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嫁不出去的大龄贵女,却在十九生辰接到圣旨,指婚给痴傻疯癫的太子。「筝儿切记,云家满门忠烈,你此番是委屈,更是忠君之举。」
全家悲伤不已。
大婚当日,没有祭天没有婚礼,一身喜服的我被悄悄抬进城郊行宫。
耳边始终是母亲的泣诉和父亲叮嘱。
我知道,太子半年前被敌军所伤,变得痴傻是大事。
为抚人心,皇帝只说太子在行宫养伤,除青梅竹马的太子妃进门照顾之外,旁人一律不得打扰。
1
「娘子吃桂花糕。」
身后传来傻气的声音,我回身,太子萧染正举着一块桂花糕给我。
旁的不说,萧染的这张脸还是极好看的,不然我也不会心仪他那么多年。
即便他从前从未正眼看过我,但我还是为了他拒了许多提亲的人。
我在衣襟前蹭了蹭手,然后接过桂花糕咬了一口,心里不禁可怜自己起来。
他从前厌我至极,如今傻了倒是知道对我好。
「呕……」口腔里一阵又苦又辣,难吃得我脸都变了形。
「这什么鬼东西?」
萧染拍着双手,哈哈大笑,然后转身就往屋里跑。
我气得扔了桂花糕,看着他傻了也不肯吃亏的性子……昨日我不过罚了他几遍抄写,他倒是记了仇。
我进门,萧染朝着我举起右手:「娘子心狠,阿染的手都磨破了。」
我细看去,果然手指上添了几处水泡。
可我有什么办法呢?皇帝和我爹达成了交易。
三年内,如果萧染的病有好转,或者我能诞下皇长孙,那我便稳坐太子妃之位,我们云家也便有了保障。
可眼下看起来,emmm……
皇长孙的事情可能不太行,还是选另一个条路更快些。
我叹口气,拉着萧染坐下:「我们打个商量好不好?」
我心疼地握住他的手,给他仔细上药。
他的目光落在我给他擦药的动作上,很快又变回没心没肺的样子,只顾埋头吃桂花糕。
我无奈,指了指桌上的千字文。
「三日时间,如果阿染背得下来这个,我便答允你一个心愿,如何?」
「那……要娘子陪我一起睡觉也可以吗?」
2
也不知道这家伙是真傻还是假傻,不过半日便背熟了千字文,我也不得不愿赌服输,乖乖搬进他的寝房。
好在萧染的寝房够大,我让人在房间里添了一张小榻。
夏季闷热,我们都睡不着,萧染坐在案几边看书,而我则是沐浴回来,想着给萧染添些水。
一阵微风袭来,发丝拂在我脸上有些痒。
我抬头,却发现萧染在安静看我,我手中的水洒到萧染身上。
萧染连忙起身:「娘子,烫到阿染了!呜呜!」
「砰」的一声,我撞到桌边,萧染急忙护住我,夏日衣薄,两个人贴在一起,一瞬变得暧昧起来。
我愣怔片刻,对上萧染的一双眼睛,若不是他此刻仍旧茫然,我甚至以为他刚刚是装的。
萧染的眼神此刻渐渐往下移……
我下意识垂眸看向自己,寝衣歪斜,竟是露出颈间大片锁骨。
「阿,阿染,快起身。」
他与我对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竟是带了些喜色:「娘子好香。」
他眼中不再茫然,而是带了些探究,我清楚的看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空气里仿佛飘着香甜,我晃了晃脑袋,强忍着扑倒他的冲动,赶紧整理衣衫,可手抖得厉害……
正在我急得不行时,身子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
萧染帮我将绳结系上,然后我听到他傻里傻气的话,带着一丝沙哑:
「娘子这床太小了,去阿染那睡吧。」他一把将我抱起。
「不成,我……阿染,放我下来。」
我开始怀疑萧染是不是真的傻。
这一夜让我不禁哀叹,原来男女之事,便是傻了也是懂的。
从那以后,我和萧染便开始同床共枕。
然而萧染睡品不怎么好,每次睡着都会挤到我身边。
我每每看他躺在我身旁,我心中都不禁哀叹,若有一天他恢复会将我杀了吗?毕竟他从前那么讨厌我。
日子就那么一天天的过,我除了给他做糕点之外便是教他读书。
本以为日子还长,可翎安郡主来行宫时我才反应过来,我们不可能一直这样无忧无虑。
3
翎安郡主是故去长公主之女,萧染的表妹,传闻曾是萧染的心上人。
当年翎安原是该嫁给萧染的,却不知为何突然变心,嫁给了远在封地的九皇子。
京中人传,萧染因为相思成疾,在翎安嫁人之后便自请去了边境,结果在半年后遇到那场恶战。
我从父兄口中听说萧染手下伤亡惨重,若不是我大哥拼了命闯进包围圈,萧染早已丧命。
唉……
想他这样一个杀伐果决的冷情之人,竟会为情所困成这样。
「嫂嫂,让我见见表哥吧,我们许久未见,我很担心表哥的身子。」翎安哭得梨花带雨。
我的脸愈发冷漠:「殿下在养病,不见外人。」
「表哥还在恨我对不对?嫂嫂帮我跟表哥解释,安儿还是他的安儿,从未变过。」
说着,翎安拿出一枚玉佩给我:「嫂嫂将这个交给表哥,什么都不用说,他自会明白。」
什么都不用说就明白?
