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傻了。
陈稚夏脸蛋涨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光头乐坏了,伸出手,想碰碰陈稚夏的脸,说:「原来是弟妹啊。」
宋擒揽住她,不着痕迹地往后撤了半步,脸色渐沉,敛起了唇边的笑意,肌肉紧绷,整个人陷入了防备状态。
光头悻悻地收回手,不敢再惹他,也看出他不是谈着玩了,指着陈稚夏,问:「晚上她也来?」
宋擒低头,没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眼底重新蒙上一层温柔,演技很好,看向陈稚夏。
他刚要说拒绝的话,陈稚夏就迎向他的视线,先他一步,问:「晚上什么事?」
「搞什么,原来弟妹不知道啊。」
光头嘴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她听,他每说一个字,宋擒的表情就暗上一分。
直到他说:「帮我们打完这场比赛,只要赢了,钱什么都好说,这买卖稳赚不亏啊,到时候你想要什么,只管说,咱们黑马英雄绝对满足你……」
宋擒终于忍无可忍,抬起头,睨他一眼,问:「说够了吗?」
光头摊手,意思是说完了。
陈稚夏听懂了,抬头,问宋擒:「你要帮他们打比赛?」
「嗯。」
这群人可不像什么善茬。
赢了还好,万一输了呢。
陈稚夏有些担心,说:「可是,你明天不是还要代表一中去比赛?」
宋擒一怔,问:「你怎么知道的?」
转念一想,应该是林昭阳告诉她的。
他之前也是一中球队的,应该清楚,每个节假日球队都要外出比赛。
宋擒心口有点堵,掀起眼,散漫地问了句:「你怕我输?」
陈稚夏摇头,说:「没有。」
宋擒不愿多解释,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放心,我没你想的那么弱。」
他拿出手机,扫了眼时间,还有工夫吃口饭,但得先把她安顿好,他不想让她掺和进来,免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晚上你就别过来了,你从哪儿来的,我送你回去。」
「我从医院来的。」
陈稚夏也觉得自己该回去了,刚才哥哥就一直打电话,都被她无视了。
宋擒一怔,脸上浮现出一丝担心,转念一想,又不太对劲,他恢复平静,只是皱起的眉头,还是出卖了他的情绪。
「你生病了?」
「没有,朋友受伤了。」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宋擒没和她争,只是插兜跟在她身后,他这么个大高个跟着,来往的路人都往他俩这边看。
陈稚夏加快步子,往前走。但她腿又没宋擒长,走再快,也甩不掉他。
从宋擒的角度来看,她就像一只短腿小企鹅,一直使劲甩臂,迈着小步子,以为自己走得很快,其实压根没走多远。
怪可爱的。
这么想着,宋擒「扑哧」笑出来,陈稚夏转回头,盯着他,有些气鼓鼓地问:「你笑什么?」
「肯理我了?」
「本来也没说不理你啊。」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到了医院门口,隔着一条马路,陈稚夏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哥哥,不只她,宋擒也看到了。
林昭阳也看到了他们,他快步穿过人行线,怒气冲冲,拽住陈稚夏的手腕,把她拽到自己身后。
他侧过头,问陈稚夏:「你不接我电话,就是被他带走了?」
这话说的,就跟他是个拐小孩的坏人一样。
宋擒看向陈稚夏,她没说话,只是一直在给他使眼色,让他快点走。
宋擒收回视线,单手揣兜,看着林昭阳。他保护欲的姿态,让他现在有些不爽,莫名其妙的不爽。
宋擒动动唇,故意说:「就是我把她带走了,你又能怎样?」
林昭阳被他一激,一拳就要挥上来,宋擒眯了下眼,条件反射闪身,也向前出了一拳。
拳头冲向林昭阳下巴,距离他几厘米的位置,宋擒扫了眼陈稚夏,看到她担忧的表情,心头一噎,硬生生收回了拳头。
但他还是反应慢了,林昭阳又挥拳,宋擒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脸颊又肿又疼,还咬破了腮肉。
