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马丁,22 岁。职业是开网约车。
认识叶婷,转眼已经一个月多了。
那天晚上,她被两个喝醉的小流氓当街调戏,周围没人敢管。
夜晚的凉风中,她吓得花容失色。
我坐在不远处的车里抽烟,见状马上冲出去,帮她解了围。
醉汉跑了,我却被揍得不轻。
她很感激,得知我的职业后,提出包我的车。
这个所谓的包车,不是当她的司机,也不是全职,而是每天接送一个孩子上学放学,其余时间我可以自由安排。
是个男孩儿,叫张嘉炜,今年八岁。黑黑的眼睛像两颗葡萄似的,看起很聪明,但却有轻微的弱智。
多数时候是我独自接送孩子,有时她也会跟我一路。
张嘉炜好像不太喜欢叶婷,也不怎么听她的话。
一天放学时,孩子突然挣脱她的手,跑到马路上。
与此同时,后面一辆轿车以很快的速度驶来,旁边的人都不约而同发出惊呼声。
电光火石间,我出手抱住孩子闪到一边,有惊无险。
我暗自庆幸,用邀功的眼神望向她时,却发现她看我的眼神有点异样。
我的心,顿时一沉。
2
「你身手原来挺好啊。真奇怪,居然被两个醉鬼揍得那么惨。」随后在车上,她果然提出了置疑,语气也有点不善。
「我只是不想惹麻烦。」
「为什么?你起码算是见义勇为吧。」她反问我。
「见义勇为反吃官司的事情,难道还少吗?」我轻哼了一声。
「我当时也不知道你会不会跑掉,到时候我有口难辩。」
「我没钱惹事打官司。挨几拳把你救下来,也就行了。」
「总之你没事儿就好,我皮糙肉厚的,挨几下不算事儿。」
说完这些,我看得出来,她有点感动。
「你总是喜欢帮助别人吗?」她忽然紧盯着我的眼睛。
「当然要分人,我的头没那么铁。」我转过头去专心盯着车前的路。
我明白,把话留一半,让她自己悟,比我说的效果肯定要好。
我练过三年的截拳道,应付普通人绰绰有余,两个醉汉更不在话下。
其实那晚,我确实是故意挨打的。
对,就是为了接近她。
3
经过这件事,我明显感觉到,叶婷对我的信任更进了一步。
我开始试探着打听一些之前不方便问的事儿。
「看你年龄跟我应该差不多,怎么儿子都八岁了?」
「他不是我的孩子。」她的表情忽然显得很委屈。
大半年前,叶婷她妈,把她强行介绍给了现在这个男人。
男人叫张东来,经营着一家贸易公司,事业有成。
张东来当时刚离婚,身边还带着个轻微弱智的儿子。
叶婷开始不太愿意,但在她妈坚持下,她不敢执拗。
两人很快就同居在一起,叶婷住进来后,同时充当起后妈的角色。
但这孩子却非常不喜欢她,处处跟她作对,令她苦不堪言。
张东来事业很忙经常出差,就拜托叶婷负责送孩子的起居,接送上学放学。
但孩子总不听话,经常在老师和别的家长面前大吵这不是他的妈妈,不跟她走,让她十分难堪。
我的出现,算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接孩子时,我见过叶婷的男友张东来。
他 30 多岁,但看着却像快 50 了,也许是早年创业时吃了很多苦。表面上对叶婷似乎也很好,但知道这些内情后,我也不免有点唏嘘。
「不好意思,平时我也没人可以倾诉,所以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可能会有点瞧不起我吧。」说到后面,她竟有点哽咽。
