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师父带回来一个女子。
她娇小纤弱,即便带着面纱穿着布衣,也掩盖不了她的灵动美丽。
师父护在她身侧,说女子叫遇安,暂时留在高阁休养,要我以后好好关照她。
高阁是我师父的独居之所,师父淡泊喜静,轻易不许旁人靠近他的住处。
我听到师父这么吩咐很是惊讶,一旁的贺长老也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色。
那叫遇安的女子却拉住我师父的袖子,蹙眉道:「白先生,你突然带我回来,你徒弟不会讨厌我吧?白先生,你让和你一起住,你徒弟不会生气吧?她要是知道你一路上为了保护我受伤,不会揍我吧?」
师父受伤了?
我顿时神色一变,上前一步:「这是怎么回事?什么受伤?你说清楚!」
「白先生,你徒弟好可怕。」谁知遇安像是受了惊吓般,缩到师父身后,楚楚可怜:「不像我,我只会心疼……唔!」
遇安话还未说完,师父突然出手点了她的穴道。
「贺长老,我回山门的消息不可外传。」师父携着遇安运着轻功远去,头也不回地丢下几句话:「朔川派暂且封闭一段时日,一切等掌门回来再商议。」
我望着师父衣诀飘飞的背影,内心波澜万千。
我师父白宴琛,一手剑法精妙绝伦,江湖人称清辉公子,我们这破落的朔川派,一半的招牌是他撑着的。
朔川派坐落穷苦的银川,掌门和师父不得不常常外出为门派搜集物资,门中寥寥几个弟子都是他们捡回来的孤儿。
但,带个黄花大闺女回来还是头一遭。
2.
遇安没有踏出过高阁半步,却令朔川派上下都对其瞩目。
弟子们谈论着给遇安送饭时,遇安隔着墙答谢的轻声细语。
他们谈论说谪仙般的人物,也难保不会为遇安动凡心。
他们还说,虎背熊腰的大师姐辛夷,跟遇安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虎背熊腰的我,听到最后一条后,身体力行地让他们再也说不出云泥之别这个词。
虽然美貌我可有可无,但武力我储备充足。
直到那天,来了一帮江湖刀客踢馆。
那帮傲慢无礼的江湖刀客中,只有一个年轻才俊有与我一战之力。
师弟们在一旁起哄,我难得遇上强劲对手,兴奋地使出浑身解数,奈何手中剑不争气,打到一半时断了。
我正要换把铁剑再上时,忽地瞥见了一道白影。
被惊动的师父不知何时赶来,按住了我肩膀,低声道:「不必再打了。」
我不曾服气,还想再上,听得对面刀客笑道:「剑艺确实不错,莫非这便是清辉公子门下亲传?」
我咬咬牙正要开口,忽闻师父上前道:「只是我朔川派一个普通弟子罢了。」
我顿时僵在原地,周围弟子们诧异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煞白着脸想,师父为何要否认我是他的徒弟?
大抵是嫌我,灰头土脸的样子丢他的脸吧。
3.
那帮刀客是来送武林密令的,说来也巧,他们前脚刚走,后脚掌门就踏着夜色回了山门。
我不知道武林盟主的密令上写了什么,也不知道师父和掌门商讨了些什么。
师父决定带一个徒弟去中原参加明年的武林大比,不是我。
我还有一个师弟,刚好要跟着掌门历练回来了。我跪在地上,犹疑不定:「师父要带寒英去吗?」
师父还未回答,一张俏脸从他背后探出:「不,是我哦。」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遇安,师父微微颔首,算是默认。
「师父……辛夷不服……」我满腔委屈翻涌上头:「我自学武以来风霜雨雪从未怠惰,身为师姐,朔川派上下内务我都尽心尽力,于情于理,都应是我代表朔川派出战……」
师父的目光落在我的手上,许是看到我手上被剑柄磨出的茧子,他问:「你为何如此想去参加武林大比?」
我带着期许道:「辛夷想在武林大比上,扬我朔川派之名,有招一日也成为师父那样的大侠,叫人敬仰。」
若是,若是我能在武林大比上扬名立足,再也不会有刀客仗着自己来自名门正派,对我们朔川派傲慢无礼。
师父却厉声道:「为师教你读书悟道,你就只想着这些?」
他掀起衣摆便要离开,我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慌忙道:「求师父带我去吧……就算不参与大比,带我去江湖闯上一趟也好……」
师父并未留步,遇安一声轻笑,低头俯视着我:「说得我都可怜你了……你师父不带你去,要不然我带你去?你当我的丫鬟一路服侍我也成……」
师父背影一顿:「遇安。」
遇安连忙追了上去,我又听到师父低声呵斥她:「江湖儿女理应平等待人,不可讲究丫鬟奴仆之事。」
「哎呀,我就随口一说,白先生不要生气嘛……」遇安银铃般的嬉笑声伴随脚步声远去了。
我茫然失措地跪着,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师父为何宁愿带遇安去也不带我去。
有人从背后扶起了我:「师姐,先起来吧?地上凉。」
我顾不得擦眼泪,吃了一惊:「寒英?」
「嗯,我回来了。」
寒英弯腰替我拍膝盖上的土,露出的脖颈在黑衣墨发衬托下,如同白玉。
我揽住他:「掌门不是说你还有事未处理,所以慢一步回山么?」
寒英抬头腼腆一笑:「只是路途中忘了东西,耽搁了一下。」
「在外面晒了一年,你怎么比我还白?」我被他的脸吸引了:「连痘疮也不长了,掌门带你去了什么地方这么养人?」
寒英避开我的视线:「师姐,先回去吧。」
我和寒英都住在半山腰的小院落里,他的房间我一直打扫,他路途劳累倒是可以直接歇下。
4.
我和师父还有遇安的事有不少弟子知晓了动静,再加上我之前输给了刀客,难免有人议论纷纷。
我平日里仗着师姐的名号,对他们的管教十分严厉,此时我受挫,幸灾乐祸的目光也不少。
我厚着脸皮去求见了掌门。
既然师父不带我去中原,我便自己去中原。一直待在朔川派,我永远成不了侠,我一定要去江湖。
掌门起先不见我,后来寒英过来,进去说了什么,才开了门。
掌门是个年过半百的胖老头,和风度翩翩的师父比起来,他更像和山下卖菜的老农。
「小辛夷呀,」他一笑就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这些年朔川派多亏了你和你师父啊,你也知道,这门派的脸面是你师父,管教弟子靠的是老贺,我呀就是个臭跑商的。」
言外之意,他管不了我师父的事。
我又犯了脾气:「那师父带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住高阁,您也不管?」
「你师父对遇安偏爱是有缘由的嘛,」掌门道:「等日子长了你就知道了,你一个女儿家,管师父的事像什么话嘛。」
我没想管……我是想问您管不管……我皱着眉道:「那他们一起住高阁也不好,师父就算真的偏爱遇安……」
我话语一哽,忽然意识到了「偏爱」这个词有哪里不对。
长辈对小辈可以偏爱……男子对女子也可以是偏爱。
掌门笑眯眯道:「小辛夷倒是长大了,知道男女大防了?那这么说来,你和寒英挤在一个小院子里也是不合适了……」
我和寒英同时打断了他:「掌门。」
寒英与我对视一眼,他又低头示意我先说。
「掌门说得也是,辛夷确实不该再与寒英同住了,」我朝掌门跪下身去:「辛夷正打算与掌门请辞出去历练,求掌门首肯。」
掌门面色一变:「我就随口一说,我们江湖人不拘小节,更没有中原那般在意男女大防的,你别吓得跑路啊。」
「辛夷今日求见掌门,本就是为了下山一事。」我郑重地磕了个响头:「在江湖出人头地,扬名立足是我一直以来的理想。」
「寒英,你先出去吧。」掌门坐直了身体,正色道:「辛夷,你坐下吧,我们慢慢说。」
5.
我背着掌门给我的包袱,往山顶高阁而去。
寒英跟在我身后:「师姐,你当真要出去?」
「嗯,掌门已经同意了,」我也没想到掌门交代了我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就允诺我了,「我去找过师父后,择日便出发。」
寒英怏怏道:「快要过年了,你不吃年夜饭了吗?我外出学了不少新菜式。」
我想起寒英做的饭,倒真的起了恋恋不舍之心,只是突然察觉不对,连忙回头问:「寒英你这一年不会只顾着柴米油盐,荒废了武艺吧?」
「我……」他换了普通弟子的麻衣,又低着头,整个人看上去温吞又平庸。
我眉头一跳:「别的弟子贪玩就罢了,你倒好!一心只想当个厨子!」
寒英支支吾吾:「当厨子有什么不好,我做菜给师姐吃。」
「我们是朔川派,混得是刀剑江湖,不是舌尖上的江湖!」我恨铁不成钢,寒英若是争点气,师父说不定也不会宁愿带遇安去武林大比,也不带我和他了。
一路说着,到了山顶高阁,我收敛神色,刚想敲门,却发现院门虚掩着。
院中落叶飘飞,美人持剑,如虹似锦。
我看着她僵硬笨拙地舞剑,心比剑光还要寒。
遇安见到我,收了剑,露出明艳动人的笑来:「是小辛夷啊?怎么不进来?」
我不答,只是问:「姑娘刚才所舞的剑法是师父所教的吗?」
遇安道:「这话倒是稀奇,若不是他所教,还是我偷得不成?」
那是滚雪剑法第五式,遇安舞得扭扭捏捏,可我还是能一眼认出来。
我不由地握紧了拳,寒英道:「师姐,师父好像不在,不如我们先走吧。」
我只看着遇安不说话。
「你干嘛这样看我啦,好像我抢了你东西一样。」遇安从地上捡了本剑谱抖了抖土,「是白先生说什么要我跟他去武林大比,非要我练这个,这破剑法又软绵又难练……」
「我不许你这样说!」
滚雪剑是师父的独门绝技,这么多年了他只亲自教过我三招。
可遇安却把师父亲自编写的剑谱丢在土里。
我足尖一跃要去拿剑谱,遇安边闪躲边道:「哟,想不到这破剑法在你眼里还是个宝。」
她脚上步法虚虚实实,寒英又在后边拉我,我竟一时摸不着她,只气道:「我师父好心教你剑法,你为何要如此作践。」
谁知她冷笑一声道:「什么好心,我看他只不过是个绝情寡义的负心汉,谁稀罕他教的东西。」
负心汉这词一出,我和寒英皆是动作一顿。
我气血上涌,正好顺手抽了寒英腰间佩剑,刺向遇安:「我师父待你这般好,你怎能诋毁他!」
遇安反应慢了半拍,虽及时拿剑来抵,却也被我击退了半步。
我不由得一怔:「你轻功步法不错,怎地剑法如此落后?」
她嘲讽一笑:「再落后,你师父不也宁愿认我为徒弟带我去武林大比?」
我手中剑一挽,复而挑向她,寒英忽而从背后拉我:「师姐,别受她激将!」
我理智回笼,手中卸了力道,谁知遇安身法实在诡异,本该压向她肩膀的剑锋划到了她的脖子。
只磕破了一点皮,可遇安忽然浑身发颤,眼泪翻涌:「不……不要杀我……」
这伤口很是奇怪,看着像是破了的皮下还有一层皮,我正想看个仔细,却被遇安突然的变脸,弄得猝不及防:「什么杀你……」
一道掌风从我背后袭来,白影蹁跹间,我的剑被裹挟着落到地上。
「白先生……」遇安靠在师父怀里,软弱无力:「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话未说完就晕了过去,我和寒英目瞪口呆。
6.
遇安甚至惊动了掌门和长老来救治,寒英被罚去看守药炉,而我在院中跪到了月上中梢。
师父终于抽空来看我:「辛夷,你不服么?」
我挺直背脊问:「弟子见她练得滚雪剑第五式,本想上前讨教,又因些许误会才起了冲突,何至于让师父动怒?」
师父淡然问:「我只教了你三式,你怎认出她练得是第五式剑法?」
我磕头道:「师父当初教我时,说我把前三式融会贯通再学其他也不迟。我将其练无可练,偶然观摩师父练剑时,便知晓了后面几式。」
师父道:「你偷学了我的剑法。」
我咬牙不吭声。
倏地耳边风声作响,惊然侧身时,寒光掠过。
我跌倒在地,一缕鬓发飘落,一把未开锋的剑丢至我身边。
师父淡漠的嗓音在我背后响起:「这就是你的练无可练?」
我压下心惊肉跳,重新跪好:「弟子知错。」
师父负手道:「学艺十年,你只会斗勇逞强,急功近利,心不静则剑不稳,我无法教你更多。」
我含泪道:「我吃了那么多苦,还不能与人争个高低吗?若淡泊了名利,又哪来的动力习武呢?」
师父叹道:「冥顽不灵,你与浪潮中的沙砾有何区别?」
我埋在尘埃中不敢抬起头:「弟子自知和遇安有云泥之别,师父无论是收遇安为徒,还是娶她作师娘,弟子都别无二话,师父不必打压我。」
「你!」师父突然动了怒,呼吸起起伏伏:「你竟然是这样想我的!」
他气得厉害竟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我早已过了而立之年,你们于我都不过是小辈,我若多看你们一眼,那我成什么了?」
我理智回笼,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不断磕头:「弟子说话不带脑子,求师父原谅,求师父原谅,」
「罢了,罢了,你年轻气盛,心念偏颇也正常。」师父放下了手,又背过身去:「你走吧。」
我脑中嗡然作响:「师父你……」
「我教不了你。」师父道:「你另请高明吧。」
我膝行几步,去拉他的衣摆:「师父,弟子真的知道错了,师父大恩我还未报,你要弟子去哪儿呢。」
「别再叫我师父。」他从我手中抽走衣摆,「从今往后,不许你说是我的徒弟。你在外面惹出事来不说我的名号,就算报我的恩德了。」
7.
