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严栩。
严栩叹了口气,对他道:「你先出去吧,那个人,再过一个时辰便放他走,记得跟紧了。」
至正出门后,严栩给我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衣裳,拉我坐在桌边,「芸儿,今晚……江惜文被杀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谁?江……惜文?可她……和江夫人不都是在西南院关着,等明日不就离开太守府了……」
严栩摇摇头:「她母亲不愿她入奴籍,今晚寻了机会让她偷偷溜了出去,谁知出门没多久便被杀了。」
说罢,他看了看我:「芸儿,你近日是不是丢了件品竹色的衣裙?」
我想起白日里灵犀的话,点点头:「好像是的,可这……和江惜文遇刺有何关系?」
严栩默了下,道:「……她被杀时,穿的便是你那件衣裙。」
我瞬间反应过来,一滴冷汗从背脊滑落:「你是说凶手搞错了人……原本要杀的人,是我?」
想来也是,江惜文明日就入奴籍,就算有人想除掉她,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地刺杀。
严栩给我讲了今晚事情的经过。
江夫人之所以买通送饭的婢女,几日前从浣衣房偷了我那件常穿的衣裙出来,只因府中婢女夜间不能随意出府,若想出府,唯有让江惜文扮成我的模样。
她同时让婢女给她娘家捎了信,央求其父安排人扮作张府之人接应江惜文逃走。
而今晚,江惜文先是和婢女互换了衣服,趁黑溜出了看守的院子,后又换了我的衣裙,戴着帷帽,谎称有东西落在张府要回去取一趟。因她本就与我身材相仿,门口又有自称是张府的马车,当时天色已暗,守门的侍卫也是一时大意,便将她当作是我放了出去。
江夫人其实也算是个心思缜密之人,此法本是个金蝉脱壳拼死一搏的好法子,成了,便能助江惜文逃离为奴苦海。
只是她千算万算却未能算到,马车刚走不久,便有人行刺。
而守门侍卫也因我从未在夜间孤身出过门,在马车离开后察觉出了些许不对劲,便派人跟了上去。
不过还是晚了一步,侍卫到时恰好那凶手刚行凶完,一番打斗虽抓到了人,江惜文却已被杀了。
严栩眉头微蹙:「芸儿,从那凶手,其实可推断那雇凶之人,很有可能是第一次做买凶杀人之事,只是既能绘出你的小像给凶手用于辨认,且连你日常的几身衣裙都熟记于心,只怕若不是长期跟踪之人,便是……」
我只觉手脚冰凉:「便是我身边相熟之人。」
而与我相熟的,如今最有嫌疑的,便是那个人了吧。
半晌,我垂眸道:「等殓了江惜文,我去给她上炷香吧。」
严栩摸了摸我的头:「好。」
第二日清晨,李思枫被抓了。
他是在与凶手接头后,给人传信之时被抓的。
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禁想起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的他顶着一张俊俏的面容,彬彬有礼不说,还时不时带着些许害羞。
我曾以为,他会是蕙芯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我能不能去见见他?」
严栩想了想,给我备了一套侍卫的衣裳,「穿这个去吧。」
上一次来这牢房,还是见王如筠。
李思枫被捆着,整个人无精打采地瘫坐在椅子上,听到我的脚步声,头也未抬:「不是说了吗?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脚步顿了顿:「李公子,好久未见。」
他猛地抬起头来,盯着我的眼神像是见了鬼:「你,你……」
我扯出个笑:「不过一段时日未见,你见我就这般惊讶?」
李思枫盯着我看了半晌,面上明明故作镇定,手指却在微微发颤。
我看着他道:「你在怕什么?是因你已给你主子发了信,说崇宁公主已沦为刀下亡魂,怕你的主子知道你竟然杀错了人,而怪罪于你?」
他依旧是死死地盯着我,不说话。
我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李思枫,你如何知道我是崇宁公主的?」
半晌,他不答反问:「你从那幅画开始就怀疑我了,是吗?」
我愣了下:「你知道画被换过?」
他笑笑:「归根到底,不过是我运气不好,被蕙芯看到了那幅你的画像。可你知道吗,你们虽将那幅画换了,可我自幼习画,换来的画卷中有一处笔法,一看便是出自北梁画师。沈公公给我的画,本应是齐国画师为你所作,我不信齐国的画师会用北梁的笔法。」
我微怔了下,沈公公……
「所以,你本就怀疑我,我换了画像,反而让你证实了我就是崇宁公主,对吗?」
他轻扯了下唇角:「你既不知琉璃山,也不知谷春生,怎么都让人难以相信你是岳国人。」
他说得对,只要有心试探,确实可察觉出我不是岳国之人。
「我确实是因为那幅画怀疑你的,可京中却未能查到你和朝中及宫中之人有何关联,所以也动不得你,原来……你倒是藏得深,竟是替那位沈公公做事。」
出宫时那沈公公跋扈的样子,我至今记得。
「可雇凶杀人,总会留下痕迹,你若真的要杀我,起码也要像王家那样有独门绝活才行,这点沈公公未和你说吗?」
