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Chapter13
因为预料之中的落榜，连夏自闭了一阵子。
她消瘦了不少，衬得那双大眼睛格外地大，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做什么都好像很没精神。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顾西臣已经不知道给她关了多少次炉火，盖了多少次被子，提醒了多少次下雨赶紧收衣服，每次都得假装成自然现象，也是十分辛苦。
转眼间，清明谷雨。
连夏从昨晚就开始折黄纸，折了满满一口袋。
入夜她上了香，又给桌上添了一副碗筷，接着在客厅中央摆了个破火盆，将纸元宝一个接一个地往里面丢。
他心里隐约有些期待。
是烧给他的吗？
其实，他也有点好消息想传达给她。
可能是全天磕着烟的缘故，最近，他已经能凝成比较久的实体了。
甚至因此而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是夜。
他又一次凝聚神魂，站在窗前吐纳月光。
却听房间里传来响动，连夏正揉着眼睛，往他这个方向走来，可能是要起夜。
几乎是恶意的，他就静静站在月光下，看着她朦胧着双眼走过来。
此时，面对窗前立着陌生的人影，她是会害怕，还是会尖叫？是彻底发疯，还是绝尘而逃？
已经受够了，就让一切在今夜彻底颠覆吧——
他本来就是一个厉鬼，却被强迫做一个好人，即便她施了恩，他做的一切报偿也已然足够了，不是吗？
紧接着，在他冰冷的目光里，女孩放下了手，她睁大了眼，她张大了嘴，她看起来甚至有点傻…….
然后，她像一个找到了归宿的倦鸟，猛然投入了他的怀抱！
那冲劲之大，几乎将他整个人往后砸去！
「我好想你！」
「因为今天鬼门开，你才来的吗？」
「你可不可以每天夜里来看我，哪怕在梦里？」
「你身上好冷，是在那边没被子吗？」
「为什么你辛苦了一辈子，到那边还是要受苦呢？」
说着说着，她哭了起来，像是个等不到爱的孩子。
顾西臣在连小夏一连串带着濡慕和亲近的问候里感动不已，就在他深沉地咳了咳，打算来段霸道的自我介绍时，女孩在他怀里抬起朦胧的泪眼：
「你在那边还好吗，爸爸？」
顾西臣：？？？？
……….
……….
她擦着眼泪，似乎要仔细地端详他。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然诚实地响应了需求，变幻成那照片上老男人的形象。
顾西臣：……..
今天也莫名其妙成了舔狗。
「爸爸，我都要忘了你的样子了。」
她抱着他，眼泪不住声的流：「你在那边还好吗？」
他不敢随便说话，只能轻咳一声，模仿他想象中的鬼怪，用颤抖诡异的声线道。
「好，好 ~ 得 ~ 很 ~ 哪。」
「爸爸，可是…….我快坚持不下去了。」孰料她抱着他，情绪一下子崩溃了：「真的好孤单。」
「我也想要拥抱，想要被爱，想要抱着你痛哭，哪怕只有一晚上。」
眼前就是她朦胧的泪眼，他突然觉得心脏部位涌起阵阵刺痛。
因为想要一点爱，连鬼都不怕了吗？
于是他继续用那颤抖诡异的声音道：「爸爸 ~~ 这不是来了吗 ~~」
她不再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他，把脸埋在他胸口磨蹭。
Chapter14
此刻，顾西臣被女孩死死抱住，心下一阵阵地涌起怪异的感受。
一个女孩子，干什么这么黏爸爸？
该死，搞得他有点小嫉妒！
「小夏啊，」他深沉地摸摸她漆黑的发顶：「你知道啥叫女大避父吗？」
