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活在一个楚门的世界,深爱的人相继离我而去。
但没关系,我明白只要造出另一个楚门,我就能去到真正的世界里,和她们重逢。」
1
我酗酒回家时,楼道的灯光有些昏暗,照得我精神恍惚。
陈旧的步梯上,缓缓地走下来一位穿着红裙的长发女子。
我记得,她好像是六楼邻居刚交往的年轻女友。
她头戴一顶帽子,口罩遮住了下巴。见到我,很快地便走下楼去。
奇怪的是,她的高跟鞋轻飘飘的,我没听见任何声响。
进门后,我没有立即开灯。
我坐在客厅的黑暗中,点了根烟。
门外的楼梯间,此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去年今晚,女儿就死在我眼皮子底下。
再有两小时,漫长的两小时,我就能在天堂,见到我女儿了……
五分钟后,我掐灭烟头,开灯。
窗外,无声的大雪仍在飘落,而我却意识到一件诡异的事——
路灯下,雪地里并没有任何人的脚印。
可我刚刚,才见过邻居的女友下楼……
2
与此同时,我家大门传来一阵急切的敲击声。
不知怎的,我瞬间联想到窗外诡异的那幕,竟有些不敢开门。
我住在一处老式小区,今晚是大年夜,家家户户灯火通明。
甚至能在家隐隐地听见三楼放《联欢晚会》的电视声,可我的心里仍旧有点儿发怵。
「哥,在家吗?我有点事儿!」
门外传来一阵沉闷的男声,好像还故意压低了自己的嗓音。
我凑到猫眼前,认出了门外的男人,正是六楼邻居。
他不断地跺脚,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
我将门拉出条缝,警惕地看着他。
这才看清,他的脸色微微泛红,身上还有股酒气。
不过看他神情,醉意全无,此刻甚至还夹杂着些复杂情绪。
「哥,你见到我女友下楼了吗?」
果然是问我这个。
再想到窗外的积雪,和雪地里无人经过的脚印,一阵不祥的预感直冲脑门。
「我今天没出过门。」
他的眼神明显地带着一丝失望:
「哥,你说她会不会躲起来了?
「雪地里没有脚印,她肯定是躲起来了——让我找到她,向她认错。
「为什么要在今天向我提分手?……
没等我回答,他便自顾自地往楼上走,敲响了三楼邻居的门。
3
老小区的缺点之一,就是隔音极差。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我陆续地听见楼上老奶奶的破口大骂、小孩子大叫着「女鬼来了」之类的话。
我听得脊梁骨直发冷。
最终,嘈杂声再次趋于平静。
可那邻居仍不死心,再次下楼,仔细地搜索着每一个可以藏身的犄角旮旯。
「今天过节,更让我高兴的是,她怀孕了,我们有孩子了!
「可我没想到,她扔下那张分手信,就匆匆地离开……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他一个人在楼道里神神道道,双眼微微泛红,显然是刚哭过。
可疑的是,楼道里忽然散发出一阵奇怪的味道。
「为什么是信?而不是——你们没有其他联络方式吗?」
我疑惑道,他的身体僵了一下,有些出神:
「不瞒你说,她的确是个怪人。」
4
「自打她怀孕后,就不再使用手机,甚至越来越病态——发给她的消息,本来回复就慢,后来,甚至再也不回……
「夏天的时候,也从来不穿短袖。即使穿裙子,衣袖也是长的,更别提短裙了……」
我回想起夏天偶遇他女友的画面,事实的确如他所说。
此时,小区外响起一阵刺耳的警笛声。
邻居好像记起什么,脸色骤变,立马冲至一楼,不知他想去往何处。
楼道里传来几阵刺耳的尖叫声,几位警察神色慌张地连忙上楼。
我跟着他们,很快地来到四楼。
此时,一阵浓烈的腐臭味刺激着我们的神经。
「我刚准备去楼下放炮,楼道里忽然传来一阵恶心的腐臭,就像是……」
男人站在门口,双腿不断地颤抖。老婆、孩子缩在屋内,脸色煞白。
「然后我就循着味儿,上到五楼——」他说到这儿,瞳孔骤变,抖得更厉害:
「那、那户——人家,早在两年前就搬走了,怎、怎么可能……」
他咽了咽口水,不敢继续说下去。
五楼的邻居,的确早早地搬走了。
我们一行人上到五楼,却发现,他家的大门敞开,被楼道的寒风吹得「吱呀」作响。
浓烈的腐臭味儿,正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5
警戒线迅速地拉起,楼外陆续地传来更多的警笛声。
很快地,法医和刑警也赶到了,警员开始拿着摄像机拍摄现场照片。
当一切安排就绪后,他们便开始了今晚的现场勘查。
有警员联系到物业,给房间供电后,我们这才看清屋内的恐怖景象——
屋内空空如也,什么家具都没有。
但正对我们,有两具流着绿色尸蜡、爬满虫子的高度腐化尸体!
