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出行,由于是赈灾,故而一切从简,带的人也不多。除了护送殷绥出行的几千仪仗队、一干宫女太监、御医厨子外,便只带了几个相关的官员。
宁遥自然也在里头。
这本来是躺苦差事,连菡因着放心不下她,便也自请跟了过来。
虽然系统一再跟宁遥表示过没有什么大事,在原来的世界轨迹里也有旱情、赈灾这么一遭,最后都顺顺利利地解决了,可宁遥还是忍不住有些心慌。
他们这一路行了将近一个月,等到雍州时,已经是深秋了。
*
雍州是陆家的地盘。
一行人来到潞门时正是傍晚,远远就能瞧见陆家的人在官道旁相迎,为首的人叫陆嘉瑞,是陆家家主、雍州节度使。
他瞧着约莫三十几岁的模样,生得周正,只是神情有些疲累,明明才三十几岁,鬓角便已生了几根白发。
殷绥白日里要么出去探查民情,抚慰民心;要么就留在陆家,审查官员商讨对策。
陆嘉瑞在官场浸淫多年,经验十分老练,又在雍州称霸许久,不是藩王胜似藩王,回起话来有条不紊,滴水不漏。
只是……
宁遥有一次眼尖地发现他手心里全是汗,把一侧的衣摆都沾湿了。
这潞门处处透着古怪。
潞门是雍州的行政中心,更是雍州最繁华的地段,受灾程度也较轻,按理来说该有不少流民来潞门避难,可这里的流民人数却并不多,最起码没有京城传言得多。
这灾情瞧着似乎也没有传言中的严重。
还有路上的行人。
历史上但凡是有大灾祸的,人民的情绪都很不稳定,有的怒骂官员怒骂上苍,有的干脆联合起来组织暴动。
可潞门却很稳定。流民们虽各个面黄肌瘦、鹑衣百结,却鲜少见到有怒骂、怨恨的情绪。
甚至她扮作普通人去打探消息,也打探不出什么来,问得多了,那人便支支吾吾起来。
宁遥正想着,一丫鬟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不好了不好了,小公子他……」
一个年长些的丫鬟问:「小公子怎么了?」
「小公子……小公子他不见了!」
「哎呀!那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多叫些人去找啊!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可怎么得了!」
那丫鬟这才反应过来,跺了跺脚便拉着一群人去找了。
宁遥瞧了瞧紧闭着的堂门,忽地想起自己刚才似乎瞧见有人从后头经过,可那些丫鬟们已经跑没影了。
她只好和连菡交代了两句,也帮着找了起来。
陆府算不得大,却十分精致风雅。
亭台楼阁高低起伏,又有假山奇石,曲水流觞,周围的花草树木更是十步移一景,只是……美则美矣,找起人来吧,像是个迷宫。
一群人找了老半天,最后还是宁遥在正殿后头的假山旁找到他的。
宁遥找到他时,他正跌坐在假山的缝隙里,一手撑着地,一手按着自己的胸口,面色惨白,呼吸急促。
她吓了一跳,忙上前扶着他坐好:「你没事吧……」
少年冲宁遥摇了摇头,又伸手指向地上,宁遥这才瞧见地上不远处滚落了一个药瓶。
她忙把药瓶捡过来,倒了颗药喂少年吃下,少年这才慢慢缓了过来。
几个丫鬟小厮瞧见少年的样子,个个都是一脸的惊慌,手忙脚乱。
「少爷!您真是要吓死我们了!」
「您没事吧?!」
少年也不答话,他抚着胸口平缓了一下呼吸,眼神还落在宁遥扶着他的手上。
他看了半晌,才耳尖微红地抬起头来。
少年瞧着才十三四岁的样子,容貌秀丽,巴掌大的小脸上稚气未脱,又透着股少年人才有的英气与朝气。
一双眼睛又大又黑又亮,水润润的,像清晨里沾着露珠的黑葡萄。
「多谢姐姐救我。」
他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举手之劳罢了。」
几个丫鬟小厮也跟着道谢,谢完了,又拉着少年左瞧右瞧,担心得不行。
他却一副笑嘻嘻的模样:「真的没什么事,都是老毛病了。你们可不准担心了,更不准告诉我爹爹!」
说罢,拉过宁遥的袖子就往存清堂那边跑。
「姐姐我们走吧。」
存清堂内,殷绥和陆嘉瑞还在讨论灾情的事情。
少年风风火火地闯进去,自然引得陆嘉瑞竖起了眉毛:「濯儿,你怎么过来了,真是胡闹!」
陆濯依旧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屁股没意识到自己做的有什么问题。
「爹爹,屋子里太闷了,我就想过来透透气。」
陆嘉瑞只好叹了口气,对着殷绥行了个大礼。
「陛下,这是犬子陆濯。犬子他自幼有心疾,被家人娇宠惯了,十岁时又不幸落水,高烧了几日,从此心智便不全了……还请陛下多多担待……」
他说罢,又怜爱地摸了摸陆濯的头:「你先下去好不好?爹爹还有贵客要招待。」
陆濯乖乖巧巧地应了。
门被缓缓关上。
门关上的瞬间还能瞧见少年拉着宁遥袖子的手。
殷绥瞧了一眼视线便顿住了,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他瞧着他拽着宁遥的袖子,走到堂前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
少年少女的身影透过雕花窗照进他的眼帘,照得他心神一晃,等回过神来心头又横生出几丝烦躁来。
这人……似乎跟谁都是一副自来熟的模样。
她第一次见他就能把他搬进自己的房间里。现在见了别人又是一副有说有笑的模样。
一个十几岁,连心智都不全的孩子,有什么好聊的?!