他默了会儿,突然仰头笑道:「不铤而走险,如何成大事?那个官宦总说我还不够格,不愿收我入门,我不过想证明给他看……如今看来,却是我输了。」
我淡声道:「从来没有人和你比输赢,更何况比的是人命?」
他嘲弄地扯了扯嘴角:「其实我早就想下手了,只是那幅画送来之后你便住在太守府里,蕙芯也一直称病在家,我只能将记忆中你的样子画了小样给那人,让他在太守府门口盯着,只是没想到,好不容易寻到机会,那个笨蛋还杀错了人。」
「李思枫,你为何要帮沈公公做事?」
他耸耸肩:「你是觉得可笑吗?说实话,在遇到你之前,我本来已经放弃了,上京到处碰壁,那个宦官还老是端着架子,看不起人得很。家里让我回原州和张府结亲,我便想着也挺好,谁知却遇到了你……呵,可笑吧,一个小小商贾之子,竟总是妄想着上京的权力场……如今既落到你们手中,要杀要剐,随便你们吧。」
我看着他的样子,轻声问道:「是因为白林儿吗?」
他瞬间睁大眼睛看着我,我证实了心中所想,便淡声道:「二殿下的人,是没查到你和朝中及宫中之人有何关联,但却从你的同窗那里,听到了你和白林儿的事。原州富豪一掷千金为博名满京城的歌伎一笑,甚至不惜许下正妻之位为其赎身,而这位歌伎却给左相幼子做了小妾……」
他眼睛布满血丝:「你想说什么?」
「我本来不懂,你本可以在原州过着无忧富庶的生活,却为何要犯险去攀那京城的权力场,是因为想要报复?还是……」
他不屑道:「你以为一个女人,值得我至此?」
我起身道:「她值不值得你至此我不知,我只知你错过了那个曾经全心全意待你的世上最好的姑娘。」
我转身走了几步,却听到身后的他喃喃道:「只差一步啊,只差一步,只要杀了你,我便可以成为沈公公的心腹……我甚至可以带着惠芯去上京,给她比在这里多得多的荣华富贵……」
我叹了口气,转身出了牢房。
严栩就站在门口,对我道:「其实上京很多人和他一样,以为攀权附贵自己便也能一步登天,然而就算他真的杀了你,沈金山也不过当他是个用完就丢的棋子,兴许还会派人杀他灭口。」
我心情复杂:「你打算将他如何?」
严栩道:「杀人偿命,这是古今道义,但我需要先留着他,兴许以后有用。」
回去后,严栩又帮我备了几件男子的衣裳,第二日一早,我们便启程踏上了回京之路。
只是才走了一日,便又出了事。
是严栩在京中的人传来了消息。
皇后娘娘派人抄了皇庄,因着没能寻到我,一口咬定二皇子杀了崇宁公主。
而赵家,也已联合文武百官上书,要治严栩的罪。
听到消息时,我和严栩对视一眼,他笑道:「联合?胁迫还差不多吧。」
这个消息,实则是在我们的意料之中。
李思枫被抓前,已经匆匆发信给了沈公公,还附上了一片带血的衣角,证实我已被「杀」。
这就是严栩要封锁消息,还让我打扮成男子模样和他一道离开的原因。
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只是第二个,却着实不是什么好消息。
梁帝将丰南军的右符给了严漠,而严漠也在几日前,从宫中出发前往丰县了。
算下来,不过五日,他应该便能到丰县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正是夜里,严栩只是不语,对月凝望了良久。
我看得出,他的眼中,是失望。
我轻轻拉了拉他的手,「你去年去丰县,是为了丰南军,对吗?」
他费力笑了下,看着天上的那轮月,「芸儿,你知道吗?丰南军,是我努力说服父皇,亲自在丰县几个月,差点赔上性命,才得到的一支不会听命于赵家的军队。」
我想起了他胸前那道长长的伤疤。
他无奈摇头道:「我尽了人子所应做的,将这支军队交给父皇,只期为如今苟延残喘的严氏多留条活路。虎符,需得将持左符,君持右符,他将我用命换来的右符给了严漠,和给赵家有何区别?」
他自嘲一笑:「所以,不论何时,他选的,永远是赵紫芊和严漠,我就算拼上性命,终究抵不上赵紫芊在他面前的几滴眼泪。」
我们就这样,在驿站住了两日。
我知道,他需要好好想想,未来的路,要如何走。
第三日清晨,我坐在他床沿,看着他的睡颜,禁不住伸手去抚他微蹙的额头。
他却惊了一下,睁开了眼睛,眸子如深潭般看不到底。
我轻轻拉住他的右手。
他起身,左手轻轻覆上我的手。
两人四目相对。
「芸儿……」
我看了他半晌,终于开口道:「严栩,我们要不然……反了吧?」
他只微愣了一瞬,便笑着摸我头道:「这是我那个说自己胆子小的小娘子说出来的话吗?」
我笑道:「我就是胆子小啊,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啊。」
我对上他的眼睛,认真道:「严栩,你想反,对不对?」
他伸手揽过我,叹气道:「对,我想反,父皇的优柔寡断,赵氏的狠毒,都逼得我无处可退。但芸儿,我之前想的,只是将赵氏一族扳倒,从未想过去违抗父皇。当初将丰南军给他,我也尽了我为人子的义务,可我到底还是低估了赵紫芊在他心中的分量,那是我永远不可能企及的。」
他手指摩挲着我的手背:「芸儿,只是若一旦决定,便再没法回头了。」
「可你若就这样回去了,赵氏会放过你吗?」
他苦笑道:「不会。我在原州做了这么多事,断了他们最重要的一根经脉,如今赵家怕是想对我剔骨饮血,方能解心头之恨。」
