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守门太监高喊着皇上驾到时,我正和心上人互诉衷肠。
所幸他一身太监装扮,随即混入一堆宫人中。
殿门被推开的刹那,我俨然又是一副温良恭顺的皇后尊容。
1
顾成河自然没有瞧出异样,他一门心思都在云嫔身上,又怎么会发现我哪里不同。
此时刚下朝,他来得这般匆忙,我不用问就知道他来所为何事。
云嫔有孕的消息一大早就传遍皇宫,因是顾成河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他自然十分重视。
我从未见过他这般高兴,眼里嘴角都带着笑,可见他对这个孩子期待已久。
我不由心生一阵厌恶,一点都不想和他同处一室,但我现在必须忍,只得曲意逢迎。
我笑问:「皇上可是为云嫔而来?」
紫玉连忙奉上茶,但他一口未喝,急切道:「皇后也知道了?是啊,云嫔怀了朕的孩子,朕觉着也该晋晋她的位分,皇后觉得如何?」
我当然不会拒绝,这可是一出难得上演的好戏呢。
于是笑着说:「云嫔才入宫两个月就为皇室立下如此功劳,当真是有福气的。有她做了表率,后宫定会开枝散叶,子嗣绵延不断。不如臣妾替皇上拟个封号,就定禧字吧。」
他连连称好:「禧,礼吉也。禧字寓意吉祥如意,这个字妙!沅昭,你真是朕的解语花。」
这一次,他唤的是沅昭,不是皇后。
我又是一阵恶心,努力抑制才说:「只要皇上不觉得是臣妾擅作主张就好。」
他握住我手,「怎么会呢,朕一直觉得此生做得最正确的决定就是娶你为后。就算再来一百次,朕始终都是你的夫君。」
我不动声色将手抽出,佯装捂住泛红的双颊,一脸羞涩:「皇上又打趣臣妾了,这世上哪有再来的事……不过时辰不早了,皇上还是去看看禧妃吧,她这时候是最需要皇上的关怀。」
他再次感慨:「沅昭,有你真好。朕先去瞧瞧她,晚些再回来陪你。」
就在他离开的瞬间,我叫住他:「皇上身边的李公公怎么今日不在?」
他愣了愣,才答:「你说他啊,这狗奴才不知怎么生了病,一大早上吐下泻的,朕就没让他跟着。」
说罢,他匆匆忙忙走出凤仪宫,而我在他背影完全看不见后,嘴角的笑容迅速消散。
顾成河啊顾成河,你想要孩子,我就给你一个便是。
2
午膳刚过,册封禧妃的圣旨就到了朝云宫,顾成河不但晋了云氏妃位,还轻饶了她父亲贪财纳贿的重罪,只作撤官惩处。
流水般的赏赐全部涌入朝云宫,禧妃一时风光无限,在后宫出尽了风头。
就连圣宠优渥的珍妃也被比下去。
我去朝云宫时,珍妃正站在不远处的巷道里,神色幽怨地站在树荫下,望着朝云宫的方向迟迟不肯离去,仿佛只恨不得自己也能迅速怀个龙嗣。
我莫名有些想笑,放眼整个后宫,只有她是在认真宫斗,为了争夺顾成河的宠爱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巴不得立刻就将我取而代之,坐上皇后之位。
这两年,她一直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为了对付我可谓是费尽心思,然而到现在,她仍旧什么都不曾得到。
真真是可笑,她真以为我在乎这些吗?
简直是愚蠢至极。
她看见我,自然是阴阳怪气:「皇后娘娘还是别去的好,您这肚子两年都没动静,去了岂不是要被笑话!」
紫玉立刻接过话茬,讥讽道:「我家娘娘肚子的确没动静,但珍妃您呢?日日侍寝不还是个下不了蛋的鸡!」
「好你个贱婢,你竟敢骂本宫是——」
珍妃气得扬手就要给她一耳光,却被我立刻握住。我使的力气很大,握得她手腕都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盯着她眸子,一字一句道:「本宫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教训!」说罢,放开她的手扬长而去。
来到朝云宫,禧妃的脸上堆满了笑意,双手轻抚着小腹,无时无刻不在我面前显摆炫耀。
我只当看不见,让紫玉呈上从小库房里挑选的几样珍宝首饰,然后叮嘱她要安心养胎,并免去她每日晨昏定省的规矩。
禧妃乐得答应,还说:「皇后娘娘放心,太医说了,臣妾这胎的脉象像是男胎,所以臣妾一定会万分小心的。」
可谁能想到,只是过了一个月,朝云宫就传来噩耗,说是禧妃喜脉没了。
我听及微微一笑,不急不缓地抿了口茶,好戏这就来了。
我慢悠悠地赶去朝云宫,甫一进入就看见顾成河站在最前面,龙颜震怒,一旁宫人大气都不敢出。除了地上跪着的几个太医,就连本该养胎的禧妃也颤颤跪着,哭得跟个泪人一样。
我忙对她说:「你怎么能跪着?身子这样虚弱,你该赶紧去床上歇养。」
然而她哭得更厉害了,身子都快抖成筛糠,脸色惨白如灰,总觉着下一瞬就快晕死过去。
我轻声问顾成河:「皇上,到底是怎么了?胎儿怎么样了?」
他重重哼了一声,面上怒意只增不减,目光里的怒火如同一头嗜血的猛兽,恨不得要将禧妃生吞活剥。
他盯着禧妃狂吼:「胎儿?朕倒是希望她能怀个胎儿!你去问这个毒妇!问问她究竟干了什么蠢事!她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就连朕都敢诓骗!」
我一时听不明白,不由看向地上的禧妃,她此时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对着我就是磕头求饶:「皇后娘娘饶命啊,臣妾罪该万死,臣妾知道错了,皇后娘娘饶命啊!」
「臣妾不该谎称怀孕,臣妾真的不是故意的,臣妾的爹犯了死罪,臣妾只是想救救他,这才编造了谎话,臣妾只是想尽孝啊!」
我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妃嫔请喜脉都是要几个太医全部定论,难道所有太医都被买通了?」
太医令徐海赶忙回答:「宫外有些黑市会售卖假孕药,许多青楼女子常用此药欺骗客人,以此嫁进高门。此药虽不能让女子瞬间怀孕,却能影响女子的情绪,产生恶心呕吐停葵水等症状,致使脉象看起来如盘走珠。全因微臣们医术不精,这才每日都诊错脉象。」
「但此药效果只能维持一个月,到期喜脉会自动消失,所以青楼女子都会在到期时故意制造小产症状,让人信以为真。所幸禧妃只知可以假孕却不清楚喜脉消失,今日照例让太医请喜脉,这才败露真相。」
我当即对着禧妃怒喝:「真是胆大包天!你可知皇上有多期待这个孩子,你竟然为了一己之私去蒙骗皇上的感情,真是罪不可恕!」
禧妃仍要解释,然而顾成河根本不想再听:「住嘴!把这个毒妇扔进蛇窟!」
很快侍卫将她拖出去,众人也都退下去,整个大殿只剩下我和顾成河。
他一脸颓然之色,望着我喃喃道:「皇后,朕不过是想要个孩子,为何就这么难呢!自从咱们的孩子没了,后宫就再无所出,难道朕命里绝子吗!」
是,我从前也有过一次孕,只是意外小产了,在那次之后,不管如何调理身子,太医都说我很难再有孕。
他忽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忙道歉:「对不起,是朕不该说的,无端又惹你伤心。你别担忧,朕会寻遍天下良医也要治好你,咱们会有孩子的。」
我压根就不想听他继续说,连忙假意抚慰:「皇上万不该这么想,皇上正年轻,未来的子孙福还在后头。不过后宫人数太少了,总是那几个旧人,臣妾觉着要不扩充后宫,子嗣自然就充盈了。」
他思忖片刻,点头道:「朕就知道还是皇后最有办法。」
然而他不曾看见,我嘴角扬起的一抹笑意。
3
八月初旬,顾成河下圣旨举行选秀大殿,经过一段时日,最后的殿选来临,该由我和顾成河一道甄选,是以尤为隆重。