少年少女的笑声透过隔窗闯进来,吵得他眉头又皱紧了几分。
他垂下眼,拿了杯茶慢慢饮着。
在茶水泛起的白雾里,他瞧见那少年端了碟糕点放在她面前。
「姐姐,你也喜欢吃桂花糕吗?」
少女应了声,拿了一块放在嘴里慢慢吃着。
殷绥端着茶水的手一晃,一滴茶就溅在了他的手上。
桂花糕吗……之前那个人,最喜欢吃的也是桂花糕。
*
等茶点都吃完了,少年开始闲不住了。
他干脆从石凳上跳下来,凑到宁遥跟前,拉着她的袖子叽叽喳喳起来。
「姐姐,你叫我阿濯吧,不要叫得那么生分啦。」
「姐姐救了我,又生得好看,我很喜欢姐姐。」
「姐姐,你是跟着陛下一起过来的吗?」
宁遥笑着点头。
他又道:「那姐姐能带我出去玩吗?我每天闷在这府里,一点意思也没有。」
宁遥要拒绝,他便摇着她的袖子撒起娇来。
「姐姐,我想去一个地方想去很久了,你就带着我去好不好?那里很漂亮,还能瞧见一些平时在路上都瞧不见的东西,姐姐肯定也会想去的!」
「我们就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好不好嘛姐姐……」
「快走吧姐姐,等待会爹爹出来了就晚了!」
宁遥实在禁不住他央求,想着反正殷绥他们处理公务也还要一会儿,她再带上几个侍卫一起过去,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乱子便答应了。
眼见刚出了府门,几人迎面便撞上了刚刚外出视察回来的魏泽。
「魏大人。」
宁遥行了个礼。
魏泽此人,是显国公府嫡出的二公子。
硕武帝后期渐渐无力于朝政,导致藩镇割据严重,世家势力渐渐壮大,魏家就是五大世家之一。
魏泽此人更是闲散惯了,是京城里有名的二世祖,近些年来在家族的强压下才开始渐渐收心,做起官来出乎意料得好,也渐渐得了圣心。
她对他倒是印象很好。
一来嘛,他为人清雅随和,虽年少有成,却没有那股子官僚气,脾气性情也都是极好的,之前便是他在人猎场上救下了连菡。
二来嘛,她知道此人本性纯良,又没有多少野心,在原世界轨迹里,也是世家子弟中难得的一股清流。
只是可惜……
还有一点便是——他生得也是极好的。
如果说殷绥是开在悬崖边上的曼陀罗花,他便是月下的孤松。
一袭青衫,身如玉树,微微一笑,便如明月照山间,透着几分悠远的清意。
颜狗·遥表示我可以!