「原州如今虽都是我的人,但回了上京,若没有父皇的支持,兵权也在严漠手上,我依然会任人宰割,毫无还击之力。」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既然知道回去是死路一条,你为什么不反?」
他回手握住我的手,却是不语。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如若你反了,就只有一个结果,成王败寇。你怕你若是输了,至正、非翎这些跟着你的人,因你而成了反贼,甚至丧了性命,对吗?可你如若不反,就算你用性命换他们的命,赵氏就真的会放过他们了吗?反了,还能博一线生机,不反,大家都得死。」
他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我知道,但不止他们,还有你,芸儿。」
「我?」我摇摇头,「我不怕的,大不了败了和你一起死。」
我盯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别想赶我走。」
他愣了愣,半晌,突然紧紧拥住了我,叹气道:「是,我确实想过让你走,理智也告诉我应该让你走,可我怎么舍得放你走?」
我忍着眼角泛起的一丝潮意,在他怀中道:「嗯,严栩,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永远别放我走。」
「可是芸儿,」他沉声道,「这是一条不归路,若我败了,你和我皆会遭受千夫所指。我无所谓,可你是齐国的公主,到时候齐国和北梁,你都会背负千古骂名,你想好了吗?」
我耸耸肩,伸手揽住他的脖子,笑道:「死都死了,还在乎什么名声……再说了,北梁也不可能因为我跟着你造反就对齐国发难,毕竟自家二皇子才是匪头,我不过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啊。」
他终于笑了起来,随即双手捧起我的脸,轻轻吻了好几下。
「好,我的压寨夫人。」
第二日,严栩便掉转方向,一行人向南面的丰县赶去。
严漠几日前已经从上京出发,而严栩必须赶在严漠之前到达丰县,方能占了先机。
为了快些,更是弃了马车,一行人皆是骑马而行。
我因不会骑马,便和灵犀共骑一匹。
骑马对北梁女子来说,着实不是什么难事,但在大齐,女子其实娇养居多,宫中我知的,也只有雅荣那个性子的,才学了骑马,却也不过是当个玩乐。
唯一一次见女子御马风姿的,便是我出嫁前,沈将军自北疆回京,其女沈樱雯骑马与众皇子一起比赛骑射那次了。
骏马翩翩西北驰,左右弯弧仰月支。
而我自小到大别说骑马了,连马头都没摸过。
第一次坐在马背上时,虽知灵犀会护着我,还是止不住双腿有些打战。
严栩看着我一脸紧张,只在一旁笑道:「所谓初学乘骑怯又娇,原来就是指芸儿这般。」
我白了他一眼,逞强道:「我不过有些紧张罢了,不过几日便能学会了。」
灵犀也笑道:「公主一向聪慧,学骑马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说得容易,学起来却着实没那么容易。
我一向有自知之明,便放弃了自己独立骑乘,而是和灵犀共骑一匹。
有灵犀护着我,肆意驰骋的快意渐渐淹没了我内心的紧张不安,几番下来,我才知,原来骑马的感觉,竟是如此自由洒脱。
第三日,到了停歇饮马之时,严栩牵着马儿走过来,对我道:「芸儿,那边有一大片草场,可想过去看看?」
我刚就着溪水洗了把脸,脸上还挂着水珠,起身看了看四周道:「无妨吗?」
他笑道:「放心,这一带不会有旁人,大家也累了,刚好在这里休息下。」
我便点了点头。
他嘴角一勾:「上我的马。」
严栩的越影马,比我和灵犀骑的那匹高大威猛了许多,他扶着我上了马,自己也一个翻身越上马背,在我耳后笑道:「上马倒是熟练利落了不少。」
如今已是五月,因着方才一路奔波,我身上虽只着一层衣装,也散出了些许薄汗。
严栩伸过双手拉着缰绳,刚好将我圈在怀中。因他也穿得单薄,如今我后背贴着他前胸,竟能透过衣衫感受到些许温热。
虽说这几日和灵犀共骑一匹时也大抵是这个姿势,现下却突然觉得心猿意马,明明微风习习舒爽得很,心中却不知怎的浮起一丝燥热。
严栩一路驾着马,带我穿过几片林子,映入眼帘的,竟真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广袤草场。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景致。
此时的草还未长高,虽只是没过马蹄,但嫩草的清香沁人心脾,微风轻轻吹起我的发丝,远处白云漫天,竟让人生出了一种岁月静好之感。
而马上要面对的一切,心中隐约的紧张,似乎也随风散入了这一片片青色之中。
我不禁转头惊喜道:「草色青青送马蹄,严栩,这里真的好美。」
他眉毛挑挑,嘴角微勾道:「便知道你定会喜欢。」接着放低了声音,在我耳边道,「美景也看了,芸儿不给我些奖励?」
「嗯?」我装作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样子,只顾看着前方的美景。
却在他再次凑近之时突然转头,在他下巴处蜻蜓点水地吻了下,趁他发愣的间隙,便又立马回正看着前方。
