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我们一直在努力

以后姐姐就是我的人了,千万千万不要背叛我

殷绥似乎愣了一下,仍旧双眼猩红地望着她,手里紧紧握着那根银簪,似乎随时都要扑上来。

宁要尽量放柔了声音,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发抖:「告诉我,发生什么了?」

她瞧着殷绥动作不变,又道:「以你现在的力量,想杀了我和全顺两个人,根本就不可能。我们总有一个人可以跑出去叫人。」

「你很累了吧?你知道,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所以你不用这样……」

宁遥说到一半,被捂住嘴的全顺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发狠地咬上了她的手,霎时便有鲜血渗出。

宁遥疼得眼泪都出来了,还是死死捂住他的嘴,把话说完。

「殷绥,我们是一起的,我不会害你。」

殷绥握住簪子的手紧了又松,她趁机上前一步,一把夺过簪子,又从地上随便捡了个竹筒反手敲在了全顺脖子后头。

殷绥身子这才微微放松了些,却依旧防备地抬起头看着她。

宁遥浑身上下都是软的。她甚至还能感受到自己手上黏黏腻腻的血——是从殷绥手上抢过簪子时蹭到的。

那样湿哒哒的触感……还有满地血……她又害怕又想吐。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面对死亡,面对杀人凶手,她只想快点跑开,可是她不能。

最起码现在还不能。

她只能蹲下身,看着殷绥。

他才十一二岁,身子孱弱,长期营养不良,瞧着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偏偏亲手杀了个无论是年纪还是力气都比他大上很多的成年人。

还是在二对一的情况下。

宁遥看着他唇角没有擦干的血迹和脖子上被掐出来的淤青,第一次把他和系统说口中的那个残酷暴君联系在了一起。

眼前的人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波动,身子猛地动了——他不知什么时候又捡了根竹筷子,筷子一头被磨得尖尖的,用力往脖子上一戳便是一个血窟窿。

现在那个筷子尖儿正抵在宁遥脖子上。

她毫不怀疑只要她微微一动,或者表现出一丝恐惧或厌恶的情绪,他就会猛地用力,把那筷子插进她的脖子里。

就像插进全福脖子里一样。

到了这个地步,宁遥反倒是冷静了下来。

她强忍住心底的害怕,对他挤出了一个笑。

「殷绥,没事了。我们是一起的,我会帮你的。」

「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少女的声音又轻又柔,像拂过山谷的微风。

殷绥不说话,只是拿一双漆黑的、没有光亮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

她又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来。

「你瞧,我帮你找回了这个。」

「我瞧见他们拿这个去了赌场,就悄悄把它赎回来了。」

玉佩和少女手上的手环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殷绥神色一滞,握着竹筷的手一下子松开了。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玉佩,放了手里瞧了又瞧,这才用破破旧旧的衣袖擦了擦,珍而又珍地收进了衣服最里层。