「宁姑娘这是要出去吗?还有这位是……」
「这是陆家的小公子陆濯,我带他出去转一转。」
魏泽瞧了眼陆濯,笑道:「也好,只是现在外头乱得紧,以防意外还是再带上几个人为好。只是不知道小公子想去哪儿?」
宁遥微微一顿,接着就见刚才还躲在她身后的阿濯直接蹦了出来。
「西郊,我们要去西郊玩!那儿可好玩了!」
他边说边晃着宁遥的袖子,长而卷曲的睫毛一颤一颤的,一副等不及的样子。
「姐姐姐姐,我们赶紧走吧,再不走等爹爹他们都要出来了,又要啰里啰嗦一大堆话了!」
宁遥失笑。
魏泽也跟着笑起来,又命了随行的两个侍卫跟着宁遥她们一起出去。
「既然这样,姑娘路上可要多加小心。」
*
西郊。
宁遥瞧着眼前裸露的黄沙和几乎及膝的杂草,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阿濯,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
身旁两个侍卫也都面面相觑。
陆濯依旧是一副笑眯眯地模样,拽着她的袖子往前走。
「别急嘛姐姐,我们还没到呢。」
「再走一会儿,那前面就有座破庙,据说求神拜佛可灵了呢!比咱们陇西最大的茗山寺还要灵!就是……」他说着突然一顿,神秘兮兮地凑到宁遥跟前来。
「就是啊,有些闹鬼,我前段时间隐隐约约听见有女人小孩的哭声……可吓人了!」
「还有啊,我还在这边捡到过女人的东西,就是破破烂烂的。」
荒山,破庙,又灵验又闹鬼。
来这样的地方……玩吗?
宁遥眉头皱得更紧了,心底闪过一丝怪异。
几个侍卫已经上来拦了:「宁姑娘、陆公子,时候不早了,若是再不回去陆大人该担心了,再说,这前面也不安全。」
陆濯不回话,只是晃着她的袖子撒娇。
宁遥沉吟了会儿,狠了狠心,继续往前走,可这越往前走,心头的怪异感越更深。
「阿濯……你是不是……」
陆濯抬起头来,眼神单纯懵懂:「姐姐?」
宁遥摇了摇头。
「没什么。」
「我们继续往前看看吧。」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远到近,还夹杂着喜悦的呼喊声和小孩的啼哭声。
几人对视了一眼,再看过去时,一大群面黄肌瘦、蓬头垢面的人逃也似的从山上冲了下来,带着飞扬的尘沙。
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人,还在山上……宁遥心里咯噔一声,越来越感觉到此事的不寻常。
得赶紧告诉殷绥才行。
她正想着,转头却见陆濯脸色猛地一变,拽着她的手就往旁边跑。
「姐姐,这边跑!」
……
那边,殷绥刚从存清堂出来,院子的少女已经不见了踪影。
一个丫鬟站了出来,怯生生道:「奴婢刚刚似乎瞧见小少爷缠着宁姑娘说想去西郊……」
他微微皱了皱眉。
一个带着刀的侍卫冲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
「西郊……西郊那边的难民暴动了!」
*
西郊有座荒山,山脚下有个破庙。
宁遥蹲在破庙的佛像底下,颤抖着身子问陆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破庙外,一群人追到这里,不见了宁遥等人的踪迹后便你一言我一语地散开追去了。
他们上山的上山、掉头的掉头,还有一群人,大步跑进庙里细细搜查起来。
「大家都分开来追!一定要抓住那几个人。」
「咱们要是回去横竖都是一个死字,可抓了那几个人就不一样了,那男的是姓陆的的儿子,那女的朝廷过来的人,抓住了那几个人,咱们就能活下去了!」
宁遥攥着下裙的手一紧。
这破庙不大,就几尊泥塑的佛像、几个香案和功德箱。
宁遥他们藏身的这个佛像,是破庙里最里头的那一尊,靠着墙。
这佛像年代很是久远,佛像上的泥塑已经开始慢慢剥落了,佛像后头更是掉了好一片,竟空出来来一块。宁遥她们就躲在佛像与墙之间的缝隙里。
那些人在寺庙里转了几圈,手上捡了根长棍子敲敲打打,这里捅捅那里翻翻。
宁遥听着周围的脚步声有远到近又由近到远,来来回回,背上的衣服都湿了几圈。
「怎么会没有呢……」有人喃喃道。
耳边的脚步声和翻找声都渐渐消失,整个寺庙又重归平静。
宁遥忍不住松了口气,她又等了会儿,等到周围彻底安静下来,才大着胆子探出头来。
这一探就瞧见旁边地上倒着个妇女,面色蜡黄,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头发像枯草一样,整个人干瘦干瘦的,毫无生气地倒在地上。
听见佛像那边的动静,她缓缓转过头来,黑得像幽灵一样的眼睛突然迸出一股难以形容的光亮来。
「找到了……来人来人啊!」
宁遥一愣,还没等她回过神来,陆濯已经拉着她的手窗户里跳了出去。
身后又涌了上来几十个人。
他们有的已经跑不动了,累倒在了地上。更多的人,气喘吁吁,吊着一口气,也要冲他们追过来。
眼瞧着一个壮年男子追了上来,陆濯紧张地把她往旁边一推,两人分开跑了起来。
宁遥跑了会儿,脚下一个踉跄,生生栽了一跤。正要爬起来,却看见头顶有寒光一闪而过。她忙趴下身子往旁边一滚,躲过了这一刺。
第二刺已经到面前。
宁遥挣扎着要爬起来,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把她往前一拽一拉。
「阿绥!」
宁遥惊喜地叫了声,抬起头却对上了双含着怒火的眼睛,吓得她很快嘘了声。
殷绥强压着心头的怒火,瞪了她一眼。瞧见她这幅模样,心头的怒意更重,还带着丝说不清倒不明的害怕与恐惧。
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他就要看着她死在他面前了。
像那个人一样……
他不自觉加重了手上的力气,脑子里都是刚才的画面,还有少女抬起头时脸上的擦伤,越想心头的火气越盛,也越是后怕。
这人总是这样,从来也不肯听话。
在云州是这样,在这里又是这样……
为了一个心术不正的难民就和他吵架,为了几个毫无关系的人质就以身犯险。
现在……为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连命也不要了……
到底要怎么样她才能好好听话?!