我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
「你喜欢我,对吗?」她忽然凭空冒出一句,吓了我一跳。
茫然回头,与她一双灼热的眼睛四目相对。
轻轻地,我点了一下头。
4
经过一个多月有心的接触,我早已看出,叶婷对自己的现状不甘心,又无可奈何。
她开玩笑时说,我长得有点像余文乐,只不过是低配版的。
我正觉得尴尬,却发现她若有所思。
我知道她一定想到张东来未老先衰的模样了。
当然,她不可能退而求其次来跟着我,这点儿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毕竟,仅靠年轻加一张低配明星脸,远远满足不了她。
她挎着那个 Gucci,都够我起早贪黑抢两个月单了;她在车上拨弄自己的刚烫好的头发,得意地告诉我花了 1500 块,这种花销我根本负担不起。
我需要做的,是给她充分的暗示。让她知道我暗恋她,把我当成一个忠诚的备胎,也就够了。
正当我觉得时机已到,准备实施计划时,却突然发生一件事情。
险些——杀我一个措手不及。
5
晚上八点半,我手机上出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接起来居然是叶婷。
「你怎么换手机号了?」我感到很奇怪。
「手机丢了,只有临时买了个号,过几天有空再补卡。」
「有事吗?」
「张东来出差不在家,我要拉点东西,你能不能来一趟?」
我赶到别墅时,她让我把车倒进车库。
随后她推出来一个大号的行李箱。
「你给你个地址定位,你把箱子送过去就行了。」她说。
「你不去?」
「我还要收拾点儿东西,我妈在那里等你,箱子给她就行了。」
「怎么大晚上的搬家……」我忽然眼睛一亮,「难道……你是想离开他?」
「回头我跟你解释。」她催我赶紧出发,她妈在等着呢。
我到了约定的地点时,见到了叶福蓉,她是叶婷的妈妈。
她约 50 岁的年纪,脸色红润,打扮精致,风韵犹存。
薄薄的嘴角边,有一颗显眼的黑痣,像旧时电影里的媒婆,特别乍眼。
看得出年轻时应该颇有些姿色。
「东西呢?」她上下打量着我,眼神刻薄冷漠,我觉得汗毛孔都有点堵塞。
「在后备箱。」
「拿上,跟我来吧。」她转身就往楼上走。
我拎着沉重的箱子,恨恨地盯着她在前面晃悠的屁股。
她一定以为我是叶婷的舔狗,怎么对我颐指气使都可以。
我忽然有种猛扑过去,掐死她的冲动。
我想象着她在我手里挣扎,慢慢吐出舌头的样子,心里一阵畅快。
但,我只是咽了口唾沫。
第二天是星期六,孩子明明不用上学,叶婷却在上午又约我,在离她妈家不远的地方等她。
这就开始约我了?我想过迟早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这么快。
我兴冲冲地赶到,她却带我上楼,去她妈妈家里。
刚走到楼道口,迎头就遇到了叶福蓉那张写满势力的脸。
「我去买点东西,你们先上去吧。」她朝叶婷说话,看都没看我一眼。
一进门,眼前的情景,令我大吃一惊。
6
客厅的一角有个笼子,见人进来,里面的东西动了一下。
我以为是只大狗,定睛一看,顿时血都凉了。
居然是满脸惊恐的张嘉炜,被绑在里面蜷缩着,嘴里还塞着布。
「这……你们……」我大惊失色,双腿有点不听使唤。
我一下反应过来,昨天晚上那箱子里,装的是这个孩子!
