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走捷径,我打算去诱惑那个三十岁的大叔。
1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被我弄脏的贵妇貂皮衣。
是这个女人故意往我身上撞的,可是这里没有人愿意为了我——一个小小的服务员,得罪贵人。
「那你陪吧,也不用按原价,两万就行。」又是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
「说话啊?想赖账?行,那叫警察吧。」
这家外资高档餐厅要求服务员会英语,并且没有学历要求,工资也奇高,我寒假打工是为了大三的学费,这份工作我不能丢……
这一刻,我甚至想过放弃尊严。
我正要求人,一道男声从背后传来:「我记得今天要清场的。」
新来的经理旁边一个老员工低声说:「经理,陈先生每年的今天都要来包场的,今年您没吩咐,我们以为不用了呢。」
经理也不管那个贵妇了,弯着腰就要去道歉。
最后还是清了场,每一桌都十倍赔偿,很多人也不在乎这钱,但似乎并不想惹这个男人。
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他似乎是个好人,连钱都替我赔了。
要是我这么有钱就好了。
盘子洗了一半,我晃着酸痛的腰这样想。
「何冷,何冷,快洗洗手,下一盘菜你去上。」
这种活,能轮得到我?
见我疑惑,刘姐好心提醒我一句:「那位先生特别厉害,但是今天心情不好,经理怕惹到人家,不仅没好果子吃,可能在海城都待不下去。他这不是因为你不同意跟他,针对你嘛,你可别以为是好差事。」
我慎重地点点头。
可当我看见这位陈先生的第一眼,还是站在原地愣了三秒钟,才想起把菜放下。
怎么描述这张脸呢?
精致却不柔美,反而有一种当过兵的坚毅的气质,早已过了青涩少年,被时光打磨得坚毅、沉稳,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射出的光像鹰隼看见猎物,仿佛不会有任何事能让他畏惧。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自信。
也是我从小就羡慕的东西。
如果可能,哪个女孩没有幻想过有个这样的恋人?
这样的想法也从我脑子里划过。
还因为自己长相可以,多想了那么一点。
但清醒的自我认知让我熄灭了欲望的火苗。
直到——他好像看了我一眼?
不是随意瞥一眼,也不是有事要吩咐,而是极其复杂的,像是带着某种怀念和认错人的尴尬。
2
上班的时候联系的私家侦探,晚上刚回宿舍,就把信息发来了。
我粗略一看。
陈默,三十岁,金融世家,华尔街第一操盘手,曾在 h 国服役,上校。
二十岁和初恋女友在一起,二十四岁分手。
至今未婚。
我翻开一张两人的照合照,因为是偷拍很模糊,但那女孩绽放着肆意笑容的脸,尤其是眉眼比例,跟我足足有五分像!
我天生对人情绪敏感,想到了也许我跟某个对他很重要的女人像,但没想到这么像!
我知道,这样的人,即便只是施舍点什么,都能让我这辈子衣食无忧了。
也不是没有有钱人找过我,可是我没兴趣。
我不喜欢他们,我喜欢这个陈先生。
或许是因为这张脸,或许是因为仰慕,或许因为他出现的时候刚刚好……
不过怎样都没关系,过程都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我笑着阖上册子,看向窗外。
远处是高耸的落地窗小区,旁边是这个城市首屈一指的五号别墅区。
那个男人,应该住在那里吧。
很好,下一步,我就要以猎物的姿态出现了。
……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分别去了咖啡店、米其林餐厅、画展、滑雪场、大剧场,就连大年三十晚上,我都没休息去了度假山庄……存款都快用没了,可连人影都没看见!
「喂,你们侦探的钱也太好挣了吧?」我气急反笑。
这次来对接的侦探是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嘴角勾笑,没多少歉意,听见我的话递过来一张纸条。
「财大的讲座?你的意思是陈默要去我学校?」
「没错,这是他母亲的母校。」
年轻人的声音意外的好听,直觉告诉我这人有些奇怪,但我来不及多想,狠狠瞪他一眼,「最后再信你们一次。」
回到宿舍,我搭配了好几件衣服,好看是好看,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有些刻意。
我握紧拳头,细细又看了一遍资料。
上面说,陈默跟他前女友邓琳在一起的契机,就是一次讲座,邓琳主修艺术,但她对经济学有些兴趣,在提问环节问了一个相对浅显的问题,被金融专业的学生嘲笑了,但她并不觉得丢人。
像偶像剧一样,真诚永远是最打动人的必杀技,陈默注意到了她,并在后续的联谊活动中被进一步吸引。
我拿起笔列出了几个问题。
作为学工商管理的学生,我们是学习经济学课程的,虽然比较基础,但我的问题也不能太蠢,那样显得我没上好课,但又要跟邓琳的问题有相关性。
……
很快到了讲座当天,我穿上跟照片里七八分像的小白裙,早早坐在第一排。
在讲座开始与陈默视线碰撞的时候,我适时地表现出「竟然是你」的微微讶异。
提问环节,一共六个名额,我选在第三个。
其实无论我选哪个,他都会叫我,因为整场下来他偷瞄我不下十次。
「陈先生你好,我想问的是,很多人认为老牌国货金海不可能成功上市,但我觉得它输在营销却赢在品质,上市是早晚的事,您能说一下您的看法吗?」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没有独立生产线」「资金链单一」……但我都假装没听见,笑着看向陈默。
他正要回答,一个男人忽然走到他身边耳语。
「很抱歉大家,有急事需要我去处理,剩下的问题大家可以写下来,我会抽取几个回答,之后会托校领导公布出来,谢谢。」
我皱着眉坐在原地,心里止不住懊恼,眼看就要清场了才往外走。
一抬头却看见那个助理急匆匆跑回来,停在我面前递过一张纸条。
纸条上列出了三点看法。
我翻转纸条,看到了一串号码。
3
我做了很久思想斗争,才拿着纸条去了那间套房。
纸条上的密码也是对的。
我走进去的时候,房间里正传出淋浴的声音,我想了想,脱去外衣坐在床上。
「你是谁?」
陈默腰间围着浴巾,一手拿着毛巾擦拭头发,水滴从下颌滑落到胸口,最后隐没在腰侧。
我抬起头,害怕地看着他,「陈……陈先生。」
「是你?」他很惊讶,但很快收起表情,「你是讲座上最后一个提问的女生,怎么在这里?」
我递出纸条,他看完后严肃地告诉我,是有人耍小聪明自作主张,并当着我的面把人开除了。
我恨得不得把头埋进胸口,因为——怕自己笑出来。