她却笑着撒娇： 「我不嘛！我还要去找你，天涯海角，天上地下……都要找到你！」
对于厉鬼而言，这的确是海枯石烂的浪漫宣言了。
然而顾西臣却心头苦涩，不知如何回应：「爸爸毕竟不是人 ~~~ 你还是谈恋爱吧 ~~~」
或许是想到了什么，她颤抖的声音让人心碎：「可是我害怕，我害怕他吃人的眼神，我看不懂他，甚至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顾西臣耐心地劝诫：「不要怕 ~~~~」
「爸爸不反对你恋爱 ~~ 但是你要看重对方人品 ~~~~ 不能吃亏 ~~~ 知道吗 ~~~~~」
或许是贪念她有温度的拥抱，他努力回忆着那男人的容貌，变幻成对方的模样，她也仿佛知道这样的相聚来之不易，死死拉住「爸爸」不让他离去。
两人拥抱取暖，互相倾诉（鸡同鸭讲）了大半个晚上，代价就是第二天连夏直接上吐下泻，发起了高烧。
人和鬼神，是可以进行密切来往的吗？
经过两人不懈实践，答案出来了：不能。
顾西臣翻遍了家里，也只找到两颗过期的感冒药。
眼看她烧得人事不省，他咬了咬牙，拨通了她通讯录上来往最频繁的电话。
这之后，他将昏睡的女孩抱在腿上，捏开她下颚，将一杯温热的水倾到她唇边。
「好孩子，喝点水。」
连夏知道自己病了，且病得不轻。昏头转向之下，甚至看不清面前的人，只能模糊看出对方是个年轻的男人。
他身上很清凉，任她舒适地靠着，并将湿润的杯檐倾到她唇上。
她在对方温柔的呼唤里喝了点水，这之后，那人将她扶起来，不停用一块湿润的毛巾擦她的额头手脚，她的脖颈后背。
不知道那是谁，但她一向引为自豪的警惕却好像丧失了作用，她的意识好像躺在一层湿润的海绵里，只能随着熏热的风上下起伏，生不出丝毫斗志。
她甚至在他身上捕捉到一点熟悉的香气，在记忆里仔细地搜寻。
直到一群人一拥而入，那个人匆匆离去。
…….
…….
再次醒来，是在附近的医院。
连夏睡了足足一天一夜，刚睁眼还有点迷糊，被那个瘦长脸的女孩子抓住肩膀摇晃了半天，才认出对方是她隔壁产线的工友，新来的小田。
这时，另一个女人也拎着两个打包盒进来，一见她就惊喜道：「你醒啦！」
看见黄姐，连夏连忙撑起身子：「我怎么在这？」
「你男人说他有急事，让我们送你来的！」
随即，连小夏被小田飞来的唾沫星子喷了一脸：「你从哪里找的极品？」
「也太得劲了，那腿，那腰，那身材！」
「他还有弟弟吗？」
「要不你让给我吧！？」
连夏：？？？
黄姐笑了笑：「小田说笑话呢，人家那么配的小夫妻，怎么可能让给你？」
又欣慰地拍她的肩：「我就说嘛，你还是得谈个恋爱，关键的时候有人照应，也怪不得你没看上……」
没看上谁？
所以那天，一直细心照顾她的人，果真是他吧？
她已经好一阵子没看到陈锡了，还以为对方是太忙，没想到他还能惦记着她，竟在她生病的时候上门照顾——也许就像梦里老爸说的那样，她应该接受对方，好好谈一场恋爱。
下午，护士给她量了体温，确认退烧就给她办了出院手续。
她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给陈锡打电话。
电话还是问其他工友要的，第一句话就很诚恳：「我想谢谢你，谢谢你照顾我。」
「啊？」对面的男孩一愣，知道她是误会了什么，圆滑地接道：「客气什么，一点小事。」
挂了电话他还有些窃喜，对方搞错了人又怎样？
前几天他刚刚东窗事发，被两个女友骂得狗血淋头，现在暂时是失业状态，已经在网吧混了好几天了。
这不，天无绝人之路，连夏居然向他抛出了橄榄枝。
正愁怎么和她更进一步，契机就来了！
「晚上我去找你啊？」
「啊？我感冒还没好……」
「没事，我正好去照顾你嘛！」
……….
……….
