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弟将我绑在他的房子里。
我狠狠咬在他的肩头,直到鲜血渗入我的唇齿间。
程祁放任我这只金丝雀将他咬得遍体鳞伤,眼角通红,盈满水光,仿佛委屈的人是他。
「程祁!我不欠你的!」
1
我第一次见到程祁的时候,才上高一,母亲拉着我的手指给我看程叔叔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程太太是个很温柔的人,她冲我柔柔招手:「这就是媛媛吧,我很早之前就想要个小姑娘,可惜没这个福分。」
一个看上去比我小上几岁的小男孩站在程太太身边,听见这话撇了撇嘴,好像很不满自己妈妈说的话。
母亲告诉我,那是程叔叔和程太太的儿子,叫程祁。
那天,我甜甜地打招呼。
「程叔叔、程太太好。」
我看不懂母亲和程叔叔眼神中的波涛暗涌,也看不出程太太苍白脸色下的疲惫痛楚。
我只知道,程叔叔一家很美满,除了他们的儿子人不大,脾气不小。
因为他明明不喜欢草莓,却看着我对着草莓垂涎欲滴时冷哼一声,把蛋糕上的草莓都拨进自己盘子里。
程太太轻声引导他:「今天是周媛姐姐的生日,不能把姐姐喜欢的草莓据为己有。」
而程祁只是多看了我一眼,然后手拢了拢将盘子抱得更紧,三下五除二直接塞进自己嘴里,鼓囊着嘴嘟囔:「现在没有草莓给她了。」
赌气的样子活像一只河豚。
2
但我没想到,第二次见到程祁,就是在程太太的葬礼上。在鹅毛大雪中,他小小的身子站得几乎和树林里的松柏一样笔直。
母亲不知所踪,我握紧脖子上缠着的围巾,还是走到他身边。
程祁长卷浓密的睫毛已经被冰凌和雪花覆盖,我不知道他在这里待了多久,但他的鼻尖和耳廓已经冻得红透。
掂量着自己身上的大厚棉袄和程祁身上单薄的衣料,我不用多想就把围巾取下来,笨拙地缠在低我半头的程祁脖子上。
我的围巾很宽很厚也很长,围在他的脖子上,几乎要把程祁的半个头埋进去。
虽然我还记着他夺我草莓的事,但是快成一座冰雕的程祁,看上去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此时,受伤的小兽终于抬起头来看我,我本以为那双眼睛中会是氲满水汽的。
然而,程祁的眼神锋利的像一把刀,里面确实泛着水光,更多的是凶狠和深恶痛绝,仿佛我是什么令他避之不及的垃圾。
他的声音带着鼻音,依旧生硬:「你不知道你妈妈在哪儿吧?」
我茫然地盯着他,直到看到他好像是在笑,我的手被他抓住。
他的手很凉,冷得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被他察觉到后抓得更紧,冰冷的指甲盖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我吃痛地叫出声来,那只手却嵌得更深。
明明是孩子的手,力道却大得出奇。
他带我冲上程家别墅二楼,很少人来参加程太太的葬礼,所以没有人拦着我们。
被他拉扯着,我跌跌撞撞爬上二楼,在半掩的主卧门前,我看到我的母亲和程叔叔相拥亲吻。
盯到眼球酸涩,我回头去看身边人的神情。我觉得我该说些什么,或者该说一句「对不起」,但我什么都说不出。
仿佛有东西钳制住我的喉咙,憋得干疼也冒不出一句话。
程祁的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在一片嗡嗡的耳鸣声中,他的声音和轰鸣声掺在一起,哽咽声变得不明显。
程祁凑在我的耳边很小声地问:「现在知道了吧?」
3
那天我们都跑了。
我们跑到外面的雪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然后,程祁上前来攥着不大的拳头想打我,我死死闭着眼,手也无力地垂在两侧,抖得不像话。
很久之后也没感觉到痛,我才睁开眼,看到程祁的眼眶红红的,牙关咬紧。
我倒在厚软的雪地里,程祁推倒我后,两只手疯狂地抓挠我身上的羽绒服,鹅绒飞了满天,呛到我们的嘴里、鼻子里,他也依旧没有停手。
鹅绒和雪混在一起,身上越来越冷,我也没伸手制止他。
一直到我看见母亲和程叔叔跑过来强硬地分开我们,程祁被扯过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抓着一团鹅绒,有几根手指甲撇开缝,渗着红色的血,灼得我不禁目移。
而我被母亲带回家。
坐在回家的车上,我拽着自己已经掉成单层的上衣,嗫嚅着嘴唇想问些什么,但看到春光满面的母亲,又觉得什么都不必问了。
4
一周后,我和母亲住进了程家。
在程叔叔的期盼眼神中,我还是没能叫出那句「父亲,」隔着长长的楼梯,我看到二楼程祁的房间门开着一条缝。