我想起那年我在跟难民抢窝头,师父赶走了欺负我的人,我踉踉跄跄地跟着他,一步一叩首地爬上了山。
北方难得迎来了一个有生机的春天,山路两旁的白玉兰开得灿烂。
师父说我心性坚韧,可以收做徒弟,又为我赐名辛夷。
可如今,他说我只知道斗勇逞强急功近利,还让我再也不要叫他师父。
我背着包袱下了山,东方才刚刚露出一缕白。
我就这样,半知不解地被逐出了朔川派。
即便满怀愁绪,温饱总是要紧事。
我拐去镇上买最便宜的干饼,却去得不巧,饼还未出炉,我只好蹲在街角等着。
还没蹲一会儿,当地的地痞头子就凑上前来,向我小心翼翼地打听寒英的事。
这帮地痞流氓盘踞在城镇好几年了,被我们朔川派的人教训过几次,便一直安分地混着日子。
只是不知怎的,他们格外怕师弟寒英。
寒英在陌生人面前会有些内向,可熟悉之后,他只是个温和爱笑的少年郎。
我不懂他们有什么好怕的。
但他们听到寒英前日已经回山了,就对我更殷勤了。
不仅帮我跑腿买干粮,还替我做担保搭上了南下的商队。
我除了武艺别无所长,朔方的寒冬对我来说太难熬了。
武林大比定在襄城,我想去凑个热闹,也想试试求个机缘。
我要悄悄地成侠,然后惊艳所有人。
我替商队挑货担一路到了中原,终于攒了几分钱,发现自己虽然半只脚踏入了江湖,却连把剑都没有。
8.
听闻庆州城最近官兵查得严,我觉得很正常,毕竟庆州是繁华大城。
但我没想到我排了半天的队,都没靠近庆州城门,更别提我心心念念的铁匠铺了。
正犹豫要不要放弃庆州,去周边城池买剑时,我身后长长的队伍突然发出几声惊呼。
人群四散开来,又形成一个包围圈,圈中央是个妇女,正跪地抱着孩子痛哭。
我瞧得分明,那孩子脸涨得紫红,又是抽搐又是口吐白沫,眼看是要憋死了。
我心焦地拉住旁人:「大家快让这母子进城吧,人命关天啊。」
谁知路人一把甩开我:「排队那么长时间,严寒酷暑,冻死的中暑的数也数不清,哪里让得过来…………」
议论间,一个小个子拨开人群:「让一让!让一让!我能救他!」
听声音,竟是个娇俏年幼的姑娘。
那妇女还满是犹豫,周围人也在起哄:「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少女辩解几句无果,干脆一把从妇女手中夺过孩子:「救人要紧,得罪了。」
那妇女哭嚎着就要去拉扯少女,我一把拦住。
「夫人,岐黄之术并非只能看年纪,至少她是个大夫,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挡在少女面前,安抚着那个妇女。
少女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我叫妙如意,自小学医。」
妙如意将孩子平放在膝盖上,从挎包中取出一整套金针来。
「我叫辛夷。」
我先前看她风尘仆仆,身上背得挎包却异常干净,便觉得她应当是个严谨的大夫。
希望她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妙如意用金针在男孩胸口刺了几下,下一刻竟取出一根半指长的金针插进了男孩后脖颈。
有人惊呼,孩子母亲忙要阻止,原本抽搐的男孩咳了几声,吐出口血沫,竟不动了。
妙如意拔出金针道:「好了。」
下一瞬,我和妙如意被人扔了石头:「孩子吐血不动了!她把人治死了!」
那母亲扑在孩子身上哀嚎,恨恨地诅咒我们。
我替妙如意挡着石头,妙如意眼泪汪汪:「不是的,他只是咳出异物,晕过去了而已……」
「来不及解释了,快走吧。」我拉起她便跑,那头有人要拦我,我三拳两腿把人撂倒了。
「江湖人!他们是江湖人!」围观的人忽而惊慌散去。
官兵也被引了过来:「江湖人?拦住她们。」
看着包围而来的官兵,我心觉不妙,飞快地想着对策。
这时远处响起男孩的哭声,想来是没事了,妙如意甩开我的手,高兴道:「我就说我能救他。我行走江湖,有许多见义勇为的经验……」
她话没说完,官兵冷笑一声:「真是江湖人,还是女子!快带走!」
9.
我本想混口饭吃,却混到了牢饭。
起先,妙如意还有力气哭:「我把人救活了你们却抓我蹲大牢,你们不讲道理。」
衙役被她哭得烦了,用木棍威吓我们:「大人要打击江湖恶势力,快闭嘴!」
衙役说完转身离去,妙如意哭得更大声了:「什么江湖恶势力,都说了我是被冤枉的……你们才是最大的恶势力……」
「小姑娘,省着点眼泪吧,把眼睛哭坏了可没人帮你治。」
隔壁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是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等我出去了,我婆婆会帮我治。」妙如意抽泣了一会儿,又来扯我袖子,「辛夷,你有吃的吗,我好饿啊。」
我翻出身上带的干饼递给她,又使了巧劲儿给隔壁乞丐丢了一块儿饼:「老先生,你也吃点吧。」
老乞儿把饼捡了起来,懒洋洋问:「大闺女,你打哪儿来啊?」
我老实答道:「从偏远西北过来的。」
「怪不得你们会被抓进来,」老乞儿道:「从洛阳来得通缉令,说要抓一个江湖女飞贼。江湖各派都下令让弟子避着点官府,庆州城的江湖人都跑了。」
我一时默然,离开朔川派后,我苦于生计又脚不停歇,耳目闭塞才撞到官兵手上。
那老乞儿竟似看透了我心中想法:「大闺女,消息是故意封锁的。传闻那女飞贼无门无派,自称大恶盗何东流之后,偷了好几件宝贝,中原门派都没摸到她影子。只是她后来偷到了高官府邸,这才惹得朝廷通缉。」
大恶盗何东流十年前偷过赈灾银子,此等恶事天理不容,朝廷震怒,灭了何家满门,又血洗江湖,怒斩上千人。
这件事无论是朝廷江湖还是百姓,说起来都是咬牙切齿。
胆敢自称何东流的后人,必定要有几分真本事。
我静静沉思,一旁妙如意问道:「既然大家都没见过飞贼的真面目,那如何确定她是个女的呢?」
乞丐叹道:「说来也怪,各大派都说不清飞贼是男是女,朝廷却一副证据确凿的样子,到处逮女子。」
妙如意道:「会不会那帮狗官根本不想抓飞贼,只是随便找个理由,抓姑娘再卖了发财?」
我安慰她:「不会的。」
话音未落,一队衙役进来嚷嚷道:「快把她们捆起来,送去天香楼。」
我目瞪口呆,妙如意刚要放声大哭,就同我一起被堵上了嘴。
10.
一个脂粉气很重的女人,黏腻的目光扫过我们,又停留在妙如意身上:「这个脸长得不错。」
女人伸手探了一下妙如意的额头又露出失望:「可惜身体不行。」
我正想着,如花似玉的妙如意都不行,那我就更不可能被看上了。
结果那老鸨探了探我天灵盖,却满意地点了点头:「身体倒是极品……脸就将就一下吧。」
我诧异极了,这老鸨选人的标准竟然是身体强健程度吗?
天香楼到底是妓院,还是杂技院?
未等我想明白,老鸨就指挥仆人把我们拖了下去,让人捶打我们筋骨。
在痛苦的捶打中,我恍然觉得自己是只要下锅的野鸡。
在朔川派时,寒英猎到野鸡后,往往会捶打野鸡使其肉质鲜嫩,再给鸡肉抹上香料腌制。
听到老鸨说要把我们献给「大人」时,我便明白,我和野鸡差不了多少。
以前掌门提过,这江湖上有一种邪道,练得吸人内力的邪功,可用采阴补阳之法令自身武功大涨。
没想到,真叫我和妙如意遇到了。
我不敢将这件事告诉妙如意,每天提心吊胆地想着逃跑。
妙如意因着武功没我高,受到的捶打也少,每天倒是生龙活虎地甩着狠话:「我婆婆一定会来救我,等我出去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她口中的婆婆的没等到,却等来了那位「大人」派来验货的影卫。
我和妙如意各自被绑在一个隔间里,我见四下无人,正是逃跑的好机会,连忙使出浑身解数。
就在绳索要被磨断时,一个黑影走了进来。
我紧张地绷起身子,却在那个黑影靠近时,震惊不已:「你……」
来人伸出节骨分明的手,摘下了面罩,露出一双水润眸子:「师姐,是我。」
11.
「天香楼的势力范围太大,仅凭你我,逃出去的概率只有三层。」寒英跪在我跟前,用笔调着墨汁。
那位「大人」口味独特,不要姑娘点守宫砂,却要影卫给姑娘盖章。
我自然不希望自己身上烙上耻辱的痕迹,寒英便说他来帮我画一个。
「所以至少要出了天香楼的势力范围,也就只有天香楼带我们去见大人的时候。」我皱着眉头问:「可又如何保证到时一定防守薄弱呢。」
寒英轻声道:「不光彩的事,为了避人耳目,双方交接时不会带太多人。」
「好,我信你。」我想到了妙如意,若有机会,我希望能带她一起走。
我看向寒英:「我已不是你师姐,叫我辛夷吧。」
他已将墨汁调好,我便去褪衣裳。
「辛夷……别。」寒英一怔,又来扶我的衣襟:「你转过去就好。」
我听话转身,他从背后将衣领往下扯了点,湿润的笔落在我颈背上。
感受到他手上的热度,我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再孤身一人了,忍不住红了眼眶,连忙压下情绪,问:「你是如何混进来的?」
寒英道:「原本的影卫不想干了,我悄悄顶替了他,我给其他的影卫做了几顿饭,他们说我做饭好吃,就把天香楼的差事让给了我。」
「你别骗我。」我将信将疑,又问:「你冒这么大险,是为了救我吗?」
寒英在我背后吹了吹:「辛夷觉得呢?」
我想了想,我才被抓几天,寒英就算得到消息,也没本事做到这种地步,于是道:「你莫不是早听到此处有恶人为非作歹,所以打探消息来了?」
寒英给我理好衣领:「是也不是。」
我回头望他,觉得他如同小鹿般单纯无辜,心中担忧无比,刚要开口,隔壁传来巨大声响。
寒英转身跃去,我紧跟而至,才知是妙如意反抗太过,咬了影卫的手。
她惊慌失措地冲到我身后,老鸨骂骂咧咧地要人打她,还是寒英劝住了他们。
12.
「那人要抢我的玉佩。」妙如意受了惊吓,泪流不止,到了夜深人静才挨着我说了这么句话。
我听得看守我们的仆从都睡着了,便轻拍她的背道:「我护着你,不让他们抢走。」
「辛夷,你真好,和我救命恩人一样好。」妙如意呜咽道:「我很小的时候,就差点被劫匪卖了,是叶凝女侠救了我。」
我不太记得这位女侠:「叶凝?」
「你没听过侠女拔寨的事么?」妙如意说起叶凝,便镇定了许多:「以前有个黑龙寨,里面都是些江湖恶徒,仗着武功高强,就欺压百姓,无恶不作,各路武林高手都拿他们没办法。」
「这么恐怖?那怎么办呀?」
「叶凝女侠就带着双刀去挑战黑风寨了,她足智多谋,艺高胆大。黑风寨一共十三寨主,各怀绝技,却被叶凝女侠逐个击破。叶凝女侠把黑风寨连根拔起,又把被关的人全都安排了去处。」
「她真厉害。」
「对啊,我也觉得叶凝女侠又厉害又好看,可是后来她就销声匿迹了,婆婆说她回西北嫁人了。」妙如意看向窗外皎洁的月亮,满脸是向往:「我来这里,就是来走她走过的路,寻她踪迹的。」
我道:「时过境迁,她形容已变,你想寻她也太难了。」
妙如意将手中玉佩递给我:「这是当初我不舍得她,叶凝女侠让婆婆刻了她的样子哄我的。」
我接过玉佩,借着月光仔细端详。玉佩上的女子栩栩如生,顾盼生辉,却看得我倒吸一口冷气。
这分明就是遇安的模样!