他顶顶腮肉,化为一身戾气,用大拇指擦了擦嘴角擦破的血,看向林昭阳,问:「想打架?」
林昭阳指着他,说:「离她远一点,不然……」
「不然怎样?不会放过我,还是跟我打一架?」
宋擒打断他的话,满脸嘲讽,慢条斯理地说:「打球,你是手下败将,打架嘛……」
他的眼神上下扫了扫林昭阳的体格,弯唇,挑衅地问:「我从没输过,你想试试吗?」
–
陈稚夏分开两人,拽着林昭阳走了。
宋擒追着两人的背影,眸底怒意渐深,等到他们走进医院,他才转过身,往篮球场的方向走去,走出去两步,他停下步子,转身走进小卖部,买了包糖。
等结完账,他又后悔了。
操,跟个傻逼似的。
回到病房,林昭阳一直不说话,板着张脸,陈稚夏站在一旁,低着头,也不说话。
三毛看出来不对劲,坐直了身子,笑着,缓和气氛:「咋了,兄妹俩吵架了?」
林昭阳不说话,三毛拍了下他的手臂,他躲开,看了眼陈稚夏,还是很低气压,说:「你问她。」
陈稚夏知道这事儿是自己的不对,她没想狡辩,但该说清楚的,她还是要解释清楚。
她不想让宋擒跟他哥哥有误会,理由,她也说不上来。
总之就是不希望宋擒被别人讨厌,他一直被球队的那些老队员排挤,她不希望排挤他的人里面,还有她的哥哥。
「哥,不接电话的确是我不对,但这事儿跟宋擒没关系,是我偷偷跟他去的,他压根都不知道我跟着他。」
「陈稚夏,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要替他说话?」
听到她这么说,林昭阳更生气了,站起来,急躁地走来走去。
「你那天是怎么答应我的?你是不是说过会跟他保持距离,也答应我肯定不会谈恋爱,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现在是高三啊陈稚夏,人生最重要的时间段,你跟我玩什么叛逆期?你想因为那个臭小子,毁了自己的一辈子是不是?」
话说得有些重了,三毛注意到,陈稚夏的眼圈都红了,连忙打岔:「差不多得了,少说两句,稚稚不是那种不懂事的……」
「闭嘴。」
林昭阳瞪了他一眼,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三毛坐回去,也不好意思再插嘴了。
记忆中,哥哥很少这么吼她,还是当着旁人的面,陈稚夏想说什么,但是刚一张嘴,眼泪就掉了下来。
委屈、不甘、丢脸、愧疚、着急,很多情绪交织在一起,她一时也厘不清,只能擦掉眼泪,把泪水努力憋回去,说:「哥,我先回去了。」
–
陈稚夏一路跑下楼,从楼梯间出来时,撞到了一个男生。
「对不起。」
她低着头,说完道歉就想走,手腕被人抓住了,她抬起头,眼泪汪汪,鼻尖也通红。
宋擒没想到会看到她哭,心底升起一阵烦躁,眉头拧在一起,说:「他欺负你了?」
没得到回应,只看到小哭包闭了闭眼,又滚下两行泪,沾湿了睫毛。
操。
宋擒迈上台阶,问:「他住几楼?」
陈稚夏拽住他,哽咽地问:「你干嘛?」
「找他算账。」
「别去。」
被欺负成这样了,还护着他呢?
宋擒更烦了,一种他从来没感觉到的愤怒涌上心头,想发泄,又不知道该找谁,在原地怔了一会儿,坐到了楼梯上。
陈稚夏吸吸鼻子,看他走来走去,又坐下了,好奇地问:「你干嘛?」
宋擒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招招手,就跟招流浪猫一样,说:「过来坐。」
「不坐。」
没她拒绝的份。
宋擒手长,拉住陈稚夏的手腕,一用力,把她拽了过来,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手伸出来。」
宋擒从口袋里摸出刚买的糖,用肩膀碰碰陈稚夏的肩膀。
「嗯?」
陈稚夏摊开掌心,看到宋擒在她的掌心上,放了一颗牛奶糖。
他估计也没怎么哄过人,怪别扭的,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说:「哭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好奇怪的人,哪有给人家吃糖,还让人家哭的。
宋擒这样,陈稚夏反而哭不出来了。