即便是顾西臣历遍沧桑，也想不到人性之恶是这样无孔不入，且无缝不钻。
Chapter15
陈锡说要过来，连夏特地下楼买了点卤菜。
出门的时候，她看到对面的房门大敞着，几个人进进出出，似乎正往外搬东西。
对门的邻居是要搬走了吗？
可惜了，她一直想认真地感谢下他，那个在深夜亮起一盏灯的人。
于是她拉住那门口的老头：「你好，请问这里原来的租户是哪位？」
老头奇怪地瞟她一眼：「租户？这里一直没人住啊！」
「哈？」
一阵冷气直袭颅顶，她战战兢兢地退回自己的出租屋，假装自己从来没出过门。
真是的，谁能想到鬼屋的对面也是鬼屋呢？
「叩叩。」
她正精神紧张的时候，门被人轻轻敲响。
「谁，谁啊——」
「是我。」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她才松懈下来，连忙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门外那双细长的眼睛闪了闪：「我来看你。」
可能是为了今天有点成果，他特地抓了一个背头，劣质发蜡的香味让人窒息，刺激得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此刻的顾西臣正挂在门后，虎视眈眈地看着两人。
这几天他都在自我惩罚，深刻检讨自己一时放纵给对方带来的恶劣影响，这会更加不爽了。
进了门，陈锡不禁有些受宠若惊。
为了感谢他，连夏买了不少酱牛肉，猪耳朵，此外还有几罐轻酒，凉拌菜若干，可以说是很上心了。
很显然，她对他非常有好感，只不过在他看来还欠一点火候。
被两个女友赶出来，他已经无路可走，今天是打定主意要让两人的关系铁板钉钉了。
万事俱备，今夜，他要踢出那临门一脚！
「吃点牛肉。」
连夏将一碟子白切牛肉摆到对方面前，陈锡哼了一声，搁下了筷子。
她不理解为何他看上去心不在焉，还一直死吃面前的酸醋泡香菜：「是牛肉不好吃吗？」
「不是。」
嘴上客气，但他看上去委实不太满意。
来了来了，乡村贵公子华丽丽的 PUA 开始了——在他头顶上，顾西臣冷冷地漂浮在上方，就看他表演。
「没吃饱？我再给你下碗面吧？」
「不用。」
他望着女孩，表情复杂，从没谈过恋爱的她，委实看不懂对方那曲径通幽的表达。
吃喝得差不多了，陈锡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顾西臣冷眼看着对方一再拖延离去的时间，最后甚至坐到了她的床边上，目光赤裸，眼神如恶兽一般在她瘦弱的曲线上下逡巡。
一个男人在夜晚流连于女孩的寝所，目的不言而喻。
连夏对他有点好感，但还没到邀请他同寝的程度，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将面临什么，她跑去厨房给他下面了。
而在她身后，男孩紧跟了上去，上身前倾，手握成拳……..
顾西臣一惊——这是打算用强？！
正在煮面的连夏只觉身后一阵劲风扑来，接着就是『扑通』一声，男孩已倒在地上，咬紧牙关，面如金纸。
「陈锡！陈锡你怎么了？」
然而对方静静地躺在那里，任他如何摇晃也没反应。
她一狠心，掰开了对方的唇拼命往里面吹气。
此时的顾西臣只觉得自己被裹入了一个滚烫、湿润的缝隙里，那缝隙还在拼命地挤压他，将他脆弱的灵体挤得寸寸破裂、粉碎，最后揉成一摊冰凉的液体流向四肢百骸。
等他再睁开眼，眼前便是女孩一脸嫌弃，还忍着恶心给他做人工呼吸的小表情。
见他醒了，她连忙把手一撒。
头掉在地上发出闷响的顾西臣：……..