那「密码」两个字的字迹跟前面三条看法并不一样,我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但眼看这人太正人君子,情急之下我看着他问:「那他们经常这样耍小聪明吗?为什么是我?」
「应该……」他皱着眉思考,「应该是因为我专门写下来,回答你的问题,他们误解了。」
他说的是那张纸条。
我继续问:「那您经常花费时间,这样回答问题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没有。」
我扬起笑脸,「那也就是说,他们没有误解,我确实不一样?」
久经商场的人,眼神都很犀利,可是我没有害怕,直直地看回去。
就在我脸上的笑都快僵了的时候,他忽然伸手抚摸我的脸,拇指在眼尾轻轻碰触。
「看来,你有别的想法。」他沉着嗓子问。
我坚定地看着他,仿佛他是我世界里唯一的色彩。
「有没有是一回事,能不能又是另外一回事。我知道,无论这个地址是谁给我的,只要我来了,在别人眼里就是不自爱的。但我还是想为自己辩驳一句——YK 餐厅我见过你,一见面就喜欢上你了,我知道是你才来的。我不想被你看轻。」
「想待在我身边?」
「想。」
「你能付出什么代价?」
我伸出手,讨好似的轻轻捏着他的尾指。
「所有。」
4
我也不确定自己跟陈默是什么关系。
他给了我一张卡,让我随便花,但一个月了,他就找了我一回,吃了一顿饭,就把我送回家。
要说他不上心吧,这房子是他租的,也不便宜。
也好,我虽然有点喜欢陈默,但屈辱的事情谁也不想做,我家里虽然困顿,母亲也做着让人看不起的工作,可也是实实在在被爱护长大的,如果可以,我也不想主动送上门去。
能与有好感的人平等恋爱,再好不过。
不过……为了稳定的经济来源,我还是要稍微主动些。
「陈默,我们算是在谈恋爱吗?」
电话那头的男人闻言顿了下,声音里带着笑说:「你觉得呢?」
我怕回答不好,人家不给花钱了,转而另起话头说:「那我下午去看你好吗?下午没课。」
「可以,不过我没时间一起吃饭,你吃过饭再来吧。」
我一边答应,一边着手做饭。
脑子里回忆着资料里的邓琳。
邓琳天性活泼,因为家底颇丰,说什么都有人兜底,人也自信、说话直接。
我可以模仿,但又不能十分相像。
学者生,似者死。
……
下午我到他办公室的时候,他正靠在椅子上按着鼻梁。
我溜到他身后,轻轻按摩他的太阳穴。
他没睁眼,惬意道:「手艺不错。」
「嘿嘿。」我大着胆子吻在他眉心。
然后,我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离开,站在桌子前打开食盒。
「自己做的?」他没有追问,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一桌子菜。
「对啊对啊,手都烫到了呢,你给吹吹。」说着我把手递过去。
他象征性吹了一下,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卡,「不是说包治百病?」
我假作开心地接过来。
奇怪,明明目的达到了,可我还是不开心。
可能是贪心吧,模仿了半天邓琳,结果陈默也只是象征性吹了一下,冷冰冰的,一点不像资料里写的那样温柔。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兴许是我有点喜欢他,所以萌发了妒忌。
我深吸一口气,放平心态,坐在他对面一起吃饭。
「我听刘秘书说,你之后有计划要出差?」
听见这话,他还没回答,眉头就先皱了起来。
「怎么,作为女朋友,你的行踪我不能知道吗?」
放下筷子,他两手交叉握在一起,淡淡地看着我。
我假装看不懂他的眼神,笑眯眯地夹着一块红烧肉等着他张嘴吃。
我考虑了很久,对付聪明人,尤其是陈默这样聪明的男人,比他更聪明太难,装傻反而简单。
既然留我在身边了,就证明她没那么绝情,这些年他身边也没有女人,为人正派,风评也好,总不能留下我,在我默认自己是女朋友之后,又很不君子地否认吧。
看资料里,他大学的时候又是惊喜派对,又是热气球求婚的,好不浪漫,结果现在跟个性冷淡似的,这不就是闷骚嘛。
而对付闷骚最厉害的招数就是——不要脸。
一分钟后,他靠近我,吃了那块肉。
咽下去后,他才淡淡开口:「要一起去吗?」
5
因为大三课业压力不大,我请了一周的假跟着他,每天的任务就是做好饭等他回家。
这是两个月以来,我跟他接触最亲密的日子,我们俩吃住都在一座房子里。
所以我要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偶尔他爽约不回家吃饭,我也会留一盏灯,在沙发上追剧等他。
在他回来的那一刻,送上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逼迫自己去忽视那些强烈的、发自内心的开心,我告诉自己只是有点喜欢他。
一点点而已。
我不敢承认自己越来越喜欢他。
看着他认真工作,看着他流利地切换着三四种语言开会,看着他偶尔指点我专业课……那种沉稳、泰然又强势霸道的气质,对我这种天生慕强的人,有致命的吸引。
我喜欢他专业干练,也喜欢他因为我叫他「陈老师」佯装生气的样子。
而且他对我没什么架子,除了并不主动亲我,其他的跟正常情侣一样,他很尊重我,也很宠着我。
「在想什么?」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都走到我身后了,我完全没有察觉。
看我懵懂的眼神,他伸出中指弹了下我的眉心,「今天竟然没有做饭,稀罕事啊。」
我才不会承认自己想事情给忘了,于是嘟着嘴,可怜巴巴地抬着头,「人家肚肚疼。」
「好好说话。」他脱下西装,无奈地看着我。
「可是真的不舒服嘛。」
他坐到我身边,一手搂过我,「想吃什么?我让人安排。」
我在他怀里蹭了蹭,「没胃口,陈老师,你会煮粥吗?」
他认真地想了想,「很久没做了,你不怕难吃就行,甜粥行吗?」
邓琳喜欢甜粥。
这一刻,我心里蓦地升起一股叛逆,「我喜欢咸的。」
他表情没什么异常,只是点点头,挽起袖子就往厨房去了。
我披着毯子走到厨房外,他正在用量杯盛米,见我过来侧过身子,「去休息一会儿,喝点热水。」
我没管前一句,回答道:「多喝热水,真的很直男诶。」
他这种从来不冲浪的人,经常觉得我的话莫名其妙,每次笑得都很无奈。
但他没说什么,抱着我回到沙发上,还用毯子裹住我的脚,「感冒发烧往往都是从脚凉开始的。」
其实屋里有地暖,一点也不凉,但我没说,只是笑眯眯看着他。
他是否也有一点真心在里面?
没一会儿,米香混着一丝丝生姜的味道从厨房里飘了出来。
我看着透明玻璃另一侧的他,忽然想——从那天送饭之后,他对我的态度就转变了特别多,是不是……想开了,想认真重新开始呢?