——这是他母妃送给他的玉佩,是母亲从小戴到大的玉佩。

他的母妃是宫里唯一一个真心对他的人。

他还记得母妃把玉佩系在他身上时的模样。

那时候的她已经已经很虚弱了。

她躺在床上,连话也说不了多少,却依旧固执地看着他,眉眼含笑。

「阿绥……阿绥以后要乖乖的……」

「你戴着这块玉佩,就像……妈妈陪着你一样……它会和妈妈一起,陪着你长大,保佑你…..平平安安……」

「我的阿绥……要平平安安地长大啊……」

「阿娘不愿你别的,但求你能……」

「但求你能平平安安长大。」

可她却连这一句话都没说完就闭了眼。

这玉佩也成了她留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

他向来珍惜,每天都把玉佩藏在怀里,却不想还是被人偷了去。

他找全福全顺要,却被他们踢倒在地——

「不识抬举的东西!有好东西不知道早点孝敬爷爷们,还敢来找爷爷们要?!」

「玉佩?我们可没拿你什么玉佩。」那两人笑着,见他似乎是发了狠,笑了更欢。

「真想要啊?」全幅把腿一迈,笑道,「看你是真的想要,爷爷就给你个机会,只要你从爷爷这里爬过去…….」

他跪倒在地上垂着眼,双手紧握成拳,却还是依言做了。

他爬过去的时候,耳边全是他们大笑声和谩骂声,脸上还沾了黏腻腻的唾沫。

「玉佩?我不是早说过了吗?哪儿有什么玉佩,见都没见过!」

说完,那两个太监又往他屁股上一踹,嬉笑道:「果然是狗娘养的东西,比咱们这没根的人还要没骨气。」

「还是皇子呢,我呸!」

他一向能忍,更明白什么是韬光养晦。

可是他能忍他们的欺凌谩骂,能忍他们的拳打脚踢,能卧薪尝胆隐忍不发,却独独忍不了这个。

他的母妃,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真心爱护他的人。

他还记得他小时候,母妃把他抱在怀里,教他读书写字,声音温软。

父皇要罚他,她也是紧紧把他护在身后。

他的母妃,多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能受到这种谩骂呢。

于是趁全福不注意的时候,抱住他的腿,攀上他的身子,用银簪杀了他。

那么的血喷出来,溅了他一脸,可他却既不觉得痛快,也不觉得难受。

他只是难过他的母妃,难过她送给他的玉佩。

殷绥沉默了会儿,对宁遥说了声谢谢。

声音很轻,却是宁遥这么多天以来,听到的第一声,包含着真情实感的感谢。

宁遥总算松了口气,差点没当场脱力倒在地上。

后续的处理成了麻烦。

他们合力把全福的尸体丢进了井里,决定对外便说他夜里喝多了酒,不小心掉到了井里。

两人一起打扫好了屋子,至于目睹了一切的全顺……

「同时死了两个太监未免太惹人疑心,把他交给我,我不会让他多说一个字的。」

殷绥说这话的时候微垂着头,他洗干净了脸,瞧着又是玉砌的一个人,长睫轻颤,暖黄色的烛光照在他脸上,在他眼底投下一片浅灰色的阴影,乖巧又温顺。

宁遥本来还有些怀疑,可想到他杀人时的干脆利落,点了点头。

她好像再也没办法把他当成初见时那个单纯孱弱的少年了。

殷绥却抬起头来,再不见眼底冰冷的神情。

他嘴唇微张,一双黑漆漆水润润的眸子里闪着怯弱的光,像浸了一汪清泉,在月光下显出几分脆弱的美来。

「姐姐……是在怕我吗?我不是故意杀人的,我也很害怕……」

「是他们……是他们先打我的。」

他边说边绞着衣角,说完又猛地闭上眼,转过身去,把衣服掀开,露出背上大片青青紫紫的伤痕来。

「我若是再不还手,就要被他们打死了。」

「姐姐……我只想活下去呀……」

宁遥瞧着心头一痛,隔了好久终于缓缓应了声。

殷绥这才转过身来,用小动物般湿漉漉的眼神瞧了她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

「那么姐姐会怪我吗?会讨厌我吗?还会再……对我好吗?」

宁遥垂下眼,看着他握紧的拳头,哑着声音道:「自然是……会的。」

毕竟她现在的目标就是攻略他,唤起他的善意。

就算她再害怕、就算她明明知道他只是在装可怜,也没有后路可以逃。

只能硬着头皮陪他走下去。

殷绥笑了:「既然这样,以后姐姐就是我的人了,千万千万不要背叛我。」

 

宁遥离开以后,殷绥拿绳索把全顺捆了个严严实实,自己则坐在地上,拿一盆凉水泼醒了他。

全顺一醒来,就瞧见平时被他们欺辱惯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像条癞皮狗一样趴在地上求饶的九皇子坐在他面前,笑容诡谲,手里拿着把刀子在他脸上脖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

「别……别杀我!」他吓得动也不敢动,整个人止不住地抖,声音因为极度恐惧而变得又尖又长。

殷绥拿刀在他胸口上戳了戳,房间里很快传来一阵浓烈的尿骚味。

 

瞧啊,这才是正常人面对他时的模样。

要么践踏他如地下泥,要么惧怕他如地狱鬼。

殷绥自小在皇宫里就学会了察言观色,明白了这世上不会有纯粹的关爱和怜悯,有的只是利益纠缠。

同样,也不会有单纯的厌恶和嫌恶。

所有一切的情感,都有利益引发,因利益纠缠。

 

