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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谅你

七十七、一魂

已成魔宗的渡生门到底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这几日关在寝宫的含瑢,还真不知晓。

魔宗一词,在许多人心里,是千年前那个恐怖时代的代名词。

似乎血腥、杀戮就是魔宗本相,然而当含瑢走出寝宫,见到温玹治下的渡生门,才知残忍杀戮可以威慑众人,但集结利益与人心,才能立世。

曾经的渡生门门主厌凉以一手高超的炼丹术,与临渊许多宗门有过密切的利益往来。

但她从不经营人心,行事随喜怒而定,反复无常。

渡生门在她手里,可以是穷奢极欲的享乐处,严刑峻法的非理处,世人皆难讨到一分好的魔头巢穴。

但这魔头与魔宗,却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如今的渡生门早已不止三峰范围,方圆数百里皆纳入其庇护下,包括庇护临渊最脆弱的凡人,附近许多小门派看在眼里,曾经惧怕渡生门的,开始纷纷主动投诚。

立宗、立威,长明宗一亡,魔宗之名响彻临渊。

仙门宗人本还以为那只是一个群魔乱舞的巢穴,然而被放回来的长明宗掌门,竟绝口不再说剿灭魔宗之言。

其他四大宗派人前去探望时,从精神状态十分不稳定的长明宗掌门口中,隐约听到了「相柳」二字。

众人顿时冰水当头。

难怪从无尽渊出来的一众妖魔没有肆意为祸,原来不仅有厌凉那个神秘的徒弟,更有早该在千年前灰飞烟灭的相柳。

鬼母还未出世,这世间就再次妖魔横行,众人不禁忧惧,临渊恐将亡矣。

「不过是一魂而已,临渊小儿们就吓成了这副模样,真真无趣。」

月色下,那银发蛇身的男子,玩弄着腕间的赤金环珠石榴镯,嗤嗤一笑。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没有出声,只垂眼倒酒。

见对方不搭理,银发蛇妖也不恼,他对着月光又欣赏了一阵腕上宝饰,轻翘着鎏金尖甲,沾了些杯中玉液在指尖。

「又是酒啊,无趣。」

这左一句无趣,右一句无趣,哪里像被关押了千年,日日看洞吃土的妖。

然那与蛇妖对饮的少年却忽然轻轻一笑,「那我找个人来伺候相柳大人。」

说罢,温玹向一旁的侍从招了招手,不多时,一白衣女子出现在庭院中。

那女子容颜秀美,眼神怯怯,从月光下走来,颇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可她还未来得及见礼,银发蛇妖就目露嫌弃,「就拿这么个东西来敷衍本座?」

白婉菲一愣,顿时面颊发烫。

那厢温玹不徐不疾地喝下杯中物,「纯阴体,可固你这一魂。」

相柳闻言,却嗤之以鼻,「呵,本座便是只有半魂,临渊小儿们又奈我何?」

「临渊小儿是不能拿你怎样,那暮墟宫的人呢?」

温玹似笑非笑地开口,看着相柳猛然阴了脸色,他微微挑眉,转移了话题,「相柳大人的一魂寄于紫玉续魂珠中,那续魂珠还是她供奉的。」

温玹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的白婉菲,眼尾带笑,凉意十足。

这时,相柳的目光落在了白婉菲的身上,压抑着暴戾的竖眸里闪烁着妖类的食欲。

只见他放缓吐息,拈起骨碟里一颗桑葚果放入口中,暗红的桑葚被他轻轻一咬,迸裂出鲜红的汁液。

他伸出猩红的舌,舔了舔嘴角的汁液,盯着白婉菲森森一笑,「既然这么想供奉于本座,那本座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话音一落,白婉菲脸色煞白地跪在地上,「婉菲不想死,求公子和大人饶我一命,求公子和大人——」

然她正疾声哀求,温玹却忽然笑了起来。

少年笑如明月,眉眼舒展,对那喜怒无常的蛇妖硌硬一句,「不行呢,相柳大人,你吃了她,十日后,我到白家迎娶什么?」

相柳眯眼,「迎娶?」

「那就换个人吧,你藏在山顶的那个小丫头,把她给我。」

此言一出,温玹迅速冷下了脸。

「啧啧,舍不得?」

温玹撇开眼,没有搭腔。

「你们人类啊,就是虚伪,昨晚明明很快乐嘛,那魔息压都压不住,怎么现在又恨上了?」

弹了弹指尖长甲,相柳扬起细细的眉。

那漂亮至极的脸庞媚意横生,一双妖眸却满含嘲弄,嘲弄面前这个颇有心机的少年,真真是将人心的狠毒展露无遗。

此时这一人一妖要比阴阳怪气,是谁也不输谁。

温玹见那相柳笑得恣意,似能看透一切,他沉着脸,冷笑,「不论是死是活,至少现在人在我的手里,而那暮墟宫,你相柳能进得去?」

说罢,温玹站起身来,准备离去,临去前,他瞟了眼地上的白婉菲,「可以碰,不能吃,我还有用。」

温玹一走,小院里便只剩下甩着长尾的相柳与白婉菲。

此时白婉菲趴跪在地上,浑身战栗,不敢抬头。

鳞片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响起,白婉菲的鼻尖冒着冷汗,很快目光所及处出现一条长长的蛇尾。