那条缝在我注视着的时候,又悄无声息地关上了。循着我的目光,程叔叔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小祁或许需要一些时间。」
我抿唇,不能理解程叔叔的语气为什么这么轻描淡写。
尽管母亲在来之前曾经和我说过,她和程叔叔是在程太太去世后才确定关系的,我仍然觉得匪夷所思。
这件事对程祁的冲击,只会比我更大。
所以在晚饭时,母亲夹给我一块排骨叮嘱:「程祁是弟弟,你记得要照顾照顾他。」
我点了头,并端起一份米饭走上楼时,能感觉到身后两个大人的注视,令我头皮发麻。
敲响房门的时候,我以为程祁不会开门,或许会大骂大叫让我离开。出乎意料的是,门开得很快,程祁几乎是以一种夺取的姿态,把我手上的碗抢过去。
程祁狼吞虎咽地扒着饭,半倒的碗漏了不少酱汁和米粒出来。
以这样的速度,容易得胃病。
想开口提醒,程祁却已经吃完,空碗砸进我手里,撞得我的手往下一沉,随后就是震耳欲聋的砸门声。
……算了,砸空碗总比砸满满的饭碗强。
餐桌旁的程叔叔还在笑:「前几天我给这小子端饭,他都没半点反应,看来他对媛媛这个姐姐还是挺喜欢的。」
我:「……」
我到底也是个不大的孩子,多多少少能想到。有没有一种可能,程祁在这个时间段更不想看见这位父亲。
5
往后的半个月,几乎都是这样的状态。
每顿饭由我端去程祁门前,再被他狠狠砸出来。
能吃饭固然是好事,但他往胃里倒饭的行为,很容易得胃病。更何况有一次,饭还正烫的时候,程祁仍然毫不犹豫往嘴里灌,我急得直接下手拦,他的嘴唇上还是烫出了个泡。
在一次母亲和程叔叔出门吃晚饭的时候,我主动要求留在家里。
我总觉得要做些什么。
毕竟程祁实在算不上一个坏孩子。
于是在他再一次打开门的时候,我用力靠在门上,手举着碗,保证在程祁够不到的高度,认真地劝告。
「程祁,吃饭要细嚼慢咽。」
我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去要求他放下放下,我能做到的,只有以更强硬的手段逼迫他养好自己的身体,仅此而已。
可这熊孩子咬得真的挺疼的。
「嘶——」我狰狞着皱眉,用手推开这小狼崽子,另一只手依旧举着饭碗,「咬完就好好吃饭。」
这顿饭的用餐时间终于超过了十分钟。
褪去坚硬的,刺猬般的外壳,程祁不过是个初中二年级,还很敏感柔软的孩子。
又过几天,程祁甚至愿意下楼来吃饭了。
程叔叔对他这样的变化很欣慰,我并不知道这种欣慰是否只是表面功夫。而程祁也照常开始上学,生活仿佛步入正轨。
6
今年我的生日宴,程叔叔大费周章地办得很精彩。走出温暖的室内,拿着冰爽汽水的我走到阳台上,任凭夏季燥热的风渗进每一根发丝缝隙中。身后的阳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我回头看到穿着白衬衫的程祁,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没扣好,大概是因为太热了。
他也握着一杯气泡酒,我眼皮一跳,几乎是跳过去,直接把酒瓶子拿到自己手里:「你还没成年,不能喝酒。」
程祁的眉头拧在一起,可以看得出来是很不爽。
没用。
就算气泡酒的度数不高,他也是个未成年人。
「屋子里有橙汁和桃汁。」
程祁没动作,这副气鼓鼓的样子让我想到小时候的他,尽管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这副模样还是让我不可救药地想到了圆滚滚的河豚。
这时候我突然想到,再过不到再过不到两个星期,就是程祁的生日了。
自从我和母亲来到这里之后,我能感觉到,程叔叔对于程祁似乎根本没有那么重视,我的生日会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准备。但是程祁的生日马上就快到了,程叔叔却没提起过。
7
我打算给程祁准备一个温馨点的生日,在他生日那天外出的时候,我在家里做着准备。厨房里有准备好的食材,我想给他亲手做一个蛋糕。
布置房间的任务原本也是我亲自来,我正往天花板上安置气球的时候,并不知道说要帮我一起收拾的母亲进了程祁母亲的卧室。
其实那是一个很完美的生日会,我努力做的尽善尽美。
就连程祁锋利了很久的眉眼都柔和下来,别着头脸红地说了一句:「谢谢……姐姐。」
不冒刺的河豚,确实很可爱,我借此机会戳了戳程祁的脸蛋。
皮肤很好,手感嫩滑,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后来他去了他母亲的房间,我也回了自己的房间,知道剩下的时间该留给他和他的母亲。
8
换上舒适的睡裙,我坐在自己的床上打着哈欠。
「咚!」
