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 年,我去了一个小县城,为的是一些工作方面的事情。
来到小县城的第二天,我四处游荡着,这座东北小城已经没有了昔日的繁荣。
街上冷清清的,没有什么人,时值寒冬,冷风呼呼吹着,撕得脸生疼。
正好肚子饿了,路过了一家小饭馆,我一头钻了进去,老板是一个中年男人,问我吃点啥。
看着破烂的菜单,我点了一个溜肉段,一个米饭,一共 20 块钱。
等了一会,老板从后厨把饭菜给我端了上来,我正待吃饭,老板一屁股坐在了我对面的椅子上。
我一看,这是要跟我聊天啊!就跟老板聊了起来,谈了一会,我问他,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老板告诉我,楼后面就是市里以前的动物园,不过现在已经快倒闭了,售票处都没人上班了。
里面只剩下不多的动物,估计马上就要黄了,扒了要建游乐园!
我一听有动物园,兴奋了起来,我以前就是在动物园工作的,对着动物有一种天生的喜爱。
慌忙吃了几口,打包了剩饭剩菜,准备去动物园看一看。
出门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了老板口中的那个动物园,这是我这辈子见过最为破烂的动物园。
门口的售票厅玻璃都碎了,里面满是枯叶和雪,一副残破的景象,风吹得枯叶沙沙直响。
我走进了这个破旧的动物园,里面很大,下午 3、4 点,却一个人都没有。
我胡乱在动物园里走着,看到了虎山,我赶忙跑过去,想看几眼老虎。
却看到整个虎山里破旧的不行,各种垃圾袋,枯叶铺满在虎山内部的地面上,我捡起一块石头扔了下去。
石头砸在枯叶上,一下就陷了进去。
老虎是没得看了,此时天已经都黑了,天越来越冷,走着走着,天上突然下起了小雪。
我继续向前游荡着,看到了猛禽区的牌子。
这个动物园养鸟的笼舍真的很差,一只金雕被关在不足 5 平方米的笼子里。
笼子后方是一个平房,开了一个小门,小门里面是金雕睡觉的地方,我弯腰看了看,内舍里铺满了干草。
猛禽如果常年被关在很小的笼子里,毛量会越来越少,严重到一定程度,飞都飞不高了。
这只金雕看起来年纪不大,在笼子里跳来跳去,看到我在笼子附近,咕哇咕哇叫了起来。
这只金雕一定是饿了,看了看我手里的饭菜,可是这些饭菜油太大了,不适合给金雕吃。
我决定明天去买一些鸡肉,喂给这只金雕,我冲它摆了摆手,明天我来,等着我哦!
金雕还在咕咕的叫着,我便离开了。
猛禽区前面就是猩猩馆,猩猩馆是在一个巨大的平房,猩猩不是金雕,可以在东北的室外生存。
金雕不怕冷,可猩猩却受不了寒冷的冬天,整个猩猩馆都是绿色玻璃搭建的外墙。
我第一次见到这种设计,走到门口,闻到一股浓郁的发霉味。
当时我怀疑这里面根本就没有猩猩,径直走了进去,穿过破旧的走廊,来到了一个巨大的铁笼前。
我抬眼一看,里面居然有一只巨大的黑猩猩,猩猩背对着我,身上披着一个麻袋(动物园冬天会给猩猩麻袋取暖 当作衣服)我敲了敲铁笼子,它转过头,好奇地看着我。
猩猩扔掉了麻袋,走到笼子前,我看了看手里的剩饭剩菜,问它,你吃这个?
这玩意油太大了。
猩猩看着我,指了指我手里的塑料袋。
「给它吃吧,平时它也吃不到什么好东西,肚子里一点油水也没有。」
苍老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回头一看,是个老头,看起来得有 60 岁,头发跟猩猩的脸一样,白的都发灰了。
「大叔,你是这儿的饲养员?」
「老头看了看我,是啊,动物园好久没有游客了,这周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游客。」
老头刚说完,看着我手里的剩菜,我赶忙递给他,老头接过我手里的剩菜,拿起一个铁盘,把饭菜倒进铁盘,隔着铁笼递给了那只老猩猩。
猩猩接过铁盘,闻了闻饭菜,伸出一只爪子,把饭菜捏成团,缓缓送入口中。
张嘴的一瞬间我看到了它口腔内,已经没有几颗牙了。
「它都 35 岁了,跟我一样,没多久活头了。」老头自言自语说道。
35 岁?听到这,我突然觉得有些悲伤,正常的黑猩猩,以国内的饲养条件,能活到 40 岁都算老寿星了。
随着铁门被打开的声音,老头径直走进了猩猩笼,我刚想制止老头,想了想,他是这的饲养员。
对动物的性情很了解,应该不会有危险。
他直直地走向猩猩,一屁股坐在了猩猩旁边,猩猩还在吃饭,吃干净后,猩猩看了看老头,一把揽住了老头的肩膀。
老头从兜里掏出一包香烟,递给猩猩一根,猩猩接过香烟后,用手比划着打火机点火的动作。
老头掏出打火机,给猩猩点燃了香烟,当时我都看呆了!