一支鎏金长甲挑起她的下巴,白婉菲恐惧地抬起脸。

「把那丫头带来,本座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是、是……」

……

直到离开庭院许久,白婉菲依旧止不住身上的颤抖。

与恶鬼为伍,终成恶鬼腹中餐,她满心满眼都是怨恨和不甘。

那紫玉续魂珠本是她从沈敬身上得来的秘宝,却被温玹堂而皇之地拿走,去给那恐怖的恶妖寄魂。

事情早已超出了她的想象,曾经她引以为傲的美貌和手段,在真正的毒辣面前不值一提。

还有十天,白婉菲抹去额头的冷汗,向含瑢的寝宫走去。

七十八、勿再念

那日含瑢在已被抹去名字的待岳峰走了一遭,最后在山脚被挡住了去路。

曾经是她寝殿的待岳峰,修筑一新后,增添了许多楼院。

藏经阁、望风楼、观月台,沿途上山还植了许多奇花异草,一步一景,比之过去的待岳峰,少了几分山林之意,却多了许许多多的人间烟火气。

这些楼院都有门人在打理,众人见她依然毕恭毕敬,只是称呼从过去的门主变成了宗主。

知晓她要去其他二峰,不多时,便有专人前来引路。

她在渡生门似乎没有受到太大限制,但活动范围仅限于三峰。

不过一年光景,曾毁去大半的三峰已焕然一新,一切井然有序,活在魔宗里的修真者,面上并没有什么忧惧。

修魔、修仙、修鬼、修佛,魔宗海纳百川,以实力为尊,堕仙也好,恶佛也罢,包括慕名而来的一众临渊恶徒,皆被安排得妥妥帖帖。

这其中有谁人的功劳,含瑢在见到相柳后,顿时明了。

不久前,白婉菲来寻她,说相柳已经复活,现下就在渡生门,想要见她。

听闻相柳之名,含瑢有一瞬的模糊。

她想了想,选择赴约。

依然是那座庭院,依然是月色敞亮。

花间一席,酒壶满地,月光落在那覆满白鳞的蛇尾上,折射出淡淡银芒。

远远看去,那银发蛇妖姿态慵懒,对月豪饮,酒如甘泉,从唇边滑落脖颈,淌落在那近乎透明的肌肤上,妖灵艳色,美得不真切。

见含瑢出现在庭院外,他放下酒壶,目光幽幽飘来。

一旁的白婉菲立刻低头退下。

走进庭院,含瑢看着不远处那个让临渊众人谈之色变的恶妖,原身九头,可食山吞土,所过之处皆是恶水荒泽。

传闻里狰狞可怖的恶妖相柳,没想到竟是一尾容颜妖冶,甚至妩媚的白蛇。

含瑢看着地上长长的蛇尾,愣愣一瞬,恍惚想起了什么。

这时,地上蛇尾一扫,推开了满地酒壶。

那似有三分醉意的妖,瞥了含瑢一眼,摇了摇手中空壶,嗤笑,「暮墟宫怎么放你这么个丫头出来,难道那天虚老儿已是不堪用了?」

含瑢不语,走上前去,坐到了石桌旁。

桌上有酒,她拿起一壶,直接喝下一口,酒液辛辣刺喉。

「师父在两百年前,就已经坐化了。」

含瑢话音平静,看向庭院里草木繁茂,银辉满地,四下虫鸣嚁嚁。

「呵,那聿徊也死绝了?」

相柳凉凉笑道,一口仰尽壶中之酒。

「师兄无事,是师姐……」

「师姐」二字刚一出口,含瑢便注意到相柳身形一滞。

他放缓了喝酒的动作,垂下眼尾,似乎在等待下文。

然含瑢却不再继续,只闷头喝酒。

见状,相柳眼里闪过一抹阴怒,但旋即他又咯咯一笑,「小丫头,和鬼母的交易好玩吗?」

含瑢一顿,不说话。

这时,相柳挑起眉头,眼含悲悯道:「你看你,做什么不好,偏要去和那鬼母掺和,你以为修魔能有什么好下场?上古至今,这世上有几人能成魔?而成了魔的,又有谁能善终?」

修魔一途,一旦踏上,便再难回头。

「成魔成神又如何,左不过是一群无情无欲的东西。」他嗤笑道,「就像你那师姐一样。」

听闻相柳提起含覃,含瑢闭了闭眼,低道:「在我离开暮墟宫前,姐姐已经陷入昏迷,你再是恨她也已无用,也许……她永远不会再醒来。」

话音落下,窒息一样的沉默陡然铺开。

半晌,庭院里没有半点声音,安静到连一缕虫鸣都无。

「原来是快死了啊……」

许久,男人开口,声音轻到有些发颤。

含瑢不语,喝下最后一口酒,她将空壶放回桌上,起身向外走。

然两步之后,她又停下脚步。

「对了,你认识阿银吗?」

相柳一愣,眯起幽绿的眸,「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姐姐有一幅画,上面画了一只蛇妖,就叫阿银。不过那幅画已经被我弄坏了,那年初雪,姐姐一人关在屋里,几天都没有出门。」