似乎有什么重物砸在门上,刺耳的声音疯狂拉扯住我的耳膜,我从床上蹭的一下坐起来,听到外面传来的嘈杂声音。
「小祁!你有什么事儿慢慢说……」
「滚开!」
连续的砸门声让我几乎感觉这扇门下一刻就会摧毁,不安像是水藻从脚底长出来,缠满我的全身,竟让我动弹不得,不敢去开门。
最后我还是在十秒钟内爬起来,飞快地冲到门边,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一把拉开门,想脱口而出的询问在我看到程祁红透的眼角时哽在喉咙处。
我发愣的片刻,程祁表情发狠,眼里盛的冷意几乎将我从头浇到脚。
「咣!」
玻璃相框在地上碎开,炸裂到脚下,吓得我往后一退。地上有程祁摔到地上的十几张相片,巧笑倩兮的程夫人拉着他的手,很温馨的画面,相片却是残缺不堪的。
「这下你满意了吗?」我听到程祁大声质问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妈……」我抬眼看向一旁的母亲,想问这是怎么回事。
却听到母亲推卸的话。
「媛媛啊……妈妈虽然知道你不喜欢小祁的妈妈,但也不该拿这些相片撒气啊,死者为大!」
这话说得多不可思议啊……我看着母亲,感觉是刚认识这位生我养我十几年的生母。
程祁举起手来,眼中全是燃烧的火焰,我毫不怀疑下一秒他的巴掌就会落在我脸上。可他最后手掌落在门板上,发出的震荡和声音震得我耳朵一鸣。
9
程祁冲出了家门,我呆愣愣地站在自己屋子的门口,直到母亲来拽我的衣服。
我甩开母亲的手,蹲下身子,一片一片地捡起来照片的残骸。母亲也蹲下身子,但她恨铁不成钢地拍开我的手。
才捡起来的碎片重新散在地上,还掺着我手上被玻璃渣子划破流出来的血。
「妈妈不想看到这个女人,当初要不是因为她在你程叔叔失意的时候陪在身边,我和你程叔叔就不会错过,早就和好了!」
「妈?」我仰起头,不敢置信地问,「是你干的?就为了吃这飞醋?」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有东西顺着眼角滑落到下颌,滚烫滚烫。一股莫名的可悲从心底滋生,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在母亲拥有它之前,母亲明明是正常的、可亲的。
可是如今母亲的脸上,我只看到了自私,看到了嫉妒。
难怪程祁不喜欢我和母亲。
设身处地,如果我是他,也不会喜欢。
最后我还是把那些碎片都收集起来,趁着这两天是周末找了个店面将图片复原出来。
只是崭新的又怎么比得上程祁和他母亲一起印出来的有意义?
我尽力将那些碎片黏在一起,抚平照片上的褶皱,它那样安详地躺在我的书桌上,程太太温柔的眼神一如我那时候第一次见到她。
终于,我忍不住嚎啕大哭,扑在书桌上。
我想,我和程祁应该永远也成不了一对和平的姐弟了。可是在第一次见到程祁的时候,我明明是喜欢这个弟弟的。
10
整个周末程祁都没回家,我把相片拿到了学校。我们这里的中学分初中部和高中部,我在高一,程祁在初二。只是我才刚走进教室就听到有人边往我这儿张望,边窃窃私语。
我攥紧了手上的相片,坐到座位上,那些话却越来越清晰。
「听说周媛的妈妈是程祁的后妈……」
我知道,程祁的成绩也算差不多,再加上那张脸长得眉清目秀,倒是高中的不少女生也都知道他。尽管他脾气出名的有点怪,却也又不少对年下弟弟抱有幻想的高中女生去找他表白。
都被他以好好学习为由拒绝了,反而更是招惹狂蜂浪蝶。
现在,这些人坐在座位上,对我的编排我听得清清楚楚,我却无从辩驳,只能想着下课后去找程祁,把照片给他,顺便郑重的做个道歉。
我没能如愿见到程祁。
看到程祁的身影时,我离他还有一段路。两个小太妹拦在我面前,我认得她们,听说时高中部喜欢程祁的人,表白了很多次都没能成功。
我喊程祁的名字,他回头看见我。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面写了几丝厌恶,还有我看不懂的复杂。
合该如此。
那两个小太妹揪住我的头发,叫我以后离程祁远点,别惹他不高兴,说我是个小三继母带来的恶毒继姐。
程祁就站在不远处看着,逐渐模糊的视线中,我似乎看到他的嘴角上扬。我不知道他是否在笑,总之他的旁观已经说明了很多事情,比如他确实讨厌我,讨厌的要死。
他喜欢看别人欺负我。
他重新露出那一身刺,甚至比以往更锋利。
可做错事的人也分明不是我。
11
我的作业本写满了「小三的孩子、贱人、狐狸精、骚货」诸如此般下流肮脏的词汇。
其实她们的目的很好猜,无非就是想在程祁面前讨个风头出。
我亲手把她们的本子撕碎,换来的是一群人的围堵。
学校旁边的胡同没有人,深秋的夜很冷,她们抓着我的脑袋往水里摁,我能感受到肺部涨得要窒息一般,大口大口的水呛进我的鼻子,灌进我的耳朵里。
