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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个云,哪个月

再睁眼时,我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屋内正焚着袅袅安神香。

心中叹了口气,昨夜种种虽让我觉得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但却是真真正正地发生了。

我晕倒了,还是在严栩面前。

刚想挣扎着坐起来,就听几个婢女小声道:「姑娘醒了,快去通报。」

一个婢女走近扶我坐起,「姑娘感觉可好?可要喝些水,用些粥饭?」

我摇摇头,抱有一丝希望问道:「这里是哪里?」

婢女道:「这里是太守府,昨夜姑娘当街晕倒,是二皇子将姑娘救回来的。」

我费力扯出一抹笑:「原来如此。」

果然如此。

我无力地垂下头,正想着该如何是好,就听到门从外面被打开,婢女悉数行礼,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近。

就算不抬头看,我也知道这些个脚步声中有一个属于谁。

我抬起头,严栩正回头接过身后婢女的药碗。

他今日着了身玄色长袍,一段时日不见,倒也没甚变化,依旧一副清新俊逸的模样。

他摆摆手,婢女皆行礼退出房间。

他端着药碗在床沿坐下,柔声道:「醒了?可觉得哪里不适?」

我摇了摇头。

他叹了口气:「可知我为了寻你,快把上京的地皮都翻了一番了。」

我抬头看他,他眼底里散着柔光,说这话时倒看不出有一丝不快,像极了平日在宫中相处的模样。

只是我却更想知道,这散落的温柔之下,到底藏着的是什么。

我低下头,他伸出手来抚了抚我额边的发丝,「其他事情以后再说,宫里我想法子瞒下来了,你先好好休息,等我这边事情做完……」

我头歪了一歪:「昨夜,是二皇子救了民女?」

他的手顿在空中。

他盯着我:「你说什么?」

我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方才听婢女说,昨夜民女在人群中晕倒,是二皇子救了民女……」

他垂下手,盯了我半晌,眸底柔光渐渐转为一片清冷,「你是谁?」

我轻声道:「民女,名叫云月,是岳国太州人,随兄来原州的。兄长因前几日有事,便将我托付给了原州友人照料,如今也住在友人那里……」

他一脸不可置信,皱眉道:「雅芸,你在说什么?」

我未理他,只继续道:「二皇子昨夜施救,民女感激不尽,只是一夜未归,恐寄住的家人着急……民女此刻已无碍了,不便在此再叨扰二皇子,不如民女先回家去,改日再和家人上门向二皇子亲自道谢……」