过往幽幽,含瑢回头看向相柳,「如果你认识他,就告诉他,人死灯灭,勿再念。」

人死灯灭,勿再念。

对于积淀千年仇恨的人而言,仿若一场大梦醒来,万事成空。

恨成骨,怨成灰。

风吹来,皆扬散。

第二天,相柳消失。

去了哪里无人知道。

白婉菲逃过一死,对含瑢更是溢于言表的感恩戴德。

对于白婉菲的投诚示好,含瑢并没有什么反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都在向着那个终点前行。

而她在见到相柳之前,其实也没有多少把握。

那个本该灰飞烟灭的恶妖,为何会在温玹下了一趟无尽渊后,就忽然复活?

若能如此轻易便重返人间,那临渊也不会和平千年。

除非,他当初根本没有死,而是和鬼母一样,被囚禁在了某处。

带着这个疑问,她见到了相柳。

也在那一刻,似乎明白了一切为何。

姐姐那幅被她弄坏的画是真,可托给故人之言,却是假。

她只是想试一试,万般无力之下再试一试,希望有人能唤醒姐姐,用恨也好,用爱也罢,只要能帮她留下这世间最后一个亲人。

相柳一走,渡生门群妖躁动。

失去了相柳的威慑,众妖开始蠢蠢欲动。

一连几日,含瑢都未再见到温玹,他似乎忙于宗门之事,相柳走后,连续数日渡生门周遭血气浓重。

不听话的杀一杀,不服管的砍一砍。

当血腥散去时,又是一片生机勃勃。

世事向前,在相柳走后的第五天,含瑢接到了云阳尊人十万火急的传信,众人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鬼母开始出现异动。

通讯符烧了一张又一张,临渊的噩梦终于到来。

无尽渊深处,曾经天虚尊者压制鬼母的禁制在迅速消失。

不过三天,落海之眼的魔气便不能再行阵法遏制。

含瑢看着自己已能漫出魔气的双手,没想到这一天,会这么早到来。

七十九、骨相人间

有时,开始一个起点,知道一个终点。

却不知那个终点,会在多久到来。

那看似戛然而止的最后,其实就是故事的结局。

鬼母异动,众妖亦感临渊魔气大盛,现下虽被强行管制在渡生门,但已是愈发难以控制。

相柳消失,群妖无首,亦无畏惧。

温玹虽有遏制众妖之力,但现下他终究只是一个人类魔修。

一切本该按照他的计划进行,可相柳却一声不响地离开。

这迫使他不得不加快进程,集结人马提前出发。

筹谋半生,终于在这一刻将要实现。

可他脑海里总会响起那个女人问他的一句话。

「温玹,你修魔是为了什么?」

……

朝晨,太阳升起时,渡生门众人已整装待发。

此行前去白家迎亲,却没有半点喜庆之色,尽是铁马森森,恶妖随行。

众人眼中有嗜血的兴奋,这是继长明宗后的第二次出山。

温玹低着头,慢慢整理袖口,目光却有意无意地飘向某处,似乎在等待什么。

时辰已到,可他等的人还未出现。

他阴沉地垂下眼,讥讽地扯了扯嘴角,果然,是个拿情爱当幌子的骗子。

冷哼一声,他瞥向一旁的白婉菲,「准备好了吗?」

白婉菲眼下青黑,似是一夜未眠,她的目光有瞬间茫然,但下一刻却咬了咬牙,「准备好了。」

且说魔宗渡生门向西岳白家提亲,迎娶临渊第一美人白婉菲。

白家在考虑数日后,同意与渡生门联姻。

白家乃临渊西陲第一家族,根系复杂,势力庞大。

而白家同意联姻,也算变相承认魔宗渡生门在临渊的地位。

新的妖魔时代已经拉开序幕,每个宗门都在积极寻找自己的地位。

有人放手一搏,有人固执己见,有人计算着即将重新分割的利益。

曾经互称道友,满口苍生之辈,在新的时代里,谁还顾念苍生?

风云变幻,大局博弈,小局机关算尽。

人人都想当黄雀,可到最后,谁知身后有没有一只伯劳?