他们被人用陈旧的麻绳捆在长椅上,头颅的嘴里还塞着一块儿肮脏的破布。
那股泛滥的尸臭味儿,不断地冲击着我们的神经。
法医带走了那两具尸体,屋内灰尘遍布,除了门口的半只鞋印,屋内再无任何有用的线索。
但门外地上,却落有细小的铁锈。
警方仔细地检查了大门门锁,发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情况:
门锁被人用铁丝划过,划痕很新。
接着,警方敲开了每一层邻居的家门,试图找出其中的蛛丝马迹。
我就住在二楼,是第一个被问话的。
「今天,尤其是今晚,你有没有看见什么陌生人进出?」
「没有。」
我的确没见过,但思绪却飘向晚上遇到的女人。
「你晚上在干吗?」
我把门拉开,指着桌上的酒瓶。
「喝酒。」
他们嘱咐我最近少出门,便神情凝重地走了。
可就在这时,我突然看见,客厅贴了防偷窥膜的窗玻璃上,有一只完整的手掌印。
窗户外,却未发现任何人影。
6
我收拾完屋子,仔细地检查门窗后,便早早地睡下。
大概是凌晨三四点的样子,窗外的警笛声再次响起,闪烁的车灯照亮了房间。
这回,又是一桩命案,甚至惊动了我们整个老小区。
雪地里,静静地躺着一个四肢扭曲的男人。
血从他的身体外溢,俨然形成一张血色蜘蛛网。
与可怕的树影相融,显得阴森又诡异。
死者正是住在六楼的男邻居!
天还没亮,我们这栋楼就被警方包围起来,不能随意地进出,以免破坏现场。
邻居的死亡现场,警方正在仔细地勘查。
由于接连发生了两起命案,我内心极度害怕,锁上窗户,紧闭窗帘。
要知道,一年前,我四岁的女儿就死在窗外。
自那之后,一楼的住户由于接受不了,便匆匆地搬家。
那阵子,是我人生的至暗时刻。
因为,就在孩子死前两周,我的妻子突发意外,也死在了车祸现场。
7
为妻子办葬礼的那天,女儿拉住我的手,眉头紧皱。
「爸爸,这里好黑,我想妈妈了。」
殡仪馆的墙贴满黑色瓷砖,来这里的人穿着也是清一色的黑。
就像永无止境的悲痛和绝望。
「豆豆乖。」我一手拿着妻子的骨灰盒一手牵着她,哽咽得说不下去。
我该如何骗豆豆,我连自己都欺瞒不了。
「豆豆,这里是楚门的世界,什么都是假的。妈妈永远都在你身边,和爸爸一样爱着你……」
「咚咚咚!」
「警察,李先生麻烦开门,配合下调查。」
七点钟,警察按例询问。
「打扰了,一连发生两起案件,我们不得不重视起来。」
我邀请他们进屋,却被他们果断地拒绝:
「您详细地说一下昨晚的经历就行。」
我仔细地回忆着,由于睡眠不足,太阳穴还在隐隐作痛。
「你们走后,我照你们要求锁好门窗,洗漱完便早早地睡下。」
「我的睡眠一向很死,直到三四点警笛声响起,光忽闪忽闪地照进房间,我才缓缓地醒来。」
「期间有没有发生什么可疑事件?」
我摇摇头。
「好的,谢谢配合!」
半小时后,警方再次敲门:
「您好,我们初步判断六楼王先生死于酗酒后意外坠亡,请你们不要过度恐慌,注意调解情绪。
「至于五楼的案子,我们鉴定出结果后,也会及时地给你们答复,请大家最近注意安全,遇到可疑人员,立即打电话联系我们——」
说着,他撕下写好私人电话的笔记本一角。
警戒线撤下,伴随着渐远的警笛声,小区再次趋于往日的平静。
8
今天是大年初一,远处鞭炮和烟花声此起彼伏。
唯独我们小区,反常地安静。
「我要换小区!连续两次过年发生命案,还指望房价怎么涨?」
「你担心的不应该是冤魂吗?死在大过年,得有多倒霉。」
看着业主群不断刷屏的消息,我揪心地痛了一下。
「听说五号楼昨天还发现了两个巨人观?那得有多恐怖!」
「……」
朝阳渐起,把窗外的世界照得通亮。
我打扫完破碎的啤酒瓶,拎着垃圾出了门。
小区外边的菜市仍旧开着,我买完西红柿正要回家,被人迎面撞上。
西红柿滚进臭水沟,那人正准备向我道歉,看我时眼里却带着惊诧:
「您是……真探网站——的悬疑作家李磊吗?」
「你是?」
我的作品并不出名。
妻子死前,我还在小学任教。自从她们相继离世后,我才开始写小说。
「我是您的粉丝林安,您每一篇作品我都看过。」
他面露喜悦,激动地握着我手。
「真是抱歉,我重新给您买袋西红柿!」
没等我回答,他便径直朝菜贩摊位奔去。
「您最近怎么停笔了?那篇关于邻居坠楼的案件,您还没写完吧——」
我猛然一惊,想起了昨晚邻居坠楼的事。
昨晚发生的事,和我的悬疑小说里写的,的确一模一样。
9
我邀请读者一同回家,吃个便饭。
此时,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我的邻居,会不会死于谋杀?