她撕开牛奶糖的包装,塞进嘴里,很甜,比牛奶还甜,融化了她嘴里的苦味,她含着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擤鼻涕,问她:「你比赛几点开始?」
宋擒低头,看向她的侧脸,发现她眼睛红红的,像小兔子,怪可爱的,问:「怎么了?」
陈稚夏仰起手臂,对准垃圾桶,一抛,纸扔了进去。
还挺准。
宋擒惊讶地挑了下眉,看来她运气确实不错,那天的三步上篮,估计也是这么蒙进去的。
陈稚夏的确是蒙的,没想到能蒙进。
算了,就当是还他这颗糖了。
她顿时觉得有了一些底气,扭头,哭过的眼睛亮亮的,还含着一层水光,问:「宋擒,你缺不缺一个给你加油打气的美少女?」
宋擒被她逗笑了,点头,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语气有多欣愉,懒洋洋应道:「缺啊。」
「缺一个,爱哭鼻子的美少女。」
比赛开始之后,陈稚夏完全没有了加油打气的精神头。
这一次的对手,毫无规则可言,下手也狠,而且下的都是死手,全都冲宋擒一人。
球场上,宋擒再一次被人撞倒在地。
陈稚夏跑到场边,蹲下身,劝他:「要不就算了吧,这样下去,你身体会吃不消的。」
宋擒的头发丝出了汗,汗水顺着眼睛,一滴滴,滴到地上,他抬起头,眼神里是一往无前的坚定。
他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摩擦两下鞋底,说:「我没事,继续。」
宋擒学会了配合,但是这一群队友实在太菜,他只能靠自己,靠自己的下场,就是被全场针对。
不是被推,就是被肘,更过分的直接拉他衣服,掐他的肉,反正没裁判,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可以说很不公平。
但这是他自己选的,自己选的,跪着也得走完。
陈稚夏做不了什么,只能站在场下干着急,半场休息,宋擒他们领先 6 分。
陈稚夏递给宋擒一瓶水,他接过来喝了一口,看到她指着他的衣服,说:「掀起来,我看看。」
宋擒一愣,故意逗她:「这么主动?不太好吧。」
陈稚夏不吃这套,说:「你别打岔,让我看看。」
宋擒没让,想抬手碰碰她的脑袋,想了想,手脏,还是放下了,说:「我没事,你把心放进肚子里。」
但是他不可能没事。
下半场,宋擒的右脚明显不太舒服,陈稚夏能发现,这帮人也能发现,故意去攻击他的右脚。
这么艰难的比赛,宋擒还是赢了。
以一分之差。
结束后,光头拍拍宋擒的肩膀,递给他一信封钱,意味深长地扫了陈稚夏一眼,说:「今晚多补补,哥哥买单了。」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
陈稚夏没听懂,也不想听懂,没理他,站到一旁,问宋擒:「你还能走吗?」
宋擒抬头看她,嘴唇有些发白,却还嘴硬,说:「说了,我没你想的那么弱。」
吹牛。
把陈稚夏送回医院,宋擒才坐到路边的小石台子上,掀起上衣,被肘击的地方变青了,身上好几块瘀青,胳膊和脖子上也有被指甲抓到的红痕,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赴了一场翻云覆雨。
他活动了一下身体,不算疼,应该没伤到骨头,就是右脚踝肿了,鼓起一个包,看着有点瘆人。
「不是说没受伤吗?」
宋擒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遮住瘀青,转过头,看到陈稚夏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瓶红花油,递给他:「给。」
宋擒接过来,有些不自然地皱皱鼻子,问:「怎么回来了?」
「不回来怎么能看到……」
陈稚夏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他的身材很好,该有的全都有,她没仔细看,但还是印在了脑海里,怎么也挥不出去了。
有些燥,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宋擒朝她扬扬手里的红花油,说:「谢了。」
「你的脚……要不要进去看看?」
「明天吧,现在医生都下班了。」
说的也是。
但是他明天怎么会有空呢?
