，玩起来就更放得开手来。
就这么天天带着鱼腩，两个多星期后，按照教程，我得把他推荐给另一个组接手。
我告诉鱼腩，我要休假了，但会把他推荐给我们的金牌导师，那人比我更厉害，可以带他赚更多更大的钱，鱼腩虽然刚开始不乐意，但听到我说那人更厉害，也只好同意了。他最后还问了我一句，休假多久回来可以继续带他？
我告诉他三十天左右。
其实，我哪里是去休假。金牌导师接手后的这段时间，其实就是「宰猪期」，也就是网络赌博的「杀猪盘」。
目前「主流」的网络赌博游戏，都是先赢后输，开局送钱，不劳而获天上掉钱的快乐，是最让人无法抗拒的。
网赌有种种风控手段和数学模型的设计，和你战斗的都是顶尖的统计学家和心理学家，根据它们的设计，只要你玩下去就一定会输。
其实你想象一下，组织赌场的人费尽心机，请一堆服务人员吸引你去下注，服务态度比海底捞还热情，如果还能让你真的赢钱之后全身而退，这个产业早就完蛋了，哪里还会有赌场在营业呢？！你没有输钱的唯一可能就是赌博网站在养猪，把你养肥了一次宰杀干净。
他们这样下血本，当然不是打算做慈善，行话叫作「提高客单价」，就是要把每一个进来的赌客吃得骨头渣都不剩。所以每一个赌客，都注定是倾家荡产的下场。
退一万步说，如果你赢了点钱，就此套现，离场收手，那你就是万中无一的幸运儿！这也是我天天提醒鱼腩的那句话：「见好就收！！！见好就收！！！」但凡他真的听话，就不会有后面的惨剧发生！然而……
第三天，一睁眼，就看到我的微信在闪烁，一看，是鱼腩昨晚 2 点多，给我的留言和 N 个要求视频和语音的请求。
原来从跟着金牌导师起，鱼腩就被要求充值 1 万元以上，否则就不带他玩，他犹豫了半天，就充了 1 万，不到 2 小时，全输光了。金牌导师告诉他要把输掉的钱赚回来，让他继续充值！
两天的时间，鱼腩充值 10 万元，全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鱼腩说那哪是啥金牌导师呀，和我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他问我能不能结束休假，他要继续让我带。
我不能告诉他，我根本就没休假，他每天的交易额和充值金额我在平台都看得真真的。
我安慰鱼腩，公司一年才一次假期，难得休假，想在家好好陪陪父母，等我修完假就通知他。鱼腩又央求我能不能在休假期间带他，他啥时候都可以配合我！我说不方便，我家在农村，家里网络不稳定，带人容易赔，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只能作罢。
5
我给鱼腩推荐的那位金牌导师，是位来自福建的小伙儿，我们都叫他阿江，他是老员工，干了有快两年了，他被编在专门负责「杀猪」组。
我问阿江：「鱼腩这两天 10 万元没了，估计不会出现了吧！」
阿江瞥我一眼，回过头来和我打赌，「这人过一会儿还会来找我带他。」
我不信。
阿江用一副「你太嫩」的表情看着我，「这些赌徒赢钱了，就会想要赚更多，输钱就会想必须翻盘。」谈起「赌徒」，阿江一副鄙视的表情。
等到晚上 9 点左右，阿江回过头了，拍拍我的肩膀，「看，账户余额变成 5 万了吧！」
我当场愣住了，阿江是对的。
每天，我都关注鱼腩的账户，他的账户已经由最初的 1 万元慢慢升级到了 7、8 万元，我很奇怪的是，他的钱从哪里来的，这些可都不是小金额呀！
一有机会我就去看阿江的电脑屏幕，我盯着那挂着的对话框。鱼腩说他输了 100 多万，房子都卖掉了，他已经走投无路，恳求阿江一定要带他赚回来！阿江则劝鱼腩再玩几把，「肯定能赢。」
一眨眼，24 天过去了，阿江告诉我，鱼腩一共充值了 300 多万元，提现了 100 多万元，输掉了 200 多万元。
阿江笑哈哈地对我说：「恭喜呀，兄弟，初战告捷！不错不错，发了哈！」
我一屁股跌坐在电脑椅子上，椅子被我吓到了似的，一颤一颤地，还发出「呀呀」声。
之后的日子，鱼腩再也没在微信上出现，只有零星的几元挂在他的账户上……
鱼腩这第一单，我赚到了 30 多万的提成，当我看到银行卡余额，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鱼腩还好吗？
大概过了一个多月，我在手机上看到一则新闻。
一位原本前途光明的扶贫搬迁办公室 85 后干部，因严重沉迷于网络赌博不能自拔，到网站上充值了 300 多万，提现了 100 多万，输了 200 多万元。
为了将输掉的钱找补回来，越陷越深的他打起了公款的主意。他陆续将公款取出，充值到网络赌博账户，用于赌博。
当时的他想孤注一掷，用公款赌上一把，赢了钱之后再把窟窿补回去，结果全部输了。
办案人员介绍，经进一步核实，他除了将挪用的公款大部分用于网络赌博外，其他的还用于偿还个人借款和日常消费。
2016 年 10 月，他受到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处分，其涉嫌犯罪问题移送检察机关依法审查起诉。