兴许是没有出挑的秀女,他的兴致始终都是恹恹的,倒是我相中了几个世家千金,模样标志,性子讨喜,全都留了牌子。
原以为此次选秀就这样收场,直到最后几个秀女站成一排,顾成河的眼睛终于一亮,甚至有点喜出望外。
我跟随他视线望过去,这下一看,当真不怪他如此激动,最中间的秀女的确是惊艳无比。
她不但美,还很媚。
她的穿着并不华丽,却让人一眼就瞧过去。她肌肤胜雪,唇如花瓣,鼻梁娇俏高挺,一双美目含了几分娇艳和迷离,眼角一颗美人痣更显媚靥楚楚。
她腰身盈盈一握,一袭水雾绿烟罗软纱百褶裙衬得她体态修长,前凸后翘,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她上前跪下,绽放笑容,那笑意仿若是盛放到极致璀璨绚烂的烟火,美得让人沉醉,当真是真媚骨倾城。
她不用开口,就已经勾去人的三魂七魄。
她声音泠泠动听,开口后更把人迷得神魂颠倒:「臣女沈如黛参见皇上皇后。」
顾成河的眼睛都看痴了,竟一时忘了说话。
的确,放眼整个后宫,没有谁的容貌能胜过沈如黛。就连一向自诩美貌的珍妃在她面前,也都黯然失色,毫无可比性。
李公公一连轻唤好几声,顾成河才回过神来。他问:「皇上,您的意思是?」
顾成河立刻大声宣布:「沈氏女如黛,静容婉柔,丽质轻灵,风姿雅悦,深慰朕心。着即册封为正六品贵人,封号为俪,赐居长乐宫。」
俪字封号特殊,有夫妇之意,可见其偏爱和唯一。
古往今来,多少妃嫔使出浑身解数想不曾得到俪字,珍妃就是其中之一,偏偏她就得到了。
更何况,还未侍寝就得封号,沈如黛是头一个。
我不由偏头看向顾成河,他的眼里早就没有别人,炙热的目光毫不掩饰其内心欲望,恨不能即刻就将美人拥入怀中。
看来,我挑中的人确实不错嘛。
我再看向珍妃,她是刘丞相的独女,顾成河登基后纳她为妃,这两年她几乎是占尽宠爱,现在出现俪贵人,自然视为眼中钉。
她脸色难看至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俪贵人,阴阳怪气地道:「颜如天上月,人间黛色绝。臣妾恭喜皇上得了位举世无双的美人儿!」
俪贵人巧笑嫣然:「嫔妾多谢珍妃娘娘谬赞,嫔妾定会尽心服侍皇上,早日为皇上诞下皇嗣。」
气得珍妃僵在那里,再无话可言。
我只静静看着,心里是说不出的惬意,想必这个后宫今后可有的热闹了。
当夜,鸾凤春恩车就载着沈如黛去往顾成河的寝宫,听紫玉说,勤政殿是专门布置过的,里面贴满了大红的喜字,粗壮的红烛流了一整夜,照得如同白昼明亮,直到第二天才渐渐熄灭。
尚衣局还专门送去喜服,这是寻常夫妇成亲时的礼仪,看样子,他是想与她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他仿佛是要昭告所有人,他对她是如何如何喜欢,她在他心里又是多么不同。
晋封的圣旨大清早就送去长乐宫,不过一个晚上,沈如黛就从俪贵人变成俪嫔,位份连升三阶,实乃前所未有的事。
作为新入宫的妃嫔,俪嫔一大早来凤仪宫请安,不过一个晚上,她的眼神态度就截然不同,仗着顾成河的宠爱,处处高人一等。
我悉心叮嘱她几句,她虽应着,言语却漫不经心。临了很不耐烦,娇滴滴地道:「皇后娘娘,嫔妾记住了,时候也不早了,皇上等会下朝就要去找嫔妾,嫔妾这就告退了。」
我故意惊叹道:「看来皇上的确是对俪嫔与众不同,时时刻刻都想看到你呢!你定要早日怀个龙嗣才是!」
提及龙嗣,珍妃可坐不住了,于是脱口而出:「真是个狐媚子!沈家怎么会教出你这么个下贱放浪的妖女!」
俪嫔不怒反笑,声音苏媚入骨:「是啊,嫔妾是狐媚子,但狐媚子好啊,只有美人才能比作狐媚子,嫔妾最爱听别人夸赞了。倒是珍妃娘娘你这张脸,别人都看不下去吧!」
珍妃气得脸都青了,俪嫔却大笑着离开了。
我望着珍妃愤愤的模样,心里笑得前仰后合,然而面上却还是神色如常。
珍妃似乎瞧出我在嘲笑,冷声道:「皇后娘娘是觉得臣妾很可笑?那您看好了,她俪嫔今日如何得意,那她后面就会哭得有多惨!」
是吗?
那你还真能高估自己啊!
4
夜幕降临,劳累了一天的我实在是疲乏得很,紫玉命宫人在寝殿内备了汤池,我舒舒服服地躺在里面闭目养神。
珍妃在我面前吹嘘了一上午才离开,无非是说她才是顾成河心中最重要的人,至于俪嫔,不过是图个新鲜,等过一段时日,她仍旧是后宫第一人。
她向来和我不对付,在俪嫔那里被羞辱,自然要在我身上找弥补,以此来彰显她的地位。
我一贯擅长贤后的角色,她要说就让她说个够好了。
午后,我又在忙碌过几日将要举办的中秋宴,晚膳前才堪堪将四司八局的任务吩咐下去,以确保宴会不出差错。
紫玉心疼极了,站在我身后小心翼翼地给我的太阳穴轻轻按揉。
我霎时觉得无比舒服,静静地享受着她的按摩。然而过一会儿,她的手离开了,我方要开口询问,一双温热的大手突然蒙住我的双眼,熟悉的气息将我迅速包围。
我知道,是他来了。
他永远是最好的良药,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在我心底弥漫开来,瞬间治愈我一整天的不悦和疲倦,全身心都充斥着幸福和安宁。
我贪婪地嗅着属于他的味道,良久才问:「你就不怕别人发现夜闯皇后寝宫?」
他在我耳边低低笑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我突然很想看他现在的表情,是不是像往常那样的一脸正经,大笑道:「陆玉辞啊陆玉辞,没想到你个一身好风骨的君子也有不正经的时候。」
可他就是不肯让我回头,只道:「昭昭,别闹。」
我才不依,拼命想挣脱他的手回头看,然而下一瞬,他温热的呼吸已酥酥麻麻地扬在我的右肩,随即落下一个吻。
他说:「昭昭,你知道的,在别人眼里我是无趣,不苟言笑,但只有在你这里,我才是最完整最真实的我,完完全全属于你一个人的我。」
他的话热烈而深情,瞬间将我的心搅得缱绻而温柔。
在不断升腾缥缈的水雾中,我将他一把拽下,所有埋藏在心底不能言说的情爱都慢慢融化。
5
中秋夜,整座皇宫张灯结彩,一排排火红的六角宫灯挂在树梢上,如同无数明亮晶莹的星子点缀成一条璀璨夺目的绚烂银河。
此时的太极殿内,丝竹弦乐齐奏,舞姬轻歌曼舞,君臣觥筹交错,宴席上一派盛况空前的热闹之景。
俪嫔今晚更为绝色,精致的妆容百媚千娇,一双丹凤眼妖冶妩媚,朱红色的唇娇艳诱人,一颦一笑都能勾得人如痴如醉。
她是同顾成河一道来的,两人站在一起,可谓是江山美人,盛世旷主。
她又是天生的美人在骨又在皮,只需一抹柔媚眼神,一句娇声细语,一个柔软腰肢,一张倾城笑颜,就让顾成河将她捧在手掌心。
但凡是得了新鲜玩意儿,吃的玩的用的,他都是第一时间送去。每日下了朝,也是第一时间赶去长乐宫。
无上的宠爱致使俪嫔性子也越发骄纵,更加目中无人,珍妃对她也更加嫉恨。
这时,宫女为顾成河呈上一道蟠龙菜。蟠龙菜形如金龙翘首盘尾,栩栩如生。它是由猪肉、青鱼和鸡蛋搅散而制,色香味绝佳,是只有当今天子才能吃的菜肴。别人吃不到,更是吃不得。
俪嫔始终直勾勾地盯着,面露好奇,娇声娇气道:「陛下,嫔妾还从未见过如此别致的菜,也不知是何滋味?」
众人全部凝神屏息,毕竟是帝王之菜,他这人惯是专横霸道,帝王权力没人能挑衅,大家都以为他会拒绝的。
怎料他笑着颔首,「那你尝尝便是了。」
所有人都无比震惊,珍妃的面容都快扭成一团。
我倒是神色如常,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看来事情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我看向俪嫔,她眼里都是满足得意,将方才吃的片皮烤鸭推到一旁,十指妖娆地用筷子夹了块蟠龙菜放进嘴里,然而还没嚼两下就猛地吐出来。