那只猩猩,抽烟的技巧实在是过于娴熟,烟被它吸入后,烟气从鼻子中缓缓而出,那样子活脱脱一个老烟鬼。
我问老头,「大叔,这猩猩怎么还抽烟?」
老头并没有回应,看了看猩猩,有点悲凉地自言自语道:
「它一开始也不会抽烟,许多游客为了拿它取乐,顺着笼子往里面扔火机跟香烟,时间一长,它自然就会了,现在它一天不抽烟都很难受,犯烟瘾的时候会拿脑袋撞铁笼。」
听到这,我突然想骂人,却骂不出口,因为我也抽烟。
「你是不是也想说我,不在乎它的身体?质疑我为什么不帮它戒烟?」老头盯着我的眼睛。
「不,罪不在你,而在那些教唆猩猩抽烟的人。」
此时,那只年老的黑猩猩正盯着我看,仿佛能听懂我说的话一样。
我跟老头聊了一会,交代了我以前也是动物园工作的,老头听到我跟他是同行,跟我交了底。
这个动物园,马上就要拆掉了,现在动物园只剩下 3 个人,一个园长,一个他,还有一名兽医。
兽医也已经挂靠到新单位了,现在动物园里还有一只棕熊,一只猩猩,一只金雕,两只鹿。
上头每个月给他拨款 2000 元,他自己一个月现在是 3000 多元工资,基本全搭进来了。
一听 2000 元,我都不知道说啥了。
单说一只棕熊,一个月 2000 块钱都紧紧巴巴,何况加上其他的动物呢?
老头一路上领着我,告诉我,这个破房子是曾经的河马馆,那个破楼是以前的长颈鹿馆。
以前,我们动物园可是繁华得很,游客很多,大家都夸我们动物园的动物养得好!
老头说到这,一脸自豪的模样,转瞬间老头脸上又浮现出了遗憾的神色。
可惜,以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没有回应,走了一会,前方是一个破旧的平房,平房前搭建着一片铁笼,远远看去,一片热气在寒风中缓缓升起。
这里就是熊舍,里面养了一只年老的棕熊,这只棕熊已经 22 岁了,我走到铁笼旁,棕熊看到我,一下站了起来,那巨大的身高,预示着它曾经的强壮。
笼子里有一个巨大的食槽,里面放着很多煮熟的土豆和地瓜,还有一些散碎的肉末,土豆和地瓜都已经结冰了,冻成了一片。
看着这些食物,我对这老人家突然有些敬佩,要知道,这只棕熊足有 400 斤,一天按照体重百分之 7 的食物比例算,一天就要吃掉近 30 斤食物,老头顿顿喂这些,自己过得一定很辛苦。
看了看老头,身上穿着一件军大衣,沾满了灰尘与污垢,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摧残。
我突然觉得老头太惨了,决定邀请老头去吃饭,老头答应了,但要先打扫下熊舍。
他打开了熊舍的铁门,直勾勾走了进去,
我一看一把拉住他,大叔,不能这么进去,先把熊关在外面,你再去打扫内舍。
老头笑了,没事,爷们,我养了他 20 多年了,它小小一只的时候,天天是我抱着养大的。
听到老头这么说,我也没有阻拦他。
他进入熊舍后,只见那只巨大的棕熊直勾勾走向老人,像一只狗一样用脑袋蹭着老人的腰。
老头一脸宠溺地抱着棕熊那巨大的脑袋,亲吻了几下棕熊的嘴,那只站起来比我还高的棕熊。
在老人的怀中,像一个刚出生的小宝宝,乖巧又温顺。
打扫完笼舍后,我问老头住哪,老头说就住在猩猩馆,里面有一张炕,晚上要烧炕,不然猩猩会很冷。
我邀请老头跟我去吃饭,老头答应了,我俩去的饭店,正是那天给我指路的小饭馆。
当时已经晚上 9 点了,到了饭馆,我们点了两个菜,一个溜肉段,一个猪耳朵。
老头脱掉了衣服,我看到他手臂上赫然有着一个巨大的瘘管,我指着问他,老头笑着摆了摆手。
原来他是一名尿毒症患者,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聊了一会,菜上来了,我俩正吃的满嘴流油,店里突然闯进一个女人,疯疯癫癫的比比划划,看样子是个疯子。
老板一脸不耐烦地要赶走她,老头却制止了,都是苦命人,何必呢,让她坐过来吧。
我一听这话,便邀请女疯子坐在我们这桌,又点了一个菜,期间这女人基本一言不发,但每次我们说话,她居然都能听懂,还能做出回应,说话还很清晰。
吃了一会,女人开始比手画脚,意思要喝酒,老板一看,赶忙跟我说,兄弟,别给她喝。喝多了冻死在外头,谁负责啊?
