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两天,我跟陈卓延睡了。」
沈周懿说这话的时候,一手挽着我的胳膊,一手正漫不经心地在商场衣架上挑挑拣拣。
云淡风轻的语气之下,是我近乎心肌梗塞的弱小心脏。
沈周懿,我的朋友。陈卓延,我上司的上司,老板的老板。
我强迫自己冷静,脑海里忽然自动播放起上周末,她在我们公司庆功宴上喝得酩酊大醉、躺倒在陈卓延那一桌的情形。
我这才恍然大悟,只想骂自己蠢货。
在那天我就该意识到了!
她沈周懿,一不是我们公司的员工,二作为知名酒场豪杰,她什么时候在饭桌上倒下过?甚至于事后还语句通顺地给我发来消息,叫我结束后不用等她,她自有去处。
一整个晚上,我除了躲在人群背后给大领导敬了几杯酒,就是坐在角落埋头猛吃,散场的时候裤腰带都有点扣不上。
眼前的沈周懿手上毫不手软,选衣服跟选白菜一样拿了一大堆,全扔到收银台买单。
POS 机「咔咔」出纸的声音无比悦耳,她冲我挥舞了一下手上的黑卡,坏笑着眨眼:「陈卓延的卡,不刷白不刷。」
其实再仔细回想一下,在我第一次给她看我司年会照片的时候,她就已经对陈卓延起了兴趣。
那段时间她经常关心我的工作,还在网上搜集了不少陈卓延的资料——名校毕业,工作狂人,情史干净,成功人士里的一股清流。
作为陈卓延助理的助理,我平时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接触不到。
不过是短短一场可携亲带友的庆功宴,他居然就直接被拿下了。
不得不说,这就是沈周懿的独到之处。她实在是个顶级的绿茶,一位站在情场食物链顶端的究极猎手。
正当我俩提着大包小包走出商场的时候,她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商场外侧的巨型 LED 屏上正在直播公司的一场女装新品发布会。
摄像头摇晃着扫过后场,陈卓延的身影一闪而过。
他背对着镜头,微微弯腰,俯首在一位模特嶙峋美丽的蝴蝶骨上印下轻轻一吻。
模特是丁青,陈卓延对外公开的正牌女友。她的脊背总是挺得很笔直,看起来优美又高贵,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沈周懿久久都没有挪动脚步。
「这种女人一定很傲气。」
她定定地仰望大屏,捏住我胳膊的手微微颤抖,瞳孔微缩,兴奋不已,翘起的嘴角包含了一丝恶意,眼中慢慢浮现出猎杀前的快感:「他们不会合适的。」
我叹了口气,看吧,这就是她。
她喜欢陈卓延吗?未必。
她喜欢的是捕猎的成就感,是靠将别人踩在脚下获取的自我魅力的证明。
她从小就这样,也是她让我理解了什么叫顶级绿茶——可以伏低身段取悦别人,但最终目的是取悦自己。
可以说,我一开始给她展示陈卓延的目的就不单纯——如果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别人的身上,我应该就是安全的吧。
我再次小心翼翼地思忖了一番,最后决定赶紧抓住机会老实交代:「那个,我谈恋爱了,还计划在今年结婚。」
「什么!」沈周懿果然立刻收回了视线,瞪大眼睛看着我,「对方是谁?你什么时候谈的恋爱?我怎么不知道?」
见我讪讪笑着,她立即心下了然,眯起双眼咬牙切齿道:「好啊,你居然故意瞒我,胆子肥了啊。」
沈周懿冷哼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挠我腰侧的痒痒肉:「不管了。刚好下个月我过生日,把他带来!沈姐姐给你把把关!」
我尖叫一声,被她挠得不行,连连点头答应,沈姐姐才气呼呼地作了罢。
2
眼见着沈周懿的生日越来越近,我窝在沙发上,咬着指甲给她选礼物。
最近在白天的工作上就没少选礼物,回到家还要继续给这位姐姐选,实在有些头大。
这时,手机「嗡嗡」进来了一条消息,是快递发来的系统提醒:您的快件已被拒收,正在退回中。