在场气氛瞬间变得安静下来。乐师停下乐器,舞姬也止了脚步。
这是当众在打天子的脸面。
果然,顾成河脸色难看至极,只是当着所有人,他不好发怒。
俪嫔显然也注意到了,神色变得惊恐,连忙就要解释,却被珍妃率先抢过话。
珍妃愤然作色:「俪嫔,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皇上一向对你宠爱有加,所有人都瞧在眼里,你怎么能如此辜负皇上的真心!」
俪嫔急了,花容失色,眼泪都流下来:「嫔妾没有,那是因为这道菜太辣了,嫔妾吃不来!」
珍妃又讥讽:「谁不知道陛下不吃辣,所以蟠龙菜里用的是菜椒点缀,根本没有辣味,你简直是满口胡话!」
她说得不错,顾成河不喜辣,所以御厨善用菜椒或甜椒加入菜里,增添香味。
俪嫔仍在坚持:「可是……真的很辣啊!」
在场众人已在窃窃私语,无非都在议论俪嫔这样做的缘由,她不过一个小小妃嫔,在后宫出尽风头皆因皇上的宠爱,一旦失去宠爱,她什么都不会有。所以她为何要如此忤逆皇上,这根本就让人想不通。
顾成河的脸色已在震怒边缘,我最清楚他的脾气,曾经有个郝美人便是不小心触怒龙鳞,顾成河当众将她杖毙而死,更何况现在的俪嫔是在拂他的脸面。
显然,这时候就该我出场了,我用一贯公正端和的语气道:「俪嫔对皇上一片真心,依臣妾看,她断然不会说谎,倒不如皇上也尝尝,兴许真有误会。」
他思忖片刻,在所有人注视下也夹了块放到嘴里。然而神色如常,一点都没有吃辣而产生的不适。
珍妃忙问:「皇上,到底辣不辣?」
他摇摇头,一脸不置信地问俪嫔:「朕问你一句,这到底是为什么!」
俪嫔早已跪下,哭得鬓发凌乱,脂粉残妆,苦楚戚戚道:「陛下,嫔妾没有撒谎,您一定要相信嫔妾啊!」
顾成河再也兜不住脸色,重重甩袖,厉声大喝:「来人,将俪嫔打入冷宫,朕再也不想看见她!」
侍卫们一呼而上,眼看俪嫔就要被带走,这时候我身后的紫玉突然开口。
她面朝顾成河道:「禀皇上,娘娘为了让此次宫宴不出纰漏,特地让宫人们小心陪侍,但方才彩香告诉奴婢,她曾看见珍妃的宫女将什么东西掺在俪嫔蘸烤鸭的糖碟中,奴婢想这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而我又假装不经意地指着糖碟,那里面有一颗微小的粉粒,明显不是白糖。
我连忙问:「这是什么?」一旁的宫女皱眉,表示不知。
顾成河身后的李公公走过来,他是御前总管,最受顾成河信任。他将粉粒放进嘴,随即就说:「陛下,这是碱粉!」
御膳房的太监大惊:「怎么会是碱粉?碱粉本身涩苦,若吃了后再吃含椒类的菜,嘴里就会觉得非常辣。」
众人无不震惊,原来是这样。一定是有人偷偷将碱粉掺在糖碟中,俪嫔蘸烤鸭时,碱粉的涩被甜味盖住,只是舌尖仍留有碱粉,在吃蟠龙菜后才会辣得受不住。
俪嫔这下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道:「陛下,就是这样,嫔妾是被陷害的!」
顾成河终于明白她的委屈,亲自将她扶起身,扬言彻查此事。李公公很快回来,有御膳房的宫女正往宫门逃,宫女被抓回来,指出主谋正是珍妃。
珍妃吓得要辩解,顾成河却先开口:「珍妃品行不端,德不配位,从今日起废黜妃位,降为婕妤!」
有人降就有人升,顾成河似欲弥补俪嫔,当下就晋她为俪贵姬。
俪贵姬显然受了很大的惊吓,顾成河再不想继续待下去,抱着她就回了长乐宫。
「娘娘,珍妃这一次可算是栽了个大跟头,任她怎么猜都不会猜到咱们头上。」紫玉最见不惯珍妃这两年耀武扬威,此时最是开心。
「不过,奴婢不明白,」她看着顾成河的方向生出狐疑,「皇上对俪贵姬这般宠爱,方才又为何不肯相信她呢?」
我笑了笑:「相不相信不是看说出来的,而是要看心。有些人啊,一辈子都只相信自己,别人又怎么会轻易相信呢!」
6
隔日大清早,俪贵姬就来凤仪宫求见,我以为她是来谢我救命之恩,不承想却是威胁。
她早已没了昨晚的害怕,目光中皆是冷漠和敌对。
她说:「皇后娘娘看起来是在帮助嫔妾,可谁又能说您不是在帮自己呢?」
我笑了:「这话怎么讲?本宫听不明白。」
她冷哼一声:「嫔妾入宫后就听闻您和珍婕妤关系不睦,她盯着您的位子可不是一天两天,而您也早就想除之而后快,难道不是吗?」
我又笑:「是,本宫的确利用你在皇上心中的分量除去她对后位的威胁,但你也要知道,若没本宫帮忙,现在的你早就在冷宫了此残生!」
可她并不领情:「嫔妾自入宫就明白一个道理,这里根本没有互惠互助,只有生死输赢。您昨晚是帮了嫔妾,可谁能保证嫔妾会不会是您下一个目标呢?嫔妾要是连这点都想不明白,还怎么再继续待在后宫!」
她盯着我的眸冷笑:「毕竟……有谁愿意自己的夫君被别的女人霸占呢?您说是不是!」
我收起笑意,轻轻抿了口茶:「所以,你也要选择珍婕妤的路?」
她摇摇头:「嫔妾可不是她,她什么都没有,就敢在后宫争输赢。而嫔妾,只要拥有陛下的心就够了。」
她还道:「经历昨晚的事让嫔妾更加坚定,要想在后宫生存下去就要站得更高,握住的权力更多,所以嫔妾也想尝试一下成为皇后的感觉。」
又添一句:「皇后娘娘,嫔妾可等不及了呢。」
我直视她凌厉的目光,不禁莞尔:「好啊,本宫拭目以待。」
我在心里无奈地摇摇头,嗬,当真是和珍妃一样愚蠢,真以为就凭她还能抢我的位子,左右不过是我挑中的一颗棋子,只有我才能决定她的生死。
她离开后,我便去了珍婕妤的揽月阁,她已不是妃,自然不能再住一宫主殿,如今搬到狭小简朴的配阁里,这对从前过惯骄奢日子的她,怎么看都是一种折磨。
看见我来,她甚至不曾行礼,警惕地问:「皇后娘娘来这里做什么!莫不是要来看嫔妾的笑话!」
我没回答,径自从她身旁走过,堪堪入座后一脸居高凌傲地望着她:「是啊,难不成本宫还要来恭喜你?」
她没想打我会回答这样快,脸色青红交加,愤怒之至,将那些宫规礼仪全部抛之脑后。
她恶狠狠地盯着我:「就是你干的好事!要不是你从中作梗,那个狐媚子早就在冷宫等死了,我又怎么会沦落至此!」
她话音刚落,两个太监就从外面进来,将她的手架住,紫玉直接一耳光扇在她脸上。
珍婕妤双目瞪得浑圆,正欲破口大骂,紫玉又是一耳光,大声道:「珍婕妤连该有的礼数都忘了吗?见到皇后娘娘第一礼数不合,第二态度嚣张,第三不用敬语,以上行为皆属以下犯上,按宫规处置应掌掴三十下!」
珍婕妤又惊又怕,然而紫玉并不理会,又打了她八耳光,打得她脸颊通红,嘴角也流出鲜血。
她痛得连声求饶,眼泪鼻涕一大把,哪里还有宫妃的样子。「皇后娘娘,别打了,嫔妾错了,嫔妾再也不敢了!」
紫玉还欲继续打,却被我叫停。
我拨弄手上的镂金菱花护甲,漫不经心道:「也罢,这次就先饶了你。但你给本宫记着,你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的婕妤,你真当自己还是从前的珍妃么!」
我轻呷了口茶,「对了,你真以为御膳房那个宫女是害怕才逃跑?你也不想想,御膳房宫人那么多,碰过糖碟的也有不下五六个,没有证据根本找不出凶手,那个宫女何必多此一举?」
珍婕妤愣住,紧紧盯着我的眸。
我笑:「那是因为本宫早就在各处安排好人,你只要一有动作他们就会跟着,所以你让那宫女放碱粉的事自然一清二楚。本宫只需等着好戏开场,然后在关键时候指出糖碟有异,最后再威胁那个宫女,她若不往宫门跑,她全家都得死。」
此时,她已不再害怕,也不再顾忌是否再被打,只咬牙切齿地瞪着我:「原来是你!我就说明明是早就挑选好的宫女,怎么突然就心虚害怕了,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在暗中捣鬼!」