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心却咚咚跳个不停。
可转念一想,我也算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如今我竟也可以捉弄他了,心中居然莫名生出了一丝得意。
可他只怔了一下,便眸色一深,一手将我身子忽地向后一揽,一手顺势勾起我下巴,吻看着就要落下来。
我不禁呜呜抗议了几声。
他松开我,眸中已染了一层墨色,笑道:「怎么了?」
「这样,脖……脖子酸……」
他轻轻笑了起来,双手钳住我的腰,在我耳边轻声道:「抓稳了。」
我还未反应过来,就惊呼一声,被他一提一拉一摆,变成了背靠马头与他相向而坐。
我惊魂未定,刚要说话,他铺天盖地的吻便落了下来。
只觉心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咚咚的心跳声也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
风吹草地的沙沙声,鸟儿和虫儿的鸣叫声,似乎都渐渐离我远去了。
突然觉得,若是万物都静止在这一刻,也是极好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放开我的唇,吻却未停,只从嘴角沿着脸颊一路轻柔向上,最终落在我的眼角处。
我只顾大口大口喘着气,却听到他轻声道:「芸儿,谢谢你。上次我来丰县,也路过这个草场……我从未想过,有一日,能与你一起,在这广阔天地间,看风吹草落。」
我头埋在他怀中,嘴角微勾,说话还带着一丝喘息:「严栩,不光今日这景,以后日升月落,花开花谢,我都陪你一起看,可好?」
拥着我的臂膀更用了些力,他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好。」
我和严栩回去时,刚下马,便见非翎正拿着水壶,问至正:「这溪水好像是那边山上流下的泉水,尝过吗?可甜?」
严栩突然道:「挺甜的。」
两人都看过来,至正满眼疑惑:「殿下……喝过了?」
严栩淡然道:「嗯,方才尝了一点。」说着便看向我的脸,眼底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我先愣了一瞬,便懂了他所谓的尝指的是什么,耳根瞬间便烧了起来。
灵犀觉察到了我的异样,问道:「公主怎么看着脸色发烫,是不是热?」
我干笑道:「没事灵犀,我不热,嗯……不热。」
心中却把严栩实实在在地拿小木棍戳了一万遍。
这天夜里,到了驿站,灵犀和莫旗去给至正帮忙,严栩便拉着我一路进了房间。
走着走着,我突然意识到不对,低声问:「我不是和灵犀住一处吗?」
他顿了顿,只道了句「这处只怕艰苦了些」,便拉着我的手继续往里走。
我看了看那房中仅有的一张床,白天共骑一匹马惹得我脸红心跳也就罢了,晚上难道还要睡在一张床榻上吗?
严栩坐在床榻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一脸纠结的我,突然一个起身,就将我拽到了他怀中。
他在我耳边低声笑道:「若只是睡在一张榻上便脸红成这样,待日后我们合卺之礼,你可怎么办?」
我愣了半晌,恼羞成怒地要伸手捶他,却被他一手便抓住了我绵软的小拳头。
他笑着三两下就制服了我:「张牙舞爪的小老虎。」
我双手虽被他钳制,但嘴上又不想落了下乘,便哼了一声,看着窗的方向道:「少拿合卺之礼吓唬人,我们还不知何时能回宫呢?」
没想到这句话还真把他噎得哑口无言。
我正心中得意,却见他半天不语,似真的在认真思考,便问道:「你在想什么?」
他抬起头:「我在想,芸儿说的也在理,合卺之礼……也未必非得回宫才能做……」
我瞪大了双眼,我方才的话,哪里有这个意思了?
正闹着,却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我一惊,迅速从严栩怀中跳出,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他只看着我笑,便也起身坐到了桌旁,倒了杯茶,「进来。」
非翎进门道:「殿下,公主,公主和灵犀姑娘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
我愣了。
半晌,才知他方才就是故意逗我,可仔细想想,好像从头至尾他也未说过我今晚要和他共睡一榻。
倒是我自己先理解错了。
哑巴吃黄连,我愤愤地起身就要走。
他快步走上来,从后面圈住我,笑道:「生气了?」
他今日捉弄我也不是一次,我没好气道:「赶紧给我松开,我要回去了。」
他在我耳边低声哄道:「芸儿,不是我不想和你共睡一榻……你要知道,若真让你睡在我身边,我……大抵,整晚都不会睡得着了。」
我心中羞赧,实在听不下去,反驳道:「我何时说要与你共睡一榻……」
他笑了笑,将我身子扳过来:「对了,今日那泉水我后来喝了些,其实也不大甜。」
我抬头白了他一眼:「本来就不大甜,还不是你净睁眼说瞎话。」
再说,好端端的怎么又想起什么泉水甜不甜了?