他们应该一早就要坐车去比赛场地,先在场地适应训练,再比赛,陈稚夏很清楚流程,因为哥哥三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宋擒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说:「明天一早来。」
「好。」
看他的脚,应该肿得很严重,陈稚夏还是不太放心,朝他伸手小拇指,说:「拉钩。」
看到女孩伸出的小拇指,宋擒一怔,挑了下眉,她个头小小的,双唇紧紧抿在一起,表情很认真。
宋擒笑了笑,伸出小拇指,钩住她的小拇指,音色瓷沉,说:「拉钩,不来就是猪。」
–
两天后,林昭阳履行承诺,带陈稚夏出去玩。
他带她去的地方,正是一中的比赛场地,基本上这些比赛,都是在某个学校举行的,其实他考虑过换个地方,但是听他们说,那个新来的打得很烂,很不讨人喜欢,他想用实际情况告诉陈稚夏,那个浑小子不值得她牺牲未来。
宋擒没看到陈稚夏,那晚比赛赢来的钱,全都给医院了,一部分是他的检查费,一部分是奶奶的住院费。
其实他很少看病,因为没钱,大多数时间都是自己熬过去,但是答应了那个小丫头,他就不能食言。
医生说他脚踝崴了,近期不建议激烈运动,宋擒还是来比赛了,不过他并不是首发阵容,一直坐在场下。
第一场的对手,并不是什么强队,前两节打完,一中就领先二十多分,教练不好意思再这么欺负人,就换了阵容,喊宋擒上场。
宋擒上场时,陈稚夏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脚踝上,场上场下这么多人,只有他没穿篮球鞋,很奇怪,那晚信封里的钱,绝对够他买一双不错的球鞋。
他为什么没买?
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还是他欠了一屁股债?
陈稚夏还在胡思乱想,下半场已经开始了。
宋擒还是边缘人,没人给他传球,但他还是积极地防守,把人黏得很死,都有一些烦躁,他是个生面孔,没人愿意防他,只有他有空当,队友还是把球传给了他。
如果是平时,宋擒一定会投进,但他今天受了伤,球滚过球框转了一圈,滑了出来,落到了地上。
宋擒的表情很难看,怔在原地,杨教练在底下喊:「站着干嘛呢,防守啊!」
他又转身,往回跑防守,但他的脚踝已经撑到了极限,往前一跑,脚步滑出去,摔到了地上。
教练喊了暂停。
宋擒已经不能动了,被人扶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前走,走到教练面前,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陈稚夏低下了头,不忍心再看,林昭阳喝了口水,淡淡说:「这就是你喜欢的男生?」
「我没说我喜欢他。」陈稚夏反驳完这句话,又说,「宋擒很强的,你也知道,他平时不这样,只是受伤了。」
「重要比赛前受伤,说明他根本就不重视这场比赛,不自律,对自己的身体也没有一定的管理能力。」
陈稚夏咬了咬嘴唇,说不过他,索性也不说了。
她看向台下的宋擒,他坐在板凳上,头上盖着一块毛巾,看不清楚表情。
但她知道,他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他那么喜欢打球,为了这场比赛,准备了这么久,还从 0 开始学篮球,一定受不了这种滋味。
陈稚夏觉得心头发涩,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捉弄他。
唉。
比赛结束之后,林昭阳去找一中球队的人聚餐,陈稚夏没去,她转了几圈,一直在找宋擒。
这里都是各个球队的男生,来来往往,只有陈稚夏一个女生,很多男生都在看她,还有人故意大声咋呼,吹口哨,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
但是陈稚夏谁也没看,谁也不理,一直在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篮球场没人,小卖部没人,整个校园都找遍了,还是没找到宋擒。
她这才发现,她连宋擒的联系方式都没有,这样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她坐在学校无人的角落,摸出手机,翻了一圈又一圈,发现宋擒跟任何人都没交集,只要他躲起来,不只是她,任何人都找不到他。
「找我呢?」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陈稚夏一愣,抬起头,看到宋擒一瘸一拐地朝她走过来。
他刚才就听到他们说看到一个女生,猜到就是她,跟了她一路,看她一直在找人,找不到人,就蹲在这里沮丧。
一看,就知道是在找他。