6
这天晚上,我头一次进了他的卧室,睡了一觉。
睡得很……单纯。
合作也提前一天谈完了,最后一天他陪我在家看剧。
我也没有很喜欢的剧,就随意播了个偶像剧。
正演到长得很抱歉的古偶病娇男二,把女主囚禁起来。
我躺在陈默腿上,看得直摇头,「啧啧啧。」
「怎么了?这不是你们小姑娘现在喜欢看的?我记得之前看亲戚家的孩子看这种电视剧来着。」
他摸着我的头发,我仰头看他懒散地卧在沙发上,衬衫开了三颗扣子,隐隐露出胸肌的轮廓,并不算白皙的皮肤显得特别有安全感。
我伸手钩住他的脖子,他顺着我低下头。
我贴在他耳边说:「女孩子看电视呢,喜欢斯文败类 ,但不是败类。喜欢衣冠禽兽,但不是禽兽。」
他闷声笑了,扭头移开红着的耳朵。
我惊讶坐起来,夸张地说:「哇,原来张老师的耳朵不可以碰哦。」
他眼神往下看了眼,突然伸手挠我侧腰。
我整个人缩成一团,在沙发上滚来滚去,连表情都没法管理了。
但我从来不会认输,找准时机想揪他耳朵,但手刚到脸前,就被他反手压在胸前。
那一刻,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我俩的视线同时下移到他手停下的地方。
「嗯,你要想的话,可以直说。」我真诚建议道。
他原本尴尬的表情瞬间破功,一手把我拉进他怀里,「你啊,为什么思路总是这么清奇?」
但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他找我只是看着,这……不像是我认知中那些找替身的男人会做的事啊。
「陈老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对你好还不行?」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语气也没有停顿。
「可是……我总觉得,我们两个的关系怪怪的,从我们见面到现在四个月了,在一起也两个月了,可是……」
「别可是了,时间会告诉你答案的。」他揉了揉我的头就去做饭了。
……
出差回来后,我像往常一样上课,没有了金钱压力,我也轻松多了。
也有了不少空闲时间去图书馆、体育场逛一逛,大学两年多,除了体育课,我只去过几次操场,找到提供宿舍的兼职后,连学校也不住了。
我自诩是个有野心的人,不然我也不能在见到陈然的第一眼就去找侦探。
但此刻,我竟无比满足。
上完课回家的时候,陈默已经在沙发上处理文件了。
他也是奇怪,爱来我这小窝休息,说是离公司也近。
「陈老师,今天有三个男生给我表白诶。」我从沙发后面环住他的脖子,蹭了蹭。
他头也不抬,「我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那些小屁孩,不是我的对手。」
「哇,」我夸张地挡住他的视线,「陈老师也太自信了吧,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啊。」
他轻拨开我,继续看文件,「贫穷富有我管不了,我说的是我这张脸,你觉得他们比得上?」
我装模作样仔细端详,「也是,不愧是我男朋友!」
他温和地笑着接通一个电话。
那边没说几句呢,他的脸色就不好了。
我隐约听见了「邓琳」两个字。
7
那通电话后的一个多月,我和陈默的相处模式没变,甚至可以说他对我越来越好了。
可我生性敏感,很多事情都有直觉反应,总觉得要出事了。
我想得到的都得到了,即便他现在收回感情,我拿着钱出国留学都够了,只是……我是真的把他当成了初恋来对待。
尤其是他也对我好之后……
我 18 岁来到这座城市,如今快 21 岁了,他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也是我生下来第一个对我好的男人。
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怎么哭了?」
刚到门口的陈默扔下西装快走过来。
我小声抽噎着,指着投影上正在播放的狗血偶像剧,「太感人了。」
他这才松了口气,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他强行把我的头掰过来和他对视,「不是周六要我陪着去选个新沙发?那今天早点休息好不好?」
好像人就是这样,哭的时候有人哄,就想矫情一把,没什么事也会变成天大的事。
我哭得更厉害了,边哭还边说:「谁让你之前选的沙发这么难看!跟我买的小配饰,都、都不搭……」
他哭笑不得地认错:「是是是,我们家冷冷审美最好了。」
我忽然也不哭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管我叫什么?再叫一遍。」
「冷冷。」他温声又说一遍。
因为总是面对面聊天,他好像从来没称呼过我什么。
一刹那,眼泪挤满了眼眶。
我怕哭得太丑,扑进他怀里闷声说:「陈默,你会永远对我好吗?」
「会。」
我满意地笑了。
为了他这个「会」,哪怕邓琳真的回来了,我也敢跟她竞争。
8
明明周一答应我去选沙发,接下来四天连个消息都没有!
男人是不是生下来都会报个「如何欺骗女孩」的班?
我趿拉着拖鞋,打了车,想着自己去游乐场,听说夜场有泼水节正好发泄一下。
要是明天他还不联系我,我……嗐,我能怎么办啊。
「师傅,你这没按导航走啊?」
司机在后视镜瞥了我一眼,笑嘻嘻地说:「小姑娘,我能是坏人吗?这条路近。」
那种眼神我太熟悉了,小时候出入我家的那些男人,都是这样的眼神。
我想报警,但出门时没注意电量就 5% 了,现在手机都自动关机了。
我掏出口袋里的折叠水果刀,装作镇静的样子,盯着后视镜。
「停车!不然咱俩都别想活!」
「姑娘,你这是干什么?我……」
「我让你停车!哪个字听不懂?」
他嘀咕了一句脏话,一脸凶狠地把车停在了路边。
看着车开远,我这才软着腿,坐到了一旁的台阶上。
歇了一会儿,我打算借个手机给陈默打电话。
可是,社会上的人都被碰瓷的和各种各样的骗术弄得草木皆兵,半个小时愣是没有人肯借给我。
最后还是一个小姑娘给了我两枚硬币,我才用报亭的公共电话联系了陈默。
「喂,怎么了?」
「喂。」
没人问还好,有人关心了就忍不住矫情,鼻尖酸酸的。
「出什么事了吗?你慢慢说。」他似乎停下了翻阅资料的动作,语气带了点焦急。
「我……我在华亭路的一个报亭,我迷路了,你能来接我吗?」
说话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他让秘书来接我的准备,可电话那头却响起了推开椅子走路的声音。
「我马上过来,别害怕,你从 1 数到 500,我就到了,乖。」
挂了电话,我竟然笑了,一旁的老板看我又哭又笑,估计以为我精神不正常,偷偷把电话拉到了里面。
没一会儿就下起了雨,我蹲在报亭下,倒是没被淋到,专心数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本就人流量不大的街道上,一个人影也不见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沥青路上,仿佛是自然在宣泄对人类的不满。
忽然,一道灯光从街角打过来。
陈默穿着白衬衫和灰色西装裤,撑开伞,迈着大长腿走过来。
那一刻,我忽然哭了。
我想,应该是灯光太刺眼了吧。
9
回家冲了热水澡,又被陈默逼着喝了感冒灵,才去休息。
窝在他怀里睡着的时候,我不禁想到了儿时对长大后的畅想,好像就是此时此刻这样。
但或许是我太毒奶了。
第二天在选沙发的时候,邓琳竟然回国了。
因为商场有点吵,陈默把手机声音调大了,我清楚地看见,在刘秘书说出邓琳回国后,我眼前这个男人脸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纠结。
我忽然有些羡慕那个女人,竟然能在陈默心里留下这么深的印记。
据我了解,当年他们之所以分手,是因为陈默要继承家业,但那个女孩生性热烈,最大的愿望就是用脚丈量天地,把见到的美景都画下来。
我看过她画的画,很漂亮,连我这种不懂得艺术欣赏的人,都能体会到扑面而来的热情和生机。
他们的分手是因为人生规划不同,这似乎是很大很大的问题,可又似乎是最容易让彼此藕断丝连的。
对方大我十岁,家世、才华、人生阅历都在我之上,我承认我有一瞬间恐惧涌上心头。
但我是不可能不战而退的。
于是我一边摸着沙发布料的样品,一边不经意问:「谁啊?看你表情不好,公司出事了呀?」
陈默犹豫了一会儿,把手机放回去,继续搂着我,「没事,等你买好了沙发,我带你去见几个朋友。」
我可以认为,他这是选择了我吗?