「周媛,说你对不起程祁!」
我没说话,其实不是因为我骨头多硬。只是因为水呛得我一直在剧烈地咳嗽,说不出话来。
她们仿佛找到了捉弄我的乐趣,每一个人将我摁进去后,都会在我耳边低语一句:「周媛,说你对不起程祁。」
然后来不及让我说话,口鼻就又被灌满。
周而复始,直到她们折腾累了。我趴在地上,感觉每一次呼吸都是窒息的疼,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觉得能自在呼吸,是这么快活的一件事。
「周媛……对不起,程祁。」
断断续续说完后,她们才满意离去。
第二天,她们依旧是同样的手段。
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她们把程祁带来了,我看到程祁原本不耐烦的神情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化为复杂。是恨意,纠结,怒气,掺杂在一起,似乎还搅着些别的什么。
来不及看清,两个人扣着我扑到程祁跟前,我只能看到程祁的鞋面。
我知道她们想要什么,我偏不说。
我咬着牙喊:「我没有对不起程祁!」
身旁的小太妹气急败坏地拽着我的头发,让我得以仰起头来看到程祁,我浑身湿漉漉的尤其狼狈,抬头看见程祁站在那里,心底有一丝期望他能出手阻拦。
「打架别打到我跟前。」程祁说完后转身就走。
这句话像冰川坍塌,沉重冰冷的冰山砸得心脏钝疼,我知道有什么东西永久的熄灭了。闭上眼睛,耳边的骂骂咧咧还在继续。
欺负我其实并不能使程祁对她们另眼相待,但她们确实是找到了发泄不快的地方。她们不过是借着私欲,肆意妄为。
脚步声渐远的时候,我从地上自己爬起来,往家的方向走。
12
程叔叔和母亲都不在家。
我换下鞋,踢踏着拖鞋走进浴室。热水冲刷在身上,低头就能看见那些大大小小的刮痕,和在地面上磕碰出的淤青。
洗完澡后,我呆愣愣地躺在床上,手机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我才恍然般按下接听键,手机开了免提。
开口时,声音是自己都未曾设想过的嘶哑。
「喂。」
母亲焦急忙慌的声音传过来:「媛媛,你程叔叔外面好像有人了!」
其实我并不意外,所以只是抿着唇,艰难地用大脑思考过后说:「妈,那我们能搬走了吗?」我不想待在这个地方了。
后半句我没说出口,我知道母亲的想法,向来不会因为我的态度和意愿改变。
「他别想!」母亲又疯狂起来,「他明明很久以前就说过爱我一辈子……媛媛,你之前不是挺喜欢凑在程祁那孩子身边吗?你劝劝他,你让他跟你程叔叔说说,说说妈妈的好。」
「小孩子哪有那么记仇?你哄哄他,求求他。」
「他到底还是你程叔叔的亲儿子,你程叔叔多少也会顾念他的想法……」
再听下去,我只会觉得越发离谱。
我直接挂断电话,将手机调成静音,打着赤脚踩在地板上,想下楼给自己灌一杯热牛奶。
一打开房门,就看到程祁冷若冰霜的一张脸,激得我差点打寒颤。
「你要搬走?」
我不想喝热牛奶了,往后退了一步:「搬走正好,你讨厌我,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我爸外面的人,是我找的。」
我从未见过的字句搭配中,晦涩地拼凑出程祁这句话背后的含义,还没来得及震惊,程祁就开口警醒我:「现在我觉得,他们俩人挺般配的,适合烂在一起,还是别让人去搅合了。」
「周媛,别想着搬走。」
说这话时,程祁的视线像是要把我拆分入腹。
「撕相片的事,不是我做的。」我知道解释起来很苍白,但还是说出了口。
「周媛,你觉得我会相信吗?」不出意外地被程祁挖苦道:「就算不是你亲手撕,也是你们母女俩沆瀣一气毁的,讨好我,靠近我,对我好,是不是也有那个女人从中周旋的缘故?」
他逼近我,声音几乎颤抖,像一只挣扎的困兽:「为什么你要那么做啊……」
我感到身心困顿。
程祁问我,我又该去问谁?
13
学校里说我的话越来越难听。
「周媛她妈是个狐狸精,勾的程祁他爸爸在他妈妈死了当天就滚到床上去了!」
「周媛长得那么好看……」
「说不定背地里和她妈一样放荡,难怪程祁不待见这个姐姐。」
「还姐姐?我要是程祁,都恶心死了。」
……
母亲再也没打过电话,看来程叔叔又和她重归于好。
经常被围堵的我,从清醒挣扎变得麻木,每次拖着身躯回到家中,偶尔还会遭到程祁的质问。
我觉得我要疯了。
在又一次程祁逼近我质问的时候,我抬起酸疼的脖子,被撕扯过的头皮正隐隐发痛,我看向已经比我高出一个头的程祁,声音发抖地问他:「你还要折磨我多久?」
就算是被她们欺负的时候,我都没感觉到这么凄凉过。
他愣住了,也许是我的表情太过惨淡,他竟一时没说出话来。