他在我脸上轻轻啄了一下:「我也未说瞎话,只因……」他压低了声音,「溪水挂于芸儿的脸上时,才甜。」
我:「……」
这晚,也不知怎么的,我翻来覆去了好久,方才睡着。
之后又是两日奔波,一行人终于到了丰县。
出乎我意料,严栩未直接去军营,而是带我先去了丰县的一处宅子。
算起来,严漠明日也大抵会到丰县,可他却一点不急。
见我面露疑惑,他笑着解释道:「护卫严漠的人,都是皇后的亲兵,旁人很难近他的身,除非单打独斗,否则也不是那么好对付。」
「先陪我在这里等一个人吧。」
过了一会儿,一个头戴面纱的女子被带了进来,见到严栩,立刻下跪行了大礼:「奴婢见过二殿下。」
严栩点点头:「你在这里,过得可还习惯?」
女子起身低头道:「这里一切甚好,奴婢如今还能活着,已是知足。」
严栩起身道:「至正应该已经与你说了吧……这件事做或不做,你自己拿主意,我不会逼你。」
女子虽薄纱遮了大半张面,眸中却透着一股韧劲:「奴婢欠二殿下一条命,怕是今生都无以为报,况且奴婢与他,也有一些事情不得不解。此事,即便不是为了二殿下,奴婢也求之不得……只是殿下需要奴婢做的,只此一件事吗?」
严栩道:「你既决定了,便好。只此一件事,量力而行,不必强求,不论成败,你都不再欠任何人。记住,命是自己的,勿莽撞行事。」
女子点点头,复又跪下行了个大礼,微微颔首,便退出去了。
我这心中实在是云里雾里:「她是……」
「她就是佩儿。」
我惊道:「佩儿?那不是严漠的……可她怎么会在这里呢?」
严栩叹了口气:「说来也算是缘分,我出京来原州时,曾机缘巧合下救了她,彼时她被人追杀,奄奄一息,还毁了容……其实她和严漠之间的纠葛,孰对孰错,我也不甚清楚,只知她那段时日应是过得很惨,被追杀前似乎还被迫委身于别人……过去的事情她不大爱说,我也未曾多问。不过杀她这事,应该不是严漠所为,大抵是有人想彻底斩断严漠和她的情丝。」
我还是不解:「她的身份只是婢女,就算不能为皇子正妃,也并无害于他人,为何偏偏容不下她?」
严栩道:「不光皇后,怕是父皇也容不下她。佩儿家当年所犯,是所谓通敌叛国之罪,而严漠一个皇后嫡生的皇子,不论是娶妃还是纳妾,都不可能找这样一个罪臣家的女子,这也是严漠一直想帮她家翻案的原因……但此案,其实多半是翻不了的。而且严漠不光要纳了她,还执意要娶她做正妃,你说,父皇可能容得下她?」
我突然忆起,我出宫那晚,严漠在亭中醉酒,我所听到的那句话。
「为何……为何我抛下这么多……宁愿……忤逆母后……你却要如此,待我……」
我叹道:「情深缘浅,这两人……许是有什么误会未解开?」
严栩摇摇头:「有误会又如何?他对她情深不错,却用错了法子,不光没能护住她,还让她受尽折磨差点丧了性命。若不是我碰巧经过,她早就被杀了,而之前遭受过什么,更是不堪想象……而若不是严漠看上了她,她如今也不过是在相府里做婢女,虽需侍奉他人,却也能平安度日……你离宫了或许不知,在我来原州的第一个月,宫中便传来消息,父皇给严漠和左相长女正式赐了婚,他也已答应了,皇后虽不情愿,但也好过让他娶个罪臣之女。如此这般,你还觉得只是情深缘浅?」
他起身走到窗前:「空有一腔深情,却连一个自己心爱的女子都护不住,又怎能护住一国?」
我想起方才佩儿那双眸子,晶莹明澈,若是未毁容,定是云容月貌之姿。
只怜她被家中牵连,从官宦小姐落入奴籍,又因当朝皇后嫡子的关系,被毁容,被追杀,甚至不知为何还委身于他人,我心生恻隐,不禁叹道:「她也着实是个可怜女子。」
情这个东西,是一把双刃剑,到底是能护人还是能伤人,却要看用剑者。
而严漠,并不是一个好的用剑者。
严栩也叹道:「其实当日之所以送她来丰县,不过是瞧她可怜,丰县毕竟有我的人,能暂时护她周全……倒未想过,还能让她帮上这样的忙。」
「你到底要让她帮什么忙?」
他淡然地倒了一杯茶:「去严漠那里,盗个虎符罢了。」
我惊道:「盗个虎符……罢了?」
他笑笑:「我们且先等着吧。」
第二日,严栩邀了宋瑾来府上。
宋瑾前些日子便到了丰县,和他的师父秀山先生一起,治疗这里的急症病患。
本也邀了秀山先生同来,可听闻临出门前,秀山先生突然想到一个药方子,便又折返回去捣鼓草药了。
严栩笑道:「只因这次来,不便太过高调,否则应是我去拜会先生才对。」
宋瑾无奈摇头:「家师便是这样,我幼时,他也曾因醉心试药忘记给我做饭,然后差点把自己毒死……」他叹了口气,「说实话,我跟着他还能长这般大实属不易……所以今日即便你去了,怕也只能从草药堆里找到他人。」
我见他一副嗟叹模样,心道,他这毒舌倒是连自己师父也不放过,便不由得一笑。
他转头看向我:「一段时日未见,小芸你倒是气色不错。」
我隐约有要被他毒舌的预感,赶忙笑道:「这……还不多亏了宋大夫临走前给我做的补药。」
他眉头轻挑了挑,似乎对我说的话还算满意,三人便围桌而坐,喝茶聊天。