这好像已经是被连续拒收的第七个了。
珠宝、鲜花、包包、鞋子等等等等,每一个都试过了,没一个有用的。
我把消息截了个屏发给郑助理,然后抬眼看了眼沈岸。
他正坐在旁边的餐桌后方,一门心思地处理律师事务所的工作。他独自在城市奋斗,一路都很努力,也很争气。
我看一眼手机,又看一眼他。
这套动作重复过好几次后,他一把合上笔记本,径直走到我身旁坐下,好笑道:「直说吧。」
「呃,」我将脑袋轻轻搁到他的肩膀上,语气快速又小声,「我有个很好的朋友,想让你们见个面。」
沈岸点点头,姿态很淡定:「我知道,那个沈周懿对吧。」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也将脑袋搁到我的脑袋上,语带笑意:「也该见见了,总是听你提起她,搞得我都好奇。」
说罢,他伸手揽住我的腰,和我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我一直都很喜欢这个姿势,我们也经常这样。
电视上正在播一条娱乐新闻。
星光大赏的红毯结束后,一群记者团团围住丁青,几十个话筒齐齐对准,询问她对于男友被拍到在地下车库与疑似圈外人车震有什么看法。
屏幕中的她穿着大露背的薄纱礼服,户外的猎猎寒风将蓬松精致的刘海吹得贴在脸上,在周围乌压压的一片羽绒服中间,她显得有些势单力薄。
新闻的中途还插入了狗仔偷拍到的画面,镜头拉得很远,摇晃的动态画面模糊不清。
但即使是在这样的高糊画质下,其他人可能看不出来,我却能一眼认出里面的人就是沈周懿。
她是身段略微丰腴的美人,穿丝袜的时候,大腿收口处会勒出一圈微凸的软肉,十分荡人心弦。
我又不可控制地想起了那天逛完街告别时,她对我说过的话。
「哪怕那男的是个圣人,丁青的身材对他而言也有点过于高冷了,更何况是那种性格。」
她的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牛肉是上等的好吃,但情欲要下等的才最快乐。」
我无法描述我心中的震撼。即便我一直都非常清楚,她是恋爱关系里的天才,轻易能拿捏住陈卓延这种普通女孩们心中高岭之花般的存在。
那些男女间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她信手拈来,换成我恐怕这辈子也参不透。更何况她野心勃勃,目标明确,也十分豁得出去。
手机又是「嗡嗡」一声,这回是郑助理发来的回复。
我的眼睛黏在了电视上,等待着后续,心里居然有点紧张。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丁青黑着脸,冷着声音说她并不清楚具体情况,目前两人已经分手。
说完便匆匆离去,镜头里只留下了那个依然挺直、高贵又骄傲的背影,看起来竟透出了一丝单薄和孤独。
直到画面切给了别的娱乐明星,我这才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消息不长,只有短短一行字——
「刚刚和陈总确认,以后都不必再送。」
我有些错愕地张开口,这场战役似乎连进攻的号角都还没正式吹响,就已经匆匆分出了胜负。
实在是令我叹为观止。
沈周懿啊沈周懿。
她能轻易挑动男人们心里那一点松动的角落,这胜利来得太容易,也难怪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没有停止抛洒石榴裙并且乐此不疲。
沈岸安稳的呼吸拂过我的头顶,他闭上眼睛,已经一顿一点地打起了瞌睡。
我悄悄移开一点位置,目光一一扫过他光洁的额头、挺直的鼻梁、红润的嘴唇,最后落在他锁骨处凹下去的小窝上。
不可否认,沈岸事业有成,长相优秀。虽然比不上陈卓延,但也已足够优质。
也许是被沈周懿耳濡目染,学得了一点皮毛,又加之一些运气,我稀里糊涂地得到了他。
人贵有自知之明,沈岸差不多是我踮踮脚能够上的最好选择了。
但是让他们见面真的合适吗?