我重复问他:「程祁,你还要折磨我多久?」
眼泪夺眶而出,那一瞬间,我看到程祁罕见地露出一瞬像是无措的神情,随后转身离开。
我更倾向于是我看错了。
因为他说:「一直,永远。」
14
程祁单独找我的次数少了,但在学校的时候,我常常能看见他。
很多次,当我头皮发紧,狼狈至极的时候,和他擦肩而过,我都再也没去望过程祁的眼睛,我害怕再次看到让我绝望的东西。
即使那道目光一直在注视我。
我上课依然拼了命的学习,除了我自己,我知道没有人来救我。
高考前的一个月,放学后我照例走出教室门,看到来找事的那几个小太妹,知道今天又不会善终。
做好了会被抽巴掌,揪头发的准备后,她们把我拉进胡同里。
当她们开始撕扯我的衣服时,我意识到这次不一样。
「滚开!」我拼命挣扎喊叫,想拍开她们的手,却听到了身上衣服被撕拽开的声音。
「呲啦——」
心上和衣服一同破开大洞,呼呼地刮着寒风。我看到她们几个争先恐后地举着手机,有什么东西仿佛踩空了一般,不断下坠。
我猜,她们会发给程祁,甚至更多人,来炫耀她们的功绩,炫耀她们在我身上做出的「正义」之举。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糊满我的脸,我手忙脚乱地抓着身上的布条,却只是无用功,密集的闪光灯照的我一瞬间恍惚,脑袋涨得要昏过去。
突然有其他人的脚步声,在一片轰鸣声中震耳欲聋,我把自己抱成团,想祈祷又不知道祈祷什么。
我听到咒骂声,似乎是程祁的,我紧闭着双眼,累到不想呼吸。
阴暗的胡同里,我听到此起彼伏砸碎东西的声音。
似乎自己的一部分也被砸碎了。
最终昏过去之前,有一件足以将我完整包起来的外套裹在我身上,我感觉到自己从地上被卷起来,落入一个泛着冷气的怀抱,抱法笨拙生疏。
并不宽阔温暖,也并不安心。
15
醒来时,我感觉到喉咙有一团火在燃烧,眼皮昏昏沉沉,肿到睁不开,我咳嗽两声,挣扎道:「水……」
有人把我扶起来,一杯蕴着热汽的水递到唇边,我咬着杯边疯狂往自己喉咙里灌下去。
我想到昏迷之前的事情,眼泪无意识地流了出来。
「你发了高烧,别哭。」程祁生硬的话让我泪流得更厉害,耳朵中突然闯进一句话。
「我知道不是你做的了。」
我迷蒙地睁开眼睛,在眼睛被糊得变形的世界中,这两年里第一次从程祁脸上看到了类似后悔的情绪。
「你烧得迷迷糊糊,嘴里还在嘟囔着不是我撕的……我打给那个女人,逼问才问出来,那些相片你真的毫不知情。」
他一顿:「为什么你不辩解。」
「我解释了。」
程祁不说话了。
就像程祁说的那样,我们是母女,说不定是沆瀣一气来欺负他的呢?如果不是他亲自逼问出来的结果,他不会信。
可我最开始是真心实意的。
我很喜欢那个赌气起来像河豚的小男孩。
「我把她们的手机都砸了,带回来彻底销毁。」程祁的语气有些惴惴不安,谈起刚刚的事情。
「我没做错什么。」我听到自己嗓子里发出嘶哑的声音,「我从来不欠你的。」
「我没有对不起你。」
还有一个月,我就会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家。
程祁拥住我,我听到他在我耳边反复呢喃,带着压抑后的狂喜。
「不是你,真的不是你,还好不是你……」
我感到悲哀、可笑。
这天起后,我再也没遇上那几个欺负我的小太妹,也再没听到过那些声音,生活似乎重归平静。唯一不同的就是,程祁对我的态度转变很多。
16
他似乎真的成了一个很称职的弟弟。
每天早上上学的时候,我总能看到挎着两个书包的程祁站在门口,我走过去时他会冲我笑。
有点傻愣愣的。
我会夺过来属于我自己的书包,他不敢拦我,然后抿着唇跟在我身后。
放学的时候亦是如此。
因为高三的下课时间比较晚,每每我扛着书包走出校门的时候。都看见站在路灯下的程祁,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比我的影子还像影子。
每当他靠近我,我会骤然后退。等我回过神来,他眼里的光彩已经变成写满的委屈,看得我很想笑,但笑不出来。
他说话我很少搭腔,他说的最多的是「对不起」,我从没回过他没关系,他便锲而不舍的继续说下去,直到我们回到家中,我将屋门反锁。
不可能没关系。
在我无数次从梦魇中惊醒的时候,梦中的撕扯,咒骂,和程祁那比刀子还锋利的眼神就将我伤得体无完肤。
而当我觉得屋内喘不过气即将窒息,拉开屋门的时候,就看到程祁站在门口。
我蹲下身子抱头痛哭,脑子里回荡的是程祁在梦里冷漠的那句:「一直、永远。」
程祁想把我抱起来,他茫然无措地说:「我听到你在屋子里哭,姐姐,你做噩梦了吗?」
他笨拙地想安慰我,而我打开他的手,重新反锁屋门。
这种混蛋的生活直到我考上大学,结束了。
17
出成绩,填报志愿,都在计划之中。