我将玉佩还给妙如意,许久也压不下心惊,想再问妙如意时,妙如意已搂着玉佩睡着了。
13.
我一夜没睡,第二天昏昏沉沉时,老鸨把我们薅起来,绑上了马车。
车绕了大半天,我们被蒙着眼带着走过一处长廊。
摘下眼罩时,明亮的灯火令我头晕目眩。
地炉把宽敞的室内烧得温暖如春,几个影卫恭敬地立在两旁,如雾般的纱幔后,那传闻中的大人挥退了天香楼的人。
人少了许多,我辨认出站在末尾的是寒英,不由地定了心神。
这时纱幔忽然掀开,一个双鬓斑白的老者扫过地上的我们,大笑道:「这两个货不错,在座的诸位都有赏!」
仆从端来酒壶,分别给影卫们倒酒。
影卫们喝完,那老者又伸手一指:「那丫头不错,给她也赏一杯。」
他所指的是妙如意,妙如意顿时露出惊恐状,她的嘴还被封着,只能发出呜咽声。
侍从捏住她下巴,撕开她嘴上的布就要灌酒,她呛了一口就往外吐:「我不要喝!这酒有毒!」
我心头一震,猛地用头顶开那侍从,妙如意边往我身后躲边给我解绑。
我挣扎着踹开那侍从,听得远处老者要影卫来控制我们,更是紧张。
这时,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响起,那袭向我们的影卫轰然倒下。
寒英眼中锋芒毕露:「辛夷,接剑!」
我纵身一跃,三尺青锋到手,一落地便挽了个剑花。
影卫们奔涌而来,我护着身后妙如意,将长剑舞得凌厉至极,却始终撕不开包围的口子。
我正想着对策,忽见那边与影卫缠斗的寒英借力凌空而起,长剑直指纱幔后面的老者。
「叮——」剑锋擦过老者的肩膀刺入了座椅,寒英一击不成,便被回防的影卫踢了出去。
一切转瞬即逝,我趁影卫们担心老者,飞身上前接住了寒英。
妙如意惊呼:「小心!」
听得背后刀剑袭来,我情急之下挥剑,身体比理智先做反应,挥了一式滚雪剑法出来。
一招命中要害,热血洒在我脸上,我还在愣神,寒英撑起身子:「走窗户,外面是湖。」
一路边战边退,我挥剑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隐隐颤抖,可脑中却是从前未有的清醒和震撼。
窗户被妙如意拆开,雾气朦胧的湖面水声不断。
湖水冰冷刺骨,我游了一段实在扑腾不动,一双手从背后捞住了我的腰,我死死抓着他,几乎要失去意识。
朦胧间,似乎唇齿被撬开,一口气渡了过来,我才缓过气来。
浮出水面,比追兵的声音更近的,是有人道:「圣女在这里!快来救人!」
14.
我猜到妙如意心性烂漫,一定出身娇贵。
但没猜到,她竟然是重云台的圣女。
重云台是一个以医术出名的门派,传说坐落在东海的一个岛上。
重云台的人把我们救上岸后,我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
醒来时,我看到寒英守在床边,心有余悸地问:「我们当真逃出来了?」
寒英递来温帕子:「我们已经安全了,你还有哪里不适么?」
「我壮得很,哪会有事。」我将温帕子敷在脸上,清醒了许多,千愁万绪也随之而来:「那位大人是怎么回事?」
寒英道:「他是郡守。」
我看天香楼和湖中建筑便猜到,他一定是朝廷高官,只是没猜到地位如此高。
这庆州郡守爪牙众多,滥用私权抓女子采阴补阳之事,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更多人知道。
想起当时的状况,我又紧皱起眉:「寒英你当时刺他那一剑,非寻常功力。你何时有那么高的武功造诣了?」
寒英道:「我那时心急力竭,才突然爆发了。」
我面露犹疑,他又眸光忽闪起来:「辛夷……你不信我么?」
我轻叹道:「我当然是信你的。」
这时,敲门声响起,一个老妇人走了进来:「姑娘醒了?」
她是重云台的人,我连忙道谢:「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老妇人笑道:「是苏木我要多谢二位保护我派圣女。」
我与寒英皆道不必言谢,苏木师太又问:「此地还在庆州,不宜久留,二位作何打算?」
我回想起自己本来目的:「我本来是要去襄城参加武林大比的,只是如今庆州出了此等恶事,得想办法解决一二才好。」
苏木师太沉吟道:「我重云台此次出行只是为了找到圣女,无法提供支援。不如我先带二位离开庆州,二位再去给武林盟报信。」
我握拳不语,寒英道:「实不相瞒,我们二人皆是无名小辈,又与师门走散,怕是到了襄城,武林盟也不肯见我们。」
「此事简单,」苏木师太道:「我苏木在武林盟中也有几个熟人,我修书一份,将此地之事细说清楚,你们送去襄城就是了。」
已没有更好的办法,我和寒英便应了下来。
庆州发了三张新的通缉令,事不宜迟,苏木师太带着我们乔装打扮混出了城。
我们栖息在破庙中,寒英做得烤肉和菜汤令苏木师太赞叹不绝。
妙如意在苏木师太身边乖得像兔子一样,我见师太慈眉善目,忍不住问起了她叶凝之事。
苏木师太道:「侠女拔寨之谈被江湖传闻美化了太多,叶凝虽然厉害,却也是靠着与各路高人里应外合才击破黑风寨的。」
「那为何江湖只传叶凝一人之名?」
苏木师太叹道:「那黑风寨如此嚣张,只因背靠官府,江湖各派都忌惮被朝廷寻仇,唯叶凝不怕,就背负了所有。」
一旁妙如意竖起了耳朵,我便顺着问:「她后来被官府寻仇了么?」
苏木师太道:「我已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后来便冒出来个清辉公子,帮她摆平了一切。」
听到「清辉公子」时,我几欲惊呼出声。
旁边妙如意兴奋道:「我知道我知道,叶凝女侠后来就嫁给清辉公子了。」
苏木师太摸着妙如意的头,笑得无奈。
15.
我在庙外头问寒英:「你早知道叶凝和清辉公子的事?」
「略有耳闻。」寒英道:「江湖上有不少人知道这段往事,只是银川地偏,无人提起。」
我紧盯着他:「遇安和传闻中的叶凝长得很像,她到底是什么人?」
「你看到的脸,是遇安易容成那样的。」寒英沉声道:「那天,你划破了她的脖子,就是划破了她披得伪装。」
「你……你说她是易容的?」我道:「她易容成叶凝蛊惑师父?她究竟要做什么……不行,我要写信给朔川派!」
「师父没有那么容易被蛊惑,他自有打算。」寒英阻拦道:「你别着急。」
「你和师父早就知道遇安会易容对不对?」我又急又气:「一个会易容的妖女留在朔川派也太危险了,我必须要写信回去!」
「姐姐,朔川派已经散了。」
我急冲冲地想去找纸笔,听到这句话,有些茫然:「你说什么?」
寒英微微低头,长睫盖住了眼中光亮:「你走的第三天,就有官兵封杀了朔川派,掌门贺长老带着弟子到处躲避,此时师父正带着遇安赶往襄城求援。」
「怎么会这样?」我踉跄几步,「好端端,怎么会有如此大难?」
寒英扶住我的肩膀:「是真的,官兵还打伤了贺长老和几个弟子。师父早有预料,他知道你性子刚直,若是在场必定会和官兵起冲突,所以才故意赶走了你。」
「师父若是早有预料,为什么还要任由这一切发生。」我红了眼眶,推开寒英:「不行,明明说好同甘共苦的,我要回银川找他们。」
寒英拉住我:「辛夷,你不能回头。」
我挣脱不开反手给了他肩膀一掌:「别拦我。」
这一掌带了几分内力,他后退一步,还想拉我却突然抱住了头。
「寒英……」我见他面色痛苦扭曲,理智回笼去扶他:「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寒英你怎么了?我打到你旧伤了是不是?」
寒英放下一只手来推我:「辛夷……快走……」
我见他眼尾泛起妖冶的红色,慌张地抱住他:「我带你去找苏木师太……」
苏木师太听到动静,迎了过来,寒英却挣扎着不让人靠近,最终还是点了穴道,他才安静了下来。
我心急如焚:「前辈,他怎么了?」
「他中了毒。」苏木师太将长针刺入他的脊椎:「原本他不让我告诉你,但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说。此毒约莫是那老贼拿来控制手下心智的,沾染半点,便会上瘾,一旦断药就会内力紊乱且心中邪念被无限放大,只能越来越依赖药物……」
我想起那天寒英和影卫们一同喝得酒,惨白了脸:「可有解法?」
「若我能解,他也不会不让我瞒着你了。」苏木师太道:「我先前遇到的个例都是内力越高毒性越强,心性越坚韧,毒发时越痛苦,久而久之便会走火入魔。」
我踉跄着跌坐床边,只觉得浑身的劲儿都被抽走了。
他才十七岁,他的人生才刚起头,他怎能受这种苦难?
苏木师太见我悲痛,不忍道:「你也不必绝望,天下杏林高手众多,重云台没有办法,还有药王谷、少林寺……」
我擦去眼泪:「我知道的,我会抓紧机会带他去寻访名医。」
苏木师太却摇了摇头:「不……你应当担心你自己,你这师弟心机深厚,内力又高,毒发时很危险。」
「我信他。」我无法想象寒英会做出走火入魔之事。
「那我送你一套长针,再教你封住他的内力,这样毒发时他也会好受些。」
16.
寒英并不记得毒发的事,眸子雾茫茫地倒映着我的脸:「辛夷,我昨晚与你说话说到一半怎么就晕了?」
我扯了个谎:「我当时力气太大,一掌把你拍飞了。对不起,下次我不会了。」
寒英不疑有他,高兴地递了把剑给我:「恭喜辛夷功力大涨,这把剑就送给你吧。」
我问:「那你呢?」
寒英道:「我是个厨子,肩上背了锅勺,背不下剑了。」
我无语地接过了剑,正是危急关头我舞的那把,看到它,我便想起了那日顿悟的剑法。
滚雪剑法前三式凌厉如冰,后面却又绵密如雪。如今我才知道后面几式的精要在于以守为攻,出其不意。
师父在创造后面几式剑法时,在想什么呢?
我又想起了传闻中的叶凝。
意随心动,我顺手挥剑舞了几下,招式一如既往,心境却大不相同。
收剑时,几片雪花落下。
「下雪了。」我呼出一口白气,回头正望见寒英在接雪。
雪在他指尖融化,我又想起,寒英便是雪的别称。
我总觉得师父给他取得这个名字,太冷了些,寒英他明明,眉眼清澈如星川,笑比春风三分暖。
我们在第一场雪中,与苏木师太和哭着鼻子的妙如意分别。
临到自身规划路线,我和寒英才发现路程艰难。
我们买不起千里良驹,只能靠轻功。
如此冒着风雪奔行几日,我和寒英都冻得手脚生疮。
寒英说他撑不住了,我便和他进城休整一夜。
我们乔装打扮进了客栈,说书人正说着江湖事:「要说这江湖排名第一,盟主李开当之无愧!这第二名,刀客张太平也是举世无双……」
前头说得挺好的,我听得津津有味,只是说到后边的清辉公子时,那说书人突然话锋急转,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客栈里几个伙计也起哄,说那清辉公子只是个白面书生,空担了虚名……又说朔川派如何破落,倒闭了活该。
我气得折断了手中筷子。
没当场掀桌,连我自己都觉得是奇迹。
17.
临睡时,我心火依然旺盛,寒英端来一碗面。
一勺猪油,两勺酱油,三两细面,四五点葱花。
这样的酱汤面做法来自江南,可寒英一到朔川派就会了。
朔川派上下皆爱辛辣宽面,寒英做得面,只有我一人爱吃。
我看着银背面,又想起先前我和寒英在朔川派的时光,怒火忧愁皆散。
只是我刚要动筷,寒英忽然抓住我道:「我听到有高手在赶往这里。」
我凝神去听,却什么也没听到:「他们在哪儿?离我们有多远?」
寒英直奔窗口:「十……」
我忙问:「十丈远?」
「九。」
我大惊失色,匆忙簪起头发去穿外套。
寒英还在倒数:「八。」
我气道:「你以为门派早训呢?」
寒英噤了声,贴在窗口处,手中扔了根筷子出去。
一声惨叫在客栈外院响起,寒英跳出窗外,我拿着剑跟上时,隐约见到黑夜中细细碎碎的寒光。
那些都是刀剑在快速移动时的反光。
城中房屋密布,我和寒英飞跃在屋檐之间,身后层层叠叠,黑影无数。
我还未至踏雪无痕的地步,结冰的瓦片实在太滑,再加上脚上的冻疮,我开始力不从心起来。
正紧张之时,一旁寒英忽然停了下来,又去捂头。
我惊得魂都飞了:不会在这个时候毒发吧?!