我心头莫名一酸,果然他们才是青梅竹马,而我……自始至终都不过是一个人自我感动罢了。
我越想越难过,不想再听翎安说什么,吩咐护卫送她离开。
我拿着玉佩转身回房,关门的动作却暴露了我的心事。
萧染正在屋子里看书,闻声抬头看我,四目相对,他满眼都是我,我的心一下子就放了下来。
我走近萧染,他指着书里的一个字:「娘子,这是什么字?」
我看过去:「妖精的妖。」
「妖精是什么?」
眼前闪过翎安那张脸,我没好气地把手里的玉佩往他面前一扔:「喏,这就是妖精给你的,要不要?」
萧染看出我生气了,不禁皱了皱眉,然后接过玉佩扔到一边:「不是好东西,不要。」
我被逗笑,心头乌云也散去,别管从前,至少现在他是属于我的,也只跟我一个人亲近。
「娘子过来。」
萧染见我笑了,便拉着我到案几边,献宝似的指了指桌上的一幅画,画中人一身喜服,是我刚来到行宫时的样子。
「你画的?」
萧染点头:「娘子好看。」
我心里突然就涌起一个想法,若萧染一直这样就好了。
近来御医说萧染的情况很好,每每还不忘夸赞我照顾得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萧染好像要离开我了。
正出神,我突然感到脸颊一阵温热,竟是萧染亲了我。
我愣住,他却笑嘻嘻:「娘子,阿染是不是快好了?阿染也盼着早点好,那样我们就能生小娃娃了。」
4
自打翎安来过之后,宫里的皇子们便如开了闸的洪水一般,一股脑地往这来。
我虽还能抵挡住,可日子久了终究不是办法,这些人的目的就只有一个,想看看萧染是不是仍健在。
他们没能见到萧染,外头的传言愈发离谱,竟有人传真萧染已死,而现在行宫里这个是假的。
我们云家这样做,不过是为了挟持假储君来篡权。
一天夜里,我正坐在院子里乘凉,大哥悄悄潜入行宫。
「筝儿,收拾东西,三日内我来接你们回东宫。」
我愣住:「回东宫?可是殿下还没……」
「小心!」
大哥面色一惊,一把扯过我。
紧接着,我听到四周响起了打杀声。
大哥护我到一个角落里,然后抽出长剑陷入到混战当中。
行宫四周有保护萧染的暗卫,但显然对方的人更多。
我被这一变故吓到,突然颈间一凉,我低头看去,竟是一把长剑横在我肩上。
「老大,抓住个娘们。」
我唇角一抽,极力镇定。
那杀手一把拎了我的衣领,把我从角落里扔出来,打杀声瞬间停止。
我摔得龇牙咧嘴,借着月光看到大哥杀气腾腾:「放了她!」
「好说,一命换一命。」
这些人是冲着萧染来的,指不定是哪个皇子的手下。
「做梦!」大哥作势要反抗。
那人的剑刃却毫不留情地划了我的脖子,鲜血瞬间涌出来。
这些杀手冷血无情:「杀不了太子,杀了这太子妃也是一样的。」
大哥咬牙看着我:「筝儿……」
我疼得不行,却朝着大哥笑,然后冲着他微微摇头。
耳边又是我爹常说的那句「我云家一门忠烈」。
从踏入行宫那一刻,我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又或者说,在接到圣旨时,我就已经瞧见了我的宿命。
娘亲的泣诉绝对不只是因我嫁了个傻太子,而是这条路……多半是条死路。
我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落下,想着锅里还蒸着萧染爱吃的桂花糕,这会估摸着也快熟了吧?