事情真的会如同我预料的那样发展吗?
我不免心中忐忑。
但没有人可以给我答案,只能稍微挪动一下身体,将不安压下去,脑袋深深埋进沈岸暖融融的怀抱中。
3
沈周懿把生日饭选在了一家很有品味的粤餐厅。
在那之前,我开始有意地把沈岸平常用的日化和香水全都换成了我的同款香型。
据说这样会让男性对对方的味道产生依赖,而大脑则会把这种刺激潜移默化地认定为爱情。
这招还是以前上学时沈周懿教我的。
她躺倒在我宿舍的小床上,一边翘着脚涂指甲油,一边眉飞色舞地跟我讲她的新发现。
「不是有句话叫『想拴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拴住男人的胃』么,其实不全面。想让男人长久爱你,就要让他的五感都习惯你,除开味觉,还有视觉、听觉、嗅觉,这些全都能作点弊。」
沈周懿真的太会了。
所以在生日饭前,我曾多次且强烈地要求她也带上男朋友一起,理由是担心沈岸一个男生尴尬。
但是真正的理由可能她和我都明白,无非是我想给自己多加一道保险。
从小我就样样不如她,既没有她漂亮,更没有她聪明。
她只有我一个女性朋友,因为我毫无威胁,扮演的向来都是一个合格的绿叶角色。
虽然实际上她也并不需要女性朋友,毕竟征服雄性的快感就足以叫她浑身战栗。
她总是这样跃跃欲试,热衷于一次又一次地证明自己无上的魅力。但是这次,我想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不过一开始我也确实没料到,这顿饭陈卓延真的会来。
他先开车去接了沈周懿,到得稍早一些,很有礼貌地站起身来分别同我和沈岸握手,手掌干燥有力。
沈周懿仅仅握了一下沈岸的手指尖,并且是浅浅一触就松开了,对着沈岸落落大方地打招呼,眼带笑意:「久仰大名,我们是本家哦。」
趁着他们寒暄,我偷偷打量了一下陈卓延。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在这之前,我只在公司开大会的时候远远见过他。
他今天穿了一件很休闲的连帽卫衣搭配浅蓝色牛仔裤,头发也不再是根根分明地梳上去,而是柔软地垂挂在额前,就像个普通的英俊男青年。
他距离我如此之近,换在以前,我是万万不敢想象的。
我们现在能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跨越了普通的上下级关系,全都多亏了沈周懿。
陈卓延很绅士地给一桌人倒满水,把菜单递给沈周懿点菜。
我想,沈周懿一定是注意到了我和沈岸的同款香味。
接过菜单后,她把脸藏到大大的菜单本后面,揶揄地冲我挤了挤眼,无声地对我做了个「放心」的口型。
她是危险却又迷人的无敌反派角色。
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连忙垂下脑袋闷声喝水。
沈岸是职业律师,私下里同样是很有谈吐的人,陈卓延自然也不差。
沈周懿会对沈岸产生兴趣吗?我暗自偷偷揣测。
我很清楚,沈岸完全符合沈周懿的审美。
这一顿饭吃了将近三个小时,全程都很轻松愉快,几乎没出现过冷场。
最后是陈卓延去买的单。
临走前,沈周懿站在餐厅门口冲我和沈岸挥手再见。
「要好好加油哦。」她笑嘻嘻地对沈岸说,大喇喇地伸手正准备拍拍沈岸的肩膀。
我心里一动,赶紧不动声色地走到他们中间隔开,在沈周懿已经抬起的手上轻轻击了个掌。
她显然有些吃惊。
这时陈卓延刚好买完单回来,沈周懿很快就调整好状态,软绵绵地靠过去,抱住陈卓延懒洋洋地撒娇。
今天的她全程都对沈岸保持着适度密集的交谈,亲疏得当,更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可以说是再完美不过的表现了。
但是我的心里却没来由地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也许是我太了解她了。
等稍微走远一点,我掏出镜子补口红。在镜子的反光里,我看到他们还没有离开,站在餐厅门口甜蜜蜜地拥抱。
只是沈周懿的脸搁在陈卓延的肩膀上,望向我和沈岸的方向,若有所思。
会顺利吗?