这不会就是鱼腩吧？！我想劝自己脱身，但卡里的钞票离我的目标还太远，再等等。
6
2016 年 12 月，隐约听到有同伴议论纷纷。
有些部门的同事因回国休假，在机场被警察抓住。
大家认为没事，觉得那两人在国内最多关个 7 天就可以出来了，毕竟在柬埔寨，做网络赌博是合法生意。
但接着有个同事，回国给父亲做 60 岁的大寿，被警察抓走后，再也没回来。
公司担心跨国抓捕，把好些部门的人都转移去了新的办公楼。
2017 年 1 月 27 日，是中国人最重要的除夕夜，公司大巴把所有员工拉到了巴域最好的餐厅吃年夜饭。
大家穿着统一的服装赴 d 宴，一眼望去齐刷刷一大片。
进门处，有餐厅女服务员放礼花，会场里音箱放着喜庆欢乐的春节歌曲。
公司老板上台讲话：「大家放开肚子吃，吃好喝好，酒管够！新年新气象，大家努力干，新年发大财！」
年夜饭丰盛极了。海鲜为主，有各种我叫不上名字的鱼、虾和贝，昂贵菜品摆满桌，各种酒随便喝。
这样的场合，不会有人谈起那些回国被抓了的同伴们。
服务员一道道地上菜，大家吃吃喝喝，热闹非凡。
对于之前的员工被抓事件，我猜想，公司是为了稳定军心，才特地弄了这个丰盛异常的年夜饭宴。
不仅如此，当晚，公司专门还请了人给我们做振奋人心的演讲，就连我也感觉一下就满血复活了。
大家喝着酒，猜着拳，仿佛是富翁聚会。
借着酒劲，我们把酒杯举得高高的，甚至有人站到了椅子上，跟着演讲老师高喊着口号，信心满满，热血沸腾，好像下一个百万富翁就是我，世界也都是我的！
我的理想不高，就想挣个买房买车的钱，回到家乡找份普通工作，娶媳妇生娃，好好过日子。
要不是家里太穷，只有一间烂泥巴房，没钱娶不上媳妇，谁会跑这鬼地方来赚钱。
那晚我喝得很爽，做了一夜美梦……
除夕过后没几天，我们这 100 多号人也搬到了新的办公大楼。条件好了很多，新办公楼顶是一整层的独立宿舍，宿舍里就有热水和空调。
由于第一单做得好，公司把我分到了金牌导师组，阿江负责带我，我也正式有了师傅。
主管把我带到阿江面前，说：「导师组里最好的就是金牌导师组，金牌导师组里做得最好的就是阿江！好好跟着阿江学，努力干！」
鱼腩事件后，阿江升级成了金牌导师组的老大。领教过阿江的厉害，我非常认真地听作他给我传授经验，生怕错过任何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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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江把他的一个客户给我，他拍拍我的肩膀，「兄弟，不慌！有我在，不懂问我就行，而且这是个女大学生，小嫩草，好带！」
女大学生网名叫晶晶，我看着出号软件，带她下注。
晶晶差不多每天都来找我报道，一回生二回熟，她和我也慢慢地熟悉起来。
晶晶说，她今年大学二年级，有个男朋友，是她学长。男朋友又高又帅，最喜欢踢足球。现在能在一起，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事，一起度过了许多幸福的时光，她觉得这辈子值了！
3 个月前，男朋友偶然接触到了足彩，从刚开始的小赢，到时赢时输。
他输光了自己的生活费后，通过校园贷平台贷款 10000 多。
晶晶说，她爱男朋友，绝不会让男朋友一个人承受，她要和他一块扛。
于是，为了帮男朋友分担，晶晶用自己的身份证在两家网上平台办理了校园网贷。他俩都不是富裕家庭的孩子，现在她借了 20000 元，其中一半帮男朋友还债，自己拿另外一半投资进来，争取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看她说得信心满满，我有些无语。
阿江叫我：「看看吧，这就是那女孩的男朋友，他玩足彩，女孩玩你那体彩。劝过了，不听。」
阿江的客人忠诚度非常高，一部分也是因为他对客户很贴心，还经常嘘寒问暖，输钱了还劝他们不要赌，「这些都是真金白银，不是游戏币」。
他见我怏怏的，手按在我的肩膀上，「多多提醒吧，实在不听，我们也仁至义尽了！」我「嗯」了声。
我时不时敲打她，「考上大学不容易，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的大学生活，去好好上学读书，不然，我不带你挣钱了！」
谁知她听到这话，发了 5 个大哭的表情过来，还打开了视频要求通话，我当然拒绝了。她在微信里央求我，「千万要带我呀，我指着这些钱翻身，不然我和男朋友就完了！」
她继续发来信息，「是不是你嫌我的金额少，要多少金额你才愿意继续带我挣钱？钱不是问题，我能弄到钱！」
我连忙回复她：「不，不存在这个问题，我继续带你就是了！」
晶晶欢欣雀跃，发来满屏各种感谢的表情包。
我写了句：「好了！收到了！」
她才停止。
8
过了 2 天，我走到阿江的工位，「师傅，晶晶男朋友这边玩了多少了？」