蓦地,一只手揽住我的腰。
我的眼睛尚未张开便感觉身子一轻,紧接着身子腾空,一阵目眩之后才惊觉自己已被人抱离行宫。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我双手死死抓着那人,不用看脸,只闻味道便知是萧染。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脑子昏昏沉沉时,萧染停了下来。
「殿下,行宫那边已经处理好了。」
我哽咽开口:「那我大哥呢?」
「云公子已经先一步回到东宫。」
「备马,回东宫。」
「是。」
耳边响起萧染冷漠的声音,我心下一颤,他……好了?
5
我在东宫住了七日,可却连萧染一面也没见上。
那夜的暗杀和被救都发生得太过突然,萧染的病也好得太过突然。若不是我颈间的那道疤痕,我甚至以为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我如今真实地回到东宫,东宫里的人对我照顾十分妥帖,可他们唤我「云姑娘」,而不是太子妃。
一贯敏锐的我察觉到不安,想找萧染问清楚,可他忙得根本寻不见人影。
终于,一个大雨倾盆的夜里,我浑身湿透的站在书房门前。
我这般,就不信他还不肯见我。
果然,书房门打开,我冲进去:「萧染,有什么话不能直说,你这般冷着我算什么……」
我说了一半的话戛然而止,目光愣怔看着那站在萧染身边磨墨的翎安。
翎安冲着我笑:「嫂嫂……啊不,云姑娘。」
萧染抬眸:「有事?」
我一身狼狈,在装扮得体的翎安面前仿佛丑角一般,可却不忘微扬下巴:「对,有事跟你说。」
「孤知你想说什么,云家那边已经安顿好了,今晚就随你大哥回去吧。」
心头仿佛什么东西崩断一般,我看他:「回哪?」
萧染没说话,继而身后传来脚步声,是我大哥。
我不敢置信地看向萧染,他那副冷漠的样子又回来了。
果然。
果然他好了之后就什么都不作数了。
我最后被大哥拉着出了书房,关门的一瞬间我听到翎安甜腻腻的声音:「表哥,云姑娘好像哭了呢。」
萧染又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可我却看到书房的烛火竟是熄了。
我心口一阵钝痛,仿佛被大石压住般喘不上气。
「噗……」
一口鲜血喷出来,紧接着我整个人倒了下去。
一年以后。
江南水乡果然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当年我脖子上挨了一刀不止是外伤,还中了慢性毒药。
爹娘带着我遍寻名医,最后在江南治好了毒,却也留下了很严重的后遗症,比如体虚,比如不记事……
「咳咳……」
喉间一阵痛痒,我用帕子掩住口鼻,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
「小姐,您身子不好,咱们回吧。」
「让我再看一会吧,我现在能记住的事情不多了,总想多看些东西,也多记住一些东西。」
话音刚落,巷口处便出现一队官兵清路,事出突然,站在我面前的百姓有些慌乱,横冲直撞的直接将我撞倒在路边。
我抬眼,与那高坐在马上的男子四目相对。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认识他,只知道那一瞬间脑海里有很多零碎记忆涌出来,而我……也分明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抹惊喜。
6
男子跳下马车,焦急冲向我。
我却下意识后退几步,紧接着街上发生了混乱。
人群如潮水向我冲来的一瞬,我再次晕倒了。
我做了各式各样的梦,可不管内容是什么,总是离不开一个人,和那双鹰隼一样的眼睛。
「娘子吃桂花糕……」
「娘子好看……」
「娘子什么时候和阿染生小娃娃……」
我猛地从床上惊醒,周围环境极为陌生,可熏香味道却很熟悉。
「小姐醒了?」
我的侍女连忙过来帮我收拾:「小姐,少城主已经来了,正在前厅与太子殿下喝茶。」
「太子殿下?」
「是,今日小姐晕倒,是太子殿下救了您,又把您带回驿馆休息。」
我脑子里转了一瞬,想来是坐在马上的那个人,当时只知道这一定是位贵人,却不想竟是当朝储君。
收拾妥当之后我打算去前厅找人,可脚步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似是争执着什么。
我抬步进门:「阿苒。」