我踱步到她跟前,抬手捏住她下颚,逼着她的目光与我对视,「这两年,本宫无时无刻不恨你,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刘婵,你跟本宫之间只能活一个!你最终会死在本宫手上!」
然而她一点都不惶恐,反而大声笑起来:「你还真是痴人说梦,我刘婵可不会轻易死,别看我现在只是婕妤,但过不了多久就会回去的,皇上曾经说过,你这个位子迟早都会是我的!那个沈如黛算什么东西,真以为皇上对她一片真心?笑话!」
她眯起眼睛看我:「苏沅昭,你此生就是个笑话,真以为皇上当年娶你是喜欢你?别做梦了,你皇后的位子就快坐到头了!皇上真正喜欢的人是我,我和皇上之间的关系,你根本就不明白,而你只是一个工具,还是最愚蠢的工具,你永远争不过我,只有我才是最有资格陪他一生一世的人!」
我嘴角笑着,不动声色地扬扬眉:「本宫看你是真蠢啊,不过也好,本宫这就祝你心想事成,早日成为皇上唯一的女人!」
她愣了愣:「苏沅昭,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没说话。
她急了:「苏沅昭,你又有什么坏心思!从今天起,我会盯紧你,你最好别让我抓住任何把柄,否则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我也不甘示弱:「好啊,我等着你。」
7
因着珍婕妤的威胁,一回到寝宫后,紫玉就命人将凤仪宫所有宫人的身世家底仔细彻查了番,唯恐会有珍婕妤插入的奸细。
我觉得她是多此一举,刘婵若真有动作,就算是查怎么可能轻易查出来。
半个月后某天,我正躺在琉璃榻上小憩,突然一个身影将我笼罩住,我随即睁开眼睛。看到来人,我激动地坐起身,一把将他紧紧抱住,无比亲昵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许久许久才分开。
我兴奋地问:「你怎么来了?」
他说:「这么久不见,我太想你了,你过得还好吗?」
我正欲回答,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而后紫玉的声音适时响起:「奴婢拜见皇上、俪贵姬,娘娘正在殿内休息,奴婢这就去通报一声!」
我连忙将他推入密室,而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迎接顾成河。
就听「砰」地一声,殿门被用力推开,先进来的是李公公,他看了我一眼,而后才躬身让主子进来。
顾成河的脸色铁青,眼底怒意明显,他旁边站着俪贵姬,朝我望过来时,唇角微勾,分明是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我立刻给顾成河请安,巧笑道:「皇上这时候怎么过来了?」
然而他未曾瞧我一眼,只目光锐利地在殿内来回巡视,似乎要将整个寝殿都看穿。
看来千防万防,还是有苍蝇盯过来了。
倒是俪贵姬凝视我的眸,看似好心提醒:「皇后娘娘不是心里最清楚吗?非要揣着明白装糊涂,都到这时候了,您又何必再欺瞒陛下?」
我笑了:「本宫当真不清楚你这话的意思。」
就见俪贵姬朝李公公使了眼色,一个宫女从殿外进来,紫玉惊呼出声:「锦绣!怎么会是你!」
我对锦绣并不熟悉,她原本是负责殿外打扫的,这几天才在殿内服侍。紫玉似乎对她印象很好,认为她做事仔细,有意将她提携,没想到,她就是奸细。
锦绣看着我说:「皇后娘娘,方才奴婢亲眼瞧见一个穿着太监服的男子偷偷进入寝殿,这么久了都不曾离开。奴婢确认过,凤仪宫的太监都在庭院,所以那个男子究竟是什么人呢!又何必如此见不得人!甚至还和皇后娘娘在寝殿搂搂抱抱!」
她话里话外暗指我与人暗通款曲。
顾成河的眼神犹如团团烈火,恨不得要将我灰飞烟灭。
俪贵姬状似在替顾成河打抱不平:「皇后娘娘怎能如此辜负陛下?陛下一向尊敬关心您,您再寂寞再孤独也不能与人私通啊,您可是一国之母,怎么能做出让全天下人耻笑之事!」
我当即拉下脸,正色怒吼:「放肆!本宫乃堂堂皇后,怎能容许你这样诬陷!你若再满口胡诌,本宫绝不轻饶!」
俪贵姬犹自委屈,双眼微红,对顾成河撒娇道:「陛下,皇后娘娘这话说的,倒是成了嫔妾的不是,难道是嫔妾故意冤枉不成?」
顾成河自然见不得佳人落泪,怒不可遏地看着我,往日的情分早已不见。
他大喊一声来人,而后愤愤道:「诬陷不诬陷,搜一下就知!皇后啊皇后,枉费朕如此信任你,你简直让朕大失所望!」
我跪下身去,不卑不亢:「臣妾自成为皇后来,虽不能和先太后相比,却也是尽职尽责,兢兢业业,一心为皇上着想,从未有过行差踏错的时候,更不可能做出违背伦理纲常之事。」
我一字一句:「皇上口口声声说臣妾令您失望,难道皇上就不令臣妾失望吗?臣妾没有爹娘,此生的依靠就是皇上,皇上是臣妾的天,是臣妾的信仰,可是现在臣妾已经心灰意冷了,原来在皇上心中,臣妾也不过是个寻常地位,臣妾只是不甘心。也罢,既然皇上疑心,那就搜吧,臣妾问心无愧!」
显然我的辩解太过苍白,他不理会我,七八个太监涌入寝殿,仔仔细细地在各个角落寻找男人的踪迹。
他们很快发现书架的机关,伴随着密室暗门打开,他们立即冲进去,紧接着就押着一个人走过来。
当他走近,众人才看清他的样子,顾成河明显是不曾料到奸夫会是他,眼睛瞪得老大,震惊地道:「竟然是你!」
俪贵姬不认识他,但尤为激动,明显巴不得要让顾成河立刻定我死罪,她急切地说:「皇后娘娘,事到如今您还有何话要说!奸夫就在这里,这可是所有人都亲眼瞧见的,该不会您辩解说他是兄弟吧!那还真是让人笑话!」
她还想继续讥讽下去,怎料顾成河大喝一声:「你给朕住口!」
俪贵姬被他的吼声吓得一颤,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了,然而下一瞬她再次被惊住,半晌才回过神来。
只见男子跪下道:「罪臣苏恒叩拜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罪臣不该私自出营,更不该偷偷进宫面见皇后,微臣犯下滔天之罪,请皇上责罚。」
他还说:「所有事情都是罪臣一个人做的,和皇后娘娘毫无关系,她不清楚罪臣会来,还请皇上责罚罪臣就是,饶过皇后娘娘。」
是的,他不是别人,更不是奸夫,而是我的亲弟弟,镇北将军苏恒。
俪贵姬慌了,一个劲地道:「怎么可能!明明……明明就是……」
我根本不让她说下去,抢过话茬:「此事是臣妾不该隐瞒,但臣妾实在是思念胞弟,又逢爹娘和阿姐的祭日将近,这才书信让他回京。千错万错都是臣妾,还请陛下饶过胞弟。」
提及爹娘,顾成河面色终于缓和,将我扶起身来,连忙道:「沅昭,是朕错怪你了,苏恒虽有私自出营的罪责,但情有可原,你们姐弟也有三年没见了,是该好好团聚一番。」
「这样,」他吩咐身后的李公公,「传令下去,是朕让镇国将军回京探亲,所有罪责一律免除。后日是初一,朕决定大摆宴席为镇国将军接风洗尘!」
俪贵姬很不甘心,「陛下,此事分明有鬼,一定是她故意……」
然而顾成河早已不耐烦:「赶紧给朕滚!朕就不该听信你的胡话!」
俪贵姬实在没料到一向对她宠爱有加的君王突然发难,惊吓同时哭出声来,极度委屈地奔出门去。
她刚走,顾成河就急忙握住我的手,神似懊悔道:「沅昭,你原谅朕好吗?是朕一时糊涂听信了别人的胡话,是朕不该怀疑你的,你是什么性子朕最清楚,朕这辈子最幸运的就是能娶你为后。」