手比心快,我一把拉过寒英。
耳边风声疏狂,我侧头瞥见零星箭头,后仰去躲,却连带着寒英一起随我往屋檐下跌去。
弩箭擦身而过,摔到地上时,寒英垫在了我身下,我连爬带滚地拖他进了巷子。
寒英靠在我身上呼吸急促,不时还微微抽搐一下。
我紧揪着一颗心,放下寒英,拔剑杀了出去。
暗巷中,黑影如鬼魅般靠近,而我的剑光裹挟着雪花绕上他们脖颈。
18.
我到底是寡不敌众,关键时刻想起掌门的金蝉脱壳之计,把寒英藏好,引着杀手往反方向而去。
杀手头领使得一手好刀,内力极厚,我几次与他交手都被震得内脏发疼。
我只好竭力逃命,杀手们刻意与我保持着距离,却又时不时放几支暗箭威胁我。
宛若猫捉老鼠。
我逃进死胡同,持剑挡在身前,怒视敌人,欲作困兽之斗时,隐约听到了哼吟声。
文雅的曲调,更适合江南烟雨天的小调,在朔北的雪夜里,诡异得叫人发颤。
我和杀手们皆是一愣。
眨眼间,一个虚影落到了拿弓弩的杀手身后,穿心一刺。
杀手倒地,熟悉的嗓音响起:「你们为何要拿箭射我?」
回应他的是无数把刀。
杀手头领凌空跃起,劈砍向他:「找死。」
刀劈了空,虚影一晃,剑在地上划了长长一道,雪混杂尘土飞溅扬起,迷了众人眼睛。
刹那间,剑光迭连而至,最后落在杀手头领跟前。
刀剑相抵,杀手头领连连后退,收刀立地才立稳身子。
杀招既出,强弱已分。
杀手们一改先前气势,拉起头领便跑。
尸体横了一地,我贴着墙颤抖:「寒英……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寒英回头,发丝零落,衣襟半敞,整个人妖冶又危险:「你怎么不跑?」
「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握紧了手中剑,「我是你师姐辛夷啊。」
「师姐?」他嗤笑一声,凑近后,眼尾的红色更添魅惑:「你喜欢玩这种姐姐弟弟的游戏吗?」
我哀声道:「我以前真的是你师姐,你清醒一点好吗?」
寒英露出嘲弄之色:「你内力比我还低,也敢自称我师姐?」
我一时被噎住了。
他提起带血的长剑刺向我,我惊得往后缩,剑却还没起势就收回了。
我睁开眼,寒英又痛苦又茫然地抱住自己的额头:「师姐……辛夷……」
趁他挣扎间,我猛地扑向他,金针刺入他背脊,他挣扎一瞬,摊在我身上不动了。
我再看他时,他又恢复了乖顺无害的模样。
仿佛和刚才完全是两个人。
这世上,真的有药物能使人,完全变了心性么?
我搂着他,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19.
天光乍起,我拖着寒英到了城门口。
我再虎背熊腰,也没办法带着寒英走太远,更遑论处处有官兵巡逻排查,只能躲在暗处。
心焦力瘁之时,忽听闻城门处忽然传来马蹄声,一帮戴着斗笠负着长刀的江湖人被官差拦了下来。
官差凶神恶煞地盘问,为首之人却比官差更加趾高气扬:「鸣鸿门弟子外出办事,恰好路过。」
听到鸣鸿门,官差们客气了许多:「阁下尊名?」
马上的青年毫不客气地露出长刀:「在下江浮竹。」
我这下认了出来,他们正是之前上朔川派的那边刀客,为首的江浮竹还与我交过手。
我心下计较一番,咬了咬牙趁官差们疏忽之际,背起寒英奔向他们:「江少侠,可还记得我?」
官差们对我又变了脸色,纷纷围了上来,江浮竹倒是比我想象中的反应快,一个飞身接过了我背着的寒英。
一旁的刀客也让出了匹马来,我上了马,一行人无视了官兵,扬鞭策马离了城。
等到了荒废的驿站,众人休整,我连平复喘息都顾不上,一口一口地给寒英灌着热水。
江浮竹倒是慢悠悠地来搭话:「听闻昨夜此地有两个江湖人行凶杀人,没想到是你们。」
我哆嗦着道:「是官兵派了杀手在追杀江湖人,多谢江少侠仗义搭救我和师弟。」
寒英皱着眉头醒转,撑着我肩膀起身,看到江浮竹,倒是一副很熟地样子:「江少侠,别来无恙?」
江浮竹见他醒了,却很是不自在:「承蒙惦记,寒英少侠。」
江浮竹顿了顿,他身后的一帮刀客竟也停下手中的活,来打招呼:「寒英少侠好。」
我因他们突然转变的态度吃了一惊,寒英已挡在我身前:「不必多礼,江少侠也是去襄城?」
「自然是去襄城筹备武林大比。」江浮竹道:「说起来,清辉公子应该快到襄城了,你们若是要去追他,可与我们同行。」
寒英在我的手心勾了勾:「那就多谢江少侠了。」
江浮竹拱了拱手:「小事一桩。」
鸣鸿门的弟子分了棉衣和伤药给我俩,我和寒英逐渐缓过劲儿来。
路上又说起城中之事,才知前几日有传闻说,清辉公子路过此地,和官兵交过手。此地官兵没抓到清辉公子,才故意设了客栈的圈套,靠说书人辨别抓捕江湖人。
我紧张道:「那城中,有一批武功很高的人在为官府卖命。」
江浮竹很是不屑:「一帮江湖叛徒。」
朝廷和江湖的关系不和平我是知道的,但我不明白双方为何会成了现在对立的模样。
鸣鸿门是江湖大派,各方势力都要给他们几分面子,托他们的福,我们一路走得还算顺遂。
只是偶然间,我发现半夜时寒英总会突然失踪。
好不容易找到他,他满身冰水,整个人苍白又脆弱。
我担心得要死:「你要是为了压制毒药去泡冰水,把身体泡坏了岂不是本末倒置?」
寒英抱膝而坐,从臂弯里露出满是愧疚的眼睛:「那我也不能像那晚一样,放纵自己杀人。」
「你记得那晚的事?」我惊问,又安抚道:「危急关头你防卫过当也是正常,总不能每次毒发你都会想杀人吧。」
寒英埋起头:「我不知道。」
防卫过当这个词,放在那晚的寒英身上,毫无说服力。
仅仅是短暂对视,我都能感受到,那时他真的享受杀戮。
看着他低落颓唐,我轻叹一声:「别怕,我陪着你。」
静默一瞬,寒英忽然问:「辛夷对我这么上心,是因为我是师弟,还是因为我是寒英?」
我疑惑反问:「那你呢?你对我好,是因为我是你师姐,还是因为我是辛夷?」
我以为这是没有答案的问题。
谁知他抬头认真道:「你就算不是我师姐,不叫辛夷,我遇见你后,也一定会……记住你。」
我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冻发烧了吗?说什么傻话。」
寒英又缩起身子:「你什么都不懂。」
我竟然听出了委屈之意,偏偏再问他时,他不肯说话了。
19.
快到襄城时,我又有意放慢行程,打听清辉公子的踪迹。
谁知,竟发现江浮竹一行人似乎也有意无意地在追踪清辉公子。
我提起警惕,又想起寒英的身体,便先去了周边城中药铺。
苏木师太给了一个养身体的药方,需要不少名贵的药材,我身上钱财又少,每次都要和药铺掌柜讨价还价好久。
未曾想,有一味药我还在讲价,却突然被一个瘦小的男子买走,我不欲争辩,只多看了两眼那个男子,对方却瞪了我几眼,步伐匆忙地走了。
我总觉得他瞪我的样子在哪里见过,又觉得他买的那味药刁钻古怪,寻常人用不到。
忽然一拍脑袋——只有遇安会那样瞪我!
我一路追出去,那人发现我跟来,拔腿就跑,我施起轻功,和他一路在街上你追我赶,忽然拐进一个巷子,我就丢了目标。
他怎么会有这般好的脚力,我正立在墙头懊恼,忽见一把长刀飞过,钉入石墙。
石墙缓缓开裂,一个女子从破裂的石块中骂骂咧咧地站起来:「谁暗算我?要不是我戴着枷锁……」
「就算不戴着枷锁,我也不会再让你逃了。」江浮竹从角落走出,「终于找到你了,夜枭。」
夜枭?是那个自称是何东流后人的江湖飞贼?!
我不由得上前质问遇安:「你怎么在这儿?我师父呢?」
遇安费力地撕下刀尖下的衣摆,抓起一把尘土扬向我和江浮竹,转身便跑。
我猝不及防被迷了眼,江浮竹倒是早有防备已经追了上去:「别想再跑!」
等我看清时,遇安已经身影虚晃到了一处树林中,江浮竹不知怎地停下了脚步:「飞贼犯下多处盗案,在下有意将其捉拿归案。」
站在江浮竹对面的,是寒英,遇安则躲在寒英身后,作泫然欲泣状。
她又换回了酷似叶凝的脸,显得楚楚动人。
我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寒英,你快抓住她!快问清楚师父的下落!」
寒英默然不语,遇安却探出脸来道:「小辛夷,你这么关心你师父,莫不是,情窦初开,心仪你师父?」
「你……你胡说什么?!」我一下子涨红了脸,气得说不出话来。
江浮竹却道:「辛夷,寒英,不管你们有什么话要问,也先等我把她捉拿归案再说。」
「江少侠,你身为鸣鸿门真传,区区一个飞贼,怎劳你动刀。」寒英有些无奈:「她对我师父很重要,我师父本就有意带她去武林盟,可否请江少侠放她这一回?」
「若是公案,可缓。」江浮竹扬刀便砍向寒英:「可惜我还有私人恩怨未了。」
寒英身上还有毒不能动内力,我情急之下抽出佩剑,跃身接下江浮竹的刀。
「江浮竹,」我边与他过招,边不客气道:「说着说着就动刀,可不是正派作风。」
他的刀势被我一一化解,江浮竹闷声道:「朔川派一别,你的剑法长进了许多。」
我横剑立在寒英身前,正欲开口,谁知遇安靠在一旁树干上,嬉笑道:「好一出师姐护师弟的戏,你们朔川派可真有意思。」
寒英低头不语,我气道:「女贼,我们朔川派收留了你那么久,你不知感恩便罢了,还出言嘲讽。若不是你顶着叶凝女侠的脸,迷惑了我师父,我们现在才不管你!」
遇安冷下脸来:「一张脸便能迷惑白宴琛?你师父不嫌恶心,我还替叶凝嫌恶心呢。」
我将剑对准了她:「我不许你再对我师父恶言相向。」
「我偏要说。」遇安道:「你师父言而无信,害死了叶凝,也害得旱灾中百姓流离失所,是个十足十的伪君子,大混蛋!」
我气得发抖:「你胡说!是何东流盗走了赈灾银子,与清辉公子又什么关系?」
旱灾发生时,我虽年幼,却也记得不少事。我记得旱灾一开始,还有江湖各路发粮接济百姓,后来实在没吃的了,死了大批大批人,朝廷却限制关卡,不让灾民逃荒。
要不是白宴琛救了我,要么我会饿死冻死,要么我就会被人生吃活剥……
我回忆过往依然恐惧无比,寒英上前握了下我的手:「辛夷,旱灾早就过去了。」
我怒视遇安:「我一路来到襄州城,到处都有官兵在抓何东流之女,不知有多少江湖女子被连累。你们何家罪孽深重,我要是你早就自缢千百回了。」
「何家人都该死?」遇安突然又笑了:「与何东流有关的人都该死?」
我咬牙道:「何东流是个贼,你不悔改,还要接着当贼,你当然该死。」
「是啊,我是个贼。」遇安含着眼泪,却依然在笑:「我姓何,就生来就流着做贼的血脉是不是?」
「够了,别再说何家了。」寒英打断了她,但碍于江浮竹在场,欲言又止。
「韩影,你听到没有?」遇安看向他,满是讥讽:「只要是何家人,都该死。没有人在意真相,没有人在意你。」
我震惊地连剑都拿不稳了:「遇安,你在说什么?你刚才在说谁?」
遇安看都未看我一眼,只盯着寒英:「你了不起,你清高。你能被清辉公子捡走,安安稳稳地活到现在,你有没有想过我?」
寒英紧绷着脊背:「他们发现错认后,一直一直在找你。」
「有用吗?我已经成这样了。」遇安落泪:「我颠沛流离这些年,无时无刻不想为何家复仇,你呢?你连承认自己是何家人都不敢。」
他们说着我听不懂的事,我就像个误入此间的局外人。
先前在一旁看戏的江浮竹,不知何时绕到了遇安身后,趁其不备打晕了她。
「人我先带走了,有什么话到了武林盟再说。」江浮竹扛起遇安就要远去。
「慢着!」寒英作势要去追,又扭头看我:「师姐,等我回来我再与你解释。」
他那一眼带了愧疚和期许,还有许多复杂的情绪,深沉得叫我心颤。
21.