就连他的亲生父亲,九五之尊的帝王也一样。

他只是他十三个孩子中的一个。

唯一区别于其他人的地方就是他是他喜爱的女人的孩子。

他因为这一点爱屋及乌,同时也因为这一点防着他。

怕他过于聪慧,事事拔得头筹,壮大了母族的声望。

他有时候也会来宫里看他,可他总觉得疏离。

在那个男人心里,权利、地位、名声以及他的母妃,都排在他的前面。

他早就在心底为他规划好了一条该走的路——他是宠妃之子,母族又强横,就该事事输给皇后之子。

甚至……在那个男人的计划里,根本就不应该有他。

 

至于宫里的其他娘娘,他更不喜欢了。

那里所有的女人都生着张芙蓉面。

嘴上说得比谁都好听,模样一个赛一个的温柔,内里却是个顶个的蛇蝎心肠、恶毒手段,生怕他抢了属于她们的东西。

他也因此明白了厌恶和伤害都是不好的东西,需要包裹在温柔的皮里,藏起来。

等人剥开,再在暗地里狠狠给人一刀。

那些宫女奴才,更是捧高踩低的好手。

今日供着你,明日就能把你踩在脚底下。

在宫里,慈悲心软是活不下去的。

越无情,越狠毒,反而越长久。

 

 

只有他的母妃,是全心全意、一心爱他。

而在他母妃故去之后,那些恶毒和伤害一下子被放大,他成了人人厌、人人踩的存在。

而他的父皇——

在他母妃已故、母族已倒,又被皇后构陷不详时,他的父皇明明清楚事情的真相,却因为畏惧人言、畏惧人们指责他昏聩,害怕失了声望,就默许皇后把他了推出来,成为替罪羊,发放椋城以「平天怒」。

 

所以,他是真的不懂,她为何要这般对他。

不懂她为什么给他送了一个多月的东西;

为什么替他治病,为什么帮他赎回他的玉佩,同他一起善后;

为什么不讨厌他,为什么看起来好像是真的在关心他、可怜他……

明明……明明她也怕得发抖,明明她也没多少银钱,明明她也很想吃那些糕点。

他想不明白。

殷绥眨了眨眼,长睫毛扑扇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他不愿意再想了。

他不信这世界上有干干净净的人、干干净净的感情。

更何况她还是皇后的人,他们立场不同,她还曾经伤害过他。

一定……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她一定还有所图谋。

不过没有关系,他只要知道她暂时不会伤害他就够了。

 

殷绥忽地笑了,笑容干净而虔诚。

他拿刀子从全顺的胸口上一点点往下划。

四周静得只能听到刀子划开皮肉的声音还有血一滴滴低落的声音。

滴答滴答——

「全顺爷爷,我应该这么叫你对吧?」

「你还记得你们之前是怎么对我的吗?」

「不过你放心,我当然不会这么对你的。」

「我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你。」

屋子里冷冷清清的一片,屋外静悄悄的,所有的一切都在沉睡。

宁遥浑身冰冷地回到房间里,刚才强撑着的力气一下子全部用光了。

她整个人脱力地倒在地上,像离水的鱼般大口大口呼吸着。

明明已经洗过好几遍手了,她却还是觉得粘腻,还带着股腥气,怎么洗也洗不掉。

「系统。」

宁遥在心底唤了声,又换了个抱膝的姿势。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血。」

「我是不是……也成了帮凶?」

她生活在现代,生活平静而悠闲。

见过最大最凶的场面,也不过就是楼下菜场大妈互相对骂。

系统沉默了会儿,磕磕绊绊地答道。

「我倒是见过。」

「你出车祸那天,好家伙,那一滩子血……」

宁遥:「……」

 

「其实没什么的。」系统瞧着宁遥脸色缓和了点儿,又道:「那个太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更何况,你知道的,我最开始就和你说过,殷绥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

宁遥点了点头:「我只是怕……他真的像你之前说的一样。」

「之前不管你怎么说,在我眼里他都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可是今天……」

「所以才让你来拯救他啊。」

「只要你完成了任务,就能改变这一切,你也可以回家了。」

是啊,她还要赶紧做完任务赶紧回家,家里还有一堆人在等着自己……

宁遥应了声,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大天亮,直到丹栗姑姑的尖叫声响起,她才赶忙穿好衣服跑了出去。