死于一场警方难以甄别的完美犯罪?
而凶手,正巧看过我写的悬疑小说。
「您真的认为,邻居的死太过巧合?」
读者听完我的猜测,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他的神秘女友、那两具突然发现的尸体、我家窗户上的手掌印,都是令人匪夷所思的谜团……」
「手掌印?」
昨晚,我向警方隐瞒了一件事实。
回屋后,我看见了窗户上那枚多出来的手掌印。
手印很小,不像是男性留下的。
回家前,我曾打扫过卫生,不可能看不见那么明显的掌印。
显然,有人在警方发现尸体和我回屋之间,偷窥甚至来过我家。
更可怕的是,他此刻甚至还藏在屋内。
没有离开。
10
我假装打扫房间,把屋内每个地方都仔细地检查后,并未发现什么可疑现象。
最终,我躺在床上。自从老婆、孩子死后,我的睡眠质量变得极差。
就连入睡都十分困难。
也就是这时,我仿佛听见屋内传出几阵轻微的窸窣声。
过了会儿又消失了。
或许是窗外的寒风吹得树叶窸窣作响。
我翻了个身,直到睁眼的那一刻,我才被彻底地惊醒——
月光的照射下,我的屋内,出现了一个缓慢地移动的人影。
那道人影,分明穿着一条长裙。
没有一丁点儿声响。
我瞬间被惊醒,汗毛直立。
一点儿都不敢动弹,就连呼吸都变得紧张起来。
直到那人影随着一阵轻微的关门声,消失不见。
他究竟是谁?为什么藏在我家?
我二话不说,起身凑到门边侧耳倾听,门外异常安静。
我轻轻地拉开房门。
可怕的是,在月光的照耀下,门背后露出一张女人惨白的脸!
她身着红色长裙,就像雪白的皮肤不断地淌血一样恐怖。
屋外寒风「吱吱」作响,为她奏着阴冷的背景乐。她的长发被风刮起,仿佛下一秒就要吃人。
她眼神阴恻恻的,露出了血盆大口。
她正是我六楼邻居的女友!
11
她手拎一个空啤酒瓶,抬手就要往我的脑门砸来。
「被你发现了,被你发现了!」
她好像失了智,嗓音如僵尸低语般恐怖。
我立马反应过来,溜回卧室的瞬间,将啤酒瓶重重地砸在门上,碎成满地的玻璃碴。
她仍不死心,伸出尖锐的爪子不停地挠门,喉咙像咯痰一样不断地低吼。
她边推边骂:
「都得死,知道秘密的人都得死!」
「你知道她什么秘密?」林读者问我。
我仔细地回忆着,这也正是让我疑惑的点。
「那后来呢?邻居怎么死了?」
女人的力量始终不及男人,我最终成功地锁上卧室的门。
她仍旧在门外不断地抓挠,甚至踹门。
慌乱中我从妻子的梳妆台上摸到一把美工刀。
窗外的风呼啸更甚。
她究竟是人是鬼?她是想吃了我吗?
我缩在床头柜旁,死盯着门缝下边。
不一会儿,踹门声消失了。
我浑身都在瑟瑟发抖,脑袋昏沉又极度紧张。
只剩下「呜呜」作怪的寒风声,在黑夜中低语。
忽然,窗边露出一张熟悉的惨白人脸。
是那女鬼!她再次面目狰狞,张开嘴,背着月光露出獠牙。
她疯狂地拍打着窗,试图闯进来!