但我拂去他的手,神色冰冷地道:「就在皇上怀疑臣妾那时候起,臣妾的心就已经死了,臣妾感激皇上对阿恒的宽恕,只是臣妾想一个人静静,皇上还是先回去吧。」
他怔了怔,许久才道:「那你好好歇息,朕晚些再过来。」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紫玉心有余悸地道:「还好娘娘早有准备,否则真要载在俪贵姬手上了!奴婢已经查过了,锦绣是珍婕妤的人,想必是珍婕妤欲通过俪贵姬的手来对付您!」
我脸上早无一丝落寞之色,唇角微勾:「就凭她也想对付本宫?不过现在不用咱们出手,俪贵姬受了如此委屈,又怎么可能会放过她!」
8
是了,自从刘婵一心想要找出我的把柄后,我便有了今日的谋划,谁能保证这凤仪宫里没有她的棋子。与其等她发现我和陆玉辞的关系,倒不如先发制人,引蛇出洞。
我修书一封寄去北疆,让弟弟苏恒偷偷出营进京,一来是偷梁换柱,二来则多年不见,我真的十分想念他,又逢爹娘祭日将近,让他回来看看。
于是,待他穿了太监服遛入寝宫后,果真顾成河和俪贵姬就及时出现。他们想抓住与我私通之人,不承想竟是苏恒,自然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紫玉敬服道:「娘娘这招不但让他们吃了亏,还让俪贵姬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也有所动摇,更让皇上对娘娘心生愧疚,真是一石三鸟!」
我摇头:「这你就错了,权力越大的男人越喜欢对自己顺从的女人,本宫如今不像从前那般百依百顺,他自然更要去温柔乡了。」
紫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而后走到冷香白梅的银屏后面,转动书架上的青色琉璃瓶,只听「咯噔」一声,靠墙的整排架子缓缓退去,露出墙后面的密室。
烛火纷纷点亮,密室里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三块灵牌,我拿出帕子仔细擦拭,然后接过紫玉点燃的香束,拜了三拜,小心翼翼地插入香炉。
我极尽虔诚地道:「阿爹阿娘,阿姐,我来看你们了。你们在天上过得还好吗?」
泪水早已覆满我的脸,「你们放心,我过得很好,没人能欺负我,如今阿恒也回来了,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了!」
回忆如水纷沓而至,那些往事全部涌入脑海。
三年前,我阿姐苏沅容遭人凌辱后自尽,阿娘急火攻心,撒手人寰。阿爹也在不久后,含恨而终。整个苏家一夕间支离破碎,只剩下我和阿恒相依为命。
我和阿姐差了两岁,在我记忆中,她一直都是这世上最好最温柔的人。她容色娇美,才华斐然,苏家的门槛几乎要被前来求亲的人踏破踩碎。
但她不愿成亲,她从小就爱看书,后来跟着城西药铺的刘大夫学医术,习得一身本领。
她常对我说:「阿昭,我不想嫁人,虽然我是女儿身,但不想这样年轻就困在那一方枷锁般的内宅终老一生。我不想做笼中雀,我想做自由的鹰,我想走遍五湖四海,我想济世救人,我想为自己而活。」
可她不曾如愿,嫁给太子的圣旨还是来了,太子当日出宫游玩,对阿姐一见倾心,回宫后就恳求先帝赐婚。
阿姐再不愿,也还是不敢违抗圣意,穿上凤冠霞帔嫁去了东宫。
谁都明白她的婚姻注定不幸福,太子天性荒淫,不学无术,若不是他母后和家族的势力,他这太子之位根本坐不住。
果然,阿姐嫁过去还不曾半年,太子就觉厌腻,成天流连烟花之地。阿姐身为太子妃理应劝诫,怎料惹怒太子,当着所有下人的面就辱骂殴打她,她身上几乎没有一处是好的。
我那时性子急,哭着央求顾成河带我进宫面圣,我长跪在先帝寝宫门口,祈求让太子与阿姐和离。
我真的太天真了,天家颜面怎能容许这样的存在,先帝只将太子召来大骂了几句,就让他回去好好反省,收收贪玩的心。
现在想想,太子当时是冷笑拂袖离去,那盯着我和阿姐的眼神,恨不得要将我们碎尸万段。
就在三天后,阿姐在去烧香途中被人掳走,再被发现时正躺在红袖馆的房内,衣衫凌乱,双目呆滞。她被人送回去后,扯了白绫自戕了。
太子非但不伤心还直言阿姐不知廉耻,不守妇道,谁知道被多少男人睡过了。阿恒气得就将他暴打一顿,太子发怒,下令就将他关进牢中,阿爹苦苦哀求才放出来。
阿娘失去阿姐后,伤心欲绝,没几天也跟着去了。
曾经繁荣昌盛的大将军府一下子垮了,阿爹一病不起,只留下我和阿恒不知所措。
是二皇子顾成河找到我,说是对我一见钟情,他愿意帮我找出伤害阿姐的仇人。那时候我孤立无助,面对他的百般恳求,我答应了。
而后,他把苏家的事当作是自己的,不但彻夜调查掳走阿姐的贼人,还尽心尽力料理苏府后事。
贼人终于被找出来,竟是太子的一个暗卫,重刑之下终于招认,是太子怨恨阿姐去御前告状,这才要给她教训,让她清白尽毁。
阿爹几欲昏死过去,却还是撑着最后一口气走到勤政殿前,跪着高喊:「敢问圣上,天理何在?王法何在?」他一字一句,一遍又一遍,痛心泣血,震彻整个皇宫。
无人不替我苏府激愤悲叹,群臣当即联名上书请求先帝依法公办,大义灭亲。
三天后太子被废,但先帝怎舍得一命抵一命,只将他打发去了岭南,阿爹望着那写有「天下为公」的金色牌匾终是长吐一口血,含恨闭上了眼。
或许他到死才明白,自己一心替先帝守卫疆土,奉献出整整一生年华,最后也只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可能苍天有眼,废太子在去岭南路上遭遇劫匪,最终尸首异处。
半年后,先帝立顾成河为新太子,我嫁给他成为太子妃。先帝驾崩后顾成河登基,他封阿恒为镇北将军,一去就是三年。
我本以为大仇得报,但在一年前偶然得知,原来当年约阿姐去寺庙烧香的竟是刘婵,是她故意引阿姐出门,她也是害死阿姐的凶手。
是以,仇恨如带刺的藤蔓在我内心疯狂生长,没有一日不深深刺痛我的神经。
我朝灵牌深深鞠了三躬:「你们放心,我一定会让刘婵身首异处,让你们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9
我所料不错,顾成河看起来对我心生愧疚,但吃了几次闭门羹后,转头就去了长乐宫。
俪贵姬虽然诬陷我私通犯了错,但她惯会撒娇装无辜,只说是锦绣贪恋钱财故意诱骗她,这才冤枉了我。
顾成河如何架得住她的辗转承欢,自然是一心消受美人恩。
我因为对顾成河变得冷漠,致使帝后关系如坠冰窟,反倒是长乐宫暖春融融,俪贵姬不久又晋为昭仪,位列九嫔之首。
大家都如是说,后宫不日就要变天了,长乐宫那位终将成为凤仪宫的新主人。我听后只淡淡一笑,不作耳闻。
倒是刘婵,她听闻流言后格外激动气愤,据紫玉安插在揽月阁里的眼线说,她当即就想去找顾成河,然而顾成河正和几个大臣商量政务,并没有见她,她刚回到寝宫,俪昭仪就来了。
原本俪昭仪就因锦绣一事对刘婵心生怨恨,又得知她去找皇上,自然恨上加恨。她俩立刻就吵起来,甚至大打出手,刘婵位份虽低,但她丞相独女的身份在,自然不惧俪昭仪,两个人打得难舍难分,一旁宫人又不敢上前劝阻,最后还是顾成河派了李公公来。
李公公是皇上的人,她们自然不敢不听,李公公带着两份荔枝过来,这可是刚从南边进贡来的,李公公好言劝解了一番,俪昭仪才肯离开。
紫玉忙问:「然后呢?」
宫女说:「李公公走后,珍婕妤自然是十分高兴,将荔枝小心翼翼地拿入殿中,奴婢只能在殿外值守,进不得内殿,但是奴婢听到白雪的一阵惨叫。哦,白雪就是珍婕妤养的狗,后来奴婢才知道白雪竟然是死了。」
我不由皱眉:「死了?」
