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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箱里的女人

又一次在狭窄的纸箱里醒来。

我拼命叫喊踢打翻滚,弄得满身伤,向外界求助,却还是失败了。

纸箱外传来呻吟喘息声。

最好的闺蜜与我最爱的男人勾搭成奸,就在纸箱外亲热,而我只能跟以往的无数次一样,在无休止的死亡恐惧中听着。

1

第一次在纸箱里是我自己设计的情节。

那天老公生日,我想给他惊喜,提前结束出差回来,买了个大纸箱,用小号电钻钻了十几个米粒大小气孔,把自己装在纸箱里,然后让闺蜜艾丽封箱,找快递员把纸箱送到我家里。

纸箱里面很闷,空间又太小了,不能站不能伸腿不能躺,我很不舒服,可是想着能给老公惊喜,我又不在乎了,受罪也甜滋滋。

纸箱外传来敲门声音,接着开门声,说话声。

快递员:「您好请您签收快递。」

关门声,快递员走了。

我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等着老公开箱看到我后狂喜的表情。

没人来开箱,笃笃脚步声,悉悉索索衣服撩动声音,接着响起粗重的喘息,那是……我凑到气孔前,看到沙发上属于女人的白生生长腿。

女人难以承受地叫:「奕,慢点!」

我喉头腥甜,瞬间整个人几乎炸开。

听声音,女人是艾丽,而男人,虽然没看到人,可在我家里,可想而知是我老公方奕了。

我万万没想到,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居然背叛我。

而艾丽明知我就在纸箱里还跟方奕偷情,丝毫不顾虑我的心情。

我要撕了这两个狗男女,我霍地站起来,忘了是在纸箱里,不仅没站起来,还被撞得头昏目眩。

喘息呻吟声停了。

我大喊:「艾丽,把纸箱打开。」

外面静悄悄的没动静。

我又大喊:「方奕,把纸箱打开。」

还是没动静。

我又喊:「艾丽,把纸箱打开。」

没人来开纸箱。

我气得大骂。

狗男女仿佛耳聋了不理不睬,任我骂。

我骂得口干舌燥,不得已暂停。

狗男女仿佛也从意外中回过神,在沉寂一阵后又有了动静,竟是接着亲热。

我愤怒得整个人要爆炸了。

奸夫淫妇,等我出去看怎么收拾你们。

我愤恨的掏出手机打电话,要找别人过来开纸箱放我出去,手机黑屏,怎么也开不了机,电池没电了,我不敢置信,然而事实让我不得不相信。

手机没电,与外界的求救渠道完全断绝。

我因气愤而沸腾的周身血液瞬间冷却,恐惧掩盖了一切。

狗男女无视我,又联系不上别的人,在纸箱里闷久了我会没命的。

2

我试图用指甲戳开封纸箱的胶带,指甲一个接一个断了,很疼,胶带却针大小缝都没开。我试图弄破纸箱,可为了能承受住一个大活人的重量,我买的是很厚实承重几百斤的箱子,戳气孔时用钳子都戳不开还得找电