我几乎是逃跑的姿态,在刚发下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就拎着行李箱去了隔壁市。
当我把所有都抛下,爬上 A 市最高的山峰时,看着远处冉冉升起的朝阳,脑子里想起那个抢我草莓吃的小男孩。那时候他眼睛里的光,就如同这一轮新日。
程祁给我发了很多条微信的好友申请,我看着那个同意键许久,却没能点下去。
我已经不知道拿什么心态去面对他,我想我是怨怼的。我怨怼他冷漠旁观,甚至几番火上浇油,可我想到母亲做的事,脑子里的小人就又叽喳吵闹起来,觉得他那时候恨我属于人之常情。
程祁是我的噩梦。
论不清对错,理不清因果。
想不明白,干脆不想。
比起以前那些年的谨慎规矩,离开母亲后,竟使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松快。
18
但我没想到程祁会不管不顾追来了 A 市。
一个身影拦住了我,活像一棵挺拔的松。
我看向程祁的同时,他也与我视线相撞。看得出来他这几天找不到我有点疯狂,眼下有显而易见的乌青。
我发现高中这几年,竟然没敢正眼看他。
比起我印象中的他,程祁下颌线更加明显,个头也又窜了点。唇红齿白的他穿着白衬衫站在这学校门口,赫然就是标准纯情男高的模样。
我们之间隔的距离不算远,我看到他的嘴唇开合。
「为什么要抛弃我?」
我转身就走。
程祁一把冲过来拉住我的手腕:「我们说好了要烂在一起,你却不声不响跑来了这里,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早就想要摆脱我了?对吧?」
最后他说了一句,「姐姐……别不要我。」
有些荒唐。
以前我很多次示好,那么久的努力都难换他一句心甘情愿的姐姐,现在却因为我做好了要离开的姿态,逼的他主动开了口。
小时候这熊孩子手劲就大,现在更是变本加厉。我的手腕被他攥在手里,不能动弹分毫,我感到胸口一口气无处发泄。
「程祁。」我回过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松手。」
他不说话,只是摇头。一双眸子盈满了潋滟,感觉轻轻晃荡便会洒落,可怜巴巴的,像只被遗弃的小兽。
我当时报志愿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神情。
这副柔软的样子真的是很好用,每当程祁露出这样的表情,我便不自觉地放柔了语气。
「程祁,别抓了,我手疼。」
程祁无措地松开手,我收回手臂,手腕处已经被攥得印出了红痕。
他看着我的动作,抿着唇说道:「我错了。」
我和程祁的身份好像做了互换。
但无论多少句对不起,都无法修补我们之前糟糕的经历。
我转身离去。
19
程祁确实是个很任性的人。
我接到自己导员的电话时人是懵的,导员告诉我,我的弟弟自称与我产生了矛盾,我不肯见他,所以这时候他正在教学楼七楼的窗户台上坐着吹冷风散心。
学校的态度很明显,让我赶紧把人劝下来。
没想到,程祁会用这种极端的法子逼我去「安慰」他。
我发现自己真的从来没有了解过他。
爬到七楼的时候,我看到的就是程祁的侧颜,他半仰着脑袋,任由午后的阳光在他的皮肤上肆虐。闭着眼睛的他,实在是很恬静,也很好看。
半点看不出河豚样。
「程祁,我没想到你会那么幼稚。」我忍不住冷嘲他,「你以为自己是谁,所有人都要围着你转吗?」
程祁却没有理我,自顾自从背后提出来一篮子硕大丰满的草莓。
他看着我,声音和眼里满是恳求,「我把草莓还给你,你把姐姐还给我,行吗?」
「程祁,别说了。」我声音放轻,回忆起过去,有些疲累也有些恍惚,「你知道我们都回不去的,高中三年,我努力靠近你,但每一次你都把我推远,在我被那些人扯开衣服的时候,我们就回不去了。」
这是他放任的结果。
我的话刺痛了他,我见到程祁脸色煞白,显然,他也知道后果会有多严重。
站起身来,我捏起一个草莓放入他的掌心,俯视着他此时耷拉的脑袋。
「你做再多,也已经没有用了,我们都要向前看。」
还没缩回来的手指被猛地抓住,程祁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
「可我想弥补,我喜欢你。」
在巨大的回忆翻腾中,这句话显得尤其麻木苍白。我低头看着他抓紧我的手指骨节泛白,被我一根根掰开。
「喜欢不是你这样的。」面前程祁的眼角鼻尖都泛着红,他还想挣扎,我已经冷漠丢下几个字,「想弥补,你随意。」
20
从那天后,程祁就消失了。
虽然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但没有来招惹我,这已经足够。
放寒假那天,我重新见到了程祁。
他的脸色比折腾自己的那阵子看上去好很多,甚至称得上是神采奕奕。