难怪搬的时候,我总是觉得不太对劲。
「坐吧,我慢慢跟你解释。」叶婷走过来,握住我冰凉的手。
7
叶福蓉坐了几年的大牢,具体原因叶婷不肯说。
出狱后她整天无所事事,又喜欢赌博,其实已有点穷途末路。
认识张东来后,她觉得是自己这辈子里,最后的翻身机会。
把叶婷介绍给张东来的同时,她布下一个局。
孩子既然智力有问题,完全可以伺机把孩子带出来处理掉。叶婷以后再生个孩子,就可以独占家产。
但张东来商海打拼多年,也是个老油条。
他虽然喜欢叶婷年轻漂亮,但也看出张嘉炜不喜欢这个后妈,同居以后,一直拖着没办结婚证。
这孩子显然就成了最大障碍,必须尽快下手。否则张东来一旦对叶婷厌倦了,就成了竹篮打水。
「张东来毕竟年龄跟我差得太多,我还是更喜欢你。」叶婷忽然靠近我,温暖的呼吸吹到我的脸上,痒痒的,「你会帮我的,对吗?」
看着我沉默,她不失时机又补上一句:「事情办好了,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我心里一阵冰冷,像有刀子在刮。
之前有一瞬间,我有点纠结。
我甚至以为她只是个傻白甜,充当了她妈妈欲望的牺牲品。
现在她在我眼中,已然变成了一只咝咝吐信的毒蛇,充满死亡的诱惑。
「搞不好这是要掉脑袋的。」我压低声音,表情严峻。
「张东来光是商业区的两个铺子,就价值上千万了。马丁,你开一辈子网约车能挣几个钱?帮了我,很快你就什么都有了。」她捧住我的脸,手心温暖湿润,我不禁颤抖了一下。
这事儿过了,她肯定会结婚,不久就轮到张东来了?
不一定,也没准是我,而且会很快。
否则这么隐密的事情,为啥要拉上我?
「你们想把这孩子怎么样?」
「不用我们操心,我妈已经想好了,天黑时,你再跑一趟。」
我又是一哆嗦。
「我不想……」
她的眼神瞬间就变了,露出一道寒光。
「你已经上了船,现在后悔,恐怕也晚了。」
8
昨天晚上,她带孩子在园区外餐馆吃饭时,下了安眠药。
然后当着众人的面,让孩子回家,她则转头进了会所打麻将。
中途她给我打电话,估摸着我快到了,就推说出去拿个东西,然后迅速回家。
孩子已经睡着了。
她把孩子塞入行李箱,让我拖走,这一切只用了不到十分钟。
她凭着对园区的熟悉,避开监控回到会所,跟人打个了整个通宵的麻将。
所以孩子被发现失踪,她有不在场的证据。
最多是后妈不负责任,受些舆论的谴责。
而我就惨了。
我车子进了别墅区,没过一会儿又出来,监控把我拍得清清楚楚。
随后警方调察下来,只要她说不知道我来过,警方就一定会认为是我骗开门,绑走了孩子。
只需要一个勒索钱的短信,随后孩子永远地消失,我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按我说的办,你将来既有钱,又能得到我。否则,你死路一条。」
眼前面泛桃花的美女,其实心如蛇蝎。
我承认,现在我很焦虑。
这对母女,什么都干得出来。
「可就算我听了你的,我开车进出过小区,也没法解释啊。」
「我说东西落你车上了,你来送给我就走了,没有停留。这也正好解释了我为什么中途离开麻将馆 10 多分钟,天衣无缝。」
看我仍然犹豫,她又给我吃定心丸:「放心,只要我们一口咬定不知情,警察就算有所怀疑也毫无办法,法治社会嘛,要讲证据的。」
一切看来,仿佛进入了死局。
我想当猎人,自己却成了猎物。
忽然,我心念一动。
9
「好吧……我帮你。」我小声嘀咕。
叶婷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不过,不能杀了孩子,否则我宁可马上去自首。毕竟那是死罪,你妈这主意只考虑眼前,其实是坑你啊。」我反握住她的手,满脸真诚地对她说。
「那……难道还有更好的法子吗?其实,如果不是我妈,我也挺同情嘉炜的……。」得知既可以图财,又不用害命,她好像开始动摇。
「你报案了吗?」
「我一早给张东来打电话,说打牌回来发现孩子不见了。他说马上往回赶,明早差不多能到家。并让我先报案,我……就报了。」