队伍出发前,含瑢终于出现。

众人望见,皆下意识看向温玹——

只见温玹沉默一瞬,面上阴霾淡去,他轻笑了笑,「此去迎亲,师父是来为我们送行?」

他故意将「我们」二字重咬。

可此时一旁的白婉菲却木着脸,没有说话。

含瑢安静地看着面前的少年,朝阳下,他一身白衣,眉心舒展,眼眸含笑。

虽那笑不达眼底,但却是她最后能望见的容颜。

摊开右手,一张符文置于掌心。

下一瞬金芒闪烁,黄纸消散,她将符文印在他的身上。

胸腹右下,远离心脏的地方。

温玹见之,眯起眼,「这是何意?」

含瑢没有说话,收回手,她望了眼整装待发的众人,退开一步。

「温玹,解开我身上的阵法。」

这是那一夜之后,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而温玹似乎没有想到在他迎亲前日,她唯一一句话竟是要他解开阵法。

他的脸顿时又阴沉下来。

上前一步,他看见了她头上的鲛珠钗梳,目光凝于一瞬,却又立刻讽意如锥,「含瑢,你既然敢激走相柳,又何必再装无辜?不管你还想在背后动什么手脚,你永远都是这魔宗宗主,高高在上,万人唾弃。」

……

那一日朝阳如血,山风如刀。

划过谁的心头,成那一潭死水里,绝望的涟漪?

风里谁说永不相负,然到最后,都成妄言?

他们终是相背而行。

向各自的终点而去。

妖魔出行,凡人皆惧,众妖摩拳擦掌,这一日已等待许久。

血云腾生,草木摇动,腥风阵阵。

那少年御风西行,未曾回头再看一眼。

天边朝阳缓缓升起,割晨昏,分暮晓,道决绝。

含瑢亦转身向回走,山道上,她周身魔气开始四溢,足下衣袂卷燃,浅色素衫成乌金逶迤。

再也锁不住的魔息从七窍溢出,她素净的脸庞也开始呈现出魔魅之色。

殷唇,血眼,帛黑赤色晕出一抹紫棠在眼尾。

她一步一步走向山巅,那座旧日豪殿,破败孤寂。

取下头上的鲛珠钗梳,放在妆台上,含瑢沉默地看着,十指蔻丹皆现乌色。

轻抚了抚小腹,她闭上眼,深深吐息。

元神深处剧烈涌动的魔气不再受到压制,顷刻间,元灵释放——

顿时气浪如海,魔息万涌,周遭事物皆被那强横的力量化作瓦砾。

而禁锢她身上的擎天阵,也以肉眼可见之势,点点消失。

豪楼成废墟,天光现头顶,仰首晴空万里,朗朗无云。

踏风而上,含瑢听见元神深处的那道笑音,愈发清晰。

飞至三峰上,她遥望东方,那里落海茫茫,她暗暗捏诀,全力向落海飞去。

风迎面,前路远。

重重迷云散去,只留骨相人间。

许久以前,含瑢曾在异世看过一本书。

《神魔降临》,一个看似俗套,又戛然而止的故事。

男主在持剑四方,只差一步就能问鼎成魔时,这本书在一个并不重要的女配死亡后,毫无征兆地停止了。

接着穿书之玄谈,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她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开启了另一段人生。

「呵呵,我把你召唤回来,也算给了你第二次生命,活了两世,你应该没有遗憾。」

是的,从一开始就是营造这方世界的鬼母,将她从异世召回。

而所谓穿书,不过是她天真的以为。

两百年前,她的元神被一分为二后,留下一半承受了鬼母的怨恨,变成厌凉。

那书中的故事,也并非谁人的杜撰。

而是厌凉真实的一生。

复活了那个本该神魂俱散的男人,而她却在等待和不甘中日渐扭曲,曾经的温岳从未爱过她,后来的温玹更恨她入骨。

她沉浸在不知是自己还是鬼母的怨恨中,行事日渐癫狂,最后放弃仙道,转而修魔。

从此与师门无缘,更落入谁人精心的布局。

她杀掉白婉菲后,将其吞噬,距离成魔,只有一步之遥。

鬼母亦不再受仙门术法的束缚,重回临渊,亦是一步之遥。

可就这一步,便成伯劳之计。

猝不及防间,温玹先下手为强,诛杀了厌凉,并将其抽筋剥皮,熬炼吞噬。

他出师名曰为未婚妻报仇,可只有厌凉知道,助她修为大增的纯阴体,是他亲手送上。

而他的目的,不过是以逸待劳,看蛊中恶鬼厮杀,相互蚕食,最后留下蛊王,养在身边。

吞噬掉厌凉的元神,温玹成魔近在眼前。

可鬼母却失了容器,重返人间无望。

所以,才有了后来那个周而复始的故事。

才有了含瑢的另一半元神,回到临渊。

八十、最后的选择

那扭转乾坤,看似不可能之事,因有含瑢的一半元神滞留异域而变成可能。

天地法则下,偶有机缘可寻。

可机缘带来的是生是灭,谁也不知风云变幻中,下一局在谁掌心。

启程西去白家的前夜,白婉菲曾来找过含瑢。

前几日她投诚意味明显,含瑢本以为她有求而来。

然白婉菲似乎经历了几日不为人知的挣扎,最后并未有所求。

她也许曾想过靠谁来逃过一死,可最后却选择了放弃。

她只问含瑢,所爱之人另娶她人,难道她心中不恨?