宫女点头:「奴婢也觉着奇怪,珍婕妤平素最爱白雪了,不管什么好吃的都会让白雪也尝尝。珍婕妤那么喜欢它,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我又问:「后来呢?」
宫女继续道:「奴婢听珍婕妤的侍女说,珍婕妤一直抱着白雪哭个不停,最后更是将自己关在寝殿内,不吃不喝。最瘆人的是,那天半夜,奴婢就听到珍婕妤在殿内疯狂哭喊,一直在喊什么骗子,还有不会让你们好过之类,好像还提到让谁死。奴婢离得远,只能听到这些,但大家都在说,珍婕妤似乎是疯了!」
我摆摆手,紫玉便让宫女离开,而后她问:「难不成皇上送去的荔枝有毒!不过珍婕妤当真疯了吗?」
看着窗外渐渐暗淡下去的夕阳光线,我缓缓才说:「疯不疯本宫不清楚,不过接下去的一出好戏可要开场了!」
10
初一这晚,顾成河在宫中为阿恒摆下接风宴,此次邀请的人并不多,只有一些三品以上官员和几个妃嫔。
让我惊讶的是,刘婵也来了,她看起来并无任何异样,仿佛眼线说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她。
我作为皇后,又是阿恒的二姐,自然是坐在上座,但顾成河明显是不满我对他的态度,这次竟让俪昭仪也坐在他身侧。我也懒得讨好,索性离他们坐远些。
顾成河先对阿恒这三年的劳苦功高表示满意,并当众进行犒劳赏赐,而后众人才举杯畅饮,一派其乐融融之状。
酒过三巡,刘婵忽地站起身对顾成河道:「皇上,今晚是个高兴的日子,理应有歌舞助兴。皇上从前最喜欢看嫔妾跳舞,今晚难得有机会,倒不如让让嫔妾再舞一曲,您看如何?」
在座朝臣自然幸甚乐哉,毕竟刘婵一舞动京城的盛名在外,大家迫不及待想观赏一番。
顾成河同意了,刘婵出去后换了身舞衣回来。
刘婵巧笑嫣然,舞起罗袖,曼妙的身子如灵动的蛇,娇媚无限。旋转腾跃,水袖翩跹,玲珑曼妙的舞姿世间罕有。
所有人都看得如痴如醉,连顾成河都目不转睛。
快结束时,刘婵将手中绣球朝他抛去,他饶有兴致地一把接住,甚至一点一点用力将她拽过去。然而就在她的手快被他握住时,绣球里竟多出一把匕首,对准他手掌就是用力一刺。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吓,还没反应过来时,刘婵举着匕首再次朝顾成河刺去,但他眼疾手快,拉过身旁的俪昭仪挡住身躯,匕首直刺入她心口,她即刻倒下。
这时候,众人才立刻回神,天子遇刺,大家惊得乱作一团,有的冲上来将刘婵压制住,有的则高喊传太医,伴随着一阵痛苦的哀嚎声,地上的俪昭仪断了气。
她死得这样突然,我也被吓得六神无主,愣在原地。
顾成河顾不得手上的疼痛,怒火中烧地盯着刘婵质问:「好你个毒妇,朕待你不薄,你竟敢行刺朕!」
刘婵早就没了跳舞时的娇柔,目光神色俱是滔天恨意:「顾成河,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你就是个骗子,当初说好让我当皇后,你食言就罢了,可你却让这个贱人取而代之,我偏偏不让!我要你们死!」
顾成河脸色难看到极点,青筋暴突:「你在说什么疯话!」
刘婵歇斯底里地道:「你还不敢承认吗?是你先要杀我,我默默陪伴你这么些年,付出的所有你难道忘了吗?我都看见了,你早就写好立后的圣旨了,你选择她却不选择我,我不甘心,你们想让我死,我就先杀你们!」
然而顾成河再也不想听下去,大喊着就让人将她带下去,但他刚想喘口气歇息,身子却摇摇欲坠,我连忙上前扶住,一眼就发现他手掌正在变黑。
李公公也看见了,随即大喊:「太医呢!快传太医过来!皇上中毒了!」
顾成河在他叫喊声中,一口血呕出来,随即昏死过去。
11
刘婵的匕首沾染剧毒,这是大家所料不及的。太医们进进出出,给顾成河的药一碗一碗灌下去,就是不醒。
我叫住王太医,他神色抑郁:「回禀皇后娘娘,皇上的身子不容乐观,这种毒十分凶猛,微臣们好不容易才将毒性压制,只是皇上的手和双腿怕是……」
我当即愠怒:「你是说,皇上他……皇上是何性子你莫非不知?他若得知自己的手腿废了,你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王太医吓极,跪下不住磕头,额头都磕出血来,还是想不出任何办法。
我最后只得长叹:「罢了,你们出去吧,本宫要陪着他。」
寝殿里只剩下我和顾成河,他尚未醒来,我踱步在窗前,抬头静静看着天边的银钩,缓缓露出一丝笑容。
子时三刻,顾成河终于有动静,嘴里低低发出声音:「水……水……」
我忙倒了杯水递到他嘴边,他吞咽着喝完,过了一会才慢慢恢复意识。他看见是我,长松口气,虚弱着问:「那个贱人处死了吗?」
我用帕子擦拭他嘴角,摇摇头:「臣妾不敢作主,一切还是让皇上定夺。」
他仍怒气不消:「真是该死的贱人,朕绝不会轻饶了她!来人,快扶朕起来,朕要亲自将她处死!」
可他挣扎半天也使不上力,最后慌张起来:「朕这是怎么了!手和腿怎么不能动!皇后,快宣太医!」
门被推开,李公公听到动静,立即冲进来,连忙道:「皇上您醒了!您快别激动,皇后娘娘一定会寻到神医治好您的!」
他更惊惶了:「你什么意思!难道朕……难道朕残废了!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朕不相信!你们一定在骗朕!」
李公公轻声解释:「皇上您快消消气,这都怪刘氏那把匕首,上面竟然淬了剧毒。」
他如同一头困兽找不到出路般,疯狂怒吼发泄:「该死的贱人!朕就是将她千刀万剐也难解心头之恨!」
李公公忙端来药碗,「皇上身子未愈,赶紧喝药就会好的。」然后用汤匙一勺一勺喂到他嘴里,直到全部喝完。
我始终在旁边瞧着,良久才问:「皇上喝完药觉得好些了吗?」
他一时不太明白,正欲开口,忽然察觉出不对劲,脸憋得通红,最后只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笑了,漫不经心地理了理鬓边的珠钗,状似震惊地道:「啊,皇上是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了?臣妾忘了提醒你,方才那碗是让人变哑的毒药。」
他双眼瞪得浑圆,脸色惨白,身形剧颤,然后止不住地剧烈咳嗽,他拼命地想要张口大喊,可怎么喊都没用,发出的只有低低喘息和呜咽声。
我坐到他身边,轻抚他胸口,低笑道:「别说你开不了口,就算是喊了外面也没人值守,又何必白费力气呢。」
李公公也笑了,他当着顾成河的面缓缓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一张我最熟悉也最贪恋的脸。
正是陆玉辞。
我赶忙扑到他怀中,然后巧笑嫣然地对顾成河说:「你不是想找奸夫吗?这不就是了,他可是日日都待在你的身边啊!」
12
顾成河被气得急促喘息,原本就虚弱的身子招架不住,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而我忽地冷凝了笑意,再次坐到他对面,看着他的眸子,一字一句:「顾成河,你知道吗?为了这一天,我等得太久了,当年你和刘婵害死我爹娘和阿姐,这笔账我该怎么算呢!」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说这句话,乌黑的眼珠停了许久才转动,随即嘴巴张着,目光如淬了剧毒的箭雨,几乎要将我万箭穿心。
我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笑问:「你难道不想知道刘婵为何会刺杀你吗?」