众所周知,对于谈恋爱的人,见朋友是件大事,我不知道陈默在想什么,但我还是很高兴,沙发定下来之后,赶忙去买了件新衣服。
到他们常去的俱乐部时,已经是傍晚了。
出来迎接的年轻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兴许是好看的人都有共性吧,我也没多想。
可进了门我才傻眼。
——为什么邓琳会在这儿?
气氛也有些尴尬,还是一个我之前见过的男人起身打破僵局。
「今儿吹的什么风啊,两个大忙人都不说一声就来我这儿了,老陈你这不够意思啊,得自罚三杯!」
陈默僵硬了一瞬的手慢慢松弛下来,温柔地看向我,「那可不行,我家冷冷不喜欢我满身酒气。」
这些人也都是见过大场面的,开始像没事人一样起哄。
我待在陈默身边看他们玩牌,陈默不喜欢,一直在摆弄我的手。
直到陈默去了洗手间,我这才活动了一下手腕。
突然有人一屁股坐在了我旁边。
是那个年轻人。
我微微颔首示意,他却一点头,头上的墨镜掉下来挂到了鼻梁上,食指把墨镜往下一按,露出两只狡黠的眼睛。
「嗨,又见面了,何小姐。」
那一瞬间,我如坠冰窖,每一个毛孔都在散发寒意。
听着他继续说:「对于我提供的资料还满意吗?哦,忘了告诉你了,我叫邓旭,邓琳是我姐,你还想知道她的什么细节吗?我都知道哦。」
10
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等我冷静下来想问的时候,他又走了。
「怎么了?脸色有点白,不舒服吗?」陈默摸了摸我的额头,「我刚出去的时候,你是不是吃凉的了?生理期马上来了,不知道啊?」
看着他关心我的样子,我只是不停点头,但心脏还是跳得厉害,我握着他的手说:「我们回家好吗?」
「好,回家。」
邓琳一直到我离开,都没有说一句话,临出房门的时候我没忍住,偷偷瞥了一眼。
她一身青色长裙,配着酒红色的指甲,天鹅颈弯下,低头摇着酒杯,每一帧画面都那么优雅。
因为十岁的年龄差,我俩的脸也没有那么像,我觉得自己更美,但她身上的气质,是我这种筒子楼里出来的人,永远学不会的。
有人说,顶级的美貌,加上任何一张牌都是王炸,唯独单出是死局。
考上财大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也可以手握一副王炸了,谁承想我遇到一个想包养我的老男人,我觉得他恶心不想跟,他便说要是不答应,等我毕业了,不可能在这座城市找到任何一份工作,即便我走了,他也能查出来,看谁耗得过谁。
我突然间觉得十几年努力读书,在钱面前,就跟个笑话似的。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我的思绪。
小区电梯忽然卡住,又下坠倾斜。
陈默赶快按亮了所有楼层的按键,又通过紧急呼叫按钮求救。
我弯曲着膝盖,背靠电梯等待救援。
因为突如其来的事情太多,我没什么心思说话,但忽然间,陈默开口了:「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我思考了一下他这话的意思,又看着他似乎想要摊牌的样子,点了点头。
他想慢慢靠过来,但电梯又轻微抖动,便停在了按键旁边。
他叹了口气,深情地看着我,「我怕意外比救援先来,不想有遗憾。但电梯空气稀薄,我现在只告诉你一句——我喜欢你,跟你的样子没有关系。」
我都已经做好了他摊牌分手的准备了,听到这话猛地抬头。
就在这时,电梯外来人了。
因为停在两层之间,机器又不运转了,只能破开电梯上面一部分,让消防员慢慢拉上去。
陈默握着我的手,想让我先上去。
我却摇摇头,「你离得近,你先上去。」
他想也不想就要拒绝,我继续说:「时间宝贵,别推辞了,这是最安全的方案,你快点。」
上面的消防员也催促陈默。
他上去的一瞬间,电梯又忽然急速下降。
快到我都来不及尖叫。
电梯停下的时候,是在五楼,门开了一段缝,我慢慢移过去,擦伤了大腿和脸侧的皮才挤出来。
前脚刚出来,电梯一下子坠落到底,轰隆一声,吵醒了整座楼的住户。
陈默找到我的时候,我还木讷地盯着空无一物的电梯,他把我紧紧抱在怀里,一直重复着:「没事了,没事了……」
虽然只是轻伤,但陈默不放心,还是把我送进医院观察。
挺大一老总,还专门陪了我两天,端茶倒水的。
期间我俩都没再提电梯里的话。
第三天,陈默被他爸叫回了家,他想把自己的助理留给我,被我拒绝了。
我躺在床上,忽然有些想妈妈了。
这段时间事情太多,都没回老家医院看她,但每次给医生打电话,都说情况在好转,这也是为数不多的好事了吧。
只是梅毒和喉癌而已,只要我有钱,都可以治好的!