屋子里的两个人同时看过来,那一身黑衣的便应该是太子了吧,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我的称呼他很是高兴。
他几步走到我面前:「筝……」
我往后撤了一步躲开他的手:「民女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一句话让他愣在当场:「筝儿你怎么了?是我,我来接你回家了。」
我蹙眉:「殿下玩笑了,民女与殿下从未相识,何来回家?」
萧染脸上笑意渐冷,继而转头:「宋明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殿下莫恼,下官已经说过了,她不是殿下要找的人,她只是下官表妹。」
「你当孤是傻的吗?」
那太子脸色愈发难看,不知为何,我虽不认识他,却觉得那双眼睛熟悉至极,仿佛梦中见过一般。
我头又开始疼了,上前拉住宋明苒的手腕:「阿苒,头疼,我们回去吧。」
太子萧染顿时僵在原地。
宋明苒朝我温润地笑:「好,我们走。」
经过太子身边时,我的手腕被他扯住:「筝儿,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我将手抽回来,又给他施礼:「抱歉,民女今日无意冲撞,请殿下海涵,多谢今日殿下救命之恩。」
半晌,没有人应声。
我抬眸看去,他始终瞧着我,神情寥落,双目猩红。
道过谢也道过歉,我只能拉着宋明苒速速离开,这位太子的气场简直太可怕了。
路上,我给宋明苒道歉,这是给他惹祸了。
宋明苒却告诉我不必在意,宁安城虽抵不过南梁国,但护我一人还是绰绰有余。
话虽如此,但宋明苒还不忘再嘱咐一句:「这位殿下心思缜密,喜怒无常,想必也不会善罢甘休,筝儿,回去之后你千万不要乱跑,更不要单独见那位殿下。」
我点头应下,心里却愈发不踏实。
宁安城是个特别所在,当年还是个独立小国,后因经常受到胡人侵扰,这才求南梁护佑。
名义上宁安城算是南梁国境,但有独立城主在,若是平常,即便是南梁储君也要给城主几分薄面。
可当今局势不宁,宁安城更是要看南梁的脸色,今日宋明苒得罪了南梁太子,怕往后会惹上大麻烦。
许是看出我的担忧,宋明苒握了我的手:「筝儿不必担心,云伯父把你托付给我们,我们就要照顾好你。」
我不太喜欢这种亲密,虽然我知道宋明苒对我的心思,但我对他没那个意思。
我将手收回来,又把话题转到父亲身上。
我的身体好转之后,父母便随着二哥驻守边境去了,我虽不记得很多东西,但也知道我家原是京都大府。
当年我中毒之后,父母辞官带着我遍寻名医,当我在宁安城治好了病之后,父母这才随着二哥去边境生活。
而我,因为身体的缘故,不得不留在宁安城继续休养。
回到城主府, 我的心一直七上八下。
今日所见的太子,实在是给我一种不好的感觉。可亲人都不在身边,很多事情也没法开口问。
7
一连几日,城主府里的人都很忙,我实在心烦,便上街去走走。
可不知怎的,感觉身后总是有个人跟着我。
我回头,远远看到一道黑色身影,那是那日见到的太子萧染,我认得。
那种心烦意乱再次涌上心头。
我转身进了往常光顾的酒楼,店小二如常把我请到包间。
一进去,我便看到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满满一桌,全是我爱吃的东西。
心中恍然,我转身要走,却被门口的人拦住:「筝儿。」
我想挤着缝隙出去,手腕却被人拉住:「筝儿你不愿见我,我可以躲到一边去,只是你吃了东西再走可以吗?」
他的话语里带着小心翼翼,我甚至能感受到拉着我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
「从你早上出门到现在粒米未进,你不吃东西不行,你身子弱……」
「你跟踪我?」
萧染一怔:「筝儿,我是担心你。」
「殿下大可不必,我还有事,请殿下让我离开。」
萧染似是没有想到我对他这般态度,手腕上的力道松了松,可却没放手:「筝儿,你是不是怪我?我知道我来晚了……」
我把手腕从萧染手里挣脱出来,打断了他的话,在我心里,我与他确实不熟。
我匆匆跑了,剩下他一个人落寞站在原地,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
傍晚时分,我的担忧事还是发生了。
侍女匆匆找到我,说少城主被太子殿下带走软禁了,老城主几番求见,都被挡了回来。
我诧异:「因为什么软禁?」
「听说是少城主冲了殿下名讳。」
8
名讳?