严栩问了宋瑾这边急症病患的情况,宋瑾皆一一答了。
据说,急症因十几年前曾在北梁一县形成一次大的瘟疫,形状惨烈得很,故北梁人对这个病症,皆心有余悸。
宋瑾道:「十几年前那次急症瘟疫,师父因去得晚,并未能研究出最终的治疗方子。此次发现得早,得急症之人皆在东村,师父和我已做出个治疗的方子,如今试了几人,虽尚未痊愈,但大多已在好转,所以此次应当不会形成大的瘟疫。」他顿了顿,「二殿下,大可放心。」
严栩点点头:「北梁百姓对急症,一向畏惧得很,此次若不是秀山先生和你及时到了这里,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宋瑾笑道:「我听闻是丰县的林县令寻的师父,这位林县令年纪轻轻,倒是敏锐得很,做事也果敢,不愧是二殿下的人。」
严栩笑道:「他确实能干,若是换了旁人,怕丰县早就人心惶惶。」
三人又喝了会儿茶,宋瑾因着还得帮秀山先生的忙,便早早回去了。
下午时分,营中又有几位将领来找严栩谈事,我便干脆回了屋,想着写写字打发时间。
可写也写不到心上,按理今日严漠应到丰县的,可到傍晚也无任何消息,也不知佩儿能否真的盗得虎符。
子夜时分,突然听到屋外有响动,我睡眠浅,便醒来问道:「外面何事?」
过了一会儿,灵犀回道:「刚听至正大人说,是佩儿姑娘回来了,和二殿下在书房。」
我赶忙起床穿衣。
到书房时,佩儿已经走了。
她是真的带了虎符回来。
但她也受了些伤,听严栩说,她是趁严漠醉酒后从窗子逃出来的,虽有人接应,但落地时还是不慎扭到了脚。
本应让郎中来看看,可如今若半夜去请郎中,怕是太过招摇。
我想了想,道:「我还有之前宋瑾给我的药酒,我脚也伤过,若不处理,怕明日会更疼,不如我去帮她上些药,总比你们这些男子去强些。」
严栩点点头,给我拢了拢衣服,「夜里凉,加件衣服再去。」
带着灵犀去了佩儿房间,她正半卧于榻上,脚踝处已高高肿起。
我和灵犀赶忙给她取药上药。
她微弱一笑:「两位姑娘手法倒是很熟,可是医者?」
我笑笑:「所谓久病成医吧,我自小身体不大好,最近也时常受些小伤,总看别人给我上药,也便学会了。」
「那日见二殿下时便见过姑娘,还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我顿了顿,道:「叫我雅芸便好了。」
她身子一滞:「雅……雅芸?你难道是……崇……崇宁公主……」
我笑笑:「嗯。」
她慌忙按住我的手:「怎能让公主给奴婢上药,这是折煞奴婢了。」
我不禁心中一痛:「佩儿,如今在外,不分什么公主奴婢,我们同为女子,你受了伤,我自然要来帮你。」
她只低头沉默不语。
我记得她入奴籍前,也曾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便轻声问道:「佩儿……你,本来叫什么名字?」
她默了半晌,轻声道:「席梧秋。」
梧秋,真是个好听名字。
她笑笑:「公主是在我入了奴籍后,第二个问我本名之人。」
「第一个人……是……严漠吗?」
她没有答,却靠着床榻,头微微抬起:「公主若是不困,可愿听我说说话?」
我愣了下,随即点头道:「只要你愿意说,我便听着。」
她轻轻一笑,眼神虚无缥缈:「我……和他相识时,便已是相府的丫鬟。只是我那时心高气傲,因自己被叔父无端牵连落了奴籍,常常怨恨命运不公,顾影自怜。严漠的出现,就像黑暗中照进了一道光,我虽知不该妄想,但却不自觉地贪恋。」
她苦笑摇头,「谁知这道光,却最终成了我挥之不去的一场噩梦。一开始,我确实心中明了,他口中的正妃之位,永远不可能是我。我想过离开他,甚至求过相府将我卖到不在上京的相府夫人娘家去,只求不要再见到他。可他为了向我证明真心,甚至将和公主你……的和亲都想法子推掉了……我再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我真的没办法……」
我想,怕是没有女子,能抵得过严漠如此热烈的追求。
不在乎她的身份,不惜违抗皇命。
「可兜兜转转了三年,严漠虽坚持不娶左相长女,也不愿相看京中的其他贵女,陛下和皇后,仍不同意我嫁入皇家。严漠能想的法子都想了,甚至想过让我改名换姓,但都没有成功。我能感觉到,他累了,而我也开始变得害怕。去年冬月,皇后突然招我入宫,而接我的,则是严漠身边的嬷嬷。」她接着自嘲一笑,「只因那嬷嬷与我道,千万莫忤逆皇后,不管说什么便先应着,凡事只等离开后再找严漠商量对策,我便傻傻听信了她的话……在皇后说要为我除了奴籍,并将我指婚给本是青梅竹马的丁家公子时,我虽心中奇怪,但谨记那嬷嬷的话,也仅是叩谢了而已。谁知我刚出宫门,便被迷晕,再醒来时,我已不记得发生何事,只看到严漠立于床前,满眼皆是怒火,而我……衣不蔽体地躺在丁家公子身边。」
我心中一惊,她竟遭受了这样的设计?