半晌无声。

他转身将药放在矮几上,突然问道:「哪个云?哪个月?」

我愣了下,但还是答道:「云深不知何处是的云,月影斑驳照人归的月。」

此时,突然有人叩门。

婢子在门外道:「二殿下,有位张家公子急着在前厅求见,说二殿下昨夜所救之人为寄住在他家的友人之妹,特来感谢二殿下。」

严栩蹙着眉,看了看我,我赶忙道:「那位公子确实是民女的朋友。」

良久,他都未说话,正当我有些急了的时候,他却起身出了房间。

房门再次关上,我轻轻抽出锦被下的双手,紧攥的拳头放松,伸开手掌,掌心竟已生生掐出了血痕。

此番不知是否会连累进鹏,我内心忐忑,冷汗从背脊一遍遍滑落。

等了不知多久,严栩重新开门进来,脸色铁青。

「我再问你一遍,」他眸底晦暗不明,「你是谁?」

我起身平静答道:「回二皇子,民女云月。」

他看着我,拳头紧握,似有怒气翻涌。

我不再言语,隔了一会儿,他终是闭眼,道了声好。

依旧半晌无声,空气中却形成静默的对峙。

他转过身背对我,道:「张家公子在前厅,你回去吧。」

我垂眸轻声道:「民女谢二皇子。」

轻轻迈步离开,走到门口回身关门时,他依然未动,背影挺拔落寞。

出来才发现今日又下雪了,比昨晚倒是冷了不少。

出了门便是太守府的一个花园,此时我方意识到,我只知进鹏在前厅,却不知该如何去那儿。

正发愁时,瞥见梅花树后似有一抹湖蓝色的影子。

我未多想,私以为是太守家的婢女,赶忙小跑过去欲问个路。

谁知却把她吓了一跳,自己倒是不慎从梅花树后闪了出来。

走近一看才发现,这姑娘的穿着打扮,倒真不像是个婢女。

顾不了那么多,我冷得牙齿打战道:「姑娘,我有些迷路,能否告知下到府中前厅的路?」

她睁着一双杏眼将我小心翼翼上下打量了一番,欲言又止了好几轮,终于抬起手指了指:「从那边顺着长廊走,便可到前厅后门。」

我感激不尽:「多谢姑娘。」

刚走几步,便听到后面传来声音:「王姑娘怎到这里来了?小姐找你呢……」

王姑娘?

莫非她就是那个想要进宫的王如筠?

因着太冷,我也来不及多想,急匆匆地便向长廊走去。

只是顺着长廊走了一会儿,一个婢女却从后面追了上来,手中还捧着一件雪白的狐裘。

「今日雪大,姑娘身子弱,这个给姑娘穿着御寒吧。」

我摸了摸狐裘雪白的绒毛,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那个红狐斗篷,终是忍着寒意收了手,「谢姑娘好意,但此狐裘贵重,民女收不得。」

婢女略显为难:「二皇子方才特意嘱咐奴婢将这个给姑娘,姑娘若不收,奴婢着实不好复命……」

我一惊,严栩让送的?那岂不更收不得了?

几番推托,总算说服了那婢女拿着狐裘回去,我叹了口气,赶忙继续向前厅走去。

谁知快到前厅,又遇到了迎面款款走来的江惜文,她的身后还跟着方才给我指过路的王如筠。

王如筠眼圈泛红,像是刚刚哭过一样。

如此正面对上,我如今又身在太守府,便停步对着江惜文点头致意了下。

本想着打个招呼便离开的,谁知江惜文却不愿放过我,昂着头嗤笑道:「那日在流芳楼看到姑娘,原本以为姑娘是个端庄持重之人,未想到居然用如此下三烂的法子接近二皇子,果然是商贾之女,上不了台面。」

本想安安分分地赶紧离开,但心头着实被她激得不爽,我便也没甚顾忌,直言道:「江姑娘此言差矣,商贾之女又如何?官家小姐又如何?原州之所以富庶,难道不是因为原州的这些商贾之家,不惧辛劳,日夜行商?每年上计之时,太守给圣上呈的计书里,最为让圣上满意的,难道不是原州这些商贾一年所上缴的税赋?」

江惜文怕是没料到我会反驳,竟也忘了官家小姐所要端着的仪态,张着嘴指着我道:「你,你……」

我笑了笑,上前一步:「忘了说,太守大人的薪俸,不也是来于朝廷上收的税赋,所以,」我指了指她一身做工繁杂的百鸟襦裙,「若是没了原州这些商贾,江姑娘怕是连这百鸟的羽毛都见不到。」

江惜文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衣裙,又看了看我,愣了半天说不出话,气急败坏,扬起手就要打下来。

我倒是没想到会把她激成这样,毕竟以前在齐宫,我看各宫娘娘斗嘴,就算败了,也无人会动手伤了自己的体面。

她身后的王如筠赶忙拦下了她,声音虽小但足以让我也听清楚:「二殿下来了。」

江惜文向我后方看了看,脸一瞬变得煞白,快速甩开王如筠的手,一边怒视我一边赶忙整理自己的衣裙。

脚步声渐近,她这身百鸟襦裙是当真好看,但此刻我既没有心情欣赏,也实在不愿在此继续纠缠,便自顾自抬脚向前走了。

背后传来江惜文甜甜的声音:「见过二殿下。」

严栩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只觉得天也挺冷,只想快点走到前厅,和进鹏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长廊两侧落雪无声,我怀揣心事一路疾走,总算到了前厅后门,一个婢女站在此处,我说明缘由,她便开门让我进去。

谁知手还没摸到门把手,就被一个大力拽回了身。

严栩面无表情地站在我面前,对着呆愣了的侍女道:「云姑娘有东西落在我处,你先进去,一会儿我送她进去。」

婢女怕是还没和严栩说过话,脸登时就红了,连忙道:「是,是,二皇子,婢子知道了。」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他是什么时候跟在我后面的?