我几近昏厥,最后吓晕了过去。
直到警车再次折返,车灯的晃动和警笛声刺破了黑夜。
我从昏迷中醒来,手里还紧握着那把美工刀。
我才得知,六楼的邻居已经坠楼死了。
邻居死的那一刻,我就在怀疑,他的死并非意外。
极有可能,和他的女友息息相关。
我担心,下一个死的人,会是我。
一大早,我就将所有的门窗锁死,检查完房间所有可以藏人的角落。
我必须保护自己的安全。
可等来的,却是警方通报他醉酒坠楼的消息。
我不信,唯独我不能相信。
12
晚饭过后,读者正打算离开,却迎面撞见回访警察。
「李先生,五楼的 DNA 比对出结果了。
「那两具尸体,正是六楼王先生的父母——」
听到这里,我浑身鸡皮疙瘩止不住地往外冒。
「不对啊,小王曾跟我说过,半年前他爸妈出国旅游了……」
「尸检报告证明,他们已经死了将近一年。」
什么意思?
难道说,小王父母的尸体,在五楼放了整整一年?
就在我天天住着的小区、时常路过的楼道,隔着一堵墙,竟然藏着两具腐烂的尸体……
「这一年里,王先生有什么异常吗?」
这一年里,他刚巧和那位疑似女鬼谈恋爱。
警察走后,我点开几个月没更新的悬疑小说。
最新私信,是匿名读者发来的一条消息:
「小心点,我就是那个女人。」
时间正是邻居坠楼的那天。
我后背发冷,手心满是冷汗。
13
案发第三天,警方再次前来调查。
「知道小王的女友吗?」
「知道。」我的回答明显地发颤。
「她是怎样的人?」
「没见过几次面。夏天见过一回,穿着长袖上衣和长裙,头上戴着帽子,看不清长相。」
「哦?那么奇怪?」警方有些诧异。
「是不是喜欢防晒?大夏天的,女孩子不都这样?」另一位警员倒觉得没什么。
「最近见过她吗?」
「案发当晚,我见过——」
两名警员几乎快跳起来了,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眼里闪烁着光。
「也就是说,她那时就在这栋楼?
「可我们发现五楼尸体时,敲过六楼大门,没有人出来应门——」
我将当晚遇见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告知警方。
「也就是说,他们情侣当晚正闹矛盾,女友也并没有离开五号楼?」
「至少,我没有看见雪地里有人离开的脚印。」
在他们继续追问下,我提出了自己的大胆猜想:
「小王的死,恐怕没那么简单。」
「你推测,他是被女友杀害的?」
「法医鉴定了王先生的死因,一方面是由于坠楼导致内脏破裂,另一方面,是口鼻损伤被积雪掩埋,导致窒息而亡,死亡时间在凌晨一点至两点间。已经定案了。
「更何况,在他家和衣服上,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指纹。」
警方的回答异常笃定。
「男友家里没有留下女友一丁点儿指纹,难道不奇怪吗?」
我反问道,他们顿时脸色煞白。
14
我向他们讲述了案发当晚,那个女人就躲藏在我家的情况。
「你当时怎么不说?」警方瞪大双眼,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你们已经定案了。更何况,她扬言要杀了我——我本想邀请你们进屋详谈,但你们似乎很忙……万一她就躲在哪个角落,观察我的一举一动呢?万一下一个死的,就是我呢……」
两位警员被我反驳得哑口无言。
紧接着,我打开真探网站,将电脑屏幕转向他们。
两位警员眉头紧皱,屏幕上,那行写着「小心点,我就是那个女人」
的威胁私信赫然在目。
两名警员随即报告局里,对那位神秘女子连夜展开调查。
「明天或许还要来打扰您,鉴定科的工作人员会来一趟,采集窗玻璃上的指纹。」
「全力配合。」
「李先生,千万锁好门窗,注意安全。」
警察临走时,压低声音,对我再三嘱咐。
我看着那位匿名读者的 IP 属地,就在本市,一阵恐惧感直冲脑门。
案发第四天,鉴定人员终于在我家窗玻璃上提取到整个右手的指纹。
同一时间,另一批警员正根据我读者的 IP 和怀孕的线索,顺藤摸瓜,试图挖出女子的藏身之地。
一上午后,指纹比对出了结果。