回家的一路上我都心事重重。
沈岸明显注意到了,他一到家就转过身子,一只手圈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托住我的臀紧贴向他的身体。
「想什么呢。」带着些许湿意的唇齿沿着我脸部的轮廓一路下滑,直至耳边厮磨。
隔着薄薄的两层衣服,我可以清晰感受到他胸口炙热的温度:「你会不会觉得我配不上你,你那么好。」
沈岸愣了一下,紧接着低声安慰我:「放心吧,那样的不是我的菜。」
我顿时心里一沉。
他低下头亲吻我的颈肩,辗转绵延至胸口。
我抬起手臂紧紧攀住他的脖子,意乱情迷,努力热烈地回应他。
今天,他们两人都叫我放心。
可是我手无寸铁,更加不是沈周懿的对手。
心脏一下下收紧,心口的乌云愈加笼罩。
不安始终无法散去。
4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自那天之后,总觉得沈岸加班的时候变多了。
他的工作一直很忙,压力也大。
我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自己心理阴影导致的神经质。
我开始时常检查沈岸换下来的衬衫,仔细寻找有没有掉落的长发,又或者将脸深深埋进他脱下来等待换洗的衣物里,用力抽动鼻子,嗅闻是否存在某些陌生的香水气味。
更可怕的是,我开始有意无意地询问、探查沈岸的行踪。
沈岸从一开始的耐心解释,到后来皱着眉不出声。
他可能还爱我,但是肯定没有那么喜欢我了。
我很恐慌,心里也很清楚,这些举动会让人心生厌烦,但是我无法自控,总是要去想,试图盘查。
每一个沈岸晚归的日子,我都坐立不安,活受煎熬。
我在把他推得离我更远。
我知道这不正常。
但是我改变不了。
有好几次我在楼上,从窗户看下去能知道沈岸的车停在楼下。
他就坐在车里抽烟,火光明明灭灭,却久久不愿上来。
沈周懿依然会时不时地来找我出去玩,我们一起购物,做美甲,全都刷陈卓延的卡。
在这期间,陈卓延偶尔也会打来电话。
沈周懿要么就在一顿狂买途中,要么就在屏息凝神地看美甲师给她刷甲油胶,嘴里往往「嗯嗯啊啊」,含糊回答。
感觉并不是很上心。
「你是找到新猎物了吗?」我问她。
沈周懿正慢悠悠地从美甲板上选花样,她眼角扫我一眼,微微一笑,轻声道:「你猜。」
语气轻佻,含娇带嗔,叫人又爱又恨。
我和沈岸今年就要结婚,她再没节操应该也不至于对朋友的准老公下手。
我这样想着,同时对陈卓延感到由衷同情。
她的兴趣往往来得快,去得也快。
爱上沈周懿这样的女人,再了不得的男人也不是她的对手,只能被捏在掌心玩得团团转。
她的心里没有感情,只有胜负。
而爱情这回事,向来都是谁先动心谁先输。
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一点半。
客厅传来轻微的「咔哒」一声响,门终于开了。
我「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几乎是脱口而出,快速质问道:「你去哪里了?」
沈岸深蓝色的西装搭在左手胳膊上,显得有些许疲惫。
他望向我,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和客户喝了几杯。你别这样,我压力很大。」
接下去几句关切的话语顿时如鲠在喉。
我顿了顿,的确是我咄咄逼人了。
「对不起啊。」
我心下有些后悔,只好嗫嚅着小声道歉,一路小跑过去,接来他手中的西装。
沈岸回来就直接进了卫生间洗澡。他总说累,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温存。
我拍了拍西装表面的灰尘,正想拿去烫一下,忽然整个人愣在原地。
我小心地翻开窄长的戗驳领,从中间缓缓抽出了一根青栗色的长卷发。
一瞬间,我的脑袋「轰」一下炸开,浑身如坠冰窖。
这颜色并不多见。
沈周懿前两天刚给我发了自拍,告诉我她染的新发色很显白,也邀请我一起去染个同款。
照片里的她就是这样颜色的头发,弯曲的弧度和长度也都吻合。
为什么要那么极力地邀请我呢?