我一听也是,便告诉她多吃饭,不许喝酒。
女疯子一听,有些不愿意,可也没办法,老板不卖给她酒。
吃饱后,我们一行人正要离开,却发现门口都是她捡的破烂,好几麻袋,她一个人拎不动,我决定帮她把这些破烂带回她家,跟老头约定好,第二天下午见,扛着破烂,就走了。
路上,她一直拽着我的风衣两角,把我当成马一样,不停地抖动我的衣服。
穿过一条小巷,来到了她的家,看着她家里的院子,她应该是一个拾荒者。
院子里堆满了各种她捡来的破烂,我把她那些破烂放到了院子中间。
女疯子示意我,让我进屋里,我进去看了看,屋里虽然破旧,但很整洁。
我问她,明天我去早市买点食材,你在这帮我加工一下可以不?
女疯子点了点头。
看了看满屋的酒瓶,我叮嘱她,少喝酒,她没有回应。
离开了她家,回到了宾馆,匆匆睡去了,第二天早上 4 点多,趁着夜幕(东北冬天 7 点天亮)我打了一辆倒骑驴,来到了早市。
买了 15 斤白面,10 斤牛肉,两只肉食鸡,三袋豆沙,一袋冷冻的鸡胸肉,出了市场,在道口拦了一辆倒骑驴,到了女疯子家里。
女疯子已经起床了,正在收拾院子里的破烂,看到我的到来,她好像有些兴奋。
我指了指地上的袋子,让她把豆沙跟面做成豆沙包,不用夹馅,和面的时候和在一起。
女哑巴点了点头,我给了她 300 元,嘱咐她别丢了,好好揣着,她想拒绝,被我强行塞进了她兜里。
剩下的牛肉,我用她家的锅煮熟了,预先留下了 3 斤生牛肉,给金雕吃。
忙活到下午 3 点多,我跟女疯子一人拎着 2 大袋食物,坐着倒骑驴到了动物园。
动物园还是那么冷清,看不到一个人,我们直奔猩猩馆。
刚到猩猩馆门口,听到了一阵极其悲伤的乐器声,我跟女疯子走了进去,看到老头正在拉二胡。
猩猩隔着铁笼,听得津津有味,老头微闭双目,正在演奏那让人喘不过气的曲调。
「大叔,我们来了,」我打断了老头的演奏。
老头睁开了眼,看了看我们手里的袋子,眼中有一丝期待,我打开袋子,给老头展示了食物。
有豆沙包,有煮熟的牛肉,还有两只鸡,还有鸡胸肉,这些生肉给金雕吃!
老头一看我买了这么多,高兴的不得了,嘴上埋怨了我几句,怪我乱花钱。
可那期待的神情,足可见他有多开心!