彼时含瑢刚犯完恶心,缓下片刻后,道:爱和恨并没有什么身不由己,爱便爱了,恨便恨了,只是当爱与恨都在一人身上时,放下也许是更好的选择。

白婉菲似乎没想到她会这般言说,愣愣许久,往昔那些造作之态,也都通通放下了。

似是埋藏在心底长久的话,无人可诉,她望向窗外明月,低低说:若当初我也有选择的机会便好了。

一个在庞大家族里,为了给母亲报仇的女子,义无反顾走向修魔。

纯阴体是天赐福报,亦是怀璧其罪的魔咒。

母亲沦为家族炉鼎,不堪受辱自尽。

而袭成了纯阴体的她,有临渊第一美人的芳名,却无实质上的家族助力。

容貌和身体是她唯一的本钱。

那一世,温玹与白婉菲结识于白家的灭门惨案中,那看似英雄救美的戏码,谁知是不是一场复仇的交易。

重来一次,这场交易依然还在。

从一开始,纯阴体便是成魔最好的助力。

她争过、抢过、算计过、陷害过,她极尽所能地向上爬,便是腐烂在污泥里也在所不惜。

然而并非每个人都受上天眷顾,有仇必报,有债能偿。

含瑢知道白婉菲最后的结局,只道:「你可知,温玹留你为何?」

垂下眼,白婉菲缓缓点头,「跨越人魔境,吞噬一个将成魔者会事半功倍,从一开始他就在培养最后的那个魔修。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我食人,终有一日人食我。」

……

我食人,终有一日人食我。

这世间,恶有恶报,善有善终,全看你,如何选择。

东西而行,奔赴截然不同的终点。

半日后,含瑢到达落海之滨。

此时万里外的无尽渊口魔气冲天,鬼母异动下,海潮涌动,一波又一波的海啸,席卷落海沿岸的城镇。

仙门宗人在极尽全力地转移沿海村民,可即便如此,依然有许多人被卷入汹涌的潮水之中。

家园淹没在汪洋下,亲人也许永不再见。

人类在天灾面前,脆弱如蝼蚁。

无助的母亲抱着年幼的孩子们,看着数十丈高的海浪,迎面扑来,目露绝望。

背着年迈母亲的男子,在老人的推拒下,死死不肯松手。

一场灾难在一个时代里,只是寥寥数语的记载。

但在那一刻,却是每个生灵绝望的挣扎。

含瑢看着不过百米之遥的巨浪,先行救人已是来不及。

她迅速飞至高空,双手起阵,一展全力,冻结住已经扑至岸边的浪潮。

她不再压制鬼母的力量,甚至全力拥抱,鬼母之力强横至极,顷刻间,数百里海岸便被生生冻住。

如此神通,已是凡人修者难及。

那在母亲怀里哭啼的小儿,抬头看向空中,指着那个紫气腾燃的女子,口齿不清道:仙女,仙女。

然而冻住当下一波浪潮,却冻不住万里外的无尽渊口,不久后,下一波海浪便会将其冲毁。

含瑢争分夺秒,返回地面,将母亲和孩子、老人及男子送到附近的高地。

那里有仙门设置的安置点,不少仙门弟子正在照顾受灾的百姓。

也是在这里含瑢遇到了裴景清和秦露薇。

他二人正在后方全力营救灾民,遥见远处被冻住的百里巨浪,亦大感震惊。

然而当他们见到含瑢后,明白了一切为何。

离别,有时候并不需要悲伤的语言。

秦露薇拉着含瑢,红着眼睛深深呼吸后,鼻音浓重道:「你给我的那本《霸道神仙爱上我》,说好的恩劈诶曲一呢?简直虐死人不偿命。」

含瑢闻言,淡笑,「一人之心且难,更不用说众神之心,那笔者也不算谬误人心。」

秦露薇却不赞同,「我不管,你早点回来,和我一起去找那写书人算账!」

这时,幼狡也跟着跑来蹭到含瑢的脚边,含瑢将它抱起,揉了揉那一脑袋的小黑毛,「我走后,将它送回它的母亲那里,就在渡生门旁的一处秘境,裴师兄应当知晓。」

然而秦露薇却瘪着嘴不说话,她偷声哽咽,似乎想要拒绝,然到最后还是说了好。

说罢秦露薇抱过黑毛,背过身去,悄悄抹泪。

含瑢亦不再说,只将目光投向一旁的裴景清。

她微笑了笑,「裴师兄,保重。」

这是她第一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真心实意唤他师兄。

「保重。」裴景清低沉的声音有几分难以言喻的苦涩。

有些时候,有些感情,并不需要言明。

一句保重,便是最好的结局。

退开一步,含瑢望向四野山峦。

群山叠翠,烟波浩渺。

人间烟火,谁不留恋?