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那枚手掌印,是小王已经死亡的母亲留下的。
也就是说,一年前,小王的母亲,曾通过窗户,偷窥过我。
直到案发那天,防偷窥玻璃偏光折射,我才发现。
15
「你和他父母认识吗?」
我想起那晚亲眼看到的两具尸体,忍不住犯呕。
我连忙摇头,震惊程度超过了警方。
「我搬来时,只见过小王。」
「什么时候搬过来的?」
「一年前,妻子突发车祸。为了妻子的手术费,我卖了市区的房子,带着女儿搬到这里。」
医生连续抢救两天后,妻子最终还是撒手人寰。
她的内脏由于撞击和挤压,破损严重,失血过多。
大腿和手臂几乎完全断裂,即使救活,也不再是曾经的她。
她活着的时候,曾是学校的舞蹈老师。
死的时候,四肢已然全废。
「您女儿——」
「两周后,我的女儿也死于一场意外。」
警方见我不愿多提,道谢后便匆匆地离去。
自那后,警方再没来过小区。
六楼邻居长得像女鬼一样可怕的女友也再未出现。
直到春节假期结束,我偶然看见电视的几则新闻报道:
「失物招领:本市某村民某河中打捞出一部 2008 新款苹果手机,请失主致电:XXXXXX
「近期,我市出现一起女性失踪案,请见过该女性的居民,立即联系辖区派出所,提供关键线索者奖励三万元……」
底下附有一张监控拍下的高糊照片:
那位女性头戴鸭舌帽,穿着灰黑的衣服,下半张脸被口罩遮住。
通过体型我隐隐地认出,她好像正是小王那不知是人是鬼的恐怖女友。
16
上回见面的林读者再次登门拜访,手里拎着一篮西红柿。
我女儿生前最爱吃我做的西红柿炒鸡蛋。
「李先生,您那篇关于邻居之死的悬疑小说——写得如何了?」
后续的情节发展,我决定照搬现实。
也就是说,和警方一样,卡在了那个手掌印,和诡异的女人身上。
「如果真如您推测那样,那就成两件悬案了吧?」
在真探网站上,我一共就写过三篇悬疑。
第一篇,是妻子的车祸之死。
第二篇,是女儿的意外之死。
第三篇,是关于邻居之死的完美犯罪。
只不过,最后一篇,我只写了前半部分的开头。
「如果您要接着往下写,该是怎样的谜底呢?」
接下来,我为他讲述了另一个故事。
17
「我和男友的邂逅,缘于一场误会。
去年过年,我敲错了房门,开门的人正是王余年。
他对我一见钟情。
很快地,我们便谈起了甜甜的恋爱。
由于我对紫外线严重过敏,所以常年不敢裸露皮肤。
这导致男友一度认为我是个怪人。
但我觉得,真正奇怪的人,反而是他。
他家住在一处老小区的六楼,一开始,他只是沉迷电脑游戏和酗酒。
奇怪的是,他家散发出的那股味道,越来越浓。
就像是——
腐烂的尸臭味儿。
每次闻到,都会令我作呕。
「你闻到什么怪味儿没?」
「没有,你嗅觉有问题吧。」他每次都是这样反驳我。
直到那天,我看着医院的检查证明,才发现——怀孕了。
我的心情激动又抑郁。
激动的是,我们有了爱情的结晶。
而抑郁的是,我对王余年家里的臭味儿越来越敏感,甚至一分一秒都待不下去。
「咱换套房子住,我实在忍受不了。如果你不能接受,那就分手吧!」
我甚至不愿进门,从门缝里塞进那张分手信,便匆匆地离去。
18
其实我并没有走远,而是躲在一楼堆满自行车的角落里,静静地等待他来找我。
那是小女生的期待感,谁叫我正巧是个满怀少女心的人呢。
果然,不一会儿,我就听见他边喊我名字,边找了过来。
我远远地跟在他身后,想要看看他怎么做。
没想到,他一层一层地敲开了邻居家大门,苦苦地询问我的下落。
那瞬间,我感动得鼻尖发酸。
诡异的是,正当我准备上到五楼时,却发现他正在五楼撬锁。
五楼那户人家,是我家亲戚。
去年移民前,我本来敲的是他家大门。
数错楼层,阴差阳错地上到了六楼。
没等我多想,不一会儿,门就被他撬开了。
门里面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出于好奇,我想仔细地看看,他究竟要干吗。
他拉开生锈的铁门,又回到了六楼。
过了好一会儿,我好像再次闻到了那股浓烈的腐臭味儿。
楼道的寒风阴冷,吹得亲戚家大门「吱吱」作响。
我隐隐地看见王余年的身子露了出来。
可怕的是,他手里拖着的,正是散发着浓烈腐臭的——
浮肿的两具尸体!