你倒是再吹几口啊，再吹几口，我就真活了！
可惜他刚要开口，就被自己头上的浓香熏得差点吐出来，不得已改变话头：「不好意思，可以借你卫生间用一下吗？」
连夏一脸懵比，看着躺在地上的大男孩一边作呕，一边连滚带爬地逃进了卫生间。
一个小时后，连夏发现了三遍澡的陈锡（？）清清爽爽地坐到了外间，那双唯一出彩的细长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沉静与清澈。
如果她能看到对方的内心，就会发现一公斤沉重的问号。
我是谁？我在哪？刚才发生了什么？
刚才对方扑的急，他只来得及凝固实体，如一堵坚实的盾墙挡在她身前，接着就感觉自己被疯狂挤压，再睁眼就成这样了。
所以，这家伙到底算什么？
上门……..送人头？
Chapter16
顾西臣随便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开了连夏家。
他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将自己身上所有现金和证件倒在路灯下查看。
幸而对方随身带着身份证件，就着这些东西，他简单得到了这具身体的一点信息。
陈锡，男，23 岁，全身上下现金 156 元，暂住址在 10 公里外的上海郊区。
为了了解更多背景，顾西臣乘地铁跨过小半个城市，敲响了那个贴满了开锁小广告的门。开门的老太太一看见他，立即就要关上，被他一手推住了。
昏暗的灯光下，大男孩用软弱的声音哀求：「我就住一晚，不是来要您钱的。」
似乎觉得自己还不够可怜，又补了一句：「外面太难了，奶奶。」
那满头银发的老太婆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心软了，只冷冷地让他在狭窄的客厅沙发上蜷缩一晚上。
顾西臣以为这老人是原主的奶奶，其实是外婆。
陈锡这男人很穷，属于啃老一族，单身母亲改嫁后，他越发不学无术，将老人的棺材本都骗走挥霍，最终让她寒透了心，被直接扫地出门。
当然，以上这些都不是顾西臣最关注的。
卫生间里，他有点嫌弃地盯着自己身下——不是，这玩意用过没有？
会不会有啥污糟病？
他当年也交过女朋友，几乎都因为工作太忙而无疾而终，也因此跑到大龄，一直到死都是个单身狗。
在个人品性上也很有自信。
即便在最有钱的时候，他也最多逢场应酬，从来都是洁身自好，爱惜羽毛。
他心里七上八下，又用指纹开机，蜷在窄小的沙发了查看了陈锡的聊天记录。
这家伙果然不学无术，手机里下满了撩骚 APP，聊天内容根本不堪入目，他忍着恶心又翻开了微信，第一条就很劲爆，是陈锡约某个陌生女子去开房的小作文。
就冲这开房都要女人付钱的抠唆劲儿，那玩意应该还没用过…….吧。
事实上，绝大部分男人天生没有浪漫细胞，他们要的也不过就是肌肤相亲罢了，只是女孩子们倒霉，从小在各种小人鱼和公主的童话中浸泡成了恋爱脑。
恋爱脑不是病，轻则伤身，重则致命。
连小夏也一样，即便她一狠心剃成了光头强，也并不代表就能免俗了。
此刻，他甚至有些庆幸，自己掌控了这具身体的主导权。
提心吊胆地再往后翻，他气到连手机都拿不稳，恨不能直接摔烂——真是不看不知道，这家伙手里吊着连夏，居然在外面还有两个！
到现在那两个可怜姑娘还在发短信骂他，这可真是情债钱债都让他一人背了，简直说不清幸运还是倒霉！
害他半夜睡不着，来回跑卫生间洗了三次澡啊！
…….
…….
第二天天不亮，顾西臣就起了床，给老人做了碗鸡蛋面搁在桌上才悄悄离去。
陈锡这家伙只有高中学历，也就只能做做搬运，快递，流水线之类的工作，且因为吃不了苦都做不长，和连夏一起干的那个厂也在前几天辞掉了。
于是他出了门，第一步就是奔人才市场。
他在人头济济的市场里逛了几圈，最后在一个高大上的铺位上停了下来，清了清嗓子：「您说优秀人才破格录取是认真的吗？」
对方瞄了瞄他身上肮脏的帽衫，轻蔑地笑了一声，既不回应，也不拒绝。
孰料，顾西臣淡定地开始自我介绍，一口流利的商务英语震惊了众人。
坐在中间的 HR 简直张目结舌：「可，可您不熟悉我们的业务…….」
「我相信贵公司的业务门槛，对于我的学习能力来说，可以在短时期内跨越，也请您给我这样的年轻人一个机会。」
粤，法，英，日。
这一句话，他在众人的目瞪口呆里连续切换了四种语言模式。
他刚才看过了，这家金融机构分店都开在国际社区附近，专门服务港粤、华侨和外国友人，来钱快，门槛低，不要太适合目前的他啊。
对方深深看了他一眼，留下了他的联系方式。
回程的路上，他看着手机上的面试地址，微微一笑。
无论好坏都是老天爷的馈赠，怎可轻言浪费？
她是这样普通，又是那样珍贵，为了她，让我再用力活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