我想起来了,当今太子名唤萧染,宋明苒名字里的「苒」和「染」字同音。
可宋明苒这名字叫了二十多年也不说冲撞,怎的今日就突然发难?
想来是老城主实在没有办法,最后只能求到我头上。
我问:「我如何能救?」
「殿下说只要你去,他便会放人。」
这话说得轻巧,是人都听得出来这分明就是个陷阱。我去了,那软禁的人便会是我吧?
但宋家治好了我的病,又护我至今,我倒是不能不管这事。
我赶到太子落脚的驿馆时,已经是后半夜。
萧染似是知道我要来,早早装束整齐地坐在那里等我。
见我出现,他连忙起身:「筝儿,你来了。」
他想拉我的手,我往后躲了一下:「城主说殿下要见民女?」
「晚上可用膳了?我这有刚做好的桂花糕,吃一些?」
我无意与他寒暄,只目光冷冷的看着他。
「阿苒呢?」
萧染的面色立刻沉了下来:「这个名字他不能用,你也不能再如此称呼他。」
我不能与他争辩,强压着心头怒意:「敢问殿下,少城主今在何处?」
萧染不回答我的话,却问我:「你只为了他来?」
「民女与殿下素不相识,当然是为了少城主而来。」
「素不相识?」
萧染一步步走近我,我怕他,便一步步往后躲。
最后无路可躲,萧染便把我抵在墙角,他的鼻尖挨着我的,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声。
他痛苦出声:「筝儿,你是我妻子,怎会素不相识?」
我心头狠狠一颤。
我想过千百种与眼前人的关系,想着我们或许是旧识,或许还有过一段过往,可不管是什么,都不似他所言这般荒诞。
我猛地将萧染推开:「殿下自重,民女尚未婚配,何来夫君?即便殿下是储君也不能妄言。」
我强逼自己静下心,然后看他:「请殿下放了少城主,若他冲了殿下名讳,我们改名字就是,殿下何必关人?」
「你如此关心他?」
我皱眉,萧染所关注的重点永远与我不一样。我让他放人,他只在乎我是不是关心宋明苒。
萧染看着我,片刻,他将我扯进怀里,我挣扎不过,便张口咬他,可他仍旧不松手,却低低笑出声来。
我气得眼眶发红:「堂堂太子殿下,在这里欺负我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他却很高兴似的,抚着我的后脑。
「还是那般性子,便是什么都忘了,这性子也不会变。」
他面上明明带着笑,眼神却淬着忧伤,让我心尖抽痛。
我愣住:「殿下到底如何才肯放人?」
「很简单,你随我回东宫去,我自会放人。」
我心里对萧染百般愤怒,但救人在即,又容不得我多想。
我咬了咬牙:「好,我随你回去。」
9
许是怕事情有变,当天夜里萧染便带着我先一步离开宁安城。
路上我始终闷闷不乐,直到萧染的手下来报,说宋明苒已经回去,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筝儿,你再如此我便要生气了。」
萧染不高兴了,但宋明苒已经回家,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我没理他,自顾自地看着马车外的风景。
「云筝,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还是不说话。
我似乎找到了让萧染生气的法门,我斗不过他,气气他也是好的。
打定了主意我便也如此做了,果然,我越不说话萧染就越气,他越气我心里就越舒坦。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他欠我的,到最后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可萧染却始终依着我。
他是高高在上的储君,却对我如此低声下气,也算是难得。
一路急急赶路,原本一个月的路程十天便到了。
原以为萧染会带我回东宫,却不想在城郊时突然变路,他带我去了京都边郊的一处行宫。
我对这里没什么记忆,却感觉处处都透着熟悉。
萧染拉着我进了一间屋子,那屋子里挂满了我的画像。
尤其是案几上放的一幅,我一身喜服,眉眼之间都是羞怯。
果然,我与萧染之间不似我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殿下,云翳公子回来了。」
我心下一动,终于有了些表情。
萧染似是得了挚宝一般:「筝儿是不是想大哥了?我带你去见他可好?」
我还是没理他,却低头走出那间屋子。
随着萧染去书房,一眼看到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我虽记忆混乱,但对家人还是记得的。