还没反应过来,雪白的狐裘兜头而下,把我裹了个严严实实。

严栩依旧面无表情,伸手拉了拉系绳,仔仔细细帮我在脖颈下打了个结。

我内心极不情愿,皱眉道:「这个狐裘不是我落的,我也没落其他物什在二殿下那里……」

他系绳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我,语气平静冰冷:「若是还想回张家,就老实穿着。」

我蓦地瞪大眼睛。

他俯身,眸底一片清冷,在我耳边轻声道:「我不管你是谁,在张家安生待着,不要乱跑。」

他的话说得很轻,每个字却都像斩金截玉的利剑,刺入了我费力为自己筑起的那身铠甲。

无力感瞬间在全身流淌。

我内心苦笑,到底还是毫无保留地喜欢过,以至于如今,他的一句话,仍能让我慌了心神。

努力压下自己翻涌而上的情绪,我挺直背脊,转身开门走了进去。

进鹏本在前厅等我,看到了门外的严栩,也是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行礼。

直到进鹏扶我上马车坐稳,听着车外的笃笃马蹄声,我的内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估计我面色看起来着实不大好,进鹏递给我一个暖炉,担心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看着他眼角疲态尽显,我内心愧疚:「我寄住在张家,本就为你们添了许多麻烦,昨夜……又让你们担心……」

进鹏微微笑了笑,安抚我道:「你没事就好,说什么麻不麻烦……其实一开始发现你不见了……我和蕙芯确实吓坏了,不过好在马上便知道你是被二皇子带到太守府了。」他顿了顿,「你不知道,昨夜二皇子从马上飞身跃下,当着众人的面抱着个当街晕倒的姑娘策马去了太守府的事,几乎瞬间便传遍全城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

「我和宋瑾打听到那姑娘的衣着形容,便猜到定是你没错了,虽连夜赶到了太守府,可守卫却不肯开门,无法,只能今日递了帖子前来。」

我心中像压了块石头:「都是我的错,害你们连夜为我奔波……」

进鹏摇头:「哪里是你的错,其实是我和蕙芯,唉……实不相瞒,其实家中年后刚帮蕙芯定了门亲事,是城西李家刚从上京求学归来的小公子。蕙芯虽平日大大咧咧,在这种事上却脸皮薄得很,还未好意思和你说。因着我见过那李公子一面,知道他昨夜会去林园那里游玩猜谜,蕙芯便求我带她去寻……想偷偷看他一眼罢了。也怪我光顾着帮她寻李公子,谁知回头便不见了你。」

我想起初一那日她被张家老太太叫走,回来时脸红红的,原来是家中为她定了亲。

他笑笑:「小女孩经不住事,昨夜哭了许久,今早有些发热,宋瑾给她服了药,便一道留在府中等我们回去。」

我叹了口气:「其实是我自己看灯走了神,未跟紧你们……身子又不争气,明明最近好多了,却不知怎的就当街晕倒了,还不慎撞到了……二皇子。」

提到严栩,进鹏倒是沉默了片刻,过了一会儿,似有犹豫道:「小云,有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我愣了下,笑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的。」

他点了点头:「云兄和我算生死之交,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也算你半个兄长吧……所以我觉得,你若是对二皇子……无意,怕还是离得远些好。」

我倒是没料到进鹏会说出这样的话,「我并无意接近二皇子,但进鹏你……何出此言呢?」

他摇摇头,若有所思道:「许是我平日从商惯了,所以太过敏感……总觉得二皇子对小云你,好像太过关注了些。」

我惊讶于进鹏的敏锐,只听他继续道:「今日我来接你,二皇子问了好多你的事,像你是何时来原州的,与何人一道来的,见过你的鱼符没有……而且,二皇子似乎对云兄也颇感兴趣,连我和云兄是如何相识的都问得着实详细。二皇子问我话时脸色并不大好看,我本还怕你是不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冲撞了他……」他看了看我身上这狐裘,摇了摇头,「但他亲自送你来前厅,又送你狐裘,现在看来却又不是了……」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雪白的狐裘,此刻身上是暖得很,但想到严栩方才的话,心又如一团陷入雪中的乱草,既理不清楚,又堵得窒息。