我拿起一些豆沙包,隔着笼子递给了大猩猩,那一瞬我看到了猩猩的手,手上布满了老年斑。
猩猩接过了豆沙包,吃的津津有味,我又拿起一块牛肉,递给了猩猩。
它似乎不太爱吃牛肉,接过后闻了几下,便把牛肉放在了地上。
正当我要离开的时候,老猩猩站在笼子旁,用布满老年斑的手敲击着铁笼,试图引起我的主意。
我回头一看,走到笼子旁,老猩猩一只手藏在身后,我正好奇他要做什么。
只见老猩猩把手伸了出来,手里藏着一个略带腐烂的苹果,从铁笼子的缝隙里递给我,一脸期待看着我。
「拿着吧,他很少给别人东西,你是第一个,虽然平时吃不到几个苹果,但你要是不接,他会更伤心的。」老头看到了这一幕。
我从猩猩手中接过那个略带腐烂的苹果,看着这个苹果,突然有点心酸。
老猩猩把苹果给我后,转头又去干草堆里翻来翻去,我们正好奇老猩猩要做什么。
只见老猩猩从干草堆里翻出了一块玉化鹅卵石,见他一脸舍不得表情,看着这块漂亮的鹅卵石。
走到了铁笼前,把鹅卵石递给我,一边指手画脚,看意思是要送给我。
老头看到这一幕,有点惊讶,告诉我这是老猩猩的宝贝,藏了好几年了,平时连他都不能拿走。
居然肯送给我,他一定很喜欢你!
看着猩猩兴奋的模样,我接过那块鹅卵石。
猩猩看我接受了他的好意,兴奋地叫了起来,一边叫一边手舞足蹈。
我也走进笼舍,跟猩猩勾肩搭背了一会,虽然是一只年老的猩猩,但力气依旧大的可怕。
老猩猩送给我的苹果,我自己吃掉了略微腐烂的那部分,剩余好的部分我想喂给猩猩吃,猩猩抓住了苹果,试图往我嘴里送。
我俩互相推让着,最后老猩猩还是就范了,吃掉了完好的苹果。
猩猩这种分享食物的行为并不罕见,不过一般都是其他种群内成员主动索要,这种主动给予他人食物的行为不多见。
随后我们拎着肉来到了金雕的笼舍,老头一脸兴奋的向女疯子介绍着金雕。
那专业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动物园的导游,女疯子也专心听着。
金雕在笼子里蹦来蹦去,我扔进去一块生牛肉,金雕几口吃掉了牛肉,随后吐出了一个滚圆的毛球。
看到这一幕,我很好奇,大叔平时还给金雕喂带毛的肉吗?
(猛禽由于吃饭过于快,动物的皮毛会在金雕的体内结成毛团,最后自行吐出。)
又打开一袋鸡胸肉,鸡胸肉已经冻的邦邦硬,随手就扔进了笼舍,该说不说,金雕这种猛禽,真的强悍,那种邦邦硬的鸡胸肉,它居然也能咬得动。
喂饱金雕后,我们一行人又来到了熊舍。
离着老远,就能看到熊喘粗气冒出的热气,大叔打开铁门,我拎着一袋豆沙包径直跟了进去。
这只熊看到我手里的食物,长大了嘴巴,大叔笑了笑,说它饿了,快喂它吧。
这只棕熊,牙齿已经腐烂得不剩几颗了,整个嘴巴里数得出来的牙齿也就有 5、6 颗。
四颗犬齿早已经没有了,看着这张大嘴,我拿起一个豆沙包扔了进去,棕熊嚼了两口,吞掉了豆沙包。
我一看,吃的也太快了,又扔进去 2 个豆沙包,棕熊咔咔几口又吃掉了。
最后开启了疯狂投篮模式,棕熊吃得很快,豆沙包一个又一个被扔到棕熊的嘴里。
没一会,一大袋豆沙包被它吃得干干净净。
想起来还有点熟牛肉,那猩猩不吃,我便拿了出来,棕熊闻到牛肉的味道,变的十分兴奋。
煮熟的牛肉大概有 4 斤不到,棕熊不到一分钟,就吃光了这 4 斤牛肉。
我看了看铁笼后面的那间平房,里面的干草很少,棕熊虽然不怕冷,但在这种冷风刺骨的天气,天天呆在笼子里不能动,也会不舒服。
便决定去给棕熊再搞一些稻草,大叔告诉我,废弃的河马馆里有干草,可以用小车运过来。
我推着小车,运回了许多干草,把棕熊的笼舍铺满了干草,这样它就能过好这个冬天了。
回去的路上,大叔告诉我,这只棕熊越来越瘦了,我听懂了他的意思。
熊这种动物,人工饲养的时候,只有夏天会略显消瘦。
冬天由于动物园食物充足,棕熊们不会冬眠,反而会更加肥胖,一只棕熊如果体重骤降,那就是大限将至了。
大叔又自言自语地说,这只熊,刚到我们动物园的时候,那么小一只,天天被我抱在怀里。
是我用奶瓶一点一点喂大的,如今我老了,它也老了,等它们走了,我也就该死了。
唉,人还不如动物呢,最起码你喂饱它,跟它好好在一起,它们不会伤害你。
我赶忙安慰他,大叔,别多想,你肯定能长寿,他笑了笑,没有回应我。