我不要再住回那个贴满了治疗性病广告的筒子楼,我不要再整晚听到那样的声音睡不着,我不要靠母亲站街换取读书的钱。
我需要很多很多钱,多到可以治好母亲的病,多到可以让母亲也过上优渥的生活……
「你哭了,是在想你的母亲?」耳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扭过头一看,果真是那个叫邓旭的。
我没理他,可他却自来熟地坐在椅子上,翘跷着二郎腿,一副二世祖的样子。
见我不理,他也不着急,自顾自说:「何冷,21 岁,家住连云市繁花小区,因为上大学以及母亲的病,前几年把唯一的老房子卖了,可依旧捉襟见肘。
「因为长得漂亮,从小人缘就不好,总被人说狐媚子、绿茶婊。高中时因拒绝你们班班长的求爱,被造谣说是拜金女。
「母亲年少失身,有了你之后又被男人抛弃,不过那套房子是他留下的,倒也不算什么都没得到。
「因为职业沾染了性病,喉癌应该也是因为生活环境问题吧。所以你需要钱,你看见陈默后,主动调查是……」
「够了!」我梗着脖子,生怕一个放松,眼泪就掉下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紧紧握拳掐着手心的软肉,才把那股酸劲咽回去,「你知不知道,在别人面前对她的母亲品头论足,是一件很没有素质的事?
「我知道你是陈默圈子里的人,肯定也是有钱人,加上机缘巧合之下,又知道了我调查陈默,所以你觉得你把我拿捏住了?
「可是,是谁给了你勇气,在我面前大放厥词说我的母亲?
「是,我没你们有钱有势,但只要你再敢说一个字,我拼了这条命,也要让你后悔今天来这儿!」
我忽然有好多委屈涌上来,仿佛这些年刻意压抑、可以调解的悲伤和怨恨,一股脑充斥了脑海。
我咬着牙,怕自己像泼妇一样绷不住情绪,一字一字地说:「有人想生下来穷吗?有人想被骗吗?有人想靠讨好那些恶心的男人才能过日子吗?
「是,你们有钱人总说穷人不够努力,那是因为你们大部分起点就已经足够高了,更别说你这种出生就含着金汤勺的。
「你们觉得拿着家里投资的钱创业的时候,亲力亲为搬几个箱子、吃几次路边摊就是体验疾苦了?新出的包包、跑车,忍住没买,就是节约了?
「你不知道我妈家里重男轻女,还要一个人养活三个妹妹一个弟弟,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那个男人为了躲避仇家跑了,房子也是为了怕人追债,才写的我妈的名字。
「谁一开始不是好人家的姑娘,不是清清白白地过日子的?她当年多绝望才会走上那条路啊?
「我不否认努力的价值,我也不仇富,我知道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也没有说让你们有钱人也吃糠咽菜才叫平等。
「我不求你们真的理解穷人,毕竟在你们眼里只要没成功就是努力不够……这种 PUA 成功学,我真的不想听!
「那我理解,也请你理解我好不好?」
邓旭跷着的腿慢慢放了下来,微微蹙着眉,「抱歉,我以为你是那种……女人,就想着先给你个下马威……」
我抹掉眼泪,扭头看向窗子,不打算再理他。
他停了几秒继续开口,语气柔和了不少。
「或许你觉得我是为了邓琳来的,觉得我俩一伙的。但其实不是,我之所以是这家侦探社的老板,完全是因为邓琳回国前找了他们,我以为她想回国跟我争家产,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就买下了侦探社。
「不过,有一件事跟你有关——我跟邓琳打了个赌。赌你会不会离开陈默。
「你离开,她赢,我以后不再为难她;反之我赢,她把公司股份都给我。听起来是不是觉得我占了大便宜?但她这个人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
「这几天,她可能来找你,你最好提防着点。」
11
邓琳来找的那天,我偷偷办了出院手续,打算溜回家。
她穿着一身高定白裙,轻纱跟着她摇曳的步伐扭动。
不愧是新锐画家,她审美特别好,简单的配饰因为大胆的色彩搭配,被她穿得别有滋味,跳跃又不失气质。
「身体好点了吗?」
她熟络问好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坐在我对面的不是善茬。
云淡风轻的样子,若是我不知道他们的那个赌约,还真以为她是放下了,单纯来看看我。
「或许你喜欢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慢悠悠引人入局,但我是个急性子,喜欢开门见山,有什么事直说好了,虚假的关心只是浪费口舌而已。」
她没有因为我的话生气,而是优雅得体地笑了笑,「果真,你的性格也像十几二十岁的我。」
想激怒我?
可我并不想接她的话。
真跟她那个弟弟一样,她也不觉得自己说话尴尬,继续开口说:「当年太年轻,也太自信,我知道陈默是个专情的人,我以为他会等我一辈子。说实话,当我知道他身边出现了别的女人时,我的确紧张了。」
「但很快,我看到了你的照片,忽然就放松了下来,这其中的原因你也明白的吧。」
我硬着头皮面不改色地回答:「我该明白什么?明白我比你漂亮吗?」
我想无论多漂亮的女人都不会想听到这句话,但就像邓旭说的,邓琳太自信了,她完全没有受到这句话的影响,似乎有很厉害的底牌。
很快,邓琳便让我知道了她的底牌是什么。
「我看得出,你跟那些像飞上高枝的女孩不一样,凭你的样貌,要是只想找个有钱人,不至于 21 岁了才找到陈默。
「你是真的喜欢陈默。
「而且我看出陈默对你还算特殊,所以我不打算像处理其他女人一样对你。」
这几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表明,她不应该是调查过我。
我以为她接下来就会用她调查来的信息,来打压我。
甚至我不确定邓旭有没有让消息泄露出去,邓琳会不会已经知道我蓄意接近陈默?