可苍生受难,又是因谁而起?

她回来,便是为曾经的错误埋单。

最后一眼,含瑢转身离去,那般决绝,没有半丝犹豫。

众人仰望天空,只看见一抹流影划过。

幽幽落海,骇浪苍茫,临渊四海中最大的一片海域,此时已像一汪快要沸腾的水一般,地动不止,海浪不歇。

随着无尽渊口越来越近,含瑢感受到体内另一股力量已越发不受她的控制。

鬼母欲取而代之,将她的元神彻底吞噬。

她死死拽住那所剩不多的清明,向落海之眼全速飞去。

八十一、山海告别

足下跬步,可成千里。

每一步都是一幕缩影,拼成谁短暂的一生?

上一世太远,下一世太难。

走完当下,已是最好的安排。

当无尽渊口出现在眼前,冲天魔息下已聚集了一众仙门高人。

其中不乏各宗门老祖和一派之首,云阳尊人和清岚长老亦在其中,众人已放下往昔恩怨,合力抑制暴动的魔息,可却收效甚微。

狂风聚顶,海浪翻天。

魔息冲涌,魔气四散,阳光已不可见。

末日光景,东阁上,所有人的神情都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此时正有四名渡劫、一名大乘期的修士在渊口外合力布阵,压制冲涌不止的魔息。

五位高人施展全力,艰难起阵,不久后阵法终于大成,外溢的魔气很快收敛,中央凝聚成实的魔息亦被渐渐压制住,头顶阴云散去,天光亮起,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地动陡然加剧。

海上仙阁剧震,海水狂涌翻腾。

仿佛有一头怪兽,即将从深渊下破水而出。

这正是那被压制的魔息,不断凝实再凝实,形成一股异常可怖的力量。

五名修士亦面色陡变,再行施力,却已来不及。

顷刻间,轰鸣乍响,众人耳膜一阵剧痛——

平静不过数息的渊口,猛然喷发出汹涌的魔息,瞬间将五人布下的阵法冲击四碎。

见势不对,含瑢迅速上前,救下了一名身负重伤的长老。

另有两名长老被其他仙门宗人救下,可依然损失了一名渡劫、一名大乘。

众人退至仙阁中,此时海面上魔气肆虐,已看不清海天之距,很快天光暗于先前。

然而这,仅是鬼母出世的前序。

迎着肆虐的魔气,含瑢万分清楚,鬼母即将走出无尽渊。

那不知是一具实体,或是一团元神精魄,她只知,那股力量在与她的元神迅速结合。

很快她便会彻底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掌控。

握紧双拳,含瑢闭了闭眼,转身看向一旁的清岚长老。

清岚长老早已明白她想做什么,却还是有些于心不忍,「你真的想好了?」

含瑢点点头,面上并没有什么悲戚之色。

「从很久以前,我便想好了。」

从开始察觉这不是一场游戏般的故事,她便有所抉择,尽管犹豫过,但却没有逃避过。

天地道法,万千玄妙。

因果轮回,生生不离。

飞至高空,迎向奔涌的魔息,已是成魔体的含瑢,并不感到疼痛。

她望了望天,魔息已成风卷直上青霄。

天光已无,四海皆暗。

唯独无尽渊口,有幽光烁烁。

沉下一口气,她进入风卷,顿时天地隔绝,她站定于渊口上,手结太极阴阳令,开始下印起阵。

顿时,金色的光辉腾燃,照亮了黑暗的渊口,并随着印结的符文冲向四方。

狂风乍起,脚下海水被卷至高空,又如雨坠下。

风雨迎面砸来,却在她方寸外成雾成烟。

循天道法则,持上古万荒,力压邪魔。

「你便是邪魔,你如何破?」

那声音在笑她自不量力,「区区一个万荒阵,你以为能困得住我?」

含瑢不语,只专心结阵。

六爻三三,天地极九,休、生、伤、杜、景、死、惊、开。

她站在阵眼,将三吉门逆转,把所有生路变死路。

当力压邪魔的上古万荒阵变成逆阵之时,其威力倍增,并将反冲已无生门的阵眼。

那声音终于察觉到不对,开始惊慌地质问含瑢要做什么。

含瑢依然不语,眼看逆阵将成,她施风刃划破右手,带出大股鲜血推至空中。

接着再起血阵,血阵一成便死死地锁住阵眼。

这一刻谁也不能逃脱。

鬼母疯狂的咆哮回荡在识海。

含瑢看着鲜血淋漓的右手,已感觉不到疼痛。

她慢慢松下一口气,略闭上眼。

似有一瞬犹豫,却还是拿出了最后一张纸符。

朱砂闪烁,黄纸燃烧,含瑢睁开眼,望着涌动的风卷与巨阵,轻轻道:「温玹。」

那低低一声,跨越山海,出现在谁的耳边?