宋擒坐在她旁边,陈稚夏看着他肿起的脚,眉心皱成一团,问:「是不是很疼?」
「疼。」
「疼还上场。」
宋擒苦笑了一下,半自嘲半玩笑道:「打成这样,估计以后都不会上场了。」
「你别这么想嘛,是人都会有失误,你只是受伤了,这次没表现好,不代表以后也会失误啊。」
陈稚夏自己都知道,这个安慰很苍白,就跟她每次没考好,都有人安慰她还有下次一样。
下次是下次,这次是这次,这次的遗憾,没人懂,也永远无法弥补了。
她索性不再说话了,两人并排坐在一起,谁也没说话。
陈稚夏想到什么,打破了沉默,问:「宋擒,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宋擒抬眸,看着她,说:「你问。」
陈稚夏两手纠结在一起,看了眼他破旧的球鞋,说:「你为什么要帮那些人比赛,你,你……很缺钱吗?」
宋擒一愣,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这人,每次问的问题都这么尖锐。
上次也是,问他是不是没学过战术。
这一次,宋擒还是点点头,坦率承认:「是,我很缺钱。」
「为什么?你父母……」
陈稚夏闭上嘴,觉得自己戳到了别人的痛处。
宋擒看着掌心起的硬茧,说:「他们离婚了,我爸出去打工,我妈应该再嫁了吧,我已经十几年没见过她了。」
「对不起。」戳到了别人的痛处,陈稚夏很愧疚,低下头道歉。
宋擒看她一眼,沉沉笑了下,反过来安慰了一句:「你对不起什么,又不是你让他们走的。」
「他们走了之后,一直都是我奶奶照顾我,年前我奶奶中风,进了医院,家里的钱都拿去治病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陈稚夏捋明白了,所以,野球杯那天,他半路冒出来跟哥哥比赛,就是为了十万块的奖金。
而他那天帮那群人比赛,也是因为信封里的钱,可以帮奶奶治病。
陈稚夏觉得胸口很闷,同样的年纪,大家都在父母的庇佑下,没什么烦恼,但是宋擒已经在考虑养家,还要还债。
胸口像是堵住了一口气,怎么也抒不出来,宋擒也垂着脑袋,双手交叉,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久,好久,陈稚夏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对他说:「伸出手来。」
宋擒一愣,乖乖伸出手,手掌有些脏,他比完赛还没来得及洗手。
宽大的掌心上,出现一只白皙细嫩的小手,把一颗牛奶糖放到他的手上。
宋擒抬起头,闯进小姑娘含笑的眼睛,她眼底化不开的温柔,眼底的倒影,满满都是他。
她笑了笑,学着他那天的语气,说:「哭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噗。
宋擒笑了出来。
头一次,觉得放松,原来,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陈稚夏和宋擒互换了微信,每天比赛前,她都会给宋擒说一句「加油」。
宋擒觉得他配不上这句「加油」,因为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上过场。
这种感觉让宋擒很不爽,他曾认为自己无所不能,可是现在他才知道,自己还差得很远。
他不想让陈稚夏失望,想让她知道,她没有看错人,但是他无法决定出场名单,甚至他都没有资格去请求教练,让他上场。
他连走路都不利索,凭什么要求打球。
那天,宋擒在自己的备忘录里记下了这种感觉,他发誓,绝对不会再来一次。
他绝对,不会再让她失望。
–
假期结束的那天,陈稚夏得知一中拿了冠军。
合影的时候,宋擒站在角落,没看镜头,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杨南煦还故意发了条朋友圈,阴阳怪气:「专业比赛就是能筛选菜逼,什么狗屁黑马,还不是蹭了个冠军。」
陈稚夏气不过,她也不需要忍他,回了句:「狂什么,你不是也输给了你口中的菜逼?」
发出去之后,一直没等来杨南煦的回复,再看朋友圈,那条动态已经删除了,估计重发了一条,只不过把她屏蔽了。
回到学校之后,陈稚夏发现,班上的同学看上去都很不开心,气压很低,大家都在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陈稚夏坐到位上,她前面的女生转过头,说:「稚稚,你知道戏剧节的事吗?」
戏剧节是一中特色,每年都有,差不多都是放完国庆假期回来举行。
但是今年,学校不允许竞赛班参加,说马上要考试了,不能让大家这么浮躁,可是大家都想参加,因为这是最后一年了,要是不参加的话,估计以后都会留有遗憾。