那尸体的皮肤已然溃烂,露出阴森恐怖的白骨。
上面还有无数来回爬动的蛆!
我浑身瘫软,连滚带爬地溜下楼。
19
他杀人了!
他一定是杀人犯,不然怎么会如此淡定地拖动尸体?
我闻了近一年的奇怪味道,居然是两具尸体散发出来的。
那瞬间,我的五脏六腑一度翻江倒海地恶心。
外面下着大雪,积雪很厚。
我穿着高跟鞋,生怕打滑。
纠结许久,我决定等雪停后再离开。
不知等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警笛声。
一个男人的身影瞬间从楼梯下来,冲进了雪地。
那身影正是王余年!
屋外寒风作响,鬼影重重。
我偷偷地跟上他,却发现他绕着墙角,来到一户二楼的人家窗外探头探脑。
屋子里开着灯,但十分安静。
他的手一推,窗户轻而易举地被推开。翻了个身,跳了进去。
那户人家我见过,住的是一位和蔼的小学教师。
我的身后,树影下,警车最终停在路边,车上下来的几位警察直奔这栋楼。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
王余年是在躲警察!
肯定是他搬运的尸体被邻居发现了。
我犹豫一阵后,最终决定躲回堆满自行车的角落里。
大概半小时后,警察陆续地离开。
雪下得更大了,我整个人缩在角落,寒风阴恻恻地吹着,冻得我瑟瑟发抖。
王余年为什么要躲到李老师家?
他是个杀人犯,他会不会,已经谋害了李老师?
20
顾不得那么多,此刻我只急切地想要逃走。
真后悔刚刚没有求助警察,我生怕一逃出去,迎面就会碰上杀人犯王余年。
我怀了杀人犯的孩子,一想到这里,我全身心就极度不适。
我的双腿已然蹲麻,站起身后,四肢冰冷又僵硬。
就在这时,我好像听见一阵隐隐的玻璃破碎声。
紧接着,雪地外传出一阵沉沉的闷响。
再过了会儿,万籁俱寂。雪终于停了,风也小了。
我迈开步子,正准备往外逃,眼角的余光却止不住地朝雪地中央瞥去——
月色下,雪白的地上,出现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弥漫在空气中。
出于好奇,我朝那个方向多走了两步,却看到了一个清晰的人的侧脸轮廓,和微微颤动的手指。
黑乎乎的东西划过他的脸庞,血腥味儿更甚。
那是血!那是血!
他死了?他被人杀死了!
我浑身瘫软,靠着最后一丝力气往回跑。
脑子也瞬间清醒,腿也不麻了,只想快点儿躲起来,我想活着,我不想死!
回头的瞬间,我好像隐隐地看见二楼一户人家的窗玻璃上,有一张阴森恐怖的人脸。
他正咧着嘴,面目狰狞,露着癫狂的笑容。
李老师,真的死了。
王余年果然是个杀人犯,下一个被杀的人,会不会是我?……」
21
故事讲完了,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李先生,请开下门!」两位警察站在门口。
「关于王先生父母的死因,我们想跟你谈谈。」
我邀请他们进屋,为客人们倒上热茶。
「你家的防偷窥玻璃,什么时候装上的?」
「我妻子死后不久。」
「还记得您妻子车祸的调查结果吗?」
「怎能不记得?肇事者逃逸,现场没有录像设备,不了了之。」
「我们在一处报废汽车厂,找到了王先生一年前贱卖的事故车。在车内的方向盘上,我们检测到了你妻子的血液样本。」
听到这里,我的大脑瞬间清醒。
「这间接证明,那场车祸的肇事逃逸者,是王先生……」
我一副不可置信模样,惊讶地张着嘴。
「我们还调取了他和他父母的通话记录,他的父母劝他自首,被他一顿臭骂……从去年春节后,他们之间失去了联络……最终,我们在王先生家的卧室里,发现了其父母高度腐烂的皮肤组织……」
他的父母,被他关在家里,活活地饿死。
「……」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害死我妻子的人,竟然是他。
各种情绪汹涌而上,使我头痛欲裂。
「能跟我们讲讲您女儿吗?」
「她——是被小王的啤酒瓶,砸死的。」
22
去年除夕,也是一个下雪天。
那是豆豆第一次见到下雪,趴在窗户上呆呆地看着。
天空中烟花绽放,照亮外面的雪景。
「爸爸,雪是什么?我想去玩雪!」
就在那时,我做出一个极其错误的决定,带她出门玩雪。
她玩得正高兴,小雪球堆得很好看。
我则坐在长椅上,盯着新年的烟花发呆。