「警察怎么说?」
「派出所的人来转了一圈,说晚些会派技术员来调取监控,让我先到处找找,毕竟孩子有些弱智,可能是走丢了。我就趁机跑来……马丁,我有点对不起你。」她眼里忽然闪过一丝愧疚。
「怎么了?」
「我妈本想单独把孩子处理掉,但她发现这个孩子最近胖了很多,怕自己处理起来没法转移。于是她问我,你信不信得过?我说你正在追求我,我……说的没错,对吗马丁?」
靠,如果不是我有车有力气,临时被想起还有点利用的价值,她们原本的计划里,是不带我玩的。我只是个单纯的替罪羊!我顿时觉得脊背上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我眼泪都气得差点流出来。
她以为我激动了,忙安慰我:「放心,我以后一定会跟你在一起的。」
我强忍悲愤,点了点头。
「妈故意出去,让我说服你。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就同意了,幸亏……真是谢天谢地。」
我定了定神。
「听我的,你既能得到你想要的,又不会背上杀人犯的罪名。」看着她期盼答案的眼神,我轻轻叹了口气,「唉,谁让我喜欢你呢。」
接下来,我跟她说了个方案,她犹豫了一下,点头同意了。
紧张下说了一大堆话,我觉得口渴难耐,伸手去端桌上盛满水的杯子。
她快速按住我的手,并推我往外走。
「不要喝了,你先走吧,我妈要回来了。」
我回头看一眼那杯水,阳光的折射下,它闪着斑斓的光。
10
第三天的傍晚,我回来了。
我强忍着剧痛,浑身是伤,胳膊上的纱布还往外渗着鲜血。
叶福蓉惊呆了。
她发疯般地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婷婷呢!」
我强打精神,向她说了这两天的遭遇。
我以前开网约车期间,结识过各种人,其中就有一个拐卖人口的男人。
他当时留了个电话号码,让我想发财可以找他。
我随手丢在手套箱里,这次遇到这事儿,我忽然想起他来,赶紧去翻找,居然还在。
我与他取得联系,按他说的地点把张嘉炜送到商洛的一个偏远山村。
谁知到达约定的地点后,突然冲出一大群人,不但抢走了孩子,还强行把叶婷留下。
我发疯了般跟他们抢,却被一群人围着狠狠揍了一顿,还用刀子捅伤了我的手臂。
我知道这是黑吃黑,不敢报警,只能赶紧跑回来,看叶福蓉有什么主意?
叶福蓉十分抓狂,她狠狠扇了我一个耳光。
「瓜怂,你怎么搞的!」
「你还说我?我说自己去,你信不过啊!叶婷如果不是担心你年纪大了,非要替你去,不就没事儿了?」
我一脸委屈,捂着被打肿的脸,也对她大吼。
「再说一遍!是哪里?」
「商洛……」
「商洛!商洛哪里?」她忽然抓住我的袖子。
「好像在留坝县再往里走大半个小时,全是林子。」我努力回忆着那恶梦般的地方。
「留坝……」叶福蓉仿佛在思索着什么,我问她,她摆手让我不要说话,似乎是怕我打乱她的回忆。
「我打几个电话,明天!明天一早你跟我跑一趟,我在那边有熟人。」她忽然一咬牙,脸上却现出一丝希望。
「我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我转身就出了门。
车子行驶在黑暗的路上,我身上仍然疼痛不止。
但,我的嘴角,却露出得意的微笑。
她们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我就是那个黄雀。
她们以为我只是计划中的一枚棋子,但,我才是把控全局的人。
我计划她们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因为叶福蓉是令我在无数黑夜惊醒的梦魇。
仇恨的种子,在十八年前由她亲手种下。
现在,已经开花。
11-我与叶福蓉的恩怨过往-
①
在斑驳的记忆中,我的幼年在秦岭深山一个村落里长大。
家里还有个姐姐,比我大两岁。
我们都没上过学,因为附近没有学校,当然,也没有钱。