她的眸子宛如一摊死水,「后来我才知,那日皇后是故意叫我过去说那番话,而严漠,当时就在那屏风之后……这一切的设计,不过是为了让严漠对我彻底死心罢了。之后我便被带到了一个地方,日日被虐待,伤口结了痂又破,破了又结痂,不知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在我终于找机会逃出来后,又差点死于那群追兵的刀下……我好恨,我真的好恨,恨他不信我,恨他不救我,恨那无数个日日夜夜,我哭着喊他名字,脑海中却浮现的是他那日不听我解释,拂袖而去的样子。」
我轻轻拉住她的手,「都过去了,你以后再也不会经历这些了。」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是,都过去了,可我现在还在夜夜做着那些噩梦……我昨日见到他,他好惊讶,而我终于也有机会给他讲了一切……可他抱着我哭,说对不起我时,我心中想的,居然是要不要一会儿扮得再可怜些,这样,便能早点从他那里盗得虎符了。」
我明白她心中的纠结。
有情吗?有情。
有恨吗?也有恨。
我看着她红红的眼睛:「我哥哥曾与我说过,永远莫让自己没了选择,你有没有想过,将来,你打算怎么办?」
她摇摇头:「今夜,我盗了虎符,便和他两清了……我只想找个无人之地,安静地度过余生,便是极好了。……公主,这些话,我憋在心中许久,从未对人倾诉过……今夜,谢谢你。」
出了门,我仰头看着天上的明月,不由得叹了口气。
梧秋,梧秋,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
许是这夜本就睡得晚,心中因着佩儿之事又带了些愁绪,第二日一早起来,总觉得头有些晕。
起床时急了些,一个不小心,居然不慎磕到右手食指的一片指甲。
我的指甲本就生得软,磕了下便劈开了些,灵犀本来说去寻剪刀,我嫌麻烦,便狠心用力一拽。
结果未想到拽得狠了些,指尖处立马渗出了血丝来。
所谓十指连心,确实不假,我不禁疼得嘶了一声。
灵犀紧张问道:「公主怎么了?」
我坐在榻上吹着手指道:「不过是指甲掉了,破了些皮,无妨的,无妨的。」
「哪里破了皮?」
严栩推门而入,进屋坐到我身边,拉过我正在对着吹气的手指,蹙了蹙眉:「怎的就弄成这样了?」
我觉得他那紧张的样子着实有些大惊小怪,便笑道:「真没事,我以前也撕破过,又不是什么大伤,啊,你作甚……」
我惊得瞪大双眼,他亲我手指干吗……
我急得脸通红,这大早上的,房中又不是只我二人,灵犀还在呢。
我费力想把手指取出来,可他手却握得极紧。
灵犀本是想过来给我上些药,看到此景也不由得怔在原地。
待反应过来,她马上将药放在一旁的桌上,「公主,炉子上还炖着些补汤,属下先去看看啊……」
说着便快步出了门,还不忘将门从外面关紧了些。
而始作俑者依旧一副无辜无害的模样,居然还得寸进尺地摸了摸我的脸颊,「嗯?脸怎么红了?」
我着实是忍不了,一个猛子扑过去就要挠他:「严栩你还装!你就是故意的!」
他笑着躲了我的几下攻击,一个反击,形势逆转,我再睁眼时,就已被他压在了身下。
离得太近,两人竟一时都没了言语,整个屋中,也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我不禁别过头,轻声道:「那个,灵犀一会儿就回来了。」
他睫毛垂了垂,一只手轻轻插到我已散乱的青丝中,「……灵犀那么聪明,一时不会回来的。」
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他那日所说的话。
「合卺之礼,也未必非得回宫才能做……」
一个机灵,我伸出双手就堵住了他的嘴,「严栩,我……我有话与你说,是关于佩儿的。」
他愣了愣,眸中本要燃起的火焰倒是看着下去了些。
他将身子往上撑了撑,笑道:「芸儿,你要同我说话,还需要这般紧张?」说着看了看我还悬在半空中的手,「是不想让我在你说话时插嘴?你说,我不插嘴就是了。」
他都这样说了,我只好将双手放下,平静了下思绪,准备与他娓娓道来:「就是昨晚,我和佩儿……唔……唔唔……」
我瞪大双眼,说好了不插嘴让我说呢?