进鹏将车窗抬起一些透气,「皇家不像咱们市井人家简简单单,二皇子是人中龙凤没错,但古来多少佳人深宫怨,所以……」

我知道他的意思,笑了笑:「我知道的,你放心。」

我怎么可能会再愿意接近他,我巴不得一辈子都不再遇到他。

怪只怪,我与他的这段孽缘,如藤蔓缠绕,如此难逃。

回了张府,宋瑾和灵犀皆在房间等我,进鹏因着今日还约了事情,便嘱咐宋瑾好好帮我诊下,先行离开出门去了。

宋瑾帮我诊了诊脉,看着我淡淡道:「你这个症,调理了这些时日,按理说不受大的惊吓或刺激,是不会犯的。」

他盯着我的双眼,神情自然,语气笃定:「所以昨晚,你被什么吓到了?」

我沉默片刻,总不能说严栩其实曾是我未婚的夫婿,便犹豫地说:「我……」

却半天没有「我」出来个所以然。

他却突然笑了,我抬头一脸疑惑,只听他道:「我其实从未问过云兄的真正身份,也不甚在意,因为知道但凡隐匿身份者,大多有苦衷。」

宋瑾平日虽不是话多之人,说出的话也常常毒舌得很,但心思着实玲珑通透。

他语气难得柔和,轻声道:「只是若你遇到了难处,随时可来寻我。」

我心下明了,尤其感激他这份豁达理解,便道:「谢谢你,宋瑾。」

他挑挑眉:「若真谢我,就好好调理别再晕了,要不然,你那不着调的哥哥,该说我是庸医了。」

我笑笑:「是,谨遵宋大夫医嘱。」

送走了宋瑾,屋内只剩我和灵犀。

我知灵犀因昨夜之事自责不已,安慰她道:「没事的,你还没大好,先养好自己的身体,咱们再从长计议。」

灵犀懊恼道:「怎的就让公主又遇到了二殿下……」

我苦笑叹气:「大概这就是命吧……」

我和她说了假装不认识严栩之事,灵犀惊讶道:「二殿下,相信了?」

我摇摇头,扶额道:「他要是相信了,就不会最后对我说那番话了。」

毕竟也算朝夕相处了快三年,他对我,虽不及我对他有情,但总归还是熟悉的。

就像我今早,光听脚步声,就能知道是他。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世间哪里会有那么多相像之人。

但我却不能承认,也不敢承认,我的身后,还有进鹏、蕙芯、宋瑾和整个张家。

我不能因为我自己,让他们陷入泥潭沼泽。

「不过,」我现在平静下来,心绪也清醒了许多,「他来原州应该还有其他事,不是因我而来的……如今看来,他既让我回了张家,许是不想让我影响他……」

原州……原州……

我想得头疼却也想不出,到底原州有什么,能让严栩亲自从上京来一趟。

灵犀犹豫道:「公主,要不要传信告知世子此事?」

我想了一会儿,道:「还是先不要告诉表哥了,若和他说了,他必然担心地赶回来。如今严栩就算不信我,应该也不会动我,况且我持着岳国鱼符,他也没有任何证据说我就是华雅芸,总归也不算走投无路。表哥好不容易有了丰姑娘的下落,我更不应该因为自己而让他回来。」

灵犀道:「可万一二殿下突然发难……公主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我笑笑:「若真是那样,我怕也得自己面对。我已经逃避过一次了,如今看来,老天却不愿放过我,这才让严栩又遇到我。」