「周媛,」他看上去和我宛如君子之交,眼神温和得像在看一个老朋友,「陪我吃顿饭吧。」
我本来不想理他,但程祁说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会纠缠我。
我这才跟着他到一套房子面前,听见他说:「这是我妈妈留下的房子,只有我一个人有钥匙。」
我有些诧异,因为很久没有听到程祁说程太太了,也没有想到程太太会在 A 市给程祁留了一套房子。
房子内部打扫的一尘不染,看得出来程祁非常珍爱这里。
或许是因为程太太的缘故,我收起了防备和疏远,抬头看着在厨房忙活的程祁,竟然鬼使神差问他:「需要我帮忙打下手吗?」
程祁摇摇头:「我应付得来。」
其实他不说也看得出来,他做饭的手法看上去很娴熟。我眨眨眼,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些。
四菜一草莓奶昔,我看着清一色的辣味菜品,净是我喜欢吃的。
「你不是不能吃辣吗?」
程祁的口味相当清淡,那时候我是个无辣不欢的人,而他一点儿也不沾辣椒,甚至连咸味重点的也不吃。
他笑了笑:「现在也能吃了。」
今天的程祁很别扭,也或许是因为他之前的态度和现在差别太大,才显得判若两人。
程祁做的菜出乎意料的好吃,我扒着碗里的米饭,看着他吃辣而神情自若的模样,想到他以前吃个辣椒辣得涕泗横流,倒是很可爱。
草莓奶昔也刚刚好。
只是一股突如其来的困乏席卷了我,我感到四肢沉重得抬不起来,眼皮子也直打架。
意识到不对劲的我抬头看到程祁的眼神,那是一种被歉疚裹挟的浓烈爱意,几乎要将我淹没,溺毙。
世界昏暗之前,有只手托住了我的头。
21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四肢挪动时,有细碎的金属碰撞声。我的四肢被栓起来了,铁链保证我在这张床上行动自如,却不能够到窗户和门。
程祁正好推门而入,手上端着草莓三明治和牛奶。
「姐姐,要吃饭吗?」
多纯粹的一双眼睛,我几乎要以为这铁链不是他绑上的了。
我扯着身边的铁链,任它们摩擦出刺耳的声响:「程祁,你这是做什么?」
「我想要姐姐永远陪着我。」他侧着头,又露出那副河豚般的赌气神情,像个要霸占自己玩具的孩子。
可我不是属于他的。
「我的父亲不关心我,姐姐的母亲也不关注你没有人会发现我们一起在这里。」
他说的是实话,但我听着很疲惫。
程祁把手上的餐盘放到一边,膝盖屈在床边,眼里是很清晰的迷恋。想到他昨天平静的眼神,我不禁出口讽刺。
「程祁,你的演技挺好的,你该去学表演。」
他没有搭腔,而是轻轻捋起我的袖子,上面有一排小小的牙印,是小时候的他咬的。
「我那时候咬得那么深,姐姐一定很疼。」
确实挺疼的,我把手臂收回来,面前人却忽地拥我入怀。明明说的是我自己的事情,他却先一步红了眼眶,仿佛遭受委屈的人是他。
双手挣脱不开,我倚在他肩头的脑袋张开嘴狠狠咬下去。
「嘶——」
他吃痛,却没松开我,我能感觉到他背上的肌肉紧绷着,我的牙仿佛嵌进去一样,咬的牙酸。
松开口的瞬间,我看到鲜血渗出来。
程祁全然感受不到痛苦一样,声音闷闷的:「让我好好抱一会儿吧,姐姐,我想这样抱你很久了。」
「程祁!」我有生之年第一次爆了粗口,「我他妈不欠你的!」
「是我欠姐姐的,但我舍不得姐姐离我而去。」他坦然得让人绝望,「是我不好,对不起。」
我感觉我也要疯了,眼泪夺眶而出。
是什么把我、把程祁变成了这个样子?
在我发愣的时候,冰凉的什么东西已经贴在我的唇瓣上。我看着近在咫尺的程祁,疯狂地噬咬他,血腥味蔓延在口腔中,他却依旧不肯停下来。
22
他日以继夜的在我耳旁说着喜欢,任由身上被我抓咬得没一处光洁的好肉,任由我骂他,说出讽刺挖苦的话。
而除了拥抱和日常的亲吻,他又没做出其他举动。
有时候我常常在想,他把我这样绑在这里,折磨的到底是我,还是他?这个问题好像没有定论,我看着他身上落了大大小小的疤。
外面下起鹅毛大雪的那天,我感受着热气呼在耳边,他的声音在耳廓里越放越大。
「姐姐,我喜欢你。」
「喜欢不该是这样的。」我执拗地纠正他,偏过头去。
但我自己也分不清楚,喜欢到底该是什么样的?母亲说她喜欢程叔叔,母亲却变得歇斯底里。程叔叔说他喜欢母亲,却也在相处的时光中消磨殆尽。
我是喜欢程祁的,但我并不想和他在一起。
只剩这个念头越发清晰,在我脑海中不断叫嚣。我们之间相隔了太多事,我做不到毫无芥蒂,做不到全然抛下。
「程祁,我喜欢你。」
我看到程祁的眼睛中闪起夺目的光。
我很坚定地一字一句说:「但我也讨厌你,我不想和你在一起。」
有什么东西破碎了,散了一地,我看到他红着眼眶,泪成串地滚下来,看得我也有落泪的冲动。
其实没什么好哭的,他之前喜欢着我的时候,不也是讨厌着我的时候吗?