但这些她通通没有做。
邓琳从包里拿出一个看起来有年头的照相机,放到床边,站起身只说了一句话:「这么喜欢他,想不想更了解他呢?」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一个人坐在病床上,用力掰扯着手指,仿佛感觉不到疼一样。
一直到黄昏日落,我看着墙上的挂钟,计算着陈默还有半小时会到。
我打开了相机。
里面是一些零碎的录像。
大部分是陈默主动拍的,他们一起去郊游,一起去峡谷漂流,一起学跑酷,一起做饭,一起游泳,一起在图书馆看书,还有……陈默在准备求婚的过程。
看着看着,我觉得特别割裂。
因为这个陈默,跟我认知里的陈默完全不是一个人。
腼腆、害羞、不知所措、肆意大笑……都是些我原以为与陈默无关的特质,但却实实在在出现在二十岁的陈默身上,出现在他对另一个女人好的时候……
12
被陈默接回去后的生活,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
我俩很少再靠在一起,披着同一张毯子看剧了,甚至很少一起吃饭。
这次我来姨妈生理痛,他只是在电话那头说,会让人来给我做饭。
我知道他忙,也清楚凭他的人品,只要不分手,他不会劈腿。
可当我一个人蜷缩在床上,看着对面楼的阳台上亮起灯光,一家三口笑着浇花的时候,眼泪还是不受控地流进枕头。
像我这种出身的孩子,大体有两种:一种就是对男人深恶痛绝,毕竟那些花钱嫖娼的,大多还都是有家室的,想想就恶心,更不会再信任男人了。
可我却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我极度羡慕那些美满的家庭,渴望自己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渴望被治愈,被爱,被珍惜。
可如今的生活……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嗡嗡嗡……
「喂,你好?」
「你是何招娣的家属吧?你母亲病危进手术室了,你尽快来一趟医院。」
机场和火车站离我家都太远,算着距离,反而开车最便捷,我赶忙打电话给陈默。
接通的却是他的秘书。
……
一个小时后,陈默把电话打了回来。
我有气无力地靠在车上,哑着嗓子说:「我妈病危了,你能来陪陪我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不到半分钟,似乎有人叫他,陈默便低声说:「抱歉,谈判到了关键时候,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交代刘秘书,等我处理完就去找你。」
「好。」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说出那句「好」的,只是觉得五脏肺腑都好痛。
蜷缩在后面,咬着手不让自己发出声。
我不是故意想耽误他的工作。
而是在邓琳给我的录像里,陈默接手的第一个案子,因为邓琳急性肾炎进医院,就放弃了。
那时候他父亲的私生子也在公司,两派争夺十分激烈,他那样的举动,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甚至很可能让他失去原本的位子。
我真的很想告诉自己,那或许是因为那时候的他年轻气盛,不够沉稳。
可我骗不了自己。
那时候的陈默或许稚嫩,但绝对不会鲁莽。
他一定……很爱邓琳吧。
起码比现在喜欢我要更加在意。
13
母亲的喉癌转移了,发展成了肝癌。
晚期,已经有一阵子了。
「可是……可是没有人通知我啊?怎么就成了肝癌了呢?」
医生也蒙了一下,一直负责母亲的护士姐姐告诉我,是母亲的妹妹来签的字,之前已经手术过一次了。
妹妹?是那个唯一可怜母亲的小姨吧。
那也是个可怜人,被丈夫家暴也不敢离婚,全家人都觉得母亲是耻辱,不让小姨跟母亲联系,这次能来签字,她也尽力了。
我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扯着医生的袖子,「我有钱的,医生,我有钱的,我可以付得起医药费的,还是说,还是说需要器官移植之类的?我有钱的,您……您救救我妈妈好不好?」
医生深深看了我一眼,拍了拍我的手,「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在走廊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有护士推着病床过来,提醒我才让开。
我抹干眼泪走进病房。
母亲插着呼吸机,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看见是我还勉强扯出一个不像样的笑。
「妈,你咋不告诉我呢?」
母亲不会普通话,我便习惯性说起家乡话。
她牵着我的手,粗糙的掌心划过我的手背,小小一只手,却让我觉得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什么比这更有力量了。
我相信,即便全世界都没有人爱我,妈妈也会拉着我的手,做上一桌子饭菜,告诉我,我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
「冷冷啊……」
「女孩子长得太漂亮,家里又穷,真的是一件……一件很不好的事。妈妈希望妈妈的乖女儿啊,念最好的学校,去大城市工作,坐办公室,靠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过好日子……」
我一个劲地点头,但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胀胀的,发不出一个音符。
「又瘦了。咋不好好吃饭呢?可不能,不能学别人减肥,瘦了不漂亮的。
「妈妈没有告诉你,你不要怪妈妈哦……妈妈知道这病好不了的,妈妈不想拖累你。
「妈妈把你生下来,却没给你好的生活,真的……对不起你啊……」
我埋头在被子里哭。
忽然,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屋外明明有病人和医生的声音,但仿佛都在一瞬间远去。
我不敢抬起头,只能握紧那只再也不会握紧我的手。
直到刘秘书不放心进来看我,我才抬起头瘫坐在地上。
他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问我:「何小姐,你没事吧?」
我双眼无神地看着他,张着嘴,却不知从何说起。
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对不起我……
而那些对我只有一点点喜欢的人,竟然需要我掏心掏肺……
是啊,感情似乎从不公平。
「何小姐?」
过了很久我才反应过来似的,声音从嗓子的缝隙里被挤出来,沙哑且痛苦。
「我再也没有妈妈了……」
14
刘秘书皱着眉,除了「节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一会儿,他接了个电话,回来面带喜色地跟我说:「陈总一会儿就到了,何小姐你别太难过了。」
我跟刘秘书的交集不算多,但他每次见我都很礼貌,我知道他以为这对我是个好消息才告诉我的。
可是我靠在窗边抱膝缩成一团,任凭精致打理的头发乱糟糟地铺在胳膊上,我心里竟然一点喜悦都没有。
不记得是在哪里听过这样一句话,大体意思是说——当你需要某个人,但他却没有准时到达的时候,那之后他将不再拥有同样的价值。
刘秘书离开房间,我一个人坐着,应该是动用了钞能力,竟然也没人催促我把人送去太平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只有我一个人呼吸的空间,时间被无限拉长。
突然门开了。
已经深秋了,但他连外套都没穿,只穿着一件衬衫,因为着急,脖子上的汗液都微微反光。
好熟悉,像我迷路那晚,他风尘仆仆地打着伞来接我。
外面似乎下了点小雨,他的头发都散了,不再是以往精致的样子,碎发凌乱的样子,又像极了他 20 岁。
这样狼狈的陈默,我只在那些录像里见过。