我浑身发抖地想着。
是不是因为染了同款后,如果她再掉落头发,就没人会发现了。
沈周懿还是那个沈周懿,她从来都没变过。
故事的走向我没有猜错。
这使我又高兴又难过。
5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过得浑浑噩噩。
工作的时候走神了很多次,连陈卓延走到我面前都没发现。
他弯曲手指敲了敲我的办公桌,神情严肃:「小懿这两天去你那了吗?她是不是心情不好?」
我抬起头呆呆看向他。
这人穿着合身的高级西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与吃饭那天的年轻形象相距甚远。
他又变成了那个上司的上司,老板的老板。
但是与一开始又有一些微妙的不同。
至少,他会来主动找我了,因为我是沈周懿的朋友。
我们都是失意的可怜人,情场的战败者。
我冲他摇了摇头。
他轻叹了口气,正准备离开,却被我一把拉住了衣角。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既细若蚊蝇,又震耳欲聋。
我说:「晚点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我知道自己醉了,醉得还不轻。
我忍不住絮絮叨叨地跟他讲这段时间的心路历程。
男人有多讨厌多虚伪,而友情又是多么的不值钱。
其实我大约能知道其中的原因。
沈岸真的很努力,一直在很认真地打拼,包括事业,包括爱人。
也许他确实是觉得我有一些配不上他,特别是当有了沈周懿作对比之后。
酒精麻痹了我的神经,一模一样的抱怨我不知道自己重复了多少遍。
直到陈卓延无法忍受,伸出手来想要扶我回去。
「呕。」
我一扭头,直直吐了一地,把最后的那点清明全都用在了控制自己不要吐他一身上。
陈卓延踌躇了一会,最后还是把一滩烂泥的我架起来扛在肩膀上,伸手招了辆出租车,去往最近的星级酒店。
他不知道我家在哪,顺路还让司机帮忙买了一瓶水给我漱口。
我被跌跌撞撞地扶下了车,差点在酒店门口和他滚作一团。
高级酒店的旋转大门金碧辉煌,亮若白昼的灯光照进眼底,总算让我混沌不堪的神志找回了一丝清醒。
我问他:「你讨厌我吗?」
命运真神奇。
他曾经是我高不可攀的存在,现在却在酒店门口耐心地听我扯皮。
这一切如果单靠我自己肯定无法做到,单单是他那个漂亮的模特女朋友就让我不知所措。
或许我该感谢沈周懿。
冰凉的晚风中,我看见他在轻轻摇头。
我的眼睛不停地冒出水来,着实无法遏制。
我只好迷蒙着眼睛看他。
「沈岸。」我抬起头,将嘴唇高高嘟起,如同一颗熟透的樱桃,等待着被人采撷。
我叫了别人的名字。
我还是害怕,害怕叫出那三个字后,一切会无法挽回。
又一阵晚风吹过,有点冷。
深色的夜幕中,凉月弯弯,我倔强地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我在等。
我等了很久。
终于。
一个轻吻落了下来,轻轻啄了一下我的嘴巴。
蜻蜓点水一般的。
一触即退。
我很快便意识到,这是一个朋友之间的,近乎礼节性的亲吻。
我睫毛一抖。
眼泪掉了下来。
6
我的难过只有陈卓延知道。
我没有告诉沈岸,也没有告诉沈周懿。
姓沈的都是我的劫难。
有时候,我和陈卓延也会约着一起喝点小酒,但仅止于朋友。
他真的很好,既是高岭之花,又很洁身自好。
作为工作狂魔,他没有谈过多少次恋爱。丁青叫他疲惫,而沈周懿使他茫然。
但他依然在试图好好进行这场恋爱。
这些都是我和他之间的小秘密。
我的心在跳舞。
他本来是天上的星星,现在也降落了半个在尘埃里。
他变得我踮起脚、努努力也能够得着了。
只不过,对于我那些有关沈周懿的暗示性的只言片语,他并不愿相信,当然也可能是假装不信。
我一点都不着急,既然他不表态,那我也不表态。
只要我能肯定自己说的是真的,时间就会给我答案。
一切都很风平浪静,似乎从没有人走过岔路。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走过了春夏,来到了八月。
对于即将到来的七夕,沈周懿打来电话,告诉我她今年要和陈卓延一起过。
我笑着说「恭喜」。
晚点时候,我终于等来了沈岸的短信,他说今天要加班。
我长吁了一口气,一点也不意外。然后给他回了个电话,用温和的语气软言叮嘱:「多注意身体,我在家等你。」
挂机后,我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对着空空荡荡的房子发愣,似乎全世界都只剩下秒针一格格跳动的声音。
这个美丽的夜晚,你会和谁一起度过?