接下来的日子里,每周我都要去两三次动物园,每次都带很多食物,给大叔和他的动物们吃。
女疯子每次都陪着我去,渐渐的我知道了她的身世。
她原来是一个大学生,还是重点大学的,毕业后到了一家很好的单位工作,看起来让人羡慕的人生,却没那么幸福。
在她 26 岁那年,她认识了第一任丈夫,这男人又喝酒又吸毒,把家里的钱都霍霍光了。
还天天打她,一开始她忍着,每次挨打了也不出声,到后来男人打她越来越狠。
她弟弟知道了,两个人一起去找他丈夫,双方发生口角,她弟弟打不过那个男人。
最后她手持棍子,一棍子把男人给打瞎了,判了 7 年,出去以后,工作也丢了。
什么都没了,只能一天疯疯癫癫地捡垃圾度日。
听到这,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从此以后,我叫她女神,因为她上过大学。
而我没上过大学,她虽然有点疯癫,却很善良。
一天晚上,10 点多,大叔突然给我打电话,焦急地说,你快来,你快来一趟。
我问怎么了,大叔激动地说不出话,我赶忙赶到女神家里,二人来到动物园直奔猩猩馆。
进去一看,大叔在铁笼里抱着猩猩,猩猩的脑袋枕在他的腿上,时不时的大喘气。
看到这一幕,我大概明白了。
我问大叔,有没有能让他好起来的办法,大叔摇了摇头。
看着猩猩发白苍老的脸,我握住了猩猩的手,那只手已经没有一点力气,触感冰冷又潮湿。
看着眼前这一幕,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这种看着生命一点一点流逝的感觉真的太差了。
期间,我们给猩猩盖上衣服,烧起了炕,让屋子变的很暖和,我们都希望它能死得不那么痛苦。
期间,大叔一直紧紧握着猩猩的手,猩猩躺在大叔的腿上,时不时的看大叔几眼,
仿佛要说些什么,可它虚弱的已经没法动弹了,只能紧紧抓着大叔的手。
剩下的时间,就是漫长的等待。
凌晨 3 点,猩猩死了,在这个动物园马上要消失的前一刻,它死在了这个动物园的猩猩馆里。
陪着它的是它最喜爱的饲养员,断气的时候,猩猩的手还在握着大叔的手,死死不肯松开。
女神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可大叔却微微的笑着,安慰女神,它去享福了,哭什么?
这些年,我一直不明白老头为什么会笑。
直到多年后,随着对生死的态度转变,我才明白了老头当初的笑是何含义。
一个月后,来了几辆车,运走了棕熊,金雕和那两只鹿。
金雕和鹿我们倒不担心,听说新的动物园环境很好,金雕还年轻,到了新动物园,会更加快乐。
鹿也没问题,可是棕熊我们却不放心,我跟老头抓着司机的手,嘱咐他一定要照顾好棕熊。
司机满口答应,临走的时候,大叔抓着笼子,棕熊隔着笼子,有些焦躁,我拿着水瓶和吃的给棕熊喂饭。
大叔叮嘱司机,一定要一天喂 2 顿,它不是年轻的棕熊了,吃不饱会很难受,路上一定要停下来给它喝水。
司机一一答应,车开走了,棕熊隔着笼子,试图站起来看大叔几眼,可笼子太小,它站不起来。
大叔暗暗地念叨了几句,我肯定要去多看它,一个月去一趟。
明天就要来人扒掉动物园了,我跟女神看着大叔。
他很落寞,却又很洒脱的样子。
「唉,以后没活可干了。」
我们准备再进去看看动物园,那一天,大叔带我们逛遍了整个动物园,曾经的厨房。
以前的园长办公室,每到一处,他都兴奋的告诉我们一些曾经的故事,3 小时后,我们离开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动物园。
第二天,大叔的心血,他最在意的东西,他曾经的荣耀,随着挖掘机变成了一片片废墟。
当我要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突然得到了消息,棕熊到了新动物园,没几天便死了。
饲养员早上刚要去喂食,发现棕熊躺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像睡着了一样。
地上还有昨天饲养员送进来的苹果和窝头,它一口都没吃。