我们都做不到纯粹的去爱对方。
程祁抬起袖子擦净眼泪,这个举动很像小孩子。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嘲地笑笑。随后用一双朦胧的眼睛看着我,凑过来,热气呵在我的脸上。
没有啃咬,这个吻像是羽毛一样轻巧,带着虔诚和告别。
我和他朝夕相处那么久,对他足够了解。其实对我来说程祁很好说服,我一直都知道,当把一切摊开在他面前时,他会接受这个事实。
23
程祁解开了我身上的锁链,双脚再次踩在实地上时我竟有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仿佛大梦一场。
他说:「周媛,当我姐姐吧,当我姐姐的话,我们也能永远在一起。」
我想骂醒他,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对于程祁而言,他需要的不是劝慰,而是拒绝。
他好像真的放过了我,放过了自己。
那之后我总能在各种各样的地方偶遇程祁。
每次「碰巧」遇上后,他就笑吟吟地喊姐姐,然后往我的怀里塞各种小礼物。
或许是我喜欢的零食,又或者是我喜欢的小物件,我惊讶于程祁倒是很了解我喜欢什么,但又觉得荒诞。以前我希望他在我面前收起河豚的刺,现在用刺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反而是我了。
我低估了程祁折腾自己的能力。
当我看到程祁一只手拎着城西我最爱的那家小笼包,另一只手鲜血淋漓的时候,我自己差点气血上涌没过来。
我沉着脸问他:「怎么回事?」
「它想叼我小笼包,我忘了被狗追着不能跑,跑起来的时候被咬了。」程祁的回答很坦诚。
我气极反笑,拉着他往校外的医院就跑。这家伙还没心没肺地提醒我说:「小笼包……」
我直接一把抢过来他手里的小笼包提着,恶狠狠地说:「一会儿让你自己尝尝,被狗咬伤都得护着的小笼包有多好吃。」
「那是买给你的……」程祁嘴里还嘟囔着。
我感觉脑仁更疼了,迟早被这家伙气出脑血栓来。
在医院里,我陪着程祁包扎伤口,打了破伤风和狂犬疫苗,医院里的医生提醒说:「往后还有四针,记得来医院打。」
我没好气地问程祁:「听见了吗?」
「听见了,但是姐姐能不能陪我来打,我怕疼。」程祁楚楚可怜望着我。
一向自诩文明的我很想骂脏话。
你顶着一手臂伤回来的时候不嫌疼,打个针唧唧歪歪的?小时候骑自行车翻沟里一身伤的时候这家伙也嘴硬得不得了,一滴泪一句话都没说过。
「程祁,你是不是故意的?」我紧盯着他,「你不会知道那个狗要咬你就乖乖站那儿给它咬了吧?」
程祁楚楚可怜的眼神别开,和我视线相错。
猜对了,更气了。
摊开他买回来的小笼包,我塞给他一双筷子。
「自己吃。」我气饱了。
「这是我买给姐姐的……」
「你这样伤害自己博同情买来的东西,我吃不下去。」我推开他那只递筷子的手,「吃完了……后面的四针我来陪你打。」
程祁眼睛发亮,狼吞虎咽起来,这般不顾身子往嘴里塞东西的样子,恍惚间让我感觉回到了儿时。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手已经按在他的筷子上。
对着程祁的眼睛,我如鲠在喉,最后还是劝告了一句。
「吃慢点。」
24
后面的四针我到底是陪着程祁去打了。
往往是我一脸平静地看着他装模作样喊疼,随后便将手里带来的糖果、草莓,橘子什么的直接塞进他嘴里。
打完后,我没想到程祁半点不顾忌我的话,依旧变着法子地折腾自己。在这个月他第三次发烧后,程祁拉着我的衣角恳求我。
他终于还是露出了本性,他这段时间伪装成好弟弟也不过就是为了现在。
「姐姐,要不你打我几顿吧……她们那时候怎么欺负你,你就怎么欺负回来。」
我转身就离开了医务室。
如果每个人都沉溺在过去的对错里,又有谁来向前看呢?
程祁始终走不出来,那我就带着他走出来。
我给认识的学长打了个电话,请他帮我演几场戏。
往后的几天中,我和学长几乎同行,在食堂有说有笑的同时,我看到边缘座椅上,有那个我最熟悉的身影,距离太远,我看不清神情。
但我知道,那是程祁,受伤的程祁。
程祁就这样跟着我们跟了一整个月,最后他忍不住,堵住了我的去路。
「我们再吃一顿饭吧。」或许是看到我紧张又防备的神情,说完后的程祁苦笑强撑着补充一句,「放心,这次不下药,在外面吃。」
等待上餐的时候,程祁一直在低头看着手机。
我们有说有笑地吃完的最后一顿饭。
谈到小时候的程祁,我诚心诚意地说:「你小时候赌气起来真的很像河豚,现在也像。」
他听到我的话,做出了类似的表情,逗的我又笑起来。
放下碗筷的时候,程祁低着头说:「我申请了出国做交换生。」
瞧着我错愕的神情,程祁抿着唇调笑:「别露出这种表情啊,姐姐,我会更舍不得的。」
「出国前,我都不会再来找你了,我怕自己会后悔。」程祁调皮地眨眨眼睛,「如果再见到我,姐姐也不要给我靠近的机会了,像现在一样,或者比现在更决绝,用各种方式来推开我吧。」
他把我送到学校,我转身要走的时候听到他叫了一声很轻的「姐姐」。
我扭头,看到他明明是笑脸,却难过得要哭出来一样。
「再抱我一次吧。」
我回过身,给了他一个轻轻的拥抱,程祁却突然用力搂紧我。力气之大让我怀疑他是想把我嵌进身体里,不放我走的时候,他又松开了。
走在雪地里,我没有回头。
25
他在出国前,我果然都没有再见到他。
但我的日常生活中,有时候总有一种被熟悉视线紧盯着的感觉,转身去看,却又了无踪迹。
不知道是我自己的幻想,还是程祁真的在某个角落。
都不该重要。
程祁登机的那天,我打了辆车到机场门口,站了很久也没进去送送。
我看着飞机在空中划过,在湛蓝的天空中留下一道完美的弧线时。心中的怅然若失和轻松一同传来,在心脏处揪成一团,但更多的还是轻松。
从此以后,再不相见。
这是最好的结局。
全文完
作者:巫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