遇安是何东流之女,所以官府通缉她,白晏琛把她藏在朔川派,朔川派没多久就被封杀了。
白晏琛还要冒着一路危险,带着她到襄城。江浮竹先前救下我和寒英,恐怕也不是凑巧,正是为了找遇安。
至于寒英……他知晓一切变故的缘由,却从不仔细解释给我。
据遇安所说,他还与何家有关系。
我在朔川派那些年,白宴琛有一大半的时间不在,我照顾着寒英,带着他练武,总盼望着师父能早点回来,再多教我一点武功,我才能保护好寒英保护好朔川派。
结果,他们都藏着秘密,都在筹谋着他们的事。
只有我,永远都是稀里糊涂的。
白晏琛也好,寒英也好,也许我在他们眼中,和阿猫阿狗一样,根本不配知道他们的过往,也不值得他们信任。
我痛苦地收起愁绪,苏木师太的信还在我身上,最近的变故太多,我实在不敢多做停留,生怕又遇到什么危险把信丢了。
索性离襄城不远,我也不愿再去找江浮竹他们,只想远离纷争,于是先回了之前住的驿站,开始收拾包裹。
收拾完行李,我趴在桌上小憩了一会儿,忽然听得角落里细微的气息,我顿时惊醒:「谁在那儿?寒英是你吗?」
昏暗的屋中,寒英靠在墙角阴霾中,沉声回我:「师姐,是我。」
「天黑了你怎么不点灯。」我摸索着点亮了烛台又问:「你从遇安那儿问到师父下落了吗?」
「师姐这么着急见他吗?」
「自然。」我深吸一口气,突然烛光一颤,屋内再次陷入黑暗。
一双冰凉的手按住我的肩膀,喑哑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师姐不想陪着我了吗?」
「你怎么了?」我终于反应过来,伸手去掏金针,转身刺向他:「你又毒发了。」
虚影一晃,我一击不成便急忙退开,与他过了两招拳脚,又趁着间隙,举起腰间长剑挡在身前。
他见我举剑却不后退,反而去解身上衣服,我看得一愣,转瞬间就被他挑飞了剑。
匆忙侧身,待捏住他的剑锋时,我才发现他从怀中抽出了一把软剑。
这把软剑与普通长剑差不多,那次他杀人时我没认出来,一直以为他随意捡得剑。没想到他一直把剑藏在身上,更没想到他还会使软剑。
意识到双方实力差距,我又气又慌:「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他一抖剑锋,整个人都贴了过来:「师姐害怕了?」
我感受到他紊乱的心跳和内力,强忍着担忧道:「你既然认得我是你师姐,为何要这样对我?」
「我高兴,我喜欢。」他步步逼近,将我压到墙边,又去抓我的手:「别动。」
我死死攥着手中的金针,试图唤醒他:「寒英,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我是谁重要吗?」他一手压住我的腰,一手握着我的手腕举了起来,「反正你只在乎你的师父。」听他这么说,我快气炸了:「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和白宴琛还有遇安瞒了我那么多事,那你在乎过我这个师姐吗?」
「我在乎你。」他低头将脸贴了上来,我的脑中彻底炸了。
唇齿相依,气息交融。
就算我再不懂人情世故,我也知道,什么叫吻。
但这种事发生在我和寒英之间,还是远远超出了我的思考范围。离离原上谱。
我呆滞得靠在身后的墙上,直到他的唇离开,才想起继续呼吸。不,或许不要呼吸比较好。
我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强烈地希望自己失去知觉。偏偏事不如意,濡湿感又从手上传来,他舔舐着我的指节,在我下意识松开手后,又卷走了金针。
我终于找回了点理智,声音还有点发颤:「你把针还给我!你身上的毒不封住你会走火入魔的!」
他收回金针,眸光灼灼:「你觉得我是走火入魔了?」
我垂死挣扎:「你不能这样对我。」
「为何不能?」他似乎不想费劲压制我了,转而把金针扎到了我肩上,又在我的后颈抚摸:「我很久以前就想这样对你了。」
听到这种话,我恨不得抱头鼠窜,却因为内力被封只能瘫软在他臂弯。
他将我抱到床上:「我还以为,师姐会给我一巴掌。」
对啊,我应该给他一巴掌啊。我反应过来,抬手就要打他,又被压住了手腕。
我气得发抖:「放开我,有本事我们再打一架。」
「何必呢?师姐反应这么慢,」他在我耳边轻笑一声,「再动手也只有被压的份儿。」
我奋力闪躲,想用防身招数,却又念及他现在毒发,怕伤着他不敢使劲儿。
「师姐这样,勾人得紧。」他捧住我的脸,又吻了上来。
我绝望地闭上眼,我终于发现,我拿他毫无办法,只能边流泪边强迫自己忽视他的侵略。
倏地,他的动作停了,黑暗中,只剩喘息声。
我闻到淡淡血腥味,慌忙睁眼,正见到他靠坐在床脚,肩膀处插着软剑。
「你这是在做什么?」我边哭边去抱他:「把剑放下我求你了……」
他抽出软剑,翻身下床,又顿住脚步,声音悲凉:「对不起……我把你弄哭了。」
我看着晕染开的血迹说不出话,他一抖袖子,冲到窗台翻身跳了下去。
「寒英!」我扑到窗边去望他,他的身影早已消散在月色和雪色间。
寒风呼啸,我浑浑噩噩地关上窗,又颤抖着去收拾残局。
正当我对着镜子,拔下肩膀金针时,忽然被后颈一抹白吸引了目光。我褪下衣物,不算白皙的背上,一枝秀美的玉兰花含苞欲放,一朵飘雪微不可见。
22.
第二天我醒来时,寒英已然不见踪影,江浮竹也带着鸣鸿门弟子离开了,我只好独自一人到了襄城。
这里人员众多鱼龙混杂,我花了半天工夫才弄明白给武林盟送信的流程,还未等我求见,就听门所的小厮说,清辉公子犯事了,要被各方制裁啦。
我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遇安的事发了。
一路挤进城主府,江湖各派主事都已齐聚,唯独留出一大块空地。
空地中央一人白衣出尘,正是白晏琛。
站在对面的是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想来就是盟主李开了,此刻正在喝问:「如今江湖各路豪杰都逼上襄城,你还要包庇她到什么时候?!」
白晏琛不卑不亢:「此事能惊动多位前辈,怕不仅仅是因为偷窃案,许是恐惧朝廷压力更多吧?」
「无论是为了什么,你都不能包庇贼人。」李开道:「把她交出来,给大家一个公道。」
盟主想让白晏琛把遇安交出来,可是遇安被江浮竹带走了啊!
我看得着急,白晏琛淡然道:「公道是天下人的公道,我给不了。但我也想替已逝故友向天下讨个公道。」
话音刚落便响起一声怒骂:「白晏琛!这么多年了你还是狂妄无知,这里容不得你大放厥词!」
白发苍苍满脸红光的老者伫立人群中,身旁是江浮竹,还有被江浮竹按着动弹不得的遇安。
周围人窃窃私语,我才知道那是江浮竹师父,也是鸣鸿门的师祖张太平。
白宴琛行了晚辈礼:「张老君,她所盗的东西都在我这儿,还请不要为难一个小姑娘,我愿替她担下所有责问。」
「好一个担下所有责问,莫说朝廷,」张太平冷哼道:「便是江湖事,也不由你一人分说!」
「晚辈知道。」白宴琛忽然拱手而拜:「为了让众人信服,求盟主和前辈赐我问心掌。」
此话一出便掀起轩然大波,众人纷纷议论起这问心掌来。
这问心掌原本出自少林,是惩罚犯戒弟子所用,被特殊掌法击中者脏腑震荡,多有一丝情绪波动便多十万分痛苦,一旦动用心神更是心脉寸断万劫不复,更别提说谎了。
从很久之前开始,武林盟便用此掌法来测谎,这问心掌也成了「吐真掌」。
可是白宴琛如今主动要求受此大刑,众人一时震惊不已。
盟主李开还在犹豫,张太平已运气一掌击向白晏琛:「这可是你自找的!老夫倒要看看你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我闻声立即回神,白晏琛已硬生生接下那一掌。
张太平衣袖飞扬,白晏琛接连退身三丈不止,胸口衣襟散落,露出的肌肤上多了个黑紫的掌印。
鲜血自口鼻洒落白衣,白宴琛缓了口气,又立直身体,看向张太平:「这一掌就当我偿还前辈,痛失爱徒之苦。」
人群骚动不已,我使出浑身解数也挤不到人前去,只能心焦万分地听他们对话。
张太平怒极:「你还有脸提叶凝!若不是你,她也不会死于朝廷鹰犬之爪!」
「是我思虑不周,写得信被朝廷截获,才导致她们行踪泄露,落入圈套。」白晏琛抹去嘴角之血,「那我也想问前辈一句,当年朝廷诬陷何东流偷了灾银,叶凝为此奔波逃命时,前辈为何视而不见?」
「你!」张太平气喘吁吁。
「因为前辈你不信她,她为了真相可以舍生取义,」白晏琛隐忍着极大痛苦道:「可前辈您畏惧朝廷压力,不愿与何东流扯上关系,她只能一意孤行,身陷囹圄。」
「你空口白牙就要说何东流是被朝廷诬陷?」盟主李开拦住了盛怒的张太平,望向白晏琛:「我们江湖人也要讲究证据。」
「这是师父让我收集的证据。」人群中忽然飞出一人,又跪倒在盟主李开面前摊开双手:「请盟主查看。」
李开接过布袋从中倒出两枚银锭来,看了银锭底部编号,有些动容:「这是……当年失踪的灾银?」
「他是何家后人之一,其中一枚灾银,是由他冒死从庆州郡守府上获得,」白宴琛解释道:「另外一枚,是我在江南钱庄获得。」
我忽然反应过来,怪不得寒英救我时会那样容易地混入庆州郡守府,他和白晏琛怕是早已对郡守府打探了许久。
那边李开又道:「你当年与何东流交好,又救下何东流后人,私藏了两枚灾银也并非不可能。」
白宴琛行礼道:「求盟主赐我问心掌。」
「你何必自讨苦吃。」
白宴琛坚定道:「我一定要替何家翻案,何东流根本没有盗灾银,是贪官监守自盗有意诬陷他。」
李开长叹一声,猛然挥出一掌。
白宴琛又受一掌,终于撑不住倒了下去,寒英急忙扶住他:「师父。」
白宴琛拍了拍寒英,示意他放开,再次立直身体正视李开:「十年过去了,被盗的灾银不可能藏匿一辈子,必定要流通于世。我为此一直关注着南北钱财调动,这才在江南钱庄发现了异样,我想盟主若是有心,也一定能察觉不对。」
白宴琛忽然指向遇安:「她之所以被朝廷通缉,也正是因为她偷走了江南钱庄的账本。我恰巧救下了她,有幸查看过账本,这才如此笃定,灾银是从庆州运往江南钱庄的。」
众人看向遇安,遇安早已泪流满面。
张太平拂袖退下:「话都说到这份了,人证物证你就慢慢摆吧。」
弟子们扶着张太平离开,李开也生了退意:「江南钱庄属于大太监陈秉忠名下,你如今怀疑庆州郡守贪污灾银,陈秉忠受贿,滋事重大,需从长计议。」
「我的怀疑是真是假,各位随我去庆州一探便知。」白宴琛道:「于公,他这些年鱼肉百姓,庆州民不聊生;于私,他设圈套残害江湖众人,我们该为民报仇。」
「庆州郡守残害江湖人?」李开皱眉:「可有个中缘由……」
我听到此处,猛地反应过来,举起手高声道:「庆州郡守假借通缉之名,滥抓无辜女子早已传遍江湖,我前不久还受过此难,这里有重云台苏木师太的来信为证!」
我将信封高高举起,殊地有风声掠过,一道衣袖从我手中卷走了信封。
我慌然跃身去抢,衣袖却灵巧闪过,我缠斗几番落至空地上,才看清抢我信封的是个尼姑。
李开惊讶出声:「想不到竟连峨眉山派湛月师太都惊动了。」
湛月师太念了声佛号,粗略地看了眼信,随即扫了我一眼,又横眉怒目:「害死叶凝的是庆州郡守,此事当真?」
白宴琛刚要开口,湛月师太道:「慢着,你也受我一掌再说。」
湛月师太说罢便要抬手,我心道不好,师父看上去已经伤势重重,怕是不能再挨掌。
未曾想有人比我快了一步挡在师父面前,好在湛月师太及时收手。
遇安还是挨了些许掌风,面色苍白道:「这个问题只有我能回答,当初叶凝一直带着我躲避追捕,身受多处重伤,高烧而死。我还记得杀手的刀法,与庆州城的那帮暗卫一模一样。」
庆州郡守养了暗卫似乎不是什么秘密,湛月师太红了眼眶:「叶凝之仇,我一定要报。」
「多谢。」白宴琛似乎松了口气,艰难地朝师太拱手,还未再站直身体,就又呕出一大口血来,终是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23.