也许这段孽缘,须得我亲手了结,才行了。

我正要嘱咐灵犀最近不要外出,毕竟在宫中,严栩在我身边是见过她的,却听到了轻轻的叩门声。

开门一看,原来是蕙芯。

蕙芯看到我,一说话泪就悬在眼角:「云姐姐,对不起。」

我拉过她坐下,「傻妹妹,你对不起什么,我晕倒又不是你的错,可千万莫要自责才好。」

蕙芯眼圈红红的,盯着看了看我,疑惑问道:「姐姐的冰凌耳坠,怎的少了一只呢?」

我摸了摸左耳,这才后知后觉,笑了笑:「许是昨夜晕倒时掉了吧。」

蕙芯低头道:「真是可惜了,那耳坠配姐姐,好看得紧呢。若不是……若不是我一心想着自己的事,云姐姐就不会一个人晕倒了……」

我敲了敲她的脑门:「你看,我又没怎么样,而且,」我笑笑,「我觉得很好呀,可以进太守府玩一圈,平日想去还进不去呢……还见到了……二皇子,那可是昨晚多少人使劲挤都看不到的人呢。」

蕙芯心思简单,破涕而笑:「真的?……那姐姐见到二皇子了?二皇子……是个怎样的人?」

我想了会儿,道:「长得是挺好看的,也挺温柔的。」说完又补了句,「嗯,对谁都挺温柔的。」

蕙芯感慨了下,灵犀端来了她最爱吃的糕点,她便和我又说了些李家公子的事。

原来昨晚她只远远看了眼李公子,人还未看清楚,进鹏就发现我不见了。

我打趣道:「你看,说到底,还是我扰了你的好事呢,该我向你道歉才是。」

北梁民风本就开放,我看她满脸羞涩,便道:「你若真想见李公子,哪日将他约出来,不就好了。」

蕙芯打了我两下,嗔道:「云姐姐真是的。」

谁知过了两日,李家公子就捎了信来,约蕙芯去流芳楼看戏。

蕙芯是个爱看戏的,李公子此次也算是投其所好。

再加上年后新来了一个戏班子,据说演得极好,流芳楼最近也是一座难求。

李公子约了座,道他那边还有一友人同去,蕙芯便要我和她一道去。

因着上次在流芳楼遇到的那些事着实有些烦人,我本无意再去,可蕙芯一再央求,只道进鹏与那李公子已是相识,家中其他女眷又都是长辈,只能让我帮她再相看相看。

我被她缠得无法,只好应了,内心也存了些好奇,要娶蕙芯的,是个什么样的公子。

这几日天色渐暖,看戏那日,我便随意着了身素色的衣裙,绾了个简单的髻。

和蕙芯携手走出张府大门,李公子已等在门口。

李公子名唤李思枫,面容俊俏,举止得体,确实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子弟。

只是站在他身边,大冷天的手持羽扇,一副风流倜傥模样的,不是庞诣又是哪个?

庞诣双眼含光,对着我和煦一笑:「云姑娘,年过得可好?」

我想起他年前好像是说过,过年期间很是忙碌,看这悠哉的样子,如今是已然闲了?