陈稚夏能理解学校的做法,但她也觉得很可惜,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要为考试让步,那等以后长大了,回忆起来,青春岂不是太乏味了,除了考试,就是考试。
不对,陈稚夏才发觉不对,问:「只有竞赛班不能参加吗?」
「对啊,只有竞赛班不能参加,气死了。」
「这不是欺负人吗,咱们成绩最好,凭什么不让咱们参加?」
还真是妥妥的双标对待。
午休的时候,文小橘很兴奋地聊起这个话题,去年她俩就没参加,商量好了今年要一起报名,在戏里也要当好闺蜜。
陈稚夏叹了口气,下巴搁在桌子上,恹恹地说:「今年我怕是没机会参加了。」
「为什么?」
文小橘差不多连剧本服装都快想好了,甚至都想到了,杨南煦看到他的表演后,或许会对她眼前一亮,就是没想到,陈稚夏竟然不能参加。
「竞赛班不能参加。」
「什么?这也太过分了吧!只有你们不能参加吗?」
「是。」
陈稚夏点点头,此时此刻,是竞赛班的,不是竞赛班的,都沉默了。
文小橘叹了口气,爬到床上睡觉,盖上被子,说:「算了,躺平吧,我没有梦想了。」
–
陈稚夏没睡着,一直到下午,她都在想这件事。
晚饭的点,文小橘要参加班委会,和同学们一起讨论剧本的事。
陈稚夏只好和班里的同学去吃饭,结果,整个食堂八成以上的同学都在讨论戏剧节,只有他们班的人耷拉着张脸,闷头吃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吃完饭,陈稚夏不想这么早回教室,就告别了同学,一个人在校园里溜达,溜达着,就溜达到了篮球队。
篮球队还在训练,宋擒脚伤已经快好了,跟着训练,但不能跑太快。
陈稚夏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走到这儿来了,她扭头想走的时候,看到教练走过去,把宋擒叫出来,说了几句,宋擒点点头,拿包背上,走了出来。
就这样,跟陈稚夏撞见了。
宋擒的第一反应就是扭头,但他不能回去,教练给了他一个地址,让他去找大夫针灸按摩,他只能迎上陈稚夏,尽量装作无事发生,笑了笑,说:「好巧。」
「是挺巧的,你不训练吗?」
宋擒说他要去针灸,陈稚夏看了眼他的脚,看不出来肿了,问:「还疼吗?」
「好多了。」这句是假话,其实现在疼得要死,走路的时候,脚踝跟针扎一样疼。
陈稚夏也知道宋擒在说假话,他哥之前就崴过脚,情况没他严重,但也好几天都没敢下床,他不但下床了,还上场比赛,参加训练,现在能好受才有鬼。
不过,她也没拆穿,反正拆穿也没什么收益,说:「我陪你走到门口吧。」
「好。」
两人并排而行,没人往校门口走,一路上都没人。
陈稚夏的余光能扫到宋擒的黑色上衣,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就一阵安心,随之而来的就是松懈,想也没想,她就说:「我有事想跟你说。」
说完,才觉得不对劲,他们还没熟到那种程度。
还好,宋擒没觉得有什么,脚步一顿,看着她,问:「怎么了?」
「就是……就是……哎……」陈稚夏也不想扭捏,把戏剧节的事告诉他了。
「虽然我也知道现在分心不好,但我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你说我这么想,是不是很不好?」
宋擒并没急着回答,看得出来,他也在思考,并不想随意给她一个回答。
快走到校门口,宋擒问:「你很想参加吗?」
「也不是说很想吧。」陈稚夏想了想,解释,「只是我之前的两年都没参加,现在高三了,这次不参加,以后就真的没有机会了,而且竞赛班的同学也是一中的学生啊,为什么要区别对待我们呢,就因为我们的成绩比别人好?可是如果是比成绩的话,我们难道不是更应该参加吗?」
话说到这儿,陈稚夏才醒悟过来,她并不是因为不能参加戏剧节而难过,而是讨厌被区别对待,她讨厌不公平的对待。
宋擒也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看着她,眼底情绪渐浓,语气沉沉道:「如果觉得不公平,那就想办法让它变公平。」
这一刻,他想起了很多,包括自己的遭遇,他一直都在经历不公平,但那又能怎样呢,就算他哭着去骂老天爷的不公平,也没有人会站出来帮他伸冤。
人活在世,唯一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但宋擒并不想,把这些残酷的现实告诉陈稚夏,只是看着她,委婉地说:「人生有很多事,你不努力,没人会帮你。」
陈稚夏想起了宋擒的家庭,他一定经历了很多不公平的事,他一定付出了比常人百倍、千倍的努力,才能勉强和普通人扯平。
心底突然鼓起来一股劲,像是被灌满了勇气,更坚定了。
其实,她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差一个鼓励的人。