「大哥。」
男子回身,终于一脸惊喜:「筝儿?殿下到底还是把你带回来了。」
我扑进大哥怀里,长久以来缺失的归属感袭上心头。
大哥抚着我的发髻:「筝儿,听说你如今记不得事情了,殿下为你请来了医师,让他给你瞧瞧可好?」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给我看病,但大哥总不会害我,便点头答应。
云翳和萧染对视一眼,萧染朝着外面使了个眼色,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进门:「太子妃,我们又见面了。」
他说又,可我却不记得。
老者笑了笑:「无妨,太子妃请坐这里。」
我坐定之后,那医师双手沿着我头部穴位按压着,当他的手碰到我后颈处时,我突然浑身一颤。
「嘶……」
「这里痛?」
我点头:「如针扎一般。」
萧染和云翳立刻上前看,只见那医师在我肩颈处分别施了几处银针,末了运力,猛地朝着我打了一掌。
「噗……」
一口鲜血喷出,紧接着我便听到银针落地的声音。
我低头看去,那根极细的针竟是从我后颈里掉出来的。
10
霎时,记忆如潮水一般像我袭来,我承受不住如此大的冲击,再一次晕了过去。
只是这一次,我很清楚看到萧染冲过来抱住我,我还听到他一声声唤我「筝儿」。
这一觉我睡的有点长,长到梦中似是把这一生都重新过了一遍,从幼时到少时,再到……那个雨夜,我离开东宫的时候。
不知睡了多久,当我睁开眼时,看到的是眼下布满乌青的萧染。
「醒了?」
他声音有些哑,扶着我坐起来:「饿不饿?我去给你端吃的。」
他转身要走,我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我睡了多久?」
「三日。」
萧染看着我,他神情带着些期许,似是想要问什么,可是半晌过去,他终究还是没问出口,只安抚我好好坐着,他去给我端饭。
一碗热气腾腾的桂花圆子,还有两块桂花糕,都是我从前爱吃的东西。
我想自己吃,可萧染却执拗要喂我,一勺一勺,他动作小心得我仿佛是个瓷器,生怕一碰就碎。
饭吃完又要吃药,我皱了皱眉,萧染又哄我:「乖乖吃药,不然头又该疼了。」
我看着他,脑海里想起从前他还傻时,我也是这般哄着他。
我有些感触,可终究抵不过那天晚上,他和翎安在一起时对我的打击。
我想跟他说些什么,想告诉他即便是我想起了从前,可我仍旧想要离开他。
萧染好像总有忙不完的事情,在屋子里来来去去,每每我要开口时,他都会借机打岔。
我无奈:「殿下若是再不停下,那侍女就没活干了。」
萧染正在给我擦手的动作一顿:「她们做外面的活就好,你这里我来照顾。」
「可殿下还有正事要忙,总不能一直在这照顾我。」
萧染神色略过一丝慌乱:「筝儿,你是嫌我烦了吗?」
「那……要不你休息一会,我去外面处理公文,晚一点我再过来可好?」
我心里有些乱,便对着萧染点头,萧染有些依依不舍的离开,我不禁苦笑。
从前便都是我追着他跑,我对着他小心翼翼,如今倒是转换了位置,想想也真是讽刺。
因为我大病初愈,萧染担心旁人照顾不好,干脆把公文奏折全都搬到我这边。
我不想看到他,他就守在外间,不管是我吃的药还是吃的饭,他都要亲自过问。
经过几日调养,从前的事情我已经逐渐想起许多,可不管萧染对我多好,我都始终记得他的冷漠。
一日,萧染一大早便离开,我也终于松了口气,穿戴好打算出门透透气。
我不让侍女跟着,自己在院子里走一走。
在行宫的一切我都想起来了,尤其是照顾萧染的那段时间,想一想都觉得幸福。
我与萧染,怕是也只有那段时间才是最好的。
我走到一处假山,假山里侧有几个人正在聊天,我本无意偷听,可她们话语中竟提到了宁安城。
我不禁驻足,只听那其中一人道:「那宋家也是可惜,本是高枕无忧的日子,如今竟是全家都落得阶下囚一般。」
「是啊,听说全家都羁押了,就等秋后问斩呢。」
11
我脑子「嗡」的一声,想也没想就拔腿往回跑。
因为身子太虚,我跑回院子的时候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而这时萧染与我大哥也刚回来。
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侍女,萧染正发火,看到我回来立刻收了脸色:「筝儿。」
我气喘吁吁:「萧染,我有话问你。」
我语气不好,萧染却连忙点头:「好,我们去书房说。」
我和萧染还有云翳一起到了书房,我开门见山:「萧染你骗我?你说我随你回来你便放过宋家人,可如今却是又羁押了他们?」
萧染脸色微冷:「你听谁说的?」