我以为,棕熊能在新动物园好好的养老,也许,当动物园被扒平的那一刻,它就已经死了。
两天后,我告别了大叔,临走的时候,我们二人嘱咐女神一定要少喝酒,多吃饭。
我留了 500 元给女神,取的都是 50 元的面额,怕她丢了,并告知她有事情给我打电话。
回到了老家,日复一日的工作,远方没有一点故人的消息传来。
两个月后。
凌晨 2 点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那边声称是医院的人,我正好奇医院的人找我干什么。
那头告诉我,有一个病人,突发心梗,刚被社区送到医院人就没了。
电话里只有你一个人的联系方式。
能不能赶过来处理一下后事?不然只能当三无人员处理了。
我听到这,已经知道是谁了,连夜打车到了大叔所在的城市。
把大叔送到了殡仪馆,接下来的日子就是繁琐的后事,我试图去找到女神。
可女神的住所已经人去楼空,她离开了这个城市,没人知道她去哪了。
我找到了大叔曾经的领导。
我原以为会百般推诿,这领导人还算厚道,带着我去把大叔 10 个月的去世丧葬费取了出来。
这座小城市,不仅街上冷清,殡仪馆都冷冷清清的,冬天这种殡仪馆旺季,火化当天居然也没什么人。
我花了 2000 元请了一个阴阳先生,大叔生前有点迷信,身后的事我希望能给他办好。
瞻仰遗体的时候,整个大厅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我,一个阴阳先生兼主持人。
不,是三个人,还有大叔,只不过他躺在透明的棺材里。
阴阳先生在那说着那些套话,我站在大叔的遗体旁,那一刻突然感觉浑身上下出奇的冷。
血管里流淌的仿佛不再是血液,而是刺骨的冰渣,那场景我至今想起来仍然浑身发冷。
瞻仰完毕后,送入火化间。
我蹲在焚烧房背面的出骨灰口,蹲着一点一点用手接着大叔的骨灰,看着大叔的骨灰。
骨灰如雪一样,这些骨灰是他的一部分,跟他生前一样,洁白而又无暇。
触碰着这些骨灰,仿佛他又回来了。
事后选择墓地,钱还剩 1 万 8 左右,当时墓地有便宜的,有 8000 块的。
还有 2 万的高处墓地,稍微大一些,我选择了较大的墓地,以侄子的身份,为他立了墓碑。
如果大叔家属日后找上门来(他也没有家属),我再给拿个 1 万就好了,也不怕他们找我,他们要是不要大叔,我就带着骨灰回家,先放在家里,反正我也不怕他。
等我死了,一起埋就好了,反正都是一路人,谁也不会嫌弃谁。
他死了,他却也没死。
人的离世,有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一个人的生理死亡,这时候的人,是生物学意义上的死亡。
第二个阶段,随着葬礼的举办,意味着社会意义上的死亡。
随着肉体的腐烂,等腐烂的一点不剩了,才是肉体的消逝。
第三个阶段则是被人遗忘,如果没有一个人记得他了,他曾经所做的一切都被人遗忘。
那么才算真正意义上的死去。
等我死后,随着我的记忆消失,他才会真正的死去。
今天,我选择写下这篇文字,为的是永远的记住他。
他是一位好人,虽然性格孤僻,却从不伤害别人。
他是我心目中最伟大的饲养员。
多年后,我回到了那个破旧的动物园。
曾经的腐败气象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数不清的游乐设备,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不知又有谁记得那只年迈的黑猩猩,那只瘦弱的金雕,还有那只巨大的棕熊呢?
我相信,大叔如果地下有知,看到孩子们这么开心,他一定很高兴,他的一生,从不为自己活着。
我在游乐园里游荡着,走到了曾经的猩猩馆,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摩天轮。
我站在摩天轮附近,迎面走来了一堆情侣,自顾自的聊着。
「这动物园改造的挺好啊,以前我记得这里是猩猩馆。」
「是啊,这里以前还有一个老头饲养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