整个童年,我们几乎都在山林里奔跑,无忧无虑。
快十岁的时候,随着周边旅游景点的逐渐开发,游客渐渐多了起来。
姐姐和妈妈在景点摆摊,卖一些手编的小玩意儿,居然卖得出奇的好。
至今我还记得那个晚上,一家人坐在松垮垮的床上,数着一堆角票元票,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简直乐开了花。
一年后,父母随着乡亲到宝鸡转了一圈。回家后一番商量,我们全家搬到扶风县,开了一家面馆,前面开店后面住人。
妈妈在娘家带着一手岐山臊子面的手艺,夫妻二人勤劳肯干,很快站稳了脚跟,三年后我家在法门寺附近,开了一店餐住一体的旅馆。
又经过几年的打拼,父母在西安朱雀大街买下了一套商品房。
「我们终于算是城里人了……」父母摩挲着房本,老泪纵横的模样,至今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②
我快要二十岁的时候,妈妈因病去世了。
我整天游手好闲,爸爸大感不妥。
他后悔当初没咬咬牙送我读书,以致我现在没有文化,连个工作都找不到。
但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思前想后,他想让我考个驾照,也算有个一技之长可以傍身。
理论课把我难得够呛,好多字我都认不全,好在补了几次考后通过了。
练车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位漂亮的师姐,连续一个多月的练车,我们很谈得来。
她在西安灞桥某社区上班,同时也是一名寻找失踪儿童的志愿者。
她跟我聊起协助走失儿童父母寻找孩子的经历,险象环生,无奈却从来也没有成功过。
除了学车,空闲时间我也没有事干。除了练截拳道,就是在网吧里打发时间。
那天我忽然想起,就顺手登录了她说的网站。
里面都是失踪儿童的照片。
我饶有兴致一张一张地翻看着,渐渐觉得索然无味。
忽然,我手里的鼠标停了下来。
有一张照片,似曾相似。
孩子的名字叫陈福强,19 年前,在河南信阳走失。
我没有特别地在意。
毕竟,天下长得相似的人实在太多了,而且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觉得眼熟。
③
几天后,我随口对师姐说了这件事,她也哈哈一笑。
「我建议你回去看看,你有没有小时候的照片?」第二天一见面,她就对我说,表情还挺认真的。
我满腹狐疑,回家查看父母抽屉里的老相册。
突然,我的手就僵住了,视线停留在一张老照片上。
那时我大概四岁,照片的背景我使劲回想,应该是农村集市的照相馆。
照片里的我,竟长得与陈福强,一模一样!
再见面,我跟师姐也说了,直到此刻,我仍然没当回事。
我就是单纯地觉得,只是长得像而已。
④
我考科目二那天,从考场出来,就是一愣。
眼前是师姐,身边站着一个满面沧桑的中年男人。
他凝视了好久,突然冲上来抱住我,我大大地吓了一跳。
「放开我,你是谁?」
「福强,我是你爸爸啊!」我推开他时,看到他的眼泪鼻涕流了满脸。
我还是你爸爸呢!
我顿时恼羞成怒,也瞪了师姐一眼,怪她多事。
无奈他说啥也不肯放开拉住我的手,我只有跟着他们,找一处人少的地方坐了下来。
随着中年男人身泪俱下的倾诉,我逐渐惊呆了。
⑤
他叫陈昌云,河南信阳市光山县人。
二十年前,他在县城修理自行车。结婚后当年,妻子给他生下了一个男孩,他给孩子取名叫陈福强。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陈昌云有了儿子后,生意越做越好,自行车修理摊慢慢变成了摩托车维修铺。
当时县城里只有他一个人会修摩托,很快他就成了县城里知名的富户。
但这个时候,不幸发生了。
陈福强两岁的时候,在摩托车修理铺门口玩,陈昌云忙完去找,却发现孩子不见了!
他找了一天一夜,无情的事实让他不得不面对现实:孩子丢了!