陈稚夏如释重负地笑了,说:「宋擒,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倡议书?」
陈稚夏站在讲台上,点点头,说:「对,就是倡议书。」
「我们发起倡议书,写清楚我们的诉求,签上名字,要求老师同等对待,这就是我的建议。」
这是一个很冒险的想法,在座的各位都是从不惹事的好学生,一时间,很难接受这个提议。
虽然,很想参加戏剧节,但因为这件事惹怒老师,好像并不划算,大家左看看,右看看,没人先开这个口。
坐在陈稚夏前面的那个女生,先站了起来,说:「我同意稚稚的观点,我不想以后长大了回忆高三,只有学习,更何况我都听话这么多年了,这一次出格,老师应该也不能说我什么。」
「我也同意,前两年,我一直是我们班的导演,我拍的作品都得奖了,说实话,今年拍什么我都想好了,我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我也同意,前两年就因为我妈说耽误学习,所以我没参加,这都高三了,我要是还不参加,我这一中不就白念了。」
……
站起来的同学越来越多,每个人都在发表支持的观点,但也有人,迟迟没有站起来。
陈稚夏尊重每个人的观点,她让大家先安静,说:「这样好了,我写一个倡议书,大家先看看,好吗?」
「好。」
三天之后,有 36 人签名的倡议书,被陈稚夏送到了办公室,当天下午,她就被请了家长。
来的人是她哥。
班主任语重心长,给林昭阳讲了许多,比如现在正是最严峻的时候,火烧眉毛,竞赛快要开始了,他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林昭阳一直在「嗯嗯嗯」的,听得很认真,他每「嗯」一句,陈稚夏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想了一肚子的话,等下打算一条条反驳他们。
班主任很满意林昭阳的配合,不愧是专业的运动员,就是成熟,跟这群小孩子不一样,她放心了,等着他大发雷霆,骂醒陈稚夏。
林昭阳拿起倡议书,扫过一条条建议,笔迹一看就是她妹妹的,乖得很,不过提出来的倡议一点都不乖,很不听话,看完之后,他回头,问陈稚夏:「你很想参加吗?」
陈稚夏一愣,准备的一肚子话,都憋了回去,只换来一个字:「想。
「很想。」
「好。」林昭阳点点头,看向目瞪口呆,明显有些失望的班主任,说,「那就让她去吧。
「让她参加吧,如果竞赛班不能参加,那就让她回自己的班级参加,任何后果,我们家长承担。」
班主任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站了起来,很不理解,抬高了声音,问:「为什么?」
林昭阳转头,看着同样惊讶的陈稚夏,笑了笑,说:「因为我不希望,她的青春留下遗憾。」
出了办公室,陈稚夏才来得及说出那句「谢谢」。
那天在比赛现场,吵完之后,兄妹俩就闹了矛盾,一直没聊过天。
林昭阳看着妹妹,宽大的校服下,她的身体有些瘦弱,小脸也煞白,说不心疼是假的。
他叹了口气,说:「上一次,是我话说重了,哥哥给你道个歉,对不起。」
酸气涌上鼻头,陈稚夏别开眼,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突然就委屈了。
「我也有不对。」
林昭阳递给陈稚夏一张纸,揉揉她的脑袋,说:「回去吧,好好学习,想参加什么就参加什么,哥哥都支持你,哥哥走了,有事打电话。」
–
宋擒刚从楼梯上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女孩红着眼,旁边站着高个男人,揉散了她的头发,夕阳照进来,洒落在他俩身上,很像大头爱看的狗血漫画。
狗血。
却又让人觉得,美好,般配。
宋擒不喜欢狗血,也讨厌美好,他只想打破,没别的意思。
他快步走过去,沉着张脸,看向陈稚夏,问:「他又欺负你了?」
又见面了。
真晦气。
林昭阳越看宋擒,越觉得不顺眼,没等陈稚夏回答,就反问:「跟你有关系?」
宋擒也不是忍耐的主,立刻戗回去,浑话张口就来,说完就后悔了。
「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林昭阳嘴角掀起一抹讥笑,冷冷说:「恐怕这事儿,你还真管不了。」
「是吗?」
宋擒也展起一抹嘲讽的笑,懒得跟他废话,看向陈稚夏,伸出手,想带她走。
林昭阳看出来他的想法,嘴比脑子快,拦在前面,说:「要不比比?输了,就离她远一点。」
这话说完,有点自取其辱的意思了。
宋擒也愣了半拍,他确实没想到,这学校奇葩这么多,都愿意上赶着找不痛快。
他站直,收回手,唇边勾起自信的笑,很张狂,说:「行啊,不服就比比。
「手、下、败、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