而那数万里之外的修罗场中,此时尸山血海,所谓迎亲成了一场灭门屠杀。

那少年正站在高处,欣赏着这场妖魔盛宴,眼含悲悯,却目露满意。

眼看大势已定,白家在无尽渊的妖魔手里,负隅顽抗不过大半日,便全盘崩溃。

而那身着嫁衣的女子,鬼相已露,身上血比嫁衣红。

这一刻终于要到来。

少年低低一笑,开始计划明日便回程。

其实,若能早些,今夜他就想回去。

摸了摸右腹那道符文,他不知她为何要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通讯符。

他想,她定是嫉妒的,嫉妒他要迎娶别的女人。

就像他妒恨她为了那个名叫温岳的男人,可舍生忘死,甚至也许,她一直将他当成那个所谓前世的替身。

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

心机、虚伪、欺瞒,这世间所有恶劣的言辞都可以加诸她身上,可愤怒过后,他竟不知自己恨的是厌凉还是她。

而他不能接受的,到底是厌凉的杀亲之仇,还是她曾经为了别的男人,付予性命的交易?

但不论是哪一种,这一生他都不可能放过她。

轻抚腰间符文,他想,她定是有话要对他说。

她会说什么呢?

也许,她还会说爱他。

「温玹。」

那轻轻一声,出现在耳旁。

温玹一愣,下意识看向腰间,那道符文已开始燃烧。

他眯起眼,掩不住的愉悦流露眼尾,语气却依然寡薄,「何事?」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回应得如此之快,那边竟是一阵沉默。

他不由有些不耐,「何事?快说。」

终于,那方出了声,「温玹,你曾说过,你不愿修魔。」

然而这并不是他想听的话,语气也不禁恶劣起来,「我修魔,不是全拜师父所赐?」

话音落下,对方又陷入了沉默。

温玹看着腰间燃过大半的符文,忍不住皱起眉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想说什么。

不过是最后的告别。

可告别二字却如何也说不出口,含瑢看着面前将燃尽的符纸,唇微颤,「温玹,我想再给你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这时,他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开始追问,「你在哪里?」

她没有回答,只平静地继续说:

「只要鬼母消失,这临渊就不再有魔祖;修魔,不再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温玹,对不起。」

「还有……」

「再见。」

黄纸燃尽,余烬成灰。

真正悲伤的人,落不下一滴泪。

永别,其实比想象容易。

只一句,便了结过往,爱的恨的,通通散去。

踏破三途,她负苍生,又渡苍生。

终还是为渡一人生。

八十二、我原谅你

符纸燃尽,可在另一人身上,却还有寸许。

温玹捂住右腹,止住了符文的燃烧,他不停追问,可再也没有得到回音。

忽然之间,心就像空了一角。

没由来的慌乱和恐惧开始蔓延。

他抖着手,强制按捺呼吸,想这只是她怨他另娶的说辞。

现下她被他关在渡生门,有擎天阵锢身,与凡人无异,怎么可能有与鬼母相抗的力量?

可忽然之间,他想起了什么,脸色开始变白。

她从未曾提过的那一场交易。

鬼母,早就在她的身体里。

想到此节,温玹踉跄一步,冷汗开始密密渗出。

他一面告知自己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待他大事一成,回到渡生门,她定还安然在那里。

可迅速蔓延的恐惧,却让他再也站不住。

慌乱无主,他从未有过这般不知所措的时候。

离开,就是放弃唾手可得的成魔体。

但留下,他捂住腰间那只余寸许的符印。

他留不下。

下一瞬,温玹飞至山下,在那一场屠戮之中,找到已露魔相的白婉菲。

他一把拽起白婉菲的衣襟,眼眸赤红道:「她在哪里?」

他知道昨夜白婉菲去了含瑢那处。

白婉菲一愣,乱发血颜下,魔息已凝聚成条条脉络爬上她的脸。

怔怔须臾,她忽然明白了他在问什么。

她笑了起来,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她怀着你的孩子,在落海之眼。」

无尽渊妖魔出世,鬼母异动,落海之眼魔气四溢,仙门宗人正在合力压制渊口,所以渡生门才有了机会吞噬白家。

先前他以长明宗掌门之命换含瑢回来,并将她锁在渡生门,除了怨愤外,更多则是,不让仙门宗人以求请暮墟宫的名义,去牺牲她。

可他如何也没有想到,离开不过大半日,一切就面目全非。

松开白婉菲的衣襟,温玹踉跄退开,喘息粗重。

白婉菲见之,面上笑容愈盛,「你现在赶去,也许还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那许已是不可能的事情。