「这重要吗?你骗我,你堂堂储君竟然干出这么龌龊的事情,你不觉得羞耻吗?」
「筝儿!」
大哥拉住我:「筝儿,不得无礼。」
我的手被大哥拉着,他想把我推到一边去,可我的眼泪却不自觉地掉下来:「为什么?萧染你明明讨厌我,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抓我回来又伤我挚友?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如此对我?」
我的话让萧染神色一顿:「筝儿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是个伪君子!亏我从小到大喜欢你那么多年,你不喜欢我可以不要我,但你不要利用我!」
「筝儿你想起来了是不是?」
萧染双手钳着我的肩膀,脸上全是激动,若我没有看错,他的眼眶竟是红了。
「太好了,筝儿你想起来了,太好了!」
萧染不管不顾地抱我,我挣扎,他不放手,我抬手便给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不止是萧染,云翳都懵了。
云翳一步上前挡住萧染,然后又看我:「筝儿你疯了?殿下为你付出那么多,你怎能如此?再说那宋家本就是叛贼,殿下是顾虑你的感受才一直羁押至今,你怎能如此误会殿下?」
我愣住:「什、什么?」
云翳到底还是护着我,骂完了我又跟萧染道歉:「殿下海涵,筝儿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她怕是还不记得你们的约定。」
我看着眼前的人,大哥说得对,我是真的不记得还有什么约定。
我的记忆虽恢复了大部分,但仍停留在那个雨夜,停留在亲眼看着萧染和翎安一起在书房的画面。
萧染走到我身边,抬手轻轻顺过我的发丝:「筝儿,你……不信我了吗?」
「轰」的一声,萧染这句话一出,我脑海里顿时又闪过一些画面。
我终于彻底想起来了。
那是发生在雨夜之前,萧染偷偷见了我一次,他说他要把我送走一段时间,过段时间再来接我。
我在萧染怀里大哭,知道他去拼命,我不想拖累他,可也舍不得他。
萧染被我哭得心疼,只红着眼问我信不信他?
我点头,萧染便深吻我。
他从口中渡给我一颗药,那药服下一段时间会有中毒迹象,更会吐血。
太子妃重病,由太子妃的父母护佑出城看病,萧染用自己护住了我们整个云家。
萧染让我给他一年时间,一年以后他会亲自来接我。
事关重大,这是我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轻易不愿让旁人窥视,以至于连自己都瞒过去了。
大哥:「筝儿,当年殿下蛰伏许久,却因为救你而提前发动,计划不成熟,殿下为保下我们云家只能出此下策,你服了药之后爹娘带你离开,本是想着宋家可保你一时,却没想到宋家中途起了反心。」
宋家是反贼,那我……
似是猜到我心中所想,萧染将我轻轻揽进怀里:「宋明苒对你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便用秘术封住你的记忆,一边想着独占你,另一边也是算计着万一事情败露,他们便用你做人质,可他们没想到的便是我会突然去宁安城,更没想到我们会提前见面。」
萧染说着,又怕我不信:「筝儿,便是你不信我也该信你大哥,你父母和二哥马上就回来,他们的话你总该信的。」
我愣愣看着萧染,脑海里的记忆逐渐拼接在一起。
我与萧染相恋许久,俩人早在雨夜之前那一夜就说开了,翎安郡主不过是萧染对外转移旁人目光的手段。
实际上,翎安郡主与九皇子早成一伙,他们陷害萧染差点丧命,那宋家也是九皇子余孽。
至此,我的记忆终于全都找回来,一分不剩。
我再看面前的萧染,仿佛分别多年。
「筝儿,如今我已经大权在握,宁安城到时也交给你们云家去守,待我登基之时,我只想你陪在我身边,到时与我一起祭天可好?」
我眼泪扑簌簌的落,终于扑进萧染怀里:「阿染,我好想你……」
【番外】
我是南梁国最出色的皇子,父皇却在娶妻的事情上操碎了心。
直到我十五岁册封储君,各家女子画像纷纷递到东宫,可我一个都不想看。
坐在御书房里发呆,父皇点了点名册:「选一个做你的护卫,也是心腹。」
我目光看过去:「云翳吧。」
云家是父皇的心腹,我选他父皇放心,而我也有私心。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光明正大的去云家,我便能经常看到那个小丫头了。
小丫头是云家大小姐,名唤云筝,若说有什么优点?呃……爬树掏鸟窝算不算?