妻子变得神神叨叨,陈昌云也无心经营,生意很快衰败,三个月后,他不得不把铺面转让给别人,从此踏上茫茫寻子之路。
二十年来,他跑遍了周边数省,到处贴传单,哪怕听说到一点点不着边际的信息,他也不惜几百公里地赶去,生怕错过找到儿子的机会,摩托车跑坏了六七辆,连他的左臂也在山西一次精神恍惚引起的车祸中,永远地离他而去。
家里也随着寻子的巨大开销变得一贫如洗,即使这样夫妻二人也毫无怨言,仍在苦苦支撑,不辍地前往各地寻找。
随着网络不断发达,有人出生意把孩子幼年的照片发到各寻人网站上,没想到皇天不负有心人,十八年后,他终于找到了孩子。
就是我。
望着陈昌云活动不便的袖管,我知道里面是假肢。
我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这一切好像都是真的。
⑥
我说,我需要回家,跟爸爸问个清楚。
因为秦岭的大山,和深秋满山的彩叶,就是我童年的全部回忆。
刚到家,警察就接踵而至。
原来快言快语的师姐第一次帮助别人寻找到亲人,成就感爆棚,已经向公安部门报案说明了情况。
爸爸随即被警察带走,遭到反复的调查、盘问。
第三天,他急火攻心,得了急性脑梗。
我顿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苦闷之中。
⑦
现在我有两个父亲,其中一个给了我生命。
另一个,给了我生命以外的全部东西。
何去何从,我陷入了两难。
跟着生父走,我就对不起养父母。
他们是那么爱我,小时候,我跟姐姐争吵,挨打的也总是姐姐。
她可是他们亲生的。
生恩没有养恩大,18 年的养育恩,现在养父又生急病,这个时候我离开,还算是人吗?
跟着养父,我又对不起生父。
他们为了找我,耗尽的不止是家财,还有几乎整个人生。
一时间,我急得几乎崩溃。
陈昌云看出我的为难,最终他做出了让步。
「只要知道你还活着,我就放心了,你养父太难了,你以后有空了,回家看看你妈,也就行了。」
望着他蹒跚而去的背影,我的眼睛逐渐变得模糊。
然而这边,也无法再恢复以往的平静了。
姐姐把养父的发病归咎于我,无论如何也不肯原谅。
我理解,她骤然知道弟弟居然不是亲生的,应该也是一时接受不了。
养父的病,日渐恶化,不久就撒手人寰。
姐姐分给我 10 万元,让我离开,说以后永远不想再见我。
朋友说,我被收养是事实,在家产问题上,完全有资格据理力争。
我没有争,拿了姐姐给我的钱,向她做了告别。
我不是傻,而是觉得,我应该这样做,我必须这样做。
走了好远,我回头看,姐姐正悄悄地抹泪。
⑧
养父临终前,终于对我说了实情。
当年养母生了姐姐后身体受损,失去了生育能力。
农村没有男孩是块心病,经人介绍,他们在一个女人贩手里,买下 2 岁的我。
这个女人贩,就是叶福蓉。
「她跟我们说,卖过几十个孩子,让我们尽管放心,绝对不会有人找上门来。」父亲叹口气。
「这个叶福蓉,我前些年在咸阳见过她,听说她生了几个孩子,都夭折了,最后只有一个女孩子站住了。你说这是不是——」
「报应!」我们父子异口同声地说到。
养父下葬后,何去何从,是我面临的问题。
在西安,我已没什么牵挂和留恋。
回河南父母身边,也许是迟早的事。
但我现在不想。
因为我知道,一旦回去,就会被久违的亲情淹没,会日渐软弱。
过往的所有亲情与仇恨,将会永远封存在陕西。
我不能接受!
有一个人,伤害了我和亲人的坏人,毁了两家人的一辈子,她一定要付出代价!