和天上星吗?还是和给你带来背德的无上快乐的地上蛆呢?
我闭上眼缓慢地揣测。
这样的事,我做过无数次。
就像一只埋伏在黑暗里的昆虫,观测着,推演着。
就在这时,我的心里突然起了一个奇异的念头。
渐渐地,这个念头越来越响,到后来几乎像一口洪钟一样了,在我的心里一阵阵反复激荡。
我仿佛听见命运之神的召唤。
就是今天。
就是现在。
我几乎要狂笑出声。
我自认已经足够了解你。
我的付出即将收获丰厚的报酬。
我换上最美丽的裙子,化了十足精致的妆,出门前还从酒柜里精心挑选了一瓶尚未开封的好酒。
在这个献给情人的美丽夜晚,我一路狂奔回到公司,敲响了我老板办公室的门。
陈卓延是工作狂,没事的时候他一定在这里。
果然,没一会儿就有人来开门。
我仰起头,看着他疲倦的脸庞微笑:「沈周懿没和你在一起吗?今天可是情人节。」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息。
也许他也在等,等一个确切的答案。
最后他还是败下阵来,问我:「你到底要干嘛?」
我打开手机,地图上有个绿色的图标在一闪一闪地跳动:「我想我可能知道她在哪,就是来问问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找她。」
我提前在沈岸的手机里设置了允许共享位置。
地图显示他确实在办公楼,但是我有预感,他的身边一定还有另一个人。
我在办公楼下办了访客卡,前台小妹认识我,一切都很顺利。
就和迄今为止发生的一切一样顺利。
还没等我和陈卓延踏进办公室的门,我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不可描述的声音。
男声女声都熟悉。
里面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沈岸应该是会穿着衣服,而她大约是一丝不挂,除了剥下来的内裤——这倒是可以高高吊在她某只抬起的脚上。
毕竟情欲要下等的才最快乐。
想必此刻的她,心中一定充满了胜利的欢愉。
「还要进去吗?」我冲陈卓延晃晃手里的美酒。
沈周懿确实美,远胜过我千倍万倍,她也有能力,将对我来说遥不可及的男人拉下神坛。
但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我已经替她落下了最后的审判之锤。
连带着陈卓延对她的最后一点留恋和不舍,一起锤死在了这场隐秘审理的法庭上。
他已经不会再茫然了。
「不用了。」陈卓延阴沉着脸,扭头就走。
为了让他们出来之后立即便可以快活地痛饮一杯,我将那瓶好酒,端端正正地摆放在了沈岸办公室外,距离门最近的那张桌面上。
想象着他们看到那一幕的情形,我恨不能现在就放声高歌。
我为了今天,等待了那么久。
我为了陈卓延,绕了这么一大圈。
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毫不留恋地紧跟着陈卓延下了楼,去到地下车库。
我坐上车的副驾驶座,关好车门,按下隐私玻璃按钮,我可没有被别人拍下来的嗜好。
陈卓延居然在哭。
我的星星,我的心都要碎了。
我探身过去,轻吻去他脸上的泪珠,他美丽的眼睛就这么看着我。
只看着我。
「我永远不会背叛你。」我说。
此刻的他距离我这么近,破碎的心触手可得。
是谁说的来着,情欲要下等的最快乐。
我俯下身,拉开了陈卓延的裤子拉链。
这次他总算没有拒绝。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可真是一个好学生。