上次吃腊月包时曾听蕙芯边吃边念叨,庞诣虽说不太正经,但经商手段却是老到得很,如今庞老爷已不大管事,庞家的大小事务皆是庞诣说了算。

许是年前那腊月包蕙芯吃得满足,所谓吃人嘴软,这次见面也没上次见庞诣那般紧张,只是一脸惊讶:「庞公子?」

我也着实没想到今日居然会见到他,看到他身旁的李思枫,犹豫问道:「所以李公子的朋友,就是庞公子?」

李思枫点点头:「此次也多亏了庞兄帮忙,要不然还得不到如此好的位置。」

流芳楼离张府不远,四人便步行前往,蕙芯主动拉着我,走在庞诣和李思枫后面。

四人两前两后地走着,却突然听到路边传来一声惨哭,转头一看,是一个小贩追着一个十来岁的衣着破烂的女孩子在打。

「看你可怜,都白送你一个了,谁知你却还偷两个!」

一旁看热闹的一个婆子对另一个道:「原州以往哪里有这么些乞丐,今日在路上都见了四五个了。」

另一个婆子道:「可不是,鲁县那边遭了雪灾,好多人都被逼着出来乞讨了,听说原州也来了不少呢。」

「听说鲁县那边还出了不少流寇,沿途烧杀抢掠,吓死个人。」

小贩还在抓着女孩子打,女孩子边哭边叫:「求求你饶了我吧,我就是想给我娘吃点热乎的。」

庞诣见我停步,回身走过来道:「这些人应该都是鲁县逃出来的,官府其实已经沿途设了施粥点,但还是有一些灾民成了流寇和小偷。」

我叹了口气,听着女孩娘娘地叫,不禁想起我远在齐国的母妃,心中一软,便走上前去,「这位小姑娘欠多少钱?我帮她付了吧。」

小贩气道:「这位姑娘,我也不是在乎这几个钱,这小丫头讨包子,我给她便是,只是她一面讨包子一面还偷。」

我对上那小女孩怯怯的眼神:「偷盗确实不对,你若再犯,这位大哥将你送到官府都是可以的。」

小女孩连忙磕头:「我知道错了,谢谢姐姐,谢谢姐姐。」

庞诣走上前,递了银子给小贩,笑道:「和气生财,这小丫头也算得了教训,今日便这样吧。」

原州做生意的本地人怕是没人不识得庞诣,小贩看了眼银子,瞬间眉开眼笑:「谢庞公子。」

我拿出身上的一些银子,递给小女孩,「以后莫要做偷盗之事了,拿着银子给你娘买些吃的吧。」

女孩连连道谢,拿着银子走了。

四人继续前行,因着方才之事,庞诣道:「雪灾今年确实严重,听闻二皇子本来要去丰县的,也是因着那边大雪封路,便要留在原州一阵子了。」

我心中一滞,丰县毗邻大齐北疆,严栩之前便去过一次。

到流芳楼看戏,庞诣挑的位置果然绝佳。

我以前在齐宫,无事时也看看戏本子。云鹤那时特别爱搜罗民间各类戏本,我们虽在深宫,托他的福,也着实看了不少。

这戏也确实演得精彩,跌宕起伏,让人哭哭笑笑,倒是不输当年云鹤的那些宝贝戏本。

从流芳楼出来,我正欲下楼,袖子却突然被人一拽。

我回头,庞诣挑着眉毛,指着前方,小声道:「你且慢些。」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蕙芯正和李思枫并肩而行,蕙芯红着一双小眼,想必是还未从戏中出来,李思枫正小声安慰着她。