⑨
我在咸阳租了房子,买了二手车开始跑网约车,用以谋生。
同时不间断地寻找叶福蓉。
终于在一年后,我找到了她。
据说她曾因拐卖儿童被处理过,判了六年,实际只关了四年多。
这一年里,我试着了解一些相关的法律。
我的事情,就算是报案,经过这么多年,也很难凑齐证据坐实她的罪名。
而且就算是坐实了,法律的惩罚力度,我也不满意。
我考虑过开车撞死她,破门而入杀了她,但都先后放弃了。
因为我不想陪葬。
网约车接触的人形形色色,我认识了一个人贩子,他长着一脸络耳胡。
他聊得兴起,居然给我留了个电话。
「有机会,可以一起发财。」
「大哥,你胆子也大,随便留电话难道不怕被人举报?」
「举报?有什么证据?到时候我没事,举报我的人就惨了……」
他嘿嘿一笑。
与此同时,我发现叶福蓉的女儿叶婷,天生丽质。
我想起电视剧里的话:
比杀了一个人更狠的,是诛心。
我要诛叶福蓉的心。
经过不间断地跟踪,终于一天晚上,两个喝醉的小流氓,在街上缠住了叶婷。
机不可失。
我马上冲下车去,大喊:
「你们两个,放开那个女的!」
12
那晚,不是商洛。
而是陕北,大山里。
风呜呜地刮过,我的鼻孔里满是泥土的味道。
吃了安眠药的张嘉炜很重,我背着他,拉着叶婷的手。
我们紧跟着络耳胡在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好久,终于到达了交割的地方。
黑夜里两眼破旧的窑洞,只有其中一眼露出昏暗猥琐的灯光。
叶婷示意我把孩子放下,收了钱赶紧走。
络耳胡突然抓住她的胳膊,往窑洞里拖。
她大惊失色。
「马丁,怎么回事?马丁!」
我露出狞笑:「他们要买的,其实是你!」
「啊!」她忙不迭从包里掏出钱,往络耳胡手里塞。
「大哥,误会,搞错了!」
「拿来吧你!」络耳胡一把抢过钱,狠狠打了她一记耳光。
叶婷玩命一般挣脱他的手,跑过来一把抓住了我。
看着她乞求的眼神,我的心忽然有一丝不忍。
络耳胡阴笑着,朝我们走过来。
我看着他,黑暗里,我知道自己的腿在不断地打闪,我努力想控制住,不能让他看出来我在害怕。
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叶婷则更是哆嗦成一个。
他把钱塞到我手里,大概三四千块。
「钱我不要,事情办妥就行了。」我连忙往回推。
「拿着!」他低喝了一声,我顿时呆住。
「他们花的钱越多,就越不可能让她跑掉,明白吗?」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我……我要告你们!」叶婷已经吓得语无论次,但双手还是死死抓着我。
我感觉一阵钻心的痛,她的指甲已经抓进我的肉里。
「嘿嘿。」月色下,络耳胡露出一排白牙,看得我心中一凛。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晚上,你的两个膝盖骨都会被敲碎,想跑?」他手指着院子划了一圈,「这辈子,你连这个院子都爬不出去了。」
「那……她不是废了。」我觉得心里发堵。
「这里的人要的,只是生育的机器,发泄性欲的工具,她残不残废,都无所谓的……」说完,他又是嘿嘿一笑,我顿时毛骨悚然。
叶婷眼睛一翻,渐渐软了下去,她已经晕了过去。
直到缩在地上的一刻,她的手仍死死抓着我,不肯松开。
13
叶福蓉打了几通电话,好像恢复了自信。
刻不容缓,晚一分钟,女儿就多一分凶险,她心急如焚。
她咒骂着,催我赶紧上路,带她去找老关系,帮她救人。
「现在的人,越来越不讲规矩了。」坐在车上,她咬牙切齿。
「您好像对这行很熟悉?」我问她。
「我年轻时,确实帮他们介绍过几个孩子……」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喃喃地说。
「这事儿,不积德啊。」我看着她。
她横了我一眼:「不就是个孩子吗?没了再生一个,不就行了?多大个事儿啊!」
「……」
「您这一晚也累得够呛,睡一会儿吧,醒了我们差不多就到了。」我边说着,递给她一瓶水。
车窗外的天阴沉着脸,远处的天边,划过一道闪电。