这人,就是个披着狗皮的狼。
而我,如何就是不长记性。
我本就心无防备,对他猛烈的攻城略地,更无任何招架之力。
发丝早就被他揉得凌乱,等了一会儿,他总算是放开了我,我眼前一片水雾迷蒙,咬了咬有些微肿的唇,不禁恨恨道:「严栩,你个骗子。」
只是这话说出来都软弱无力。
他笑着起身,拉起我靠在怀中,一副无辜的模样,「芸儿你方才那副样子,我真的很难忍得住。」
敢情还是我的错?
「况且……今日之后,我须得常去营中了……」
我愣了下,他要去营中了?
说到此,我气倒是消了一半,抬头问道:「那……你会住在营中吗?」
他帮我顺着头发,「大多时候怕是需要……所以,」他在我耳边轻声道,「一想到此,便更忍不住了。府里很安全,你安心住在这里,不管我在不在,非翎他们都会保护好你的,莫担心。」
我点点头:「你安心去做事便好,我会老实待在府中的。不过……佩儿既回来了,严漠……难道不会找来吗?」
他笑笑:「他会找来,我已放了我在这里的消息出去……我倒是怕他来得太晚。」
「来得晚些不好吗?」
他摸摸我的头:「芸儿,你知带兵打仗,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摇了摇头,我确实对兵法知之甚少。
「是人心,人心齐,便士气足,士气足,方能百战不殆。」
我懂他的意思了。
有了虎符,确实可以调兵遣将,可最重要的,其实是人心。
严栩要做的事,在旁人看来,着实是大逆不道之事,所以,若要成事,须得让将士们心甘情愿跟着他才行。
他道:「我只有赢了人心,方能成事。而严漠,是重要的一环。」
原来如此。
「对了,关于佩儿,你要与我说什么?」
我想了想,道:「昨晚我与她聊过,也知晓了些她的事……我能觉出她内心其实很想离开这里,所以我想着……若能帮她离开北梁,去大齐或是岳国,也许她便可以放下这里的一切……但她是你救回来的,所以我要问问你。」
他摸摸我的头:「你要帮她?忘了王如筠的教训了?」
我笑道:「总不能因为一个王如筠,便否定了所有人,那不就因噎废食了?我其实挺心疼她的,况且,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如果能帮帮她,也挺好的。」
他笑着叹了口气:「你想帮她,自然是好的。芸儿,你就是这样,总是愿意给别人一次机会……当初对我是,如今对别人也是。」
我笑着抬头:「那这可是优点?」
他低头落了个吻在我额头:「当然是。」
他抚着我的发丝:「你知道吗?昨夜佩儿给我虎符时,还向我求了件事。」
我疑惑道:「什么事?」
他幽声道:「如果有那么一天,我能否看在她曾为我盗过虎符的分上,饶严漠一命。」
当天下午,严栩便去了营中,而我住在府中,有时陪佩儿聊聊天,有时自己练练字,或是听听灵犀从五哥那里得来的大齐的消息。
五哥终是成了事,重登了大殿。
而沈将军也将重新执掌北疆的军队,不日即可到达北疆。
至正和非翎会时常往返于军营和府中,所以我知道,严漠也去了营中,还和严栩当着所有将士的面,比了场剑。
那是一场打着兄弟切磋之名义,实则惊心动魄的比试。
最后,严栩一把打落了严漠的剑,剑尖直指喉咙。
用非翎的话讲,当时只要严栩使一点劲,严漠怕就直接血溅试炼台了。
现场人声喧腾,也不知是谁带头喊了声二殿下,既而整个军营,都回荡着「二殿下二殿下」的欢呼声。
至正道:「二殿下这么多年,其实剑术早就在大殿下之上了,只是殿下隐忍,每次比试都故意输了罢了。」
非翎兴奋道:「公主你不在场,没看到大殿下眼神中的不可置信,这场比试,连属下们都觉得畅快极了。」
我想,他那日所说的人心,大抵是得到了吧。
严漠受了些轻伤,被严栩以休养之名软禁了起来。
又过了几日,严栩终于回来了一趟,一身戎装还未来得及卸下,下巴也有了一层薄薄的细碎胡茬。
他还带回来了两个人。
一个是丰县县令林思立,一个是军中的副将张戈。
原来他这次回来,是与我道别。
他须得离开丰县一段时日,去东面一趟。
几日未见,刚见却又要分离,我心中虽不舍,但还是在他嘱咐一番后点点头,「嗯,你且放心。」
还来不及互道相思,他便不得不趁天黑之前再次出发。
临走前,他用力抱了抱我,在我耳边轻声道:「等我回来,有东西给你。」
我在他怀中点点头。
只是,他走的第三日,便出了事。
那日,我正在房中练字,却见非翎急急地跑进来,对灵犀道:「出事了,府门前突然聚集了大量百姓……说……说让公主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