我想我应该高兴、感动,再不济也要抱一抱他,寻求安慰。
可我就这样看着他,除了因不平衡而日渐被磨灭的心动,竟然什么都没有了。
他小心翼翼走过来,蹲下身子,轻轻挑起我手臂上的长发挽到耳后,手指顺势滑到我的膝盖上,握住我的手。
「冷冷,我来了。」
我看了他一会儿,像是重新认识他一样,眼前闪过在餐厅里第一次见他的画面,那时候他有几秒钟失神,将我错认成别的女人,如今他眼里都是我了……
我一开始接近他,除了有一点心动之外,更多其实是为了钱。
只是我渴望爱情,所以之前不想委屈自己跟那些男人走。
母亲的病越来越严重,为了手术费,即便没有遇到陈默,或许我也会挑一个看起来还算顺眼的人同意了。
我以为遇见陈默是我的福……
我以为他是我想象中能救我于水火的人。
可是当我慢慢地心动,慢慢地在他的纵容下越来越贪心,却发现对方除了钱,能给我的爱寥寥无几。
他所有的爱和疯狂,似乎都留在了二十岁。
曾经,我与死亡中间有母亲,即便母亲没有很大的能力给我物质上的享受,但我依旧觉得自己很幸福,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无根之木。
因为无论多么无助、多么贫穷,母亲都没有一秒想要抛弃我。
如今母亲不在了,我更加没有理由委屈自己去做什么替身,去委屈自己拾人牙慧,把那一点点的爱视作全部。
「陈默,我们分手吧。」
15
衰老的富豪用金钱和权力换取年轻女孩的讨好与肉体,可反之亦然不是吗?明明两者有资格互换,可美貌的价值总被低估。
我看着自己的毕业证书,在镜头前扬起一抹笑。
这两年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美貌的杀伤力确实很大,甚至可以说危险,可是美丽没有罪,我喜欢母亲给我的样子,以后它只是我的,再也不会用来去交换什么了。
二十二年了,我头一次觉得,生命属于我自己。
工作找得也相当顺利,没有出现当初那个土豪说的,让我在这座城市找不到工作的情况。
唯一的变故是——拍照前,陈默给我打了个电话。
一年多了,我俩还是头回联系,我想凭他的本事,应该已经查到我故意接近他、调查他的事了吧。
但他只说想跟我吃个饭。
我不太想去,毕竟把一个人从心底拔出,很费劲。
但……或许是最后一次了呢,还是看一眼吧。
我没有穿白裙子,简单的牛仔裤配白色短袖 T 恤就去了他包场的旋转餐厅。
「嗨。」
「嗨……你今天穿得,很不一样。」他绅士地替我拉开椅子。
我点点头,「谢谢,也没什么特别的吧,只是这次穿得很何冷,而不是像别人。」
「你……还在介怀?」
我摇摇头,发自内心地笑着,「看样子,介怀的是你才对。我们今天吃什么?以前听说这里的蜗牛不错,只不过你一直没时间。」
见我不愿追忆,他便叫来服务生点菜,还叫后厨给我准备了红糖姜水。
「你这几天,忌生冷。」
在西餐厅和红糖姜水,我哭笑不得,被压在心底的东西蠢蠢欲动,又被我重新压回去。
吃饭的时候我们聊了很多,跟聪明人聊天确实是件很愉快的事。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喝完最后一口姜水,淡淡道:「出国。」
「什么时候回来?」
「看情况吧,或许不回来了。」
他低着头,烛光太暗,桌子太长,我看不清他的脸。
「有什么方法能……让你留下?」
我本想说「没有」,但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打算听从内心,坦诚地、推心置腹地回答。
「其实我不太明白自己现在对你的感情,或许还是有些喜欢的,毕竟你是我喜欢的第一个男人。可我不会容忍自己成为一个人的次要选择,或者分量第二重的人。
「记得我母亲病危那天吗?你没法为了我抛下工作,但你当年却可以为别人那样做。
「你知道吗,其实即便当时你说你马上就来,我也会阻止你,让你先谈合作的事,可你连说这句话的机会都没给我。
「我不是个骄纵的人,从小到大也没有机会让我娇纵。
「邓旭说我是第一个让他姐姐输得这么狼狈的人,可我赢了三十岁的她,却赢不了 20 岁的她。这种纵向时间轴上的问题,似乎是无解的。
「当年我故意接近你,故意成为她的替身,而你又是因为这张相似的脸而慢慢喜欢上真实的我……这种建立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感情,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我们不会长久。
「我是真的真的爱过你。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我挑选那些家里的小装饰,挑不出来就扔给你,你或许会隔很久才回复,但每次都很认真地说选哪个以及选择的理由。
「你还会给我做饭,我听邓旭说,你以前也没给他姐做饭。你还会买花给我,会在我迷路的时候飞奔到我身旁……
「我想,你也曾真的动心。
「我也是真的相信过你放下了,想要重新开始。
「我经常想,如果我遇到的是 20 岁的你多好。单纯的,赤诚的,无畏的,热烈的,肆意的,毫无保留的……
「可是陈默,太晚了。
「该错过的事情,就应该错过,再不忍心也应该错过,因为留下来只会面目全非。」
说完这些话,我俩都默契地再也没有开口。
桌面满载沉默与回忆,烛火摇曳,仿佛永不停歇。
人的每次成长都会伴随疼痛,但成年人的感情不就该这样吗?
体面地放手,总好过永无宁日的纠缠。
我清楚地知道,我俩开始得太不纯粹,而我这种比来比去、想东想西的脾气,总有一天会把感情消磨殆尽。
所以,不如早早放过。
世界很大,大到如果不是刻意就再也不会见了,也是时候摆脱这些狗血的生活、乱七八糟的感情,让自己活得更尽兴了。
从今往后,我只想做最好的何冷。
16
从和陈默说分手,到今天,已经一年多了。
本来我是下定决心要走的,但我到底是没走成。
因为陈默拿出了一枚戒指。
当然,我虽然惊讶,但这并不是根本原因。
只是,在我不肯收戒指后,他竟然像小孩似的威胁我,把酒都喝光了……
然后,他就喝醉了!
唉,这种从来不需要在酒桌上拼酒的富 n 代啊,加上本来自己也不爱喝酒,可不就喝多了?
我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外套去扶他。
「冷冷……冷冷……」
他咂着嘴叫我的名字,一点平时矜贵的样子都没有。
出门的时候还下了雨。
最近天气变化无常,有的地方竟然在六月下起了雪,今天的雨也是,总觉得比平时凉一些。
可我却觉得,我俩从来没这么近过。
只是这份莫名的浪漫还没品味多久,他就吐了……
换衣服、拖地、烧水……
当我站在床前,看着他因为醉酒皱眉难受时,顿时有一种我俩已经是老夫老妻的感觉。
收拾完一切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
有飞机低空飞过。
我想如果没有这次意外,我应该已经坐上飞机了。
但下一秒,脑子里蹦出一个想法——我为什么没给刘秘书打电话?干 自己照顾?
关心则乱?
呵。
点了支烟,我两手搭在阳台上往外看。
这里视角奇好,这座城市也找不到比这儿视角更好的房子了。
跟以前一样,我还是很喜欢这里,也依旧买不起。
跟以前不一样,没有了母亲,我已经不再那样热切地希望有很多很多钱了。
无论活到多大,总有些瞬间让你恍惚,让你想感叹一句——人生呐,真奇妙。
抽完一根还想拿的时候,却发现烟盒空了。
抽了这么多吗?
打火机在我手里转了一圈,看来吸烟真的有害健康,记性都变差了。
差到,我忘记了两年前自己多么决绝地提了分手,甚至暂时忘记了自己对纯粹爱情的偏执。
我无法否认,在搀着他回来,与他依偎在一起,他朝我撒娇的时候,有那么几秒,我真的以为自己拥有了二十岁的陈默。
我嗤笑一声转过身,却看见陈默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
头发上的发胶已经没了,黑发服帖地扫在眼前,细碎的光在黑瞳里跳跃,乍一看,仿佛真是二十来岁的他,踏着时光朝我走来。
「你醒了。」
他没接话,只是大步上前,扣着我的后脑吻了上来。
「唔……唔……」
我喘着粗气推开他。
他却像是喝了假酒一样委屈地看着我,「我漱过口的……」
这是重点吗?