从他们东西而行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截然不同的终点。

此时无尽渊口,万荒逆阵已成,鬼母已被锁在阵眼。

几言告别,她知晓了含瑢的计划,开始疯狂咆哮。

「你疯了!你敢与我同归于尽——」

她开始想方设法挣脱含瑢的元神与肉身,撕裂神魂的剧痛传来,含瑢痛得弯下身。

鲜血溢出嘴角,她低低笑着,「别费力了,你走不了的。」

也许曾经,她想过在万荒阵里寻一条生路。

可后来,她放弃了。

「你已经有了身孕,难道你连孩子也不要了?!」

含瑢没有说话。

终于,巨阵金光灼燃,阵法大成,与她元神彻底结合的鬼母,便是神魂出窍一隙,也被死死锁在血阵之中。

下一瞬,阵中光芒凝聚,直上开天,周遭魔息顷刻便被吹散。

众人站在仙阁上,只见无尽渊口金芒如海,气浪层层涌动,好似神迹。

逆阵中的开天之力直上青云,穿过九霄后却忽然掉转回头,在所有人的惊呼中直冲阵眼——

金芒刺目,如烈日融身。

含瑢抬头仰望天,缓缓闭上了眼。

……

在那一年的临渊纪事里,沉寂了两百年的鬼母,再次异动。

可就在鬼母即将走出无尽渊时,有人倒施万荒阵,将鬼母锁在阵眼,诛灭。

临渊的噩梦,终于消失。

魔祖之力不再,所有修魔者,皆有重回正道的机会。

苍生受难,又劫后余生。

过往千篇去,独那年留下数语——

「鬼母灭,众生和,落海之眼无护阵,无尽渊里守邪魔。」

没了鬼母,这世间依然有魔。

执念最深的人最难放下。

有人说,那是一个意图复活鬼母的邪魔。

他日日守在无尽渊口,总是试图违逆天道。

也有人说,那邪魔妄想着一个没有来世的来世。

在无尽渊底日复一日,寻找着没有希望的希望。

有人说他傻,有人说他痴。

有人说他想要凭借恶苦如来,去凝聚一个已经消散的元神,无疑是痴人说梦。

可白家的新任家主却说,那是他的罪有应得。

这世上,从不缺傻子,也不缺疯子。

很快那邪魔便被世人遗忘。

人们依然忙于修行,忙于跨越生老病死,爱恨别离。

今日泪水,明日欢颜。

当爱恨皆成黄土时,谁会捧那一抹灰烬在手心?

遗忘,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对永远活在那一天的人而言,时间已经寂灭。

被淹没的山林,被冲毁的城镇,落海之滨四处都有受灾的流民。

风里,海里,都是余烬。

可无尽渊口,却不再有半丝魔气。

晴空万里,波涛平静。

仙门宗人正相携离去。

那时拼尽全力赶到的他,抓住云阳尊人,问她在哪里。

然云阳尊人只回望了无尽渊一眼,「从今以后,这落海之眼,不再需要护阵。」

他不相信。

他不断地说着,他身上还有她留下的符文。

只要符文没有消失,她就还在。

然云阳尊人和清岚长老查看那符文后,只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那日以后,无尽渊口仙阁空置。

仙门不再派人轮守。

那邪魔留在仙阁,日日起阵,时时下临渊。

外间岁月不知几何。

许是数年,许是数十年,三合溯月起起落落,他已不再看月。

直到有一天,他吞下了恶苦如来。

那一夜大雨倾盆,海面上亦是风浪不止。

风雨夜里,忽然有人轻轻敲门。

门扉开启,风和雨和她走来。

他怔怔地看着,半晌,低下头,抹去眼角的湿痕。

她走进房间,身上衣衫整洁,不染半点风雨。

她站在屋中,朝他柔柔一笑,「温玹。」

那日以后,她与他住在仙阁,白日望海,夜里观星。

忽然一夜幽梦醒,他发现身侧空空如也。

慌乱地扑下地,推开门,头顶天河灿烂,平静的海面波光粼粼。

水声轻响,她从水中起。

与天河一样,美到近乎透明。

他怔望着,狠狠松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她,问她大晚上在海里做什么。

她狡黠一笑,从海中提出一尾肥鱼,「温玹,我给你烤鱼。」

露台上,她小心地烤着鱼,动作生疏,却分外认真。

偶有火星溅到她的身上,却不起半点灼痕。

不久后,她把烤好的鱼递给他。

他让她先吃,她却笑笑说,自己不饿。

他亦不强求,只一口一口把鱼吃完。

她捧着下巴,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温玹,我烤的鱼好吃吗?」

没有去鳞,也没有挖掉内脏,他苦笑,「好吃。」

「那你原谅我了吗?」

他顿住,垂下眼,没有说话。

第二天,朝阳升起,她站在露台上,说:「温玹,我想去看山。」

他看着阳光下有些透明的她,说好。

他们来到海边,寻了一处空屋。

看海、看山,看日落、看朝阳。

看人间繁华,看山林幽静,看海潮汹涌终归宁静,直到他身上最后一点符文燃尽。

那一日,她靠在他的肩头,与他同望朝阳。

「温玹,你原谅我了吗?」

他看着那与他十指相扣的手,已近透明。

良久后,他哽咽地闭上眼,点头,「我原谅你了。」

她听了,轻轻笑了。

「温玹,朝阳很美,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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