庞诣笑道:「我们在后面走走,让他二人好好聊聊吧。」

我点点头,觉得他说的也在理。

庞诣知道我来原州不久,倒是边走边热情地给我介绍起原州的风土人情来。

第一次见庞诣,觉得他轻佻了些,但此次相处下来,却觉得他并非不学无术,与之相反,倒是懂得极多。

走到一个卖面具的摊位前,他笑道:「北梁的面具,习惯画重彩,不像你们岳国的,喜欢那种清淡雅致的。」

我疑惑道:「你怎知道我是岳国来的?」

他却神秘一笑:「我可是商人,商人最重要的,便是要知己知彼,要不怎么能将货物卖出去呢?」

说罢,他停下脚步,晃了晃羽扇:「如今我就是那个货物,我自然得好好研究买家的喜好才行……」

正说着,却被蕙芯打断:「云姐姐,快来,那里有个做糖人的,做得可好看。」

我和庞诣随她而去,果然一个摊位前围了好多人,摊主一双妙手,正用糖做出一只蝴蝶,栩栩如生。

庞诣走向前看了看,摇了摇头:「做得不错,不过翅膀上的花纹还是简单了些。」

摊主当即便不高兴了,起身道:「这位公子,我走南闯北这些年,还未有人说过老朽手艺不行。」说罢,有些挑衅地道,「或者难道公子手艺在老朽之上?」

我心中想笑,心道,像庞诣这样的公子哥怎么可能会做糖人?未料到庞诣却微笑了下:「那在下便与老师傅切磋一二吧。」

「只是若我赢了,老师傅的摊位便借我用一下,可好?」

老摊主点了点头,别扭地道了声好。

庞诣笑笑,便坐到了摊位前。

围观之人窃窃私语,皆等着看热闹,我和蕙芯则惊望着庞诣,不知他这是在干吗。

却只见他熟练地熔糖,在石案上真淋出一只精巧的蝴蝶来。

翅膀上的花纹繁杂精美,比方才那老师傅做的,真的是精巧数倍不止。

人群中不知谁叫了声好。

老师傅也看得目瞪口呆,问道:「公子学过?」

庞诣随意道:「小时候感兴趣,便学着玩了玩。」随后笑道,「我是不是赢了?那老师傅的摊位便借我一炷香时间吧。」

我上前问道:「你要这摊位做什么?」

他笑笑:「你想要什么样的糖人?」

我:「啊?」

他说:「做朵雪花好不好?」

说罢,便重新操持起来。

一会儿工夫,一朵糖雪花递到了我的手上,庞诣笑嘻嘻地问:「怎么样?喜欢吗?」

我不禁感觉脸有些微烫,「闻着……挺甜的。」

庞诣满意地笑笑,继续做下一个,这次做的却是一对拉着手的男女,衣着模样像极了今日的蕙芯和李思枫。

庞诣将糖人递给了李思枫,李思枫红着脸,又将糖人递给了同样脸红的蕙芯。

看着他二人,我觉得自己心中也似灌了些糖,回头却正巧和庞诣的目光撞在一起,不禁相视一笑。

只是再抬头时,却仿佛看到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我一惊,心道,自己真是魔怔了,怎么可能在此遇到他呢?

做了两个糖人,庞诣本想擦手起身,却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庞公子,开始做的那个蝴蝶,可以给小女吗?」

庞诣愣了愣,我和蕙芯也愣了愣,这不是跟在江惜文旁边的那个王如筠吗?

王如筠紧张地绞着帕子,眼神怯生生地看着庞诣。

庞诣笑着将蝴蝶递给她:「姑娘喜欢,自然可以。」

王如筠欣喜接过,看着倒是真心喜欢这个蝴蝶。

蕙芯拿着糖人偷偷和我道:「听闻这个王如筠惹了江惜文不快,最近都不让她去太守府了呢。」然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云姐姐,方才你看庞公子做糖人时,我看人群中有个公子一直在看你啊,就是……就是……咦?人怎么不见了?」

我笑道:「哪里是在看我,八成是被庞公子的技艺折服了,才驻足观看,现在庞公子不做了,自然人也就走了啊。」

说罢,我回头对庞诣笑道:「没想到庞公子连这个都会啊。」

庞诣挑挑眉:「我会的可多了,下次……再给你们做些别的。」

这天过得甚是愉快,又过了两日,我正在屋内看书,却见蕙芯跑进来,喘气道:「姐姐,二皇子派人来,说……说让你过去一趟。」

我和灵犀对视一眼,她紧张起身,我摇摇头,「我去看看。」

来到前厅,见到的却是至正。

许是因为上次在太守府我未见到他,至正如今见到我一脸惊讶,「公……云姑娘,二殿下说您落了东西在殿下那里,需得您过去取一趟。」

我皱了皱眉:「我不记得我落东西了。」

至正冷汗涔涔:「应该是一个耳坠……」

我恍然,原来是掉在他那里了?

只是我却不愿意去见严栩,便道:「一个耳坠而已,麻烦转告二皇子,丢了就好。」

至正满脸为难,只能凑近低声道:「殿下说若云姑娘不去,殿下就亲自来张府给姑娘送一趟……」

赤裸裸的威胁。

虽不知他到底要干吗,但逃避总不是办法,若能见面探得他的想法,倒也好想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好吧,我去一趟便是。」

回屋和灵犀交代了几句,我便随至正去了太守府。

严栩今日着了身月华锦衫,正坐在案几前,看到我,抬眼道:「来了?过来下棋。」

明明我那日未承认自己是雅芸,此刻他却形态自若得像是我以前在宫中从映雪阁来麟趾宫寻他一般。

我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此刻身份有别,便只能走上前,坐在他对面,持白子与他对弈。