陆玉辞接过话,俊美的面容上神色平淡,他对顾成河道:「半年前昭昭安排我入宫,并且偷偷把李公公换成我,我每日待在你身边探听消息。当初禧妃所用的假孕药方便是我故意泄露给她的,就是要你感受一下失去孩子的痛苦,让你明白你这种人根本不配有子嗣,你注定是孤独一辈子!」
「至于刘婵,你让我给她送去的荔枝里下了毒,她这人什么都会先给狗吃,等她看见狗死后,误以为是你要置她于死地。昨晚我又假装讨好她,故意给她看了要立俪昭仪为后的假圣旨,她悲愤欲绝,自然对你们恨之入骨,刺杀你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当然,匕首上的毒是我们下的,她那把匕首早就被换了。」我唇角的笑如同盛放的罂粟,妖艳而阴毒,「她一个弱女子自然杀不死你,但只要毒素进入你体内,我的计谋就成了。」
「顾成河啊顾成河,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陌生,甚至心狠手辣?错了,大错特错。比起你,我差得可太远了!」
我的恨意如同滔天巨浪般一重一重疯狂般涌出来,恨不得将他剥皮抽骨,饮血吞肉。
我慢慢道:「当年你不过是宫女之子,先帝不宠,中宫不喜,你离那皇位差了十万八千里,所以你看中我阿爹的权势,他掌握军权,只要有了他的支持你便能与太子相争。于是你想方设法接近阿姐,可阿姐是何等聪慧之人,她看出你的野心,知道你的虚伪和善变,因此果断拒绝你。」
「可你呢,认定她是瞧不上和嘲笑你,所以嫉恨的种子在你心里肆意生长,你要让她为此付出代价。所以你设计让废太子看到她,果然她成了太子妃,你又故意让我得知她深受虐待,告到先帝面前,让废太子对她深恶痛绝,为以后的陷害做准备。」
「是,我没有阿姐懂得识人,我被你蒙骗,以为依靠你就能报仇雪恨。我什么都相信你,所以当你找出所谓的贼人时,我不顾一切地认为害死我阿姐的是废太子,根本没想到会是你。你带着伪善的面具,在我面前装君子的同时,又故意将阿姐的清白亲手毁去。」
「你真是一手好计谋,你让人在半路上截杀废太子,而我又完全被你玩弄于手掌,你得到了所有。但你还不知足,你怕事情终有一日败露会威胁到你,所以你将阿恒调得远远的,永远回不了京。我成了你的人质,让阿恒此生都不能威胁你。」
「顾成河啊顾成河,论起心狠手辣,我根本比不过你,你才是这世上最可怕最冷血最残忍的恶魔,你只在乎自己,为了达到目的,你可以牺牲任何人!就像刘婵,你让她对你死心塌地,到头来还不是被你一脚踢开!」
「别人都以为你喜欢俪昭仪,但只有我看得出,你只是想利用她来对付刘婵,刘婵知晓你的秘密,并且一直要挟你,你受够了她,所以想让她死。不过可惜,俪昭仪太愚蠢,她空有美貌却缺少脑子,甚至还间接成为刘婵对付我的帮手。不过最后还是帮你挡了一刀,也算是物尽其用。顾成河,我说得对吗?」
他没有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额头上冷汗直冒,嘴唇也在微微颤抖。
我不曾理会,依旧自顾自说着。
「对了,你知道俪昭仪是如何入宫选秀的吗?你难道就从不好奇,她一个官宦人家的小姐,又怎么会懂那么多勾引男子的手段?你自诩聪明,难道就发现不了?」
他面容开始抽搐,牙齿都在不断用力,上半身在床上扭来扭去,好似要与我做无声的抗争。
我笑得花枝乱颤:「是,你猜对了,她压根不是什么沈府小姐,而是京城浣花楼里的花魁,是我让人给沈家出了主意,沈家贪图荣华富贵,竟真的来了个偷梁换柱,将花魁送入宫选秀。顾成河啊顾成河,你自视高贵,却夜夜睡得是个青楼女子,你真脏啊!」
我看着他极度愤怒的脸越发狰狞,心中就越是畅快。
「你知道我这一年是如何忍耐下来的吗?每日面对着你这张脸,我恶心得一宿一宿睡不着,每每在梦中我恨不得把你一刀一刀凌迟,但我不能暴露,我只能把所有怨恨往肚子里咽。」
「你还记得我的孩子吗?是我自己摔倒流产的,因为我根本不想怀有你的骨肉,我觉得恶心!你真以为我怀不上?错了,那是因为我根本不想怀,至于你这些年为何没有子嗣,那是因为我给你喝的茶水里掺了绝育散,你这辈子都别想有任何子嗣!」
「现在好了,我终于给爹娘和阿姐报仇了,刘婵刺杀皇帝必死无疑,而你……」
我摇摇头,「你放心好了,你现在还死不了,你就拖着这具残废的身躯亲眼看着我如何夺走你的一切,顾成河,我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说罢,再不看他一眼,拉着陆玉辞的手离开房间。
13
刚出来,我的泪水就从眼眶里不断滑落,那些长达两年的坚持忍耐在那刻瞬间崩塌,如绳断珠落一串。
陆玉辞紧紧抱着我,目光怜惜,不断地安抚:「昭昭,一切都过去了,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捧起我的脸,神色珍重,仿佛我是一样价值非凡的稀世珍宝,认真而深情地道:「昭昭,你或许对情爱已经心灰意冷,更不愿再相信任何人,但请你别这样想,也希望你能相信我,我不是顾成河,我可以为了你放弃一切,请你一定要接受我。」
我望着他,这张让我思慕已久让我魂牵梦绕的脸,扬起头覆上他的唇,对上他真挚澄澈的眼神。
我说:「陆玉辞,我经历这么多苦难,我受人蒙骗,嫁给仇敌,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浑浑噩噩活了这么久,我本不该再相信这世间还有良善。可是陆玉辞,哪怕任何人都欺我害我,哪怕深陷万丈深渊,我却还是相信你的。」
我还说:「这世间哪怕没有什么是值得的,却还有你,让我倾尽所有,都是值得。」
其实,我从未告诉过陆玉辞,我曾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眼前。
是了,我是重生的,在上一世含恨而死后,我竟然重生到半年前。
而我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还未入宫的陆玉辞。
他大我三岁,是陆家的大公子,丰神俊逸,才华斐然,自小就是让人艳羡的京都第一公子,文采更是令国子监所有先生都叹为观止。
他的府邸本在我家隔壁,是以我从小就对他十分熟悉,闲暇就会遛去陆府,旁人只以为我是去找他妹妹,其实我是去偷偷看他。
不错,我从小就喜欢他,尽管他只当我是个调皮的妹妹。而像我这样的野丫头,根本也配不上他。
我常常在想,究竟是怎样完美的女子会是他未来的娘子,或许只有像阿姐这样的才配得上,美丽温柔,柳絮才高。
但谁能想到,他爹因为不愿同流合污被排挤惹怒了先帝,一道圣旨贬去了江南,而他也一道离了京城。两年后,苏府遭难,而我接受顾成河的帮助后,毅然嫁去皇宫。
我本以为此生都和陆玉辞再无交集,他要么参加科举,金榜题名,入朝堂,进翰林;要么就是在江南娶妻生子,平淡一生。
可我怎么都没想到,再见他时,他已经成了跟在李公公身后的一个太监。
那张俊美非凡的脸已经瞧不出往日的风华,几条伤疤如同虫子般爬在他脸上,丑陋无比。
别人认不出他,我却一眼就能看穿。明明就是他,他却对我说:「皇后娘娘,奴才只是粗鄙之人,您认错人了。」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谎,我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隐姓埋名,忍受如此屈辱去做一个太监。
他是京都第一公子,明明是那么光华夺目高高在上的人,只要他想,什么权势荣华,他都可以握在掌心。他到底是为什么?