「阿绥,疼……」宁遥被他抓得手腕生疼,忍了半天也没瞧见他有什么反应,只好可怜巴巴地开了口。
殷绥深深看了她一眼,放开了手,又转头看向刚才那个拿刀刺向她的人。
那人见事情不成,呆愣了一瞬,竟拿着匕首重新刺了过来,一副癫狂的模样。嘴里还喃喃着——
「杀了你们这些贪赃枉法、为富不仁的狗官!杀了你们!」
殷绥瞧着皱起了眉,抬手便是一剑。
耳边很快响起了刀剑刺入血肉的扑哧声。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宁遥被殷绥护在怀里,倒是被挡了个干干净净,可听见这样惨烈的声音,身子还是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很快剩下的官兵也到了,押着那些人往府衙里走。
有人不从,想冲出来说些什么,还没等开口便被官兵封了喉。
宁遥也跟着往府衙里走。
回去前她转头瞧了眼刚才的男人。
他软绵绵地倒在地上,脸上身上全是飞溅出来的鲜血,形容可怖,可眼睛确是闭起来的,脸上还带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
如此……惨烈又安详。
回去之后,殷绥震怒,斥责了一干与此事相关的官员,罢免的罢免,处刑的处刑。
陆嘉瑞跪在地上,冷汗直流,头上血痂刚结好又给磕破了,却始终说不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能一再保证会处理好这件事,绝不会再让难民暴动的事情发生。
殷绥气极,可雍州毕竟是陆家的地盘,陆嘉瑞总归也还有几分用处,便先给了他三天的时间,若是办不好便拿人头来抵,也命了自己手底下的人前去西郊探查。
从陆府回到府宅时已经入了夜。
外头黑漆漆的一片,夜凉如水。
宁遥闭着眼躺在床上,脑海里全是那个男人脸上的笑,还有……离开陆府时,阿濯欲言又止地眼神。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到了深夜,刚迷迷糊糊有了丝睡意,很快又被惊醒。
屋外的灯骤然亮起,像黑夜里猛地炸开的几朵火花。
侍女们慌乱地跑来跑去。
「陛下……陛下晕过去了!」
宁遥一个激灵从床上弹了起来。
*
栖间堂。
殷绥躺在床上,周围围了一圈太医,随行的太监宫女们也都急得团团转。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是刚刚还好好的吗?!」
为首的一位四五十岁老太医沉吟着,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汗。
「这个……这个微臣也还有些把不明白……」
「陛下这次得的是急症,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晚上就发起了高烧。瞧陛下的样子,似乎已经烧了好一会了。微臣来的时候,陛下又吐了一遭,晕过去了。」
「这些症状分开来看都寻常,可是合在一起……」那御医说不下去了,隔了会儿才又接着开口,「微臣还需要再斟酌斟酌。」
「现在……只能先对症下药了。」
御医开了几道方子,吩咐人下去煎了。宁遥就坐在床头喂他喝药。
床上的人紧闭着眼,面色青白,脸颊上又透着丝不正常的潮红。
她端着药碗的手一抖,一滴药就这么溅在了手上,带着灼人的温度。
宁遥没有管它,舀了一勺子药递到他嘴边。
白玉的勺子在烛光下泛出莹润的光泽来,瞧着倒比旁边的人还要更有生气几分。
等喂完了药,宁遥把手里的药盏往桌上一放,开始找起系统来。
「系统,系统你在吗?」
她说得平静,面上波澜不惊,语气更是一丝起伏也没有,可越是这样系统越紧张。
「这是怎么回事?你能解释一下吗?」
系统沉默了会儿,终于应了声。
「遥遥……」
「殷绥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
「这个……」
系统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磕磕巴巴地道:「遥遥,是时疫。」
「时疫?!」宁遥瞪大了眼睛,「为什么会是时疫?」
她忽然想到了今天上午的那些难民。她早就觉得那些人面色不正常,身子也都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
宁遥心头一沉。
「今天上午的那些人,也都是时疫病人对吗?」