美丽温柔的七夕夜,只献给有准备的人。
7
后来的事情就变得很简单,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我绝对不可能浪费机会,赶紧趁热打铁,早早就拉着陈卓延领证。
我们签订了婚前协议,出轨的人净身出户。
我和陈卓延都需要这样的安全感。
这一场恋爱费了我太多功夫,急需一锤定音。
沈周懿还是没有结婚,她仍然在不同的男人身边辗转,体验猎杀时刻。
她还在追求胜利吗?我不知道。
我已经,完全,没有兴趣知道了。
冷眼刷了一会她的朋友圈后,我抬手按灭了屏幕。
那晚过后,沈岸仿佛知道了些什么,删除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
我知道,他不是因为愧疚,而是觉得丢人。
而沈周懿那边,估计陈卓延已经私下里找她摊过牌了。
他们两个都没有再联系过我。
我不会拉黑沈周懿,因为偶尔还会在她的社交状态里找找乐趣,毕竟她真的教我良多。
我很感激她。
室内开了足够的暖气,窗外的冷风行进到此也变得温柔。
身体高潮后的余韵还没有散去,我侧过身,细细地端详陈卓延陷入熟睡后的侧脸。
他均匀地呼吸着,神情平静而满足。
我的目光近乎贪婪,一一扫过他光洁的额头、挺直的鼻梁、红润的嘴唇,最后落在他锁骨处凹下去的小窝上。
他终于不再是我上司的上司,也不是我老板的老板。
第一眼看到这个男人,我就知道我本不应得到他,但又十分渴望。
我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他的眉骨,继而滑到他的脑后,手心里是他柔软微湿的头发。
我的心潮涌动,满足感几乎满溢出来。
我爱沈岸吗?也许有一点点。但他太矮啦,矮到我稍微踮一踮脚就能够到。
我要的从来都是天上星。
只不过彼时的陈卓延事业有成,女友漂亮,我不过是助理的助理,连他的一片衣角都触碰不到。
我打不赢。
我们之间隔着看不见但摸得着的厚厚的壁。
我的人生本来应该永远待在台下,作为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远远地仰望这颗星星。
爱情的游戏,是我先动心,先动心的人永远只能做输家。
幸好我有一个优秀的猎手。
从小我就样样不如她,既没有她漂亮,更没有她聪明。
但是她强势、好战,对得不到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心。
沈岸这样的,绝对是她的菜。但我要把沈岸牢牢藏起来,假装他很重要,再假装一不小心被她发现。
要让她看得见,摸不着。
心痒痒,牙痒痒。
沈周懿忍不了,她怎么能允许一片懦弱的、笨拙的绿叶拥有她都没见过的好玩的东西?
幸好我足够了解我的猎手。
虽做不成猎手,但我可以做一名渔夫,只要将已被射落的受伤猎物收进网中,打捞上岸,再好好呵护。
这是我坠落凡尘的星星。
似乎是在睡梦中也感受到了我来回往复的视线,陈卓延艰难地睁开了眼,又困倦地闭上,他有些疑惑地轻声呢喃:「不睡吗?」
「睡。」我往被子里埋了埋,将他的脑袋轻轻揽入怀中。
睡吧。
睡吧。
天上星,亮晶晶。
深沉的夜空中,星光闪烁,柔和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落在浅色的被面上。
我面带微笑闭上了双眼。
今夜也将是一场好眠。
作者:绮野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