「全福……全福怎么死在了井里?」

宁遥心头一紧,按照昨天他们对好的词本作答:「这……我也不知道。」

「昨儿后半夜我起夜的时候倒是瞧着他了,人还好好的,就是身上一股子酒味。」

「许是喝多了酒,不小心摔里面了吧。」

全顺也在一旁帮腔。

他神色瞧着倒是和平日里一般无二,只是在瞧见殷绥出现时缓缓打了个哆嗦,很快又恢复自然。

全福向来喜欢喝酒,之前还算守规矩,可来椋城来久了,天高皇帝远,少了个正经主子管着,人也开始越来越放肆。

「真是晦气,没用的东西!」

丹栗姑姑早瞧不惯他这幅样子,见此也只是骂了声便交代好事情离开了。

宁遥也跟着要走,殷绥忙叫住她:「紫芙姐姐。」

他站在她面前,衣裳破旧,眼神绵软,长而卷的睫毛一下下扑扇着。

「阿绥有事情想拜托姐姐,劳烦姐姐跟我过来。」

 

宁遥其实还有些害怕。

她想拒绝,可瞧着他那副单薄柔软、瘦瘦小小的样子,实在是没办法开口。

特别是对上那双含着水光的眼睛。

她只好默默叹了口气,安慰自己可喜可贺。

成熟的任务进度条已经开始主动来推她了。

 

她随着殷绥来到了他的房间,刚一关上门,就见他坐在床上,自己慢条斯理地扒光了自己的上衣。

画面十分之香艳……个屁啊。

虽然他脸生的异常精致,可年龄摆在这里,如今撑死了不过十二岁,而宁遥……她现在的身子虽然才十五岁,可灵魂已经是个二十有二的社畜了。

 

殷绥在她眼里,怎么瞧都是个小屁孩,还是发育不良、一身伤、惨兮兮的那种。

他垂下长睫,可怜兮兮地道:「姐姐能帮我上下药吗?我自己够不到。」

宁遥依言,细细为他上起药来。

 

昨晚她倒也瞧见了他背后的伤痕,可借着月色,总归是瞧不真切,只能看到青青紫紫的一片。

现在在日光底下……

新的旧的,鞭伤烫伤划痕,新伤叠旧伤,到处青青紫紫,还有几块新绽开的狰狞带血的伤口,可怖非常。

丝毫不像一个十来岁的小孩。

宁遥虽然知道他现在做,大概率只是在装可怜,可心还是忍不住软了几分,连手下的力气也轻了。

尤其是当她摩挲过他新添的伤口,瞧见他疼得直皱眉,却还是转头轻笑着赞她温柔的时候。

 

「姐姐真是温柔啊。」

「很久没有人这么温柔地对阿绥了。」

「以前我母妃在的时候,我不小心磕着了碰着了,她也会像姐姐一样,轻轻柔柔地给我上药。」

「她还会在我受伤的地方吹上一口,告诉我,吹一吹就不痛了。」

宁遥叹了口气,俯下身轻轻吹了吹。

——算了,他也没做错什么,他也只是自保而已。

更何况,他本来就是未来的暴君,自己是要来攻略他的,早就应该接受现实了才是。

宁遥在心底告诉自己,丝毫没有注意到床上少年突然僵直的身体。

 

上完药后,宁遥起身准备离开,忽然听到他道:「阿绥还有一件事相求,还能姐姐帮帮阿绥。」

「劳烦姐姐过两日,帮我去找找丹栗姑姑……」

还有一个月就是除夕了,除夕过后,便是皇后娘娘的寿诞。

丹栗一颗心都扑在了上面。

她已经离开皇宫三年了。

虽说宫外的日子也过得不错,可宫外哪有宫内好?!宫内油水多,人气也旺,比守在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身边自然是不知道好了多少。

宁遥最近日日都陪着丹栗准备贺礼,瞧着她人虽然在椋城,可心早就飘到京城去了,面上也是越来越不耐烦,想着时机到了,便加了把火。

「姑姑,您瞧,我们离开京城也三年了,连这回娘娘三十岁诞辰也不能侍奉在娘娘身侧,也不知道娘娘身边又添了新人没有。」

宁遥说着又是一叹:「这椋城好是好,我们在这儿也是为娘娘尽心,可到底比不过日日陪在娘娘身边的人,紫芙倒不怕别的,就怕哪天,娘娘把我们给忘了……」

话音还未落就见丹栗皱起了眉。「闭嘴!这都是娘娘的吩咐,咱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尽力为娘娘分忧就好,其它的事情哪容得下你议论。」