之前在宫中,我二人有时也会一起下棋,我对于读书写字下棋这类事,一向是在行的,两人输赢各半,也算棋逢对手。

只是这次,我却无心与他下棋,思绪飘然,落子无法,不觉就落了下风。

我正持着白子低着头想该如何挽回这败局,一抬头,却对上他灼灼的双眼。

去了那一层假意朦胧的温柔,这双眼睛倒是清澈透亮了不少,只是眸子中却燃着一团火光。

我被他看着,本就纷乱的心绪更加不宁,不知此番他到底是要试探还是如何,便胡乱落下一子,只在心中想着应对之法。

他皱眉道:「下得不认真。」

我心中愤懑,此等情形倒让我如何好好下棋,只得道:「民女本就不善下棋,已是尽力,倒是辱了二皇子的棋艺。」

他却笑了,只道:「我以前养过一对灵鸟。」

灵鸟?

我倒是没在他宫中看到过,许是小时候养的吧。

他边落子边道:「可是前段时间跑了一只。」

我正欲落子的手一顿。

「云姑娘你说,」他又落下一子,我已被逼无退路,「这只灵鸟,它是自己飞走的,还是被别的鸟带走的?」

我抬头看他,他嘴角噙着微微的笑,「你说,它还会飞回来吗?」

我稳了稳心神:「既然已经离开了,想必不会回来了,殿下又何必惦着,纠结原因?天下灵鸟这么多,再给殿下的灵鸟配一只新的便好了。」

他脸上的笑意消失,半晌未说话,我低头不再看他,假意研究棋局,却听到他又道:「原州好玩吗?」

我愣了下,不自觉便遵循了本心:「原州很好啊,见到很多没见过的东西,也认识很多……」

很多有趣的人。

只是后半句我还是咽下去了。

我看向他,他却看着棋盘,手中摩挲着黑子,半晌道:「原州有的,上京不见得没有。」

我只沉默不语。

「咣当」一声,他突然掷了手中的黑子,「我输了。」

我看着这棋局,明明他马上就赢了啊。

严栩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沉声道:「棋已下完,你走吧。」

我亦起身,却突然想起今日来的初衷,便道:「那不知民女落在这里的东西……」

他身形一顿,「今日寻不到了,改日吧。」

我可不愿改日再来,便道:「上次殿下借我的狐裘刚好也未归还,那等我遣人送狐裘来时,殿下便将我的耳坠也一并给了吧。」

又是一阵安静,一会儿,他语气中已有隐约的怒气:「我送出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已是你的东西,你若不愿穿,那便丢了。」

我心道,这可真是皇子心性,容不得别人说个不字,便道:「那耳坠民女也不要了,殿下也丢了吧……」

「至正!」他突然打断了我,房门迅速从外打开,至正满脸疑惑地匆忙进来。

「送云姑娘回去。」

至正擦了把额头的汗,答了声是,对我点了下头,便将我送出了屋。

行至门口,至正不好意思道:「公……云姑娘在园中稍等下,卑职去安排马车。」

我点点头,便道:「正好这园中的梅花开得甚好,我在此赏赏花。」

这太守府在入门处,做了一个小花园,此时朵朵红梅映着还未化的雪,园子虽不大,倒是别有一番诗意。

我随意踱步看梅,心里却乱得很。

叫我来这一趟,只是下了一盘棋,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严栩到底要做什么,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行至花园假山处,却听到山洞后传来两个女子交谈的声音,似乎是在边走边聊天。

我无意听别人墙根,便想折回门口,但无奈四周太过安静,两人的话语还是断断续续飘入了我的耳朵。

「……可不就是前日嘛,至正大人突然让我去找些糖来,还问我原州最有名的糖人师傅是谁……结果昨日二殿下就和糖人师傅在屋内待了一整日……中午去送膳时,还看到桌上摆着几个做好的糖人……」

另一个声音虽小,但难掩兴奋:「二殿下那样的人,居然会对这个感兴趣啊……」

我听着也觉得怪得很,严栩到底来原州干什么的?怎么还研究上做糖人了?

心中叹气,如今真是越发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了。

抬眼刚巧看到至正在门口寻我,看来马车已经到了,我便也没再多想,赶忙向着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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