问心掌的威力不容小觑,盟主李开给我们安排了一个院落休养,又请了名医来查探白宴琛的伤势。
听到名医二字,我心神一动,刚想上前去问寒英的毒,就被寒英拉到了一边。
他不敢正视我,又倔强道:「求师姐勿要把我中毒一事告诉别人。」
「你……你的毒拖不得。」我回想起他之前毒发的模样,还觉得有些脸颊发烫。
「师父和盟主他们商讨好了,不日就带让我带人去庆州一探究竟。你知道的,天香楼下有地宫,灾银就藏在那里。」寒英低着头道:「若是我中毒的事传出去,他们必不会信我,可唯有我对地宫最是熟悉。」
「寒英,你先前和掌门外出,不是去跑商了,而是一直在调查庆州?一直在调查灾银?」我虽是疑问,心中却已经有了答复。
「师姐,我不是有意瞒你的。」寒英急忙道歉:「对不起,我和师父都只是不想把你牵扯到危险之中。」
「我知道我脑子不好,弄不明白你们那些弯弯绕绕,」我道:「但我还有一身武力能派上用场,此去庆州,我一定要跟着你。」
寒英惊讶地转头:「辛夷……你……」
「你不想我把你中毒一事告知别人,我就只能寸步不能看着你。」我坚定道:「万一你毒发了,我才能及时应对。」
「师姐担心我。」寒英歪头一笑,又露出明眸皓齿来。
我不欲与他多言其他,转身便走。他并未反对,我就默认我要跟着他去庆州了。
那庆州郡守恶贯满盈,江湖众人群情激昂,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把柄拉他下台。
为避免打草惊蛇,武林盟最终决定派出两路人,一路人以抗议朝廷围剿江湖人为名去庆州游行,吸引官差的注意。
剩下一路人则趁乱从天香楼下地道,前往地宫,查探灾银藏匿之处。
大家聚齐在庆州周边时,计划已经制定完毕,只是我没想到白宴琛跟了过来。
闯城那天,他忽然来看我,我憋了半晌,终究是叫了一声:「师父。」
白宴琛从袖中拿出一本剑谱来:「这剑谱起初是我与叶凝共同编写,只是后半篇,凭我一人之力,终究无法谱写完整。我当初怕贸然交予你,影响你的剑心。」
我接过纸张泛黄的剑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先前在遇安那里看到剑谱,我五味杂陈,如今遇安被扣押在武林盟,剑谱到了我手上,却并未欣喜。
白宴琛问:「辛夷,你找到自己的道了吗?」
我茫然摇头:「弟子愚笨。」
已近黄昏,我顾不得茫然,收拾好行装,与寒英提前进入庆州城中。
再遇天香楼,我看到被关押的几个遍体鳞伤的女子,不由对老鸨和那庆州郡守恨得咬牙切齿。
寒英按住我的手:「湛月师太会带人把这些姑娘放出去的。」
人来人往中,江湖众人也都陆续到了天香楼,湛月师太做了妇人打扮,一个不长眼的官差上前调戏,被她反手打了巴掌。
冲突一触即发,一众江湖客与官差还有天香楼的人混战在一起。
24.
地宫入口在天香楼后院,与我们一起下地宫的皆是身形灵巧的青年弟子,解决护卫轻轻松松。
只是其中李开的徒弟赵言午有些不服:「不过二三喽啰,值得我们兵分两路大动干戈嘛。」
然而到了地底,点亮火折子,大家都忍不住倒吸了口气。
这地下隧道错综复杂绵延不绝,每个岔道口都几乎一样,在微弱的火光映照下,简直是个阴森曲折的迷宫。
有人小声道:「早有传闻,庆州有前朝王族陵寝……那狗官是偷偷把陵寝改造私用了?」
「改造也并非一日能成,」寒英道:「花费在这地宫上的每一分财力人力都是取之于民。」
有寒英带路,走了小半个时辰,我们才绕出隧道,打晕看守后,眼下又是一间又一间的石室。
「哪一间才是放灾银的?」
众人目光聚集在寒英身上。
寒英沉默半晌,实话实说:「我潜伏时间尚短,不知更具体的了。」
赵言午上前敲了敲各个石门,忽然拔剑插入一道缝隙:「听回音,这间石室内部最大,灾银一定在这里面。」
我隐约察觉不对,赵言午已经在运功发力,其他弟子也上前帮忙。
不知触发了什么机关,石门轰然作响,随即便是重石落下,天塌地陷。
「几个毛头小贼也敢闯入此处,找死!」石壁翻转间,一帮黑影现出身形,正是郡守养得暗卫们:「还好大人早有防备。」
赵言午未等其说完就拔剑刺了过去,其余众人们也与暗卫们缠斗在一起。
我们一行都是各门各派的精锐弟子,不说以十抵千,杀出重围基本是没问题。
未曾想,那暗卫头领忽然拿起一个哨子放在口中吹响,锐利的哨声回响在石壁之中,听得人头脑发炸,耳目欲裂。
又有弟子惊呼:「不好!那是什么?!」
我勉强睁眼看去,才发现一个又一个瘦骨嶙峋的红眼怪人朝我们冲来。
「是被控制的毒人……」赵言午也被哨音折磨得痛苦不堪:「是传闻中摄人心魂的西域邪术,我们快走。」
控制毒人……寒英也会……
我猛然回神,举起长剑刺向首领,首领没想到我会突然发难,闪躲不及被我挑飞了哨子。
哨音戛然而止,毒人们发起狂来。
我回身不及受了毒人一击,寒英杀了偷袭我的毒人,拉住我道:「打破石壁,进去躲避!」
我下意识地遵循他的判断,用剑劈开本就破碎的石门,果然发现了台阶。
众人与毒人拼杀之际,也都留意抽身躲入台阶,又用碎石堵住了来路。
毒人的嘶吼和扑击还在耳畔,那边暗卫问:「首领,他们进去了,怎么办?」
首领道:「本来想着活捉的,如今他们进了不该进的地方,就只好把他们一起掩埋了。」
听到动静,众弟子们顾不得伤势,都赶忙爬起来,慌张道:「怎么办?」
喘息声中,赵言午点亮了火折子,「先看看这是哪儿。」
寒英靠在我身上经脉逆流,浑身发烫,我生怕他的异样被察觉,连忙扶着他移向角落,却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不小声响。
有弟子凑了过来:「这是……铸铁台?」
「这儿还有模具……是打造箭矢用的?!」
「工具都搬得差不多了,这么大一个石室……恐怕冶铁规模不小。」赵言午拿着火折子转了一圈,又突然照向我和寒英:「你们当初只说下面有灾银,怎么还会有私铸兵甲的地方?!」
寒英双眼发红青筋凸起,颤声道:「当时并未打探到那么多。」
「你的眼睛怎么了?你……你身上也带着邪术!」赵言午惊呼:「他也是毒人!」
弟子们避退三舍,纷纷对我和寒英拔剑相向。
我将剑横在身前:「诸位请冷静,我师弟被奸人所害,中毒尚浅,他理智还在,绝不会攻击你们。」
对峙半晌,赵言午冷声道:「我们此行小心谨慎,那狗官怎么会提前防备,在地宫布下毒人与暗卫等着我们?」
除非有人泄露计划。
我忽然想起先前被追杀,江浮竹说得「江湖叛徒」。
「我师弟绝不会背叛。」我深吸一口气,「他若要害我们,刚才就可以动手,与暗卫联合将我们一网打尽。」
赵言午犹豫一瞬,放下了剑:「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进来的洞口被毒人堵住了,石室内空气稀薄,必须尽快找到别的出路才行。
正当我焦头烂额之时,寒英虚弱出声:「既是冶铁,必定有水来冷却循环,找到排废水口一定能出去……」
众人顿时在硕大的石室内敲打起来,我咬牙闭眼道:「都别出声。」
黑暗中,我又回忆起,初学滚雪剑法时,竹林里,师父让我蒙着眼睛听雪声。
师父说,一力降十会,那些根骨好的弟子,学武事半功倍。
我是个女子,天生力弱,只能在技巧上下足功夫。
雪块从竹叶滑落得声音,细微得如同春蚕吐丝,我听了一个冬天,才能准确地用剑接住雪块,而不使其破碎。
我挽起剑锋直入地底,铁石相击,震得我手臂发麻,伤口再次裂开。好在细微的水声响起,越来越大,湿意逐渐晕染地面。
众人欣喜,合力撬开三尺厚的石板,果然见到一条下水管道。
我扶着寒英,跟着众人一点一点往下移,身上隐有血腥味传来,我意识到寒英已经忍到极限。
「要不然,你先睡过去吧,」我翻出金针,「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寒英咽下嘴中鲜血:「不行,只有我还算熟悉这里。」
他接过金针,扎在指尖,勉强保持着清醒。
排水道极为狭隘,但能发觉水在缓慢流动,众人顺着水流方向前进。
偏偏走到一个三岔口,水也干涸了,彻底失去了方向。
有弟子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我们真能出去吗?这么长时间了,说不定路都被堵死了。」
赵言午道:「按照计划会有人接应我们。」
可我们原本的计划是原路返回或是从郡守府附近出来,眼下这条下水道也不知会通向哪儿。
「既是陵寝,按风水地势,必定依靠庆阳河修造,」寒英道:「要不动声响地排出废水,只能靠地下暗河排入庆阳河分支。」
众人相顾无言。问题在于,我们在地下又是混战又是避难,早已无法辨认方位了。
「我们下来的地方是主墓室,朔方陵寝尊崇阳穴风水,主墓室朝东南。」寒英继续道:「既是东南,八卦中为巽方,水道向下倾斜为正东,我们此刻走左岔道便是庆阳河方向了。」
赵言午他们还未听懂寒英的话,头顶就传来轰隆声响,大抵是暗卫们清理了碎石,要追来了。
我急忙转身带着寒英走向左岔道:「时间紧迫,别犹豫了。」
他们见我领先向前,于是都跟在了我身后。
走出一段,终于地势向上,水声渐响。
未曾想,好不容易到了暗河边,又是一队人在守着。
借着天井口照下来的光,我估摸了一下人数,正欲杀出重围,竟有一庞然身影重重砸下。
看着那个胖子,我惊呼出声:「掌门?!」
又有好几个少年从天井口跳下来:「师姐,还有我们呢。」
25.
我们挤在满是货物的马车里,混出了戒备森严的庆州城。
马车摇摇晃晃,寒英发着高烧,掌门给他敷了药,又问我:「你们是怎么搞的?」
我捂着受伤的手臂,心身俱疲道:「我们过去时,灾银和地宫里的东西早已被转移,狗贪官还布下了人手守株待兔,差点我们就都折在里面了。」
掌门道:「不应该啊,我收到你师父的来信,信里他把事情安排得很周密,怎么会走漏风声?」
我累得睁不开眼,迷迷糊糊道:「您在哪儿收到的信?除了你谁还看过这封信?」
掌门碎碎念道:「我去襄城路上收到的信,我收到信当即就让老贺去安顿弟子,然后就调头混在商队里来庆州了,你那几个不争气的师弟,听说你们有麻烦也非要跟来看看……」
这次还真的多亏了掌门,若不是他对庆州熟悉,又神机妙算,我们怕是难以出逃。
只是私铸兵甲之事过于骇然,我们这一帮人虽目睹,可眼下证据估计都被那狗官销毁了。
到了周边城镇,一大片受伤的江湖人都躲在此处,就连湛月师太都传闻身中多刀,昏迷不醒。
赵言午他们神色凝重,直说下了地宫不仅没拿到灾银,还有更可怕的发现。
江湖众人都心生退意,我顾不得与他们解释,只想快些救治寒英。
掌门请了有故交的大夫来,才封住寒英的命脉,稳住他紊乱的内力。
寒英面无血色的醒来,看见我和掌门,猛地翻身坐起:「掌门你怎么会在这里?」
掌门刚想解释,寒英急忙冲出马车:「快去师父的藏身之所!」
我按住他:「你老实待着,我去。」
施起轻功飞出几丈,掌门跟上追问:「这是出了什么变故?」
我道:「怕是师父写给你的信不对劲,我们快去找他问个清楚。」
已是后半夜,城镇却灯火通明,是庆州来了人马挨家挨户搜查江湖乱党。
我心中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到了住所的那一刹那,脑中的弦还是崩断了。
大门敞开,满地的暗卫尸体,几乎连月光都要染成血色,唯有屋顶的那道人影依然白净。
寒光微烁,我愣神的一瞬,数支箭矢向我袭来。
幸而掌门拉了我一把,我及时挥剑去挡才避免被射成筛子。
黑影从各个角落显现,将弓弩对准我和掌门,诡异的嗓音响起:「白宴琛,如今你徒弟和好友也在这里,你要是不说出东西下落,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见阎王吧。」
听到这嗓音,我便汗毛直立,是那天纱幔后的老者!他便是庆州郡守!