「是。」

她应了,想了想又道:「我只是想着,若有机会能回去看看就好了。」

「这九皇子每天病恹恹的,咱们这儿更是如铁桶一般,他也掀不起什么浪来。」

「我人小位微,若是有新人来把我挤了,倒是没什么,可是姑姑,您毕竟伺候了娘娘这么多年……」

 

丹栗姑姑离开的那天,椋城难得的放了晴。

连着阴沉了多日的天一下子绽开,冰雪消融,宁遥觉得自己的心情似乎也跟着放晴了。

她拉住殷绥的手:「还有一周便是除夕了,阿绥来这里还没有好好逛过集市吧?我陪你出去逛逛。」

椋城虽然是个小城,却也物资丰富。再加上临近除夕,更是处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宁遥也是第一次正儿八经逛古代的集市,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热闹,不多时买了好些东西。

什么桂花糕桂花糖、栗子糕、茯苓饼、绢花耳环胭脂膏……

乱七八糟买了一大堆,就连殷绥手上也被她塞了好些东西。

明明说是她陪他逛街,可眼下瞧着倒像是他陪她逛。

不仅陪逛,还帮拿。

宁遥在心底啧了一声,雇佣童工啊这。

她果然堕落了。

果然只要有条件,人人都想成为资本家。

她又看向身旁的人。

经过她一个多月的精心喂养,少年总算稍稍胖了些。如玉的脸、如墨的眼,还有不点而红的唇,活脱脱一个精致的洋娃娃。

只是此时,洋娃娃面容凝重,身子僵直,胳膊上挂了不少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手上还僵硬地抱着她新买的一只白兔。

她瞧着瞧着,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听见少女的笑声,殷绥的手臂又僵硬了几分,小白兔被箍着闷得慌,挣扎着探出一个头来,两只又长又白的耳朵抖了抖。

宁遥有意逗他:「抱好了呀,晚上姐姐给你做麻辣兔头吃。」

殷绥无奈道:「姐姐……」

话音还未落,宁遥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他嘴里塞了个糖块。

「好吃吗?」

殷绥身子一僵,下意识要吐出来,宁遥却先他一步捂住了他的嘴,言笑晏晏:「不准吐啊,很贵的。」

他看着眼前的人,圆脸圆眼睛,一笑整张脸都生动了起来,眉眼弯弯,像只偷了腥的小狐狸。

明明是普普通通地一张脸,却因为这笑容而璀璨起来,干净,鲜活又透亮。

这个人现在不会害他,更没有要害他的必要。

他垂眼,强迫自己咽了下去。

感觉倒也没有他想象的糟糕,甜丝丝的,还带着点儿桂花的清香。

「好吃。」

他学着眼前人的样子把眉眼弯了弯。

 

丹栗姑姑离开后,宁遥她们修整了几日,把能典当的东西都典当了,换了些银钱,收拾好行装,又雇了辆马车,出发前往京郊的皇觉寺。

三年前殷绥因为「不详」,被送来椋城时,皇上曾下令让他好生将养,无召不得回宫,可无召不得回宫又不是不得回京。

大渊向来崇尚佛道,皇觉寺是京郊最大的百年古寺,香火一直十分旺盛。

按照惯例,皇上会在每年上元节来此处上香礼佛,为民祈福。

殷绥要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他们要赶在除夕之前,赶到皇觉寺,沐浴斋戒,诵经祈福。

他需要见他的父皇一面,才能图谋回宫。

椋城到京郊这一路,山长水远。他们到皇觉寺时,已经年二九了。

皇觉寺是百年古寺,背后又有皇室这个大财主,收容了一大批进京赶考的书生还有无家可归的贫苦百姓。

殷绥在城里买了套布料讲究的衣裳换上,假装自己是个普通商贾人家的小公子,以为家人祈福的名义在皇觉寺住了下来。

宁遥和全顺则找到寺里的知客僧,以流民的身份借助在寺里,也帮忙扫扫地,干些杂活。

毕竟殷绥要「偷偷从椋城溜出来为父母祈福」,他们就不可能堂而皇之地跟在他身边。

 