我十岁那年母后过世,我伤心欲绝躲在假山后面哭,五岁的云筝一身小红裙,一张小脸瓷娃娃一样漂亮。
她愣愣地看了我半晌,最后把刚掏的鸟蛋递给我:「大哥哥别哭了,这个送你。」
我不理她,她又缠过来:「大哥哥别哭了,你哭得太丑,将来可是讨不到媳妇的。」
我蹙眉,谁家的小丫头,好烦。
从那日开始,我便认识了这个从不肯安分的小丫头。
父皇对我期望太重,我没日没夜苦读从不知疲倦,可不知怎的,每次见到云筝我都会觉得身心难得放松。
后来我们都长大,我到了纳妃的年纪,可那些人我一个都不想要。
我想要云筝,她十四了,我若是再不把她拐到东宫,怕是就便宜了别人。
世事难料,就在我谋划好要向父皇请婚时,云筝受伤了,是翎安让她从树上摔下来的,磕到了头,养了许久。
云筝议亲的事情搁置,云翳说,是因为云筝与我亲近,所以惹了旁人。
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我的身份不止保护不了她,还会给她惹来麻烦,既然如此,我便只能让自己先强大起来,方才能保护得了心爱之人。
在这之前,我必然不能让云筝再受到牵连。
翎安?她既然是祸害云筝之人?
那好,那这个出头鸟便由她来当吧。
自打外头传出我心仪翎安之后,云筝便再不肯见我了。
我慌了神,干脆夜里翻进她的窗子,缠着她问她到底信不信我?
这个傻丫头啊,从小到大,只要我问她信不信我,她就会坚定的点头。
事情直到我二十五岁那年,一次意外我受了重伤,九皇子虎视眈眈。
为引出九皇子的野心,我干脆将计就计,装傻养在行宫。
我让心腹在父皇面前出谋划策,最后父皇如愿把云筝送到我身边来,这是我命里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本来一切都在计划当中,可偏偏出了纰漏,我还是在筝儿身上栽了跟头,但我不后悔,行宫那晚若是筝儿真出了什么意外,我便是得了这天下又如何呢?
最后一次,我抱着筝儿问她信不信我,她还是坚定点头。
我想,最多一年,我定能把她接回来。
可我没想到,我把筝儿弄丢了。
京都局势稳定后,我第一时间跑到宁安城去找人,老天不负我,刚到第一日我便找到了她,可她……竟不记得我了。
我慌了,头次对筝儿动用了手段,把人拐骗了回来。
筝儿讨厌我,可我却不怕,这是我认定的妻,我定会治好她,让她想起我们之间的过往。
在我登基为帝的第二年,筝儿终于为我诞下孩儿,眉眼极像我。
她生产那天我在门外守了一整日,后来我和筝儿将孩子抱在怀中,筝儿问我该取什么名字。
我其实早就想好了,就叫……萧心仪吧。
筝儿轻笑:「是心仪于我的意思?」
我轻吻她眉眼:「对,弱水三千,唯心仪你。」
尘世如风,青梅竹马。
只愿卿心似我心,定不负卿相思意。
(全文完)
作者:云鬓花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