也就在那一刻,孩子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
我回头看时,她已倒在雪中,头被一个啤酒瓶砸得鲜血直流。
我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呼救声被烟花和炮仗掩盖。
我立即掏出手机拨打了 120,在等待的过程中,我用厚外套将她紧紧地裹住,用手堵住了冒血的伤口。
她的气息越发微弱,稚嫩的脸蛋上,显然承受着极大的痛楚。
我四下张望,只望见顶楼的阳台上,缩回一张带着无耻邪笑的脸。
最终,我们被救护车紧急地送往医院。
她没能多挺一会儿,再多挺一会儿。
在抵达医院的瞬间,豆豆像妻子一样,极其突兀地再次离我而去……
我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极度崩溃。
一夜白头,看上去老了几十岁。
后来,是警察联系上我的。
「经指纹检测证明,啤酒瓶是您六楼邻居王余年先生意外地扔下楼的。」
「他会坐牢吗?会被判死刑吗?」
「王先生已经承担对自己的物品保管不善而引起的损害赔偿责任,共计九万两千八百元……」
「我不要钱,我要他坐牢!」
「被告已追加金额至十万三千五百八十元,不接受刑事处罚……」
「我不接受赔款!」
「双方未达成一致,原告可择日,重提上诉……」
23
「李先生,请节哀。」警方安慰道。
「我们原本怀疑过您,关于王先生的死,您和他女友同样有杀人动机。
但经过严格的尸检和人证物证,我们最终排除了王先生死于他杀的可能。」
我一时语塞,喉咙像是被一块石头堵住,说不出话。
最终,我全然忘记了是如何送走警方和读者的。
在我写的悬疑小说中,妻子之死,肇事者是我;女儿之死,同谋者是我。
关于邻居的意外死亡,完美犯罪的幕后真凶,也是我。
我生活在一个楚门的世界,深爱的人相继离我而去。
但没有关系,我明白只要造出另一个楚门,我就能去到真正的世界里,和她们重逢。
24
「我是王余年的女友,也是李磊塑造的楚门。
在这个世界里,深爱之人纷纷地离我而去。
我明白,一切的幕后凶手——正是王余年。
没关系,我谋划了场长达一年的阴谋。
我要让他的生活充满幸福和欢乐,活在高处。
就像曾经的我一样。
然后,我会一层层地亲手拔下糖衣炮弹虚伪的皮,将令人绝望的现实赤裸裸地还给他。
让他一步一步、狠狠地坠入深渊。
我们都活在楚门的世界里,我要让他从这个世界里死亡,而我,将在这个世界重生。
最终,与妻女相逢。
去年过年,我戴上橡胶面具,化完妆,换上长衣长裙,复仇计划就此展开。
我故意敲错了门,让他第一眼见到我,就对我无法自拔。
果然,在我的高超伪装下,我们火速地坠入爱河。
可奇怪的是,我从他家中闻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味儿。
在他某次醉酒后,我终于鼓起勇气,推开了卧室房门。
两具巨人观的尸体直愣愣地坐在床边,嘴里被塞着肮脏的布,身上被麻绳捆住,无数的蛆爬来爬去,极度恐怖!
我瞬间冲下楼,回到二楼家中,狂呕不止。
我撕下贴在脸上的假皮肤和手上的胶带,用凉水冲洗了两把脸。
冷静思考后,我得出一个结论——两具尸体,正是他的父母。
他不仅害死了我女儿,还把自己的父母活活地逼死!
我必须得加快自己的谋杀计划,幸运的话,明年除夕夜,我就能和老婆、孩子在天堂重逢了……
这一年里,我无时无刻地不让他感受到甜美爱情的洗脑。
可他却从未知晓,屏幕另一侧的漂亮女友,竟然是比他岁数还大的抠脚大汉。
爱情的甜蜜还远远不够,两个月前,我上网买来一张伪造的怀孕单,他看见时两眼发光。
我也要让他尝尝当爹的喜悦。
让他在虚无的泡沫世界里尽情享受、品尝个够!
直至除夕那天,我用他送给我的手机,朝自己账号上发送了一条私信,随即将手机扔进河中。
下午,我祭拜完老婆和孩子,拎着酒瓶从墓地迟迟回家。
那封打印的分手信,我早就准备好了。等到晚上八点,我悄悄地塞进了他家的门缝。
我知道他的作息一向准时,八点的时候,肯定能发现那封信的所在。
果然,他很快地敲开了我家大门,焦急地询问起我的下落,甚至还为我落泪。
他正在为一个完全不存在的女人沮丧、悲伤、落寞,甚至认为自己即将拥有一个孩子。
可笑至极!