年底正是皇觉寺最忙的时候,每天来来往往的香客众多。

宁遥日日在厨房帮忙,忙得脚不沾地,只有到了晚上,等寺庙的师傅们唱过晚钟偈,才有功夫停下来,去瞧一瞧殷绥。

年三十的晚上,她摸到殷绥的房门外,连敲了六下门。

这是他们约好的,如若晚上听到这样的敲门声,不用问他便也知道是她来了。

寺庙年三十没有守夜的习惯,可宁遥这么多年是守惯了夜了,让她早早便和僧人们一同就寝,她还真不习惯。

她来的时候夜色已深,万籁俱静,只有寒风呼呼地往里刮。宁遥裹紧了衣服,把脸埋在衣领里头,只露出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来。

她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见里面似乎还没有动静,又轻轻跺了跺脚,把手放在嘴边哈着气。

白气一串串儿地往外冒。

殷绥一打开门,就瞧见外头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女把眸子一转,小猫似的对着他笑。

「我来陪你守岁。」

除夕的钟声悠悠扬扬,回荡在空旷的山间。

宁遥把藏在身上的礼物拿出来,递给他。

是一个荷包,上面绣着一颗翠竹,布料讲究,只是这针脚着实有些没眼看。

殷绥瞧了眼,嘴角微微翘了翘,少女见了以为他在嘲笑自己,连忙把手一手,却有一只手比她更快。

殷绥把荷包拿在手里,瞧着眼前人。

少女脸颊鼓了鼓,很快又笑起来,面容娇憨,杏眼弯弯,亮过了今夜的月光。

「阿绥应该很久没有收到礼物了吧?」

「希望以后每年,都能有人能陪你过年。」

  

山寺里的日子十分充实。

宁遥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听钟楼里的师父们唱晨钟偈。

听他们唱——闻钟声,烦恼轻,智慧长,菩提增。离地狱,出火坑,成佛道,度众生。

殷绥也在寺庙外听着。

他穿着海青,腕悬佛珠,是宽宽大大的衣袍也遮不住好颜色。

虽年纪尚小,容貌跌丽,唇红齿白,可眉间的神情却是淡然悠远的,背影更是像一株挺立的青松。

完全瞧不出任何暴戾、阴冷的影子,瞧着倒像是天生早慧,看透红尘的俊秀小少年。

宁遥有时甚至觉得,他真的像这晨钟偈唱的一样,闻钟声,离地狱,成佛道。

 

其它的时候,她和殷绥鲜少碰面。

她每天忙着打扫卫生、做饭、布斋、引导香客,有时也和闲下来的居士禅师们聊聊天。

殷绥则每天和僧人们同起同行,上午打坐念经,禅修顿悟,下午便在净室里,抄习佛经。

看起来倒真如同一个潜心理佛,无有挂碍的居士。

 

宁遥曾经见过殷绥抄经。

他执笔立于窗前,面容沉静。

屋内燃香,桌上置杯,一抄就是一下午。

每写一段时间,就划破左手手指,滴血在杯,研入朱砂,再用长针细细搅了,才开始再次书写。

他抄的是血经。

宁遥瞧见的时候,桌上已经放了好几册经书了。

她瞧着直皱眉,他却不以为故,还朝她轻轻一笑。

「姐姐,这苦肉计,若是不苦、不诚,又怎么能算是苦肉计呢?」

宁遥也只好随他去了。

她也想过要不干脆狠一点儿,自己帮他放点儿血啥的,献个身刷个好感度啥的。

但是转念一想,拿刀子割自己的手指头……真特喵的太疼了。

还是算了吧。

她还是慢慢来的好。

 

山上生活清苦。

皇觉寺虽有皇室做靠山,不缺银两,可寺庙本就崇尚节俭,每日的饭食又都是斋菜。

宁遥寻思着殷绥才十一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每天哗啦啦地放血,于是主动领了厨房分放菜例的活儿。