直到他背着李公公在顾成河赐给我的点心里下了迷药,然后买通侍卫想将我偷偷送出宫。然而侍卫转头就将他告发,我不但被送回来,在他想要刺杀顾成河时也被当场擒住。
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我在他心中竟占据所有,甚至为了我不惜改头换面,忍辱负重。
在得知苏府出事后,他便回到京城暗中调查,终于发现其中破绽,找寻所有地方,最后真的找到了关键证人,那人亲眼瞧见当年寺庙山下站在贼人最前面的正是顾成河。废太子的手下早就被顾成河收买,一切都是顾成河主谋陷害。
但顾成河已经成为天子,苏府的冤屈也早成为陈年旧事,没有人再关心真正的凶手是谁,就连我也被蒙在其中。
可只有陆玉辞,在所有人都快遗忘时,他独自一人背负起所有,在看不见的迷雾中寻找最后的真相,试图让苏家惨死的人在九泉之下能真正安息。
然而凶手是天子啊,他一介布衣如何对抗,这桩冤情只能被彻底埋没,永远无法真相大白。他明明可以将所有事情忘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可是他没有。
他可是陆玉辞啊,他心中自有天理和公道,他的文人风骨和君子气节不允许他坐视不理。别人不敢的他敢,别人不去做的他去。
刺杀天子是诛九族的死罪,为了不让家族受牵连,他毁去容貌,不让任何人知道参与。寻常人如何能进宫,唯一的途径只有净身做太监。
他是京都第一公子啊,是清贵又素洁的端端君子,是世人都瞻仰睥睨的天上神祇。
可他偏偏放弃了这个身份,转身踏入诡谲云涌的皇宫中,成为最卑贱最低等的一名奴才。他虽是个太监,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一身清清白白,不染尘埃。他孤身一个人想救我于水火,然后飞蛾扑火,自我牺牲。
当顾成河将他带过来时,他已被打得只有半条命,顾成河将他踩在泥地里,当着我的面肆意羞辱殴打。顾成河问他幕后主使是谁,我是否参与其中,阿恒是不是要逆谋造反。
他始终不曾开口一句,最后才盯着顾成河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以为没人能看清你的面目,你以为能安心做君王?不会的,上天自有公道,你一定会自食其果!」
那时我才知晓一切,原来我的枕边人才是害死爹娘和阿姐的凶手。
然而为时已晚,顾成河命人将陆玉辞凌迟而死,顾成河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将我绑在椅子上,亲眼看着陆玉辞被一刀一刀割肉而死。
我想求顾成河,可是嘴里被塞了布,我只能看着他活生生地被割去四肢和皮肉,鲜红的血自他身体流出,淌了一地,甚至将我的鞋子都染红了。
明明是令人难以承受的剧痛,他却努力朝我挤出笑:「昭昭,其实……不疼的,你快别哭了,你从前最是调皮最爱笑,特别像我少时养的鹦鹉,古灵精怪,活泼可爱。」
「你知道吗?你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好看,你每次一笑,我就会莫名心动,好似看到了星河万里,光芒璀璨。你这个人从来都觉得自己不好,总觉得比不上其他的姑娘,可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最好最唯一最特别的女子,也是我这辈子……最想娶的人。」
「咳咳……不过可惜了,今生我是做不到了,但是昭昭,你答应我,下辈子……一定不要嫁给别人,你等等我……我一定会来娶你的,我……我绝不会食言!」
他的血越流越多,身上已经没有好的地方,意识早已不清,说话也断断续续,可他始终不闭上眼,想让我安心。
他用尽全身力气最后开口:「昭昭,我爱你。」
那些从未说出口的话全部融于三个字里,最终他不甘心地闭上眼,再也没有睁开。
我的泪早已经流干,顾成河这才松开我的绳,我扑到陆玉辞身前,嚎啕大哭。
然而哭着哭着我却疯狂笑起来,那笑声是如此万念俱灰,是如此痛不欲生,是如此撕心裂肺。
我望着顾成河,任由指甲狠狠刺入肉里,猛地高喊:「顾成河,我诅咒你,我咒你不得好死,我咒你断子绝孙,我会化成厉鬼夜夜扰你清梦,你这辈子都不会安宁!」
说罢,我拔下头上金簪,刺入胸口。
或许是上苍怜我苏家,我竟获得第二次生的机会,我即刻找到陆玉辞,与他携手踏上复仇之路。
如今,大仇得报,我终于能和他长相厮守,让人庆幸的是,我暗恋的人也心系于我,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我对他道:「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会像你这样喜欢我,更没有第二个人能这样付出性命般维护我的周全。陆玉辞,你是京都第一公子,也是世上第一蠢人,可是我偏偏就爱上你了,我这辈子都离不开你了,陆玉辞,你养我吧。」
他笑了,好看的眼睛如春水般明媚,他点点头:「你既然答应了,我这辈子都不会放开。」
14
顾成河醒来得知残废后激动失声的消息在宫里传开,如今他身体残废,再难处理朝政,只得将大小事务交给翰林院,最后才呈给他批准。
而我作为皇后,自然无时无刻悉心照料他,宫人都说帝后情深,经历俪昭仪和刘婵一事后,唯有皇后才对皇上不离不弃,真是鸾凤和鸣。
两个月后,皇宫迎来喜事,太医在给我把平安脉时竟探出喜脉,阖宫上下无不欣喜万分,都说是上苍感叹帝后之情,才让这个孩子降于人间。
十个月后,我顺利诞下小太子,母子平安。
一年后,天子不慎从床榻摔下,烛台被碰倒后点燃帘帐,偏巧值守的宫人睡得很熟,等到火势发现时,寝殿已经烧成焦炭。
同月,小太子登基成为新帝,念及他年纪尚小,我垂帘听政,主持朝局。
又过五个月,被誉为京都第一公子的陆玉辞登科及第,进入翰林院,官拜太傅,成为新帝之师。
此时,大殿之上,我百无聊赖地吃着葡萄,远处的陆玉辞正翻看着一卷书,察觉到我的目光,他走过来,将我一整个都圈在怀中。
刻金熏笼隐隐氤氲出玉华香气,他看着我的眼,将脸凑到我鼻尖,炽热的呼吸与我交相缠绵,空气里暧昧而香艳。
就在他准备下一步举动时,我急忙制止:「别闹,念辞还在睡觉呢,别将他吵醒了!」
然而他完全不理会我,将我的手固定在身后,贴在我耳畔轻轻吐出几个字:「他一定希望爹娘再生个妹妹出来陪他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