「这个……」系统又吞吞吐吐了起来,「应该吧。」
「什么叫应该?!」
「我不太确定是不是。在原来的世界轨迹里的确发生过时疫,但是不是在潞门,而且也只是小范围的,很快就被消灭了,更没有像今天这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她再也压不住心里的火气。
「你不是说来潞门这一遭不会出事情的吗?旱灾也都在可控范围之内吗?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任务人吗?我不是过来帮助殷绥,攻略他改变他命运的吗?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遥遥,遥遥你冷静点儿……」
「我已经够冷静了!」
「我的任务对象救了我,并且因此丧了命,这算是什么事啊,你说啊!」
宁遥第一次对着系统发起火来。
「遥遥你冷静一点儿!事情还没有这么严重,殷绥这不是也还好好的吗?他又还没死!你相信我,他没这么容易死的!」
宁遥闭上眼,深呼吸了口气。
她也不知道她怎么了,瞧着殷绥现在的模样,就觉得胸口闷闷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梗在了心口。
明明上午还好好的,会气她会瞪她也会救她,怎么现在就……
「万一他真的出事了呢?你能保证他一定不会出事吗?你之前不也保证潞门之行一定没问题吗?」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我……不能保证。」
「遥遥,我没告诉你是因为在之前的世界轨迹里,时疫只感染了几个人,并且早在殷绥来潞门之前就被解决了,如果不是今天,我甚至都要忘了有时疫这一回事了。」
「有什么东西开始变了,我们都要更加小心才是。」
*
殷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隔天清晨了。
他这病来的古怪,发作得急,症状也凶猛,当天晚上便高烧不退,神志不清,让人怀疑是不是下一秒就要烧糊涂过去,可到了第二日上午温度又慢慢降了下去,还没等大家松上一口气,到了下午,这温度又重新上来了,还伴随着呕吐等症状,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清晨,循环往复。
这样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症状让所有随行的太医都犯起了头疼,脸色白的比床上的殷绥还要厉害。
「陛下这病……微臣也实在不曾听说过,这症状更是……微臣也不敢妄下论断……」
「爱卿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太医院院判是位胡子花白了的老人,他闻言把身子埋得更低了些。
「微臣实在是不敢妄言,只是……前儿夜里,随陛下一起从西郊回来的侍卫里,也有几人染上了和陛下一样的病症……微臣这才斗胆猜测这病……兴许是疫症。」
房间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疫症在古代是大病,更别说这病得还是君王,若是一个治不好,便是所有人一起掉脑袋的事情。
太医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头上的冷汗一个劲儿往下掉也不敢伸手去擦。
反倒是殷绥,依旧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模样。
「照几位爱卿看来,孤这病该如何医治?既然是疫症,又经何传播?」
「为今之计只能先对症下药,请陛下放心,臣等一定竭尽所能!」
「至于这传播的途径……微臣不知。」
不知吗……
最可怕的,便是这不知。
太医说话的时候,宁遥正端着碗汤药走进来,她穿着件浅绿色的袄裙,身上的环佩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殷绥一抬头便对上她关切的眼神。他微微抬首,看着面前走的少女:「来人,把她给孤带下去。」
*
屋子里黑漆漆的。
宁遥被殷绥以『不听训令,私自外出』的罪名关了小黑屋,本来还要打板子的,可殷绥说了,所有从西郊回来的人都需要密切关注,避免与人接触,板子也就因此免了。
只是……关注个 P 啊,有症状的早就已经有了好吗?!