白宴琛飞出一枚瓦片,暗处一个黑影应声倒地。
「哈哈哈哈白宴琛,你这般不中用了吗?」他笑起来难听而扭曲,「你根本找不到我在哪儿了。」
又是一枚瓦片飞出,少了一张对准我们的弓弩。
「我有无数影卫,你杀不完逃不掉的,」奸细的嗓音宛若鬼哭:「别再负隅顽抗了……」
「负隅顽抗的是你!」我听声辨位,猛地执剑刺向一处,却觉眼前虚影一晃,当即使出杀招,鲜血四溅下,倒下的只是个普通影卫而已。
我厉声道:「狗贼,你犯下种种恶行,证据确凿,我们江湖人一定会为民除害!」
「证据?哈哈哈哈就凭你们手上那点证据也想告倒我?痴人说梦……」
声音又在另外一个角落响起。
他到底藏在何处?!
我咬牙切齿,却听屋顶上白宴琛朗声道:「你若如此自信,就别再躲藏,出来与我对战一场,了结你我恩怨!」
「你想打我可以叫个人来陪你打,我就不奉陪了!」
刺耳的长哨声响起,一个黑衣壮汉走了出来,看着身形我觉得有些眼熟。
他手执长刀劈向屋顶,白宴琛及时闪躲,瓦片迸发。衣袖飞转,一柄青锋剑抵住了长刀,那是师父的佩剑,秋泓。
刀光剑影下,屋顶很快坍塌,二人又从屋顶打到平地。师父重伤未愈,虽力有所不及,可看架势占了上风。
我本不担心,忽听得掌门呢喃声:「这身影……是老贺……怎么会是老贺……」
我心骤然缩紧,场上黑衣壮汉的面罩被剑光撕裂,露出的面容正是贺长老。
白宴琛动作一顿,哨声一响,贺长老无知无觉般掏出短剑刺向白宴琛。
白宴琛长剑一舞,贺长老倒地,我急忙上前查探:「师父,你怎么样了?!」
白宴琛肩膀受伤,看着贺长老悲怆道:「你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贺长老似有所动,目光有一丝清明,挣扎了半晌,忽然口吐黑血,再也不动了。
「哈哈哈哈哈白宴琛你中了毒了,」那嗓音再次响起:「说出东西的下落,我给你个痛快,不然你也要落得这生不如死的下场!」
哨声又一次响起,我痛苦地捂住耳朵,白宴琛忽然摸了摸我的头:「辛夷,全套的滚雪剑法我只演示一次,你看好了。」
他吸气,剑花起手,下一瞬便跃出几丈,剑光快出残影。
如同朔风席卷雪花一般,绵密的剑招丝毫不给敌人反抗的机会。
眼见着对面有人射出弓弩,我才反应过来,持剑加入杀戮。
一套剑招结束,剑光又回到院子中央,白宴琛用剑支撑着自己,又咳出一大口血来。
我竭力扶住他:「师父。」
「剑法有长进啊,辛夷。」白宴琛竟然露出一抹笑来。
哨声停了,弓弩手倒了一地,狗贼气急败坏道:「白宴琛,你武艺再高又如何,强行运功只会让毒流得更快,早晚会变成一俱傀儡为我所用!」
没了弓弩手掩护,他终于无处躲藏,现出真身。
我怒视着他,却因他身前众多高手,毫无办法。
白宴琛起身冷笑道:「我绝不会被你控制。」
他忽然拔剑,刺入自己胸口。
我大惊失色,掌门也跳脚道:「何苦来哉!」
白宴琛淡然地看向那狗贼:「我心脉已断,武功尽废,你的毒就控制不了我。」
「不!不许死!」那狗贼竟也乱了阵脚:「快!快去把他们抓起来,白宴琛不能死,我还没问出东西的下落!」
白宴琛叹息道:「掌门,辛夷,我终究连累你们了。」
我握紧手中剑,正准备拼死一战时,远处又有声音响起:「你们可是在找官印?」
立在院墙上的,正是寒英。
有暗卫在郡守耳边说了什么,郡守忽然转了攻势:「去抓住那小子!他知道的不比白宴琛少!」
未曾想好几个暗卫上前,都被寒英摆脱。
我忍不住哭喊出声:「寒英!不要!」
暗卫们追着寒英远去了。
几发信号弹在微亮的空中炸开,老者下令:「撤!」
26.
我和掌门冒死运送白宴琛回到襄城,寄希望于襄城名医能把他救回来。
可惜名医只把了脉,便说无力回天,又交给我们一剂药丸,说是普通人服下能保百毒不侵,给白宴琛服下,也能维持他片刻清醒。
换句话说,白宴琛只剩片刻光景了。
我还想找医术更好的大夫,匆忙就要去求盟主李开,被掌门拦下了。
「这已经是能找到的最好的大夫了,」掌门叹道:「自绝经脉,华佗再世也救不了。」
我瘫坐桌边,心如死灰:「那掌门你就眼睁睁地看着?」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嘛。」掌门道:「更何况,你师父好多年前就死了,多活了这么多年,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无话可说,只能给白宴琛服下猛药,服侍他接见盟主李开。
听了他和盟主李开的交代,我才知道师父的计划还有第三路安排,那就是趁官差和暗卫分别被拖住时,让遇安去郡守府中偷出郡守私印。
那枚私印遇安最是熟悉,是能和江南钱庄账本对应的关键证物。
为防止计划泄露,师父写了两封信给掌门,第一封是让掌门去地宫出口接应,第二封才是真实的信,写了让掌门去接应遇安。
师父当初因信件被截,酿成惨状,因此这一回在信件上下足了功夫。
谁知送信的人还是被谋害了,第一封信泄露,第二封信被毁。
贺长老……他到底什么时候中了毒?
是了,遇安到了朔川派后,明明弟子们都没外出,师父也隐匿了行踪,官兵却还是杀上了山,想来那时贺长老他便通风报信了。
「没想到朝廷鹰犬竟已渗透到江湖边边角角了。」李开唉声叹气:「我本不欲和朝廷抗衡……」
白宴琛固执道:「私铸兵甲已动摇国之根本……并非江湖纷争,是牵扯到天下百姓的大事……」
李开道:「放心吧,我已经安排人去汴京布局了,又有江浮竹护送,官印和账本一定能到官家手中。」
可盟主只保证了一定能成功上诉,至于庆州郡守会不会受到惩罚,便闭口不提了。
「能令真相大白于天下,足以。」白宴琛吐出口浊气,转过头来,眼里的光渐渐散了:「大哥,十年前你的救命之恩我还未报……」
掌门凑上前去道:「唉,我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么,你要别这么较真就好了。」
不这么较真,就不是白宴琛了。
白宴琛又动了动手指,秋泓剑发出轻微悲鸣。
我泣不成声地拿起秋泓,他的手却垂下不动了。
27.
处理后事时,掌门还在碎碎念:「穿了十多年未亡人衣,这下好了,下葬都不用另找衣服。」
「吝啬鬼,活该你白发人送黑发人。」有人骂了一句,是被人扶着的湛月师太,她双目红肿,嗓音沙哑:「辛夷……你是他仅存的徒弟?」
我麻木地摇头。
湛月师太有意为白宴琛守灵,掌门把我拉到外头,风雪吹拂下我倒是清醒了几分。
掌门道:「他生前就已经在朔川派给自己挖好了坟,我得送他回去,秋泓剑你先保管着吧。」
「你们回朔川派了,」我的嗓音比湛月师太还要哑:「那寒英呢?」
掌门面露踌躇:「这事儿我和盟主还有湛月商讨过了,他们的意思是狗官暂时不会伤他性命,过阵子拿东西把人赎回来就行。」
我瞪大眼睛:「赎回来?向那狗官赎人?」
「那还能怎么办呢?指望我去和那狗官拼命?我连刀都扛不起来。」掌门道:「李开和湛月倒是一身好本事,可他们也要顾及门派弟子。这江湖上,又有几个真敢和高管权贵拼个死活?」
我不可置信地摇头:「不……我们斗了这么久,怎么能轻易低头……」
「辛夷,你还在朔川派时,我就和你说过,江湖不只有刀剑,更重要的是人情世故。」掌门侧头朝里面看去,正露出鬓边白发:「有些人自个儿当了大侠,到头来还要我这个老头子给他收尸守坟。还不如忍一时之气,低头活着好。」
我看到掌门的白发,心中酸苦万分,跪地磕头道:「这些年,多亏了掌门养活朔川派上下,辛夷叩谢掌门养育之恩。」
掌门看到我把秋泓剑放在地上,有些吃惊:「辛夷,你这是……」
「掌门大概不知道,我下山前,白宴琛已与我断绝师徒关系,」我狠下心道:「按理来说,我与朔川派早就没有任何瓜葛了,若有来日,再报大恩。」
掌门一时指着我说不出话,我又磕了个响头,随即跃身没入风雪中。
不管他人如何,我辛夷绝不低头,绝不。
28.
庆州这几日接连大雪,官路结冰,车马难行,但时不时还能看到官差在奔波。
仔细查探下,竟是庆州郡守要用资产打点人脉,贿赂上级。他想求高管帮他掩盖罪状,因此疯狂敛财。
更有先前天香楼准备的女子都被救走了,暗卫们狐假虎威抓了好几个良家少女。
我有先前被抓的经验,混进去更是顺理成章。
谁知天香楼的老鸨换了人,这回挑选女子竟只看姿色面容,首批献祭的女子并未选中我。
我一气之下打伤守卫,放跑了那些女子,这才吸引了暗卫的注意力。
他们终于认出我是通缉犯,于是把我下了大狱,又上报郡守,等候发落。
苏木师太教我藏匿金针的办法逃过了搜身,我乘着夜色磨破了捆着我的麻绳,又试探着去拆铁门上的锁。
动静没有引来守卫,倒是吵醒了隔壁囚犯,不耐烦道:「别吵了,你跑不出去的。」
我动作一顿,觉得声音有些耳熟:「老先生?你怎么被关在这儿?」
蓬头垢面的老乞儿伸头看我:「大闺女,你怎么又进来了?」
这里和普通监狱不同,是为武林高手专门打造的牢笼。我后知后觉地打量起对方:「敢问阁下是丐帮哪位长老?」
「非也,」老乞儿剥开乱发道:「我是玄冥阁前阁主,夏黄泉。」
我思考一瞬,随后道:「辛夷见过前辈,前辈真厉害,前辈早点睡吧。」
什么玄冥阁,什么夏黄泉,这么奇怪的名字,一定是老先生被关太久精神错乱了。
「喂!你一脸不信是怎么回事!」老乞儿竟然急了,挣扎着伸手去掰铁门,居然真的把铁门掰弯,留出一个大空隙,供他把头伸出来:「我在江南也是赫赫有名的!」
我惊讶于他的力量,顿时正色道:「我从未去过江南,前辈恕我失礼。敢问前辈是怎么被关进来的?」
「还不是中了那狗官的毒。」夏黄泉苦笑道:「我曾在巴蜀唐门待过,因此对毒药从不放在眼里,谁知就栽在了这种西域奇毒上。那狗官以此要挟我替他办事,我不愿意,就被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关着。」
我看着变形的栏杆道:「这铁牢怕是……锁不住前辈吧?」
「锁住我的,从来不是铁牢。」夏黄泉道:「只是我一用内力,就会失去理智,再被他们用毒药驱使,我不愿变成那样的行尸走肉。」
我长叹一声:「前辈受苦了。」
「有什么好苦的,前些日子我转移到这儿,这里还关着个俊后生,被折磨得那叫一个惨,」夏黄泉低声道:「他都一声不吭,我也不好意思叫苦。」
我猛地扑到铁门边:「他叫什么?是不是叫寒英?」
「韩影?好像是叫这名字。」夏黄泉回忆道:「他们把他押到水牢去了。」
我好像五脏六腑都被揉在一起了一样,心疼得无以复加,强忍眼泪道谢:「多谢前辈告知。」
静默了半晌,夏黄泉忽然笑了:「闺女,你是来救情郎的呀?」
我落泪道:「我想救,但恐怕救不成。」
有了先前之事,庆州防守森严,郡守府更是犹如铁桶,我摸不清戒备暗哨,想带着寒英越狱,难如登天。
夏黄泉道:「那狗贼的西域奇毒可通过各种方式控制你,你纵有神力,也难保暗箭伤人。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不欲说出我全部想法,只是犹豫着掏出了我藏在金针中的底牌。
「这一丸药,是武林盟名医所赠,」我道:「我不知道它能否保我不被西域奇毒控制,但我愿赌一次。」
至少也能防下不少迷药。
「少年人,总喜欢赌命。」夏黄泉伸过手来,「我替你看看吧。」
我将药交予他,等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药倒是好药,」夏黄泉道:「不过现在是我的了哈哈哈哈……」
我大惊失色:「不……你把药还给我!」
夏黄泉明明很和善,先前还关心妙如意,替我解惑,怎么突然会抢我的药?!
我摇晃铁门的动静声太大,又刚好到了守卫巡逻时间,我又被捆了回去,甚至嘴里塞上了麻布。
29.