皇觉寺不管贫富贵贱,进了寺庙便一视同仁,一到了饭点便是所有人齐聚一堂,各自拿着碗筷,像学校食堂一样,挨个儿排队打饭。

每次遇到殷绥,不管他要还是不要,宁遥都多给他一勺,态度极其强硬。

到了其他人那儿,就多颠两下勺,漏掉一点出来,以填补空缺。

十来天下来,她臂力都比之前好上一圈,也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以前学校食堂大妈的勺子里总是没有肉的真谛。

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的过去。

很快就到了正月十四,次日便是皇上前来祈福的日子。

宁遥心里有些发慌,夜里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她瞪着眼瞧了天花板好一会儿,干脆从房间里偷偷溜出去,借着月色在寺庙里闲逛,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殷绥的房间外。

房间里还点着灯。

她借着光往纸窗户里瞧,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坐在桌前。

许是她站的久了,屋里的人有了感应。

「是姐姐吗?」殷绥望着窗外,问。

宁遥干巴巴地应了一声,进了门。

屋里的人只简简单单地束了发,穿着宽松的睡袍,看起来似乎是快要睡了的模样,瞧见是她,本来沉静的眼里很快荡出了笑意。

「这么晚了,姐姐怎么过来了?」

宁遥忽地记起她第一次眼里来找殷绥的情形。

也是这样一个月朗星稀的晚上,他躺在床上,满脸防备地看着她,一双眼睛冷冰冰的。

 

她突然生出一种『我养的好大儿终于长大了,懂得孝顺母亲了』的成就感来。然而不过片刻,她便被自己这荒唐的念头给逗笑。

「没什么,就是……明天兴许就能见到皇上了,有些睡不着。」

「若是能回宫……回宫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自然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两人一时无话,屋外只有风吹树叶的哗哗声。

宁遥垂眼。

他们出门之前,曾经托人在他们走后寄了封信回宫,她在信里好一通哭诉认罚,说自己没有看好殷绥,竟不小心让他逃了出去。

他这番若是顺利回宫,皇后见了定是要惩罚她们的。

「姐姐可是在担心?」

殷绥抬眼看着他,一双眸子黑润润的,闪着莫名的光。

其实他也没有想好该怎么对她,该不该保她。

她是皇后的人,是他的敌人,却因着不知名的原因背叛了皇后,站在了他这边。

可她今天背叛了皇后,保不齐哪天也会背叛他。

更何况他现在只是个无权无势又无宠的皇子,保自己已十分困难,何谈再去保别人。

然而……

他瞧着眼前人低眉不语的模样,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培养一个属于自己的人也是不错的。

即使这人动机不明,目的不纯。

毕竟她也不算笨,有几分小聪明。

对他……也算得上用心。

更何况,他们现在并没有激烈的利益冲突。

他想着,愈发感觉胸口热热的,是一种温暖的、熨帖的热度。

「姐姐信不信我?」

「姐姐是这几年里,第一个真心待我的人。」

「只要姐姐不背叛我,无论如何,我都会保姐姐无恙。」

「若是姐姐背叛我……」

宁遥睫毛微微一颤,「那……全顺呢?」

「全顺现在应该算是你的人了吧?」

殷绥笑而不语。

宁遥皱眉:「说起来,我倒是还没问过你,那天夜里,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自从全福死的那夜之后,全顺一直对殷绥言听计从,再不见平日里嚣张的模样,无事的时候甚至连瞧都不敢瞧殷绥一眼。

「也没什么,」殷绥笑得慈悲,「不过就是威胁恐吓罢了。」

「只是这样?」宁遥满脸怀疑,她又想起全福死的时候,浑身的血,生生打了个寒颤。

殷绥瞧着少女蹙起的眉,顿了顿,复又笑开。

「姐姐你在想什么?」

「我只是给他喂了点儿药,骗他是至毒,需要按时吃解药罢了。他不过是被我吓着了,所以才信了。」

「姐姐不要怕我,阿绥真的只是没有办法了才会如此行事。」

「阿绥只有姐姐可以信任了,阿绥连这等密事都告诉了姐姐,姐姐日后一定得对阿绥好一些。」

屋外下雨了。

屋外的草丛里窸窸窣窣,还有一道极轻的脚步声,混在风声树声雨声里,谁也没有察觉到。

赞(0)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 » 以后姐姐就是我的人了,千万千万不要背叛我

评论 抢沙发

  • 昵称 (必填)
  • 邮箱 (必填)
  • 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