「侍卫大哥,您就放我出去吧,侍卫大哥!」
门外的侍卫也十分无奈,苦兮兮地道:「宁姑娘,不是我们不帮您,实在是陛下有令……」
「求求您了……您就偷偷放我出去一下……」
宁遥不管,只一个劲儿地央求,边央求边拍着门,拍到后面,手已经又红又肿了。
「宁姑娘,您就算再拍,再求我们,我们也不敢把您放出来呀……」
「您往好处想想,陛下这么做说不准也是疼惜您,谁不知道您是陛下跟前一等一的红人?陛下现在又身患疫症,你不往那跟前凑,才是最安全的。」
宁遥拍门的手一顿。
如果真的只是这样倒还好,怕只怕是……
从今儿上午殷绥醒了起,好感度就隐隐有了后退的趋势。自她和殷绥一起从皇觉寺回来,好感度就已经破了 60% 的大关,到现在好感度已经有 65% 了,可今儿上午,好感度一度下滑到了 54%,虽然最后又缓缓地升回了 65%,可这一路的起伏波动,绝对不是她眼花。
殷绥现在……想必心情十分复杂。
她倒是也能理解几分。
殷绥这人,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真心为别人考虑、为别人付出过。
就连以前的紫芙,捧着一颗真心对他、眼里心里全是他,他也要三番两次地相疑。
他向来淡漠,眼里心里从来没多少在意的,现在却接连在她这儿栽了几次跟头。
在云州时,她扰了他的计划,让他心乱。他当时便想干脆快刀斩乱麻杀了她,而现在……
宁遥瞧着停在 65% 的好感度,叹了口气。
外头守卫森严,可她却不能再等了。
「侍卫大哥……」宁遥停了下来,换了个语气,「大哥,您就把门开开,让我出去一下,我……我尿急……」
「宁姑娘,您就别挣扎了,这屋子里有尿壶。」
宁遥瞧了眼角落里,一狠心一咬牙:「我知道……这不是……满了吗……」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
「我都被关了多久了?一个下午一个晚上,这都快一天了都!陛下只说要关着我,也没说要这么对我吧?!」
「哎呀快着点儿,我真的……我真的要憋不住了……」
一侍卫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打开了门。
宁遥也早便在门外等着了。
她本来是想来一出尿遁的,可没想到那群侍卫看得那么严,简直就是寸步不离地跟在身旁。
眼瞧着尿也尿完了,马上就要回了房,旁边的走廊上突然走出一个人来。
一双雾蒙蒙的秋水眼,一张宜喜宜嗔的美容面,是连菡。
「陛下有话要我单独告诉宁姑娘。」
「陛下真的有话要告诉我?」宁遥瞪大了眼睛。
连菡不语,只瞧了瞧站在几步开外的几个侍卫。
连菡是守在栖涧堂外的侍女,几个侍卫见状也不疑有它,识相地退了几步。
「陛下说……算了,下去吧。」
「?」
连菡飞快地看了宁遥一眼,压低了声音。
「下午有太监来报说你一直在闹,一直吵着要出来。陛下先是说随你闹去,后来又传了我进去,似乎是有话要说。等我进去了,他又说算了,让我退下。」
「我等到晚上,听他们说你还在闹,就来了。」
「你不是想过去么?你若是想去就去吧,总归我什么也没说,是你自己把我推到一边自己跑了的。」
「只是阿昭,你真的要去吗?陛下现在身染疫症……」
宁遥彻底明白过来,连忙抓住她的手道了声谢,再假意一推,随后便是一阵鸡飞狗跳。
栖涧堂内。
殷绥向来不喜随伺的人过多,就算是生病了也只留了几个人在外间。
宁遥从从窗户里翻进来时,伺候着的宫女已经睡熟了,一个太监听见声音往里头瞧了瞧,被宁遥一个手刀劈晕了。
另一个太监倒是十分之乖觉,瞧见宁遥后便转过身去,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自觉到就差直接伸手在自己脖子上来一巴掌把自己辟晕了。
反倒是殷绥,似乎察觉到屋内的动静,缓缓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
宁遥有些尴尬地拍了拍手,三两步端了盏温水来递到他面前,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
「渴了吧,喝点儿水。」
「多喝热水身体好。」
殷绥把身子往旁边一侧,看也不看她,只是哑着声音让她离开。
现在正是夜半,他的烧已经起来了,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声音也透着微微的沙,却比这冬日的寒冰还要凉。
宁遥有些恼了,伸出肿得像猪蹄的手在殷绥面前晃了晃。
「你不问问我是怎么来的吗?」
她手现在还疼呢!
「成,你不问是吧,我倒想问问你,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殷绥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垂着眼让她离开。
「你若是再不出去……」
「来人……」
宁遥一急,想也没想就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