女人,是我假扮的;怀孕,是我想让他也尝尝失去妻子和孩子的双重痛苦!
那是我人生中最高兴的一晚,可他却浑然不知,今夜,是他的死期。
25
不一会儿,警察就循声而至。
他急匆匆地冲出一楼,搞得我一头雾水。
最后,我才明白,他居然为了我,将自己父母的尸体硬生生地拖进了五楼的空房间。
更蠢的是,他撬了门锁后,竟然忘记关门。
那晚的寒风极大,整个楼道都弥漫着尸体腐烂的恶臭。
我被警察问询后,回房时,发现了客厅多出的雪脚印。
我瞬间明白了他的伎俩。
此刻,他正藏在我家的某个角落,不敢吱声。
我假意地打扫卫生,扫去了他的脚印,拎着空酒瓶,回到卧室,假作熟睡。
透过微张的眼缝仔细地观察,我很快地盼来了他的出现。
他悄悄地推开衣柜门,一手摸索着我买的橡胶面具,另一手拿着我曾穿过的一条长裙。
「女友的东西,怎么会在李老师家!」他转过身的瞬间,我正阴恻恻地盯着他,面目狰狞。
「我女友——」
「被你发现了!被你发现了!」我嘴角极度夸张地弯曲着,脸上却毫无笑意。
我几近癫狂,等这一天,我已经盼了整整一年!
「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她还怀着孩子!」他怒目而视,一双眼睛像是要把我千刀万剐,拳头紧握。
「什么女友?什么孩子?那都是我假扮的,你看看,这一年你女友穿过的衣服,满衣柜都是……」
我狂笑着拉开衣柜,像展示战利品一样,毫不吝啬地邀请他看个够。
衣柜里的每一件衣服都让他极度熟悉。
他脸色铁青,眼珠子像是要爆出来一样,布满血丝。
「女友的脸蛋细嫩吧?你手里拿的不就是?熟悉吗?手感是不是一模一样……」
他一拳头就朝我胸口捶来:
「不可能,她还怀着孩子,怎么可能是你!你是不是把她杀了,你把她杀了!」
我和他扭打在一起,不分上下。
此时,我俨然就像个发狂的千年老鬼、白发老妖。
「啊!你女友知道了这个秘密,已经死了!孩子也死了!
「如今,你也知道了这个秘密。
「都得死,知道秘密的人都得死!」
我几近疯狂,抡起酒瓶便砸在他的后脑勺上。
玻璃碴碎了一地,他立刻被我砸晕,手从我领口缓缓地松开。
随后,我将浑身上下黏满胶带,驮着他从楼道悄悄地折返六楼。
经历过晚上的尸体事件后,这个时间段,没有哪位邻居还敢开门。
楼梯间成了我犯罪的完美死角。
我将他摆好姿势,从阳台推了下去,造出失足坠楼的假象。
我迅速地返回家中,像往常一样,烧掉身上的胶带,尤其是手指头上缠着的。
避免落下指纹和皮肤证据。
连带将那些橡胶面具和男扮女装的衣裙一同焚毁,并开窗通风,散去了烟味儿。
大概凌晨一点左右,整个世界只剩寒风阴森地呼啸着。
月光皎白,树木的鬼影下,王余年用他特殊的方式沉默地死去。
这个世界里,我深爱之人死了,楚门死了。
而我,将在另一个楚门的世界,得以与深爱之人团聚。
我沉沉地睡去,是这一年来,睡得最香的一晚,直到警察的再次折返。
26
听说,有邻居凌晨起夜,望了眼窗外,发现雪地里躺着一个人。
身体陷进了雪里,漆黑的血四散蔓延,像个神秘、恐怖的祭祀仪式一样。
这才吓得报警。
我被警察吵醒,大脑充血,睡眠完全不足。
他们处理案发现场时,我躺在床上睡了个回笼觉。
这是我策划了整整一年的完美犯罪,只为报仇,只为让他死得比我还痛。
早上撤掉警戒线后,我出门倒掉被烧成灰的证据,买了女儿生前最爱的西红柿。
意外的是,居然遇见一位年轻的书迷。
他向我问起关于邻居之死的悬疑小说,却不知道,那正是我写下的作案策划。」
「自始至终,都没有那个神秘女人的存在?原来她就是你笔下的楚门……」
林读者和我并排地坐着,一抬手,「鸽子」立马扑上来觅食。
「自始至终,你也无时无刻地不在怀疑我吧,林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