突然发觉这种跳脱的对话,像极了刚认识他时,我的样子。
我很快定下心来,捋了捋衣服,「看你也没事了,蜂蜜水在桌子上,我先走了。」
他突然从背后靠了上来,死死搂住我,仿佛要把我刻进灵魂一般。
「你……」
「别走,别走!」
「你醉了。」
「别走好不好?」
不等我开口,他便开始叙说,开口就是:「我没醉。」
众所周知,醉鬼是不可能承认自己喝醉了的。
我叹了一声,打算挣脱他。
但他下一句话就把我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冷冷,我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
我皱着眉愣住。
他见我不再挣扎,继续说:「你说,纵向上的比较,你永远比不过她。我不否认,即便是一见钟情的感情,也不可能见一面就爱得死去活来,所有的感情只有经过沉淀才能更加深刻。
「更何况,我第一次见你,第一次动念头让留你在身边,都是因为你像她。这一点我不否认,你要是生气就打我,只要不离开我,随你处置。」
「可是……我可以确定,我真的真的很爱你。如果一定要比较,和初恋在一起的时候,我是有想要结婚的冲动,但没有细想过将来。但现在,我想跟你过一辈子,如果可以,下辈子也是你。」
眼泪啪嗒落在手臂上时,我才发觉自己哭了。
他慢慢走到我面前,一手环着我的腰,一手替我擦泪。
一双狐狸眼中,全是悔意和温柔。
「那天你去医院时给我打电话,我不是不想去,也不是一定要促成合作拿到钱,更不是你不重要。
「你特别重要!
「而是……我想娶你,所以跟父亲签了协定,只要我能拿下这个跨国管道项目,他就不要求我联姻结婚。」
信息量太大,我有些蒙,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呆呆地开口:「那合同签了吗?」
他苦笑一声,「若是签好了,就不会等这一年多了。
「工作上,我很少表露自己的情绪,但那天或许是有点焦虑,对方看出我着急,故意拉长谈判时间,想要借机压价逼我松口。可是他们压得太低,虽不至于亏损,但远不及父亲给我的标准。
「最后刘秘书打电话给我,说情况比想象中危急,我就立马赶了过去。」
「可是,这一年多,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要是知道真相……」
他摇摇头,「没有告诉你,有两点原因。
「一是我父亲那边,他看到我对你认真了,而且还丢失了以往的理智,导致签约失败,若是我再留你在身边,他肯定会针对你。
「第二点,是我的私心。我知道你当时特别难过,我也知道你接近我的真实原因……」陈默顿了顿才继续说,「所以我想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没有了高额医药费,不用再操心家庭的时候,你心里是不是还有我?还是说,你想要选择另外的人生?」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仿佛怕惊扰到我,但每一个字都如同千斤巨石砸在我心上。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那我已经选择留学了,你为什么还要挽留?」
陈默低头看着我,因为紧张,鼻尖上冒出汗珠来,眼睛也有点湿漉,深吸一口气,吐出来的时候,气息都在打战。
「因为……在你说你要走的时候,我控制不住自己。
「这一年多,我架空了父亲的大部分权力,终于可以不用管什么狗屁合同,就可以光明正大保护你、跟你在一起了。
「我想过慢慢地重新接触你,可你却突然要离开这里……
「你知道吗,我以前吸烟,大约有四五年,那是一种习惯,可是入伍那两年我戒了。像这样的习惯,我戒掉了很多很多,饮食、作息、情绪……我也有想过,或许给你选择的这段时间,我也会把对你的感情戒掉。
「但是我错了。
「我不但没有戒掉,反而越来越想你了。
「我知道这不一样,你于我而言不只是一种习惯……只是我,是我过去不敢面对,是我总是沉溺于过去,是我该死,是我不懂得珍惜眼前人,是我习惯了你的好,以为什么都不变,都保持原样就好……
「其实有件事我谁也没有说起过——我跟她的当年并不圆满。
「当年很多人追她,她虽然拒绝了别人,但一直跟那些人做着朋友……我也说服自己理解。
「是你,是你的那句话让我幡然醒悟,你说——偏爱既然是偏爱,就该贯彻到底,恨不得他受一丁点委屈。
「从那之后,我心里就只有你了。
「可是我一开始把你当作替身,以前我怕坦白这些,反而心生芥蒂,我以为我们可以永远保持这样的关系。
「我怕你看我的眼里都是失望,我……
「我错了冷冷……」
他都摊牌了,真相扑面而来,搅乱了我所有的假设和计划。
因为母亲的遭遇,我不仅没有不相信爱情,反而在追求更纯粹的爱情,而纯粹的爱情是不应该有隐瞒的。
就像……现在这样。
「陈老师。」
时隔两年,我再一次这样叫他。
他眼里露出惊喜,高兴地盯着我。
「其实从第一次见面,我就在设计让你爱上我了……」
虽然他刚才他已经透露自己知情,但我终于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还是格外轻松。
凉夜慢慢,仿佛时间被定格。
温热的呼吸从颈窝移到耳边。
他说:「我早就知道了。」
「但还好你来了。」
「所以,你能原谅我了吗?」
我哭着笑了出来,「可是……我们一年多没有接触了。」
他慌乱地握着我的手,「没事的,没事的,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对不对?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
「那这次换你追我吧。」
既然从心动到心定需要时间打磨,那我愿意再给这份心动一点时间。
「我可以……什么?」他猛地顿住,琢磨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你是说,我可以重新追你是吗?」
我故意扬起一模傲娇的笑,「那能不能追到,可是凭本事的,当年我可把你的喜好摸了个遍。」
听我说完,他神情严肃,「你喜欢吃杭州菜,喜欢白葡萄酒,喜欢……」
「打住打住,你还没追我呢,现在咱俩可不熟。」
他无奈地挑了下眉,见我开始开玩笑了,人也放松了些,「冷冷。」
「诶!别凑近乎哈。」我笑着,但语气里还带着点余留的哭腔。
「那——晚上要不要睡我……」他换了好大一口气,才缓缓吐出,「的卧室?」
「陈默!」
一年不见,怎么越来越幼稚了?也越来越像……我所知道的 20 岁的他。
「我在呢。」他乖巧道。
我露出了今晚最真诚的笑,心无旁骛地说:「那你睡哪儿啊?」
他张了张嘴,见我一直盯着他,很不乐意地说:「沙发。」
「那就带路吧。」
他牵着我迈上楼梯,走在前面,频频回头。
走廊墙上挂着一幅我曾经随手涂鸦的画。
两个小人手牵着手,走过人生的大路。
路上没有光,他们便是彼此的光。
【完】
□ 乌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