我心里咒骂了自己千万遍,就我这个蠢笨的脑子,怪不得师父和寒英要把各种事情瞒着我。
暗卫要押我去审问时,我捏着手中金针,绝望地盘算着自己还有多少招数可使。
未曾想身后巨响传来,暗卫们慌张回头,却是一道道铁链甩来。
夏黄泉把沉重铁链舞得如同蛟龙,所到之处哀嚎不断,他猖狂大笑:「老子又要越狱了哈哈哈…………」
我猛地抽出身旁暗卫腰间佩剑,挣脱桎梏,才发觉我们正在郡守府中。
夏黄泉出声提醒我:「水牢在那边!」
我这才相信夏如泉是要帮我,急忙随着他往水牢杀去。
他带我走了捷径,杀得守卫们猝不及防,水牢铁门三两下就被他用铁链砸开,我冲了进去,正看到血肉模糊的寒英。
寒英已经睁不开眼了,直到我解开他,才有了些许声息:「辛夷……」
我抱住他,深吸一口气:「是我,我来晚了,对不起。」
「可不是你侬我侬的时候。」夏黄泉催促着我:「趁他们来不及反应,我们快走。」
我扶起寒英,边走边道:「前辈竟如此熟悉这里的防卫?」
夏黄泉说:「我逃了无数次了,那狗官排布岗哨的套路我都摸清了。」
「多谢前辈帮我……」我将寒英推给他:「既是如此,求前辈带他走吧。」
夏黄泉大惊:「你这是做什么?」
「趁他们来不及反应,」我不舍地看了寒英一眼,又坚定了目光:「杀了那狗官。」
「你疯了?!」
「我没疯。」我握紧长剑:「前辈救的人是我师弟,他也中了和前辈一样的毒,我相信以前辈力量一定能保他周全。」
我交代完一切,便斩断了夏如泉手脚枷锁,再一次杀向敌人。
从一开始,我混进庆州郡守府的目的,便是刺杀郡守。
为此,我甘愿成为采阴补阳极品,利用解毒丸,赌一把我能清醒着接触到郡守的可能。
杀了郡守,寒英就安全了。
30.
夏黄泉的越狱引起了郡守府的恐慌,庆州郡守终于露面,他下令所有暗卫去围追堵截夏黄泉。
我远远地听到他下令,便悄无声息地杀了一个隐匿角落的暗哨,埋在雪里,等着暗卫们被引走。
在身体被冻僵前,我终于听见院内暗卫的气息消失了,便翻墙而入杀入院内。
剑刚触及那人的后背,我便被暗卫的回击震开身去。
郡守扯着嗓子:「来人!有刺客!」
我一击不成,又飞身立柱,借着高度差杀了两个护卫后,再一次刺向郡守。
这一式杀招已穷尽我毕生所学,刺得极稳极准,可剑锋「铮——」的一声,断了。
他带了护心镜,我竟又败在了剑上。
他一脚踢向我,我极快地从地上摸了把护卫的剑横在身前,又一次砍向他。
缠斗中,我忽然听到细微的弹簧声,两枚暗器钉入我的左肩,我却趁着他发射暗器的空隙,近身刺了他一剑。
可惜受暗器之苦,我的剑偏转了,刺入了他的腹部。
赶来的护卫将剑架在我脖子上,可郡守也倒在地上,一时不敢挣脱我的剑。
他扭曲了面目:「你到底是谁?谁派你来的?!」
「无名小卒。」我披头散发,恶狠狠地看着他,如同女鬼:「只是为民除害罢了。」
他怒极,只是刚一动作血就晕染了锦衣华袍,一旁的侍卫紧张道:「大人!不要动!」
雪下得有些大了,被汗浸湿的衣服一点一点在我背后板结,我算了算时间,若是顺利,夏如泉他们该安全了。
郡守握着刺入他腹部的剑锋,中气不足起来:「何必呢,你杀到此处已筋疲力尽,放开我,我还能留你个全尸。」
一听他说话,我又清醒起来,我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必杀你。」
郡守又问:「你叫什么?你想想你的家人。」
「我的家人便是因你贪污了灾银,活活饿死的。」我又奋力想将剑刺得更深:「今日我便替万千朔北灾民,还有被你害死的江湖人报仇。」
「在我之上,还有大贪官,我也只是替人办事而已。」郡守似乎在求饶:「世间贪官无数,杀不尽灭不绝。」
「就是因为世间贪官无数,我才更要杀你。」我道:「我起了这个头,就会有更多人来杀贪官,来替天行道。」
就像当初贪官诬陷何东流盗灾银,会有叶凝阻止;叶凝死了,还有白宴琛;白宴琛死了,还有我……我死了,便交由后来人。
可后来人……真的还会在乎真相吗?
冷汗混杂着血沫在我身上凝结,我的视线逐渐模糊了,手上逐渐力不从心起来。
耳畔只剩下茫茫落雪声。
半晌,我没了力气,侍卫们把我按倒在地,去救治郡守……
忽有一道天籁在我身后响起:「辛夷,接剑!」
侍卫的热血浇了我一身,我猛地理智回笼,下意识地接过剑,在地上打了个滚,跃身而起。
还是同样的招式,我刺向那郡守……
「叮——」剑锋在守卫的阻拦下偏转半分,又一次刺向胸口护心镜。
可郡守却身体一僵,鲜血喷涌。
我这次拿得一柄软剑,剑锋撞到硬物却向上弯折,划过了他的脖颈。
我手臂已无半分力气,有人从背后抱住我,握住我的手又给郡守补了一剑。
这下他彻底死了。
我瘫倒在地:「寒英……你怎么会回来……」
「辛夷……我带你回家。」寒英艰难地扶起我。
我和他互相依靠着站起,雪停了,远处似乎有更多的人朝我们奔来:「师姐!」
31.
我醒来时,已经是在朔川派了。
我的床边堆满了各种礼物,我稍稍一动便是巨大的响声。
最小的师弟推门进来,看见我蹦得三尺高:「师姐你醒了?!大家快来!师姐醒了!大侠她醒了!」
掌门和师弟们一窝蜂地进来,我惊得想坐起身,却发觉浑身都疼得厉害。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许多东西,我听了半天才理清。
原来我走后没多久,师弟们为了找我,就拉着其余江湖人一起埋伏在了庆州城。那天夏黄泉闹出的动静太大,他们便去郡守府一探究竟,刚好见到了寒英,又随着寒英一起救下了刺杀郡守的我。
「强闯郡守府是重罪,」我急道:「那这下我们朔川派都要被朝廷通缉了。」
我当时特意辞别掌门,就是为了和朔川派撇开关系,想着暴露了失败了不要连累他人。
「通缉就通缉,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担着。」掌门敲了一下我的脑袋:「你想当独行侠可没那么容易,以后你就是我们朔川派的门面了。」
我有些茫然,师弟们迫不及待地道:「辛夷姐,你这下威名远扬啦……」
「那天去的江湖人都看见你的英勇事迹了,现在就连百姓都知道你啦。」
「叫什么辛夷姐,快叫辛夷女侠。」
我推开他们又问掌门:「那寒英呢?他怎么样了?」
「我很好,辛夷不用担心。」角落里传来他清朗的嗓音。
见到他完好的样子,我突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半晌,支吾道:「我……我有点饿了。」
寒英微微一笑,师弟们顿时吵着要他下厨,都被掌门赶出去了。
半晌,他端了白粥过来,一勺一勺地吹着。
我忍不住问:「你那天伤得很重,都好了?」
「还没好全,」他突然凑近,往我背后垫了个枕头,「但照顾你没问题。」
我闻到他身上药味,不自在道:「我不用你照顾。」
他皱眉:「辛夷嫌弃我了?」
我看到他扮出这副可怜样儿,又来了气:「你别来这套,骗我那么久还不够吗?」
他将粥喂到我嘴边:「我骗你什么了?」
我想到了很多,一时半会儿却又不能明说,只是夺过粥碗,「反正我不用你照顾。」
他突然道:「辛夷想去看看师父吗?」
我心中咯噔一下,又郑重点头。
我连师父下葬都没在,我是个不肖徒弟。
似乎看穿了我心中所想,寒英宽慰我道:「师父要是知道你杀了贪官,替他和叶凝报了仇,一定会很高兴。」
我迫不及待地喝完了粥,扶着他下了床,走出院落才知道师父葬在崖顶。
寒英在我身前蹲下:「我背你上去。」
我犹豫几分,还是趴在了他背上。
他稳稳地背起我,又道:「对不起,我一直以来瞒了你很多事。」
我咬牙不说话。
「我父亲是个江湖小卒,只因身怀一套心法秘籍被各方觊觎,幸得何东流收留。」他缓缓道:「何家出事时,我与何家人一起下了大狱,受何东流之托来救人的江湖客错把我当成了遇安。」
我看着他白皙的侧脸,觉得他小时候可能确实很容易被误认为女孩子。
「他们发现救错人之后,要把我丢下,师父赶来带走了我。」寒英道:「我本以为师父是为了心法秘籍才救得我,因此一直都很小心,后来才发现他不是。」
我搂住他脖子,无声无息地替他落泪。
他刚到朔川派时,又瘦又小,总是低着头,内向阴郁,我总觉得他是吃不饱饭才不高兴,又怎么想到他会背负了那么多东西。
他又故作高兴地哄我:「说起来,你真的是白宴琛唯一的徒弟,朔川派第一师姐啦,我其实都把精力花在修习内功上面,唯有你才继承了师父的滚雪剑法。」
话说到这儿,崖顶到了,他轻手轻脚地把我放下,指给我看:「这里是叶凝女侠的衣冠冢,掌门把师父和叶凝合葬了。」
我跪下磕了头,心里也替师父和叶凝女侠高兴。
下山时,我慢慢走着,又问寒英:「那夏黄泉前辈呢?」
「他……他那日喂了一颗药,我得以清醒,随后他便失了理智……」寒英难过道:「我本想阻拦他,可他内力太高受药物影响太深……」
我握住他的手:「你不必自责。」
「不过……他最后让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话?」
他突然贴近我耳畔道:「他说,若有机会,能喝杯喜酒就好了。」
我骤然红了脸,转身就要走,手却还被他抓着。
「辛夷,我心悦于你。」
32.
已经开春了,山下的玉兰花开了一大片。
我身上的伤逐渐好了,又闲不住管起门派内务来,只是偶尔忍不住发呆。
他到底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呢?
我也不知道我何德何能值得他喜欢。
苦思冥想许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反倒是惹得掌门担忧:「辛夷,你怎么了?是不是寒英那臭小子惹你生气了?」
我下意识地点头,又连连摇头:「没有的事。」
「没事儿,你要是烦他就直说嘛。」掌门道:「刚好我要派他去送信往汴京了结一下庆州的事,你得有大半年见不着他咯。」
「汴京?!」我拍桌而起:「那么危险的地方,你怎么说让他去就去?」
掌门悠哉道:「此刻他已经从山脚城镇上出发了吧。」
我提剑便往山下冲去,找了镇上马行一问,都说不记得有人买马远行。
转了一大圈,天都黑了,恰逢二月二龙抬头,有人群舞着龙灯游街,更难寻人。
我独自坐在孤寂的桥边,落寞地想,该不会他早已走远了吧,怎么连个信儿都不留。
又想起当初我被白宴琛赶下山时,悲愤之下,也没给他留信儿。
正难过愧疚时,有人提着大包小包站在我跟前:「辛夷?你怎么在这里?」
我看到寒英又惊又喜,抱住他道:「太好了,你还没走。」
「我下山替寄个信,又顺带买了东西,回去晚了些。」寒英放下手中东西,回抱住我,「你在这里,我又能去哪儿呢?」
我突然意识到我被掌门甩了,欲哭无泪:「我以为先前……你一气之下走了。」
先前他突然表露心迹,我不知怎么答复,便躲了他好几天。
寒英轻笑出声:「辛夷,你看这里,很多年前,我被人推下河,你把我救上来后,也是这样死死抱着我。」
「哪里是我救你了,我根本不会游泳,是你自己扑腾上来的。」我想起那时我和寒英相依为命,山下地痞流氓都能欺负我们,我从那时起,便发誓一定要好好习武,保护好寒英。
只是不知何时起,寒英就再也不要我保护了。
「辛夷……」寒英用手指勾了勾我的手,「我从那时起,就觉得你一定能成为女侠。」
我与他十指相扣道:「那你当本大侠的厨子,以后都要听我的。」
寒英笑着答应:「好。」
「你身上的毒是靠内力催发的,你不要再用内力了,我以后会保护你。」
「好。」
「我不想再闯什么江湖了,我要把朔川派发扬光大,你要帮我。」
「好。」
「还有,等事情安定了,我们就成亲吧。」
「好……」寒英猛然回头,「辛夷……」
我已面红耳赤,却还故作镇定道:「怎么,不愿听我的了?」
「我当然都听你的,」寒英突然倾身,「不过我也应该收点好处……」
一吻天荒。
(全文完)
作者:老冰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