阿江头都不抬，「快 60 万元了！」
走回到工位，我问晶晶：「又弄了多少校园贷？」
晶晶过了一会儿才回过来，「没弄多少。」
「没弄多少是多少？」我继续问她。
「我办了 10 多家校园贷，自己弄了 20 多万，都给了男朋友。」后面还附上一个难为情的表情。
……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等我想起来，晶晶已经很久都没有跟我联系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后，我连忙去翻看她的朋友圈。
她的朋友圈展示在 2 周前，之前她的朋友圈每天都有几次更新，但现在是怎么回事？
我给她留言：「怎么都不联系我呀？」见她那边没回应，我又问：「人呢？」接着打音频，对方不应答。
冲出阿江的电脑前：「师傅，帮看下晶晶的男朋友还在交易吗？」
阿江看看我，「早就不了，大概 2 个星期之前吧！」
「完了！一定是出事了！」我第一反应就是，他俩出事了，「师傅，你能不能和男孩联系看看，问问情况？」
阿江是个讲义气的人，他满口答应：「我联系到了，再告诉你！」
连续几天，我和阿江发了无数条留言，对方仍然没有任何回应，朋友圈也没有一条更新。我每天浏览各种新闻网站，又想看到他们的消息，又怕看到他们的消息。我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后来，我的梦里开始时常出现晶晶和她男朋友双双出逃，被很多人追赶的场面；或者是他俩逃到山崖，无路可走，双双跳崖的情景……
每每从噩梦中醒来，我都后怕不已，头上、脸上、全身都湿透了，一摸都是冷汗。
我终于开始有了永远离开这里的想法，因为晶晶。
9
一天，主事人龙哥带着他那一胖一瘦两个助手，急匆匆从外面进来，叫走了客服主管孟军和另外 4 个员工。
十来分钟后，主管孟军回到了工位，从前每次他从龙哥那儿回来都要巡遍整个工作间，但这次他低着头，缓慢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
我听到有人纷纷议论起来，「没想到孟军也成网逃了！」
「网逃」就是国内警方网上通缉的犯人，成为网逃意味着只要飞回国，一下飞机就会有警察来抓他。
从年前开始，公司的客服就一批一批地被列为网逃。
孟军猛地抱着头，整个身子蜷了下去，「再也回不了家了！」
然后，他嗡嗡地哭起来。虽然目前只有客服遭受了这个待遇，但大伙也不由得对未来产生了惶恐：家？还回得去吗？
2017 年 6 月 17 日，在这里干了整整一年，我已经攒够了在家乡买房买车的钱。提前 2 个月就请好了假，我终于可以离开这里，回家了！
告别师傅和同伴们，我提着一颗心上了飞机，直到出了机场，都没出现任何异常情况。
到了家，我的心终于从嗓子眼重新回到胸口。从今晚开始，我终于可以睡安稳觉了！
回到家里，我跪在二老面前，「爸妈！儿子再也不离开你们了，我有钱了，我要买新房，娶媳妇给你们抱孙，孝敬你们！」
爸妈见我这样，先是被吓到，听我说完，先是两行眼泪流了下来，很快，他们嘴里高兴地应着，把我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一家人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干劲十足，天天和泥瓦匠们在一起倒腾我的新楼房，我的人生重启了。
终于，在我夜以继日的忙活中，一栋四层的崭新的楼房，取代了原本我家那间破破烂烂、岌岌可危的老泥巴房，在原址落成完工了！
爸妈站在这栋新楼前，老泪纵横，我扶着他二老，望着新楼，心里想着：「还好我让父母在有生之年，住上了新房。」
家里特地选了好日子，把村里的乡亲们都请到了新楼。鞭炮声声，锣鼓敲敲打打，比过年还热闹。
村长亲自来祝贺，还带来了两位陌生面孔，说是城里来的干部；左邻右舍连连伸出大拇指夸赞我有本事，夸我爸妈有福气。爸妈笑得合不拢嘴。
当晚，直闹腾到晚上 10 点多钟，大家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正准备和爸妈商量相亲娶媳妇的事情，就看到村长带着昨天那两位城里来的干部，走进了我家的院子。
村长和我们打完了招呼，就对我说：「那两位同志找你有事。」
我走到那两位同志的面前，其中一位在我面前打开了一张纸，上面赫然是三个醒目的大字「拘捕令」，我的头嗡地一下就蒙了。
我强作镇定，对他俩说：「请稍等，我去跟父母道个别！」
转身「扑通」一声，我再次跪在父母跟前，「爸妈，对不起。儿子不孝，要跟两位同志离开一段时间，媳妇未娶，孙子没抱，二老一定养好身体，等儿子回来，孝敬你们！」
磕了三个头，我就跟那两位同志走出了家。
身后是母亲的哭泣声声，我忍着泪，头也没回，大声喊：「好好的，等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