她喝了两口,不一会儿,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伸手拿过那瓶水,还有她的手机,迅速扔出了窗外。
14
陕北,大山里,另一个村落。
「啪!」「啪!」
络耳胡扇了她两记耳光,叶福蓉才悠悠醒转过来。
看着眼前破旧的窑洞,她满脸的懵圈。
「这是……商洛?」
「这是你今后的家!」络耳胡又露出那招牌般的嘿嘿一笑。
叶福蓉惊慌地左右摆头,好像在寻找什么。
我站在不远处,阴着脸一声不吭。
叶福蓉是干啥的?瞬间,她已秒懂自己的处境。
她开始掏包里的钱,往络耳胡手里塞。
「大哥,误会,搞错了!」
「拿来吧你!」络耳胡劈手抢过,把她拖到窑洞边,一把搡了进去。
一切,与之前如出一辙。
「她也会被敲膝盖骨?」我问络耳胡。
「她不用,嘿嘿。」络耳胡又露出白森森的牙,「很快,她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
「她的情况不一样。老女人没生育,没人往家领,但是全村的光棍都需要。你没看门口那个,他是收钱的。」
我看了一眼,门口有个老汉,正朝着我笑,呲着一口黑牙。
黑暗里我看到另一边,陆续走来几个人,打头那个脖子上两圈黑泥,走过我身边时,一股恶臭令我几欲作呕。
他到老汉身边,好像是交了一张皱巴巴的票子,就一头钻进窑洞,余下几个,居然依次在门外排好了队。
窑洞里传来叶福蓉恐怖的哀嚎。
一只狗被惊醒,嗷嗷大叫起来,紧接着全村的狗都开始狂吠,转瞬淹没了女人凄厉的叫声。
15
昨天下午,包茂高速公路某服务区。
张东来从我手里一把抢过张嘉炜,随即狠狠照我脸上就是一拳。
我呲牙一笑,满嘴的血沫。
「你最好打得再狠一点儿,省得晚点我自己费事儿。」
张东来一怔。
接下来在我的叙述里,他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到青。
他顺着我的手指,看到车后座上昏睡的叶婷,表情难过而又困惑。
16
那天晚上。我忽然提出,这人——我不卖了。
「你说啥?瓜皮!」络耳胡狠狠瞪着我,我不禁又打了个寒战。
看着叶婷魂飞魄散的模样,我也不明白。
我日思夜想着复仇,现在终于迎来这一刻,为什么,却没有一点快感。
「还是放了她吧,她不是我的目标。」
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给络耳胡听。
山里的凉风呜呜吹过耳侧,我的腋下却一股股流着冷汗。
「得了吧你,干咱们这行,谁还没个故事?」
静了好久,这凶神恶煞般的汉子,竟忽地变了一种低沉的腔调。
他看着远处,似想起了什么心事。
「看在你那死了的爹份上……操,真是颇球烦!」
他丢掉手上的烟头,用脚狠狠捻了两下。
连夜,我们又深一脚、浅一脚回到车上。
他掏出一个白色药片递给叶婷:「吃了,省得你路上闹。」
叶婷忙不迭地来了个囫囵吞枣,连水都没用,噎得直翻白眼儿。
随即,就沉沉地昏睡过去。
17
「你去做接下来的事吧,我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张东来盯着叶婷。「估计你没法处理,交给我吧。其实她只是爱虚荣,还没坏透。」
我当然求之不得。只是万一她醒来追究她妈的去向,又如何是好?
张东来显然看出我的踌躇。
「你是我儿子的恩人,只要用谋害孩子的事情压着她,你永远也不用担心被反噬。我会让她明白,你其实是救了她,有那样的妈,她早晚完蛋。没了叶福蓉兴风作浪,在我这里,她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
「好吧。」
「事情都办完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我会去信阳,趁父母还在时尽尽孝道。」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那也不错。」张东来又看了叶婷一眼,脸上带着一点怜爱。
「人呐,还是初见时好,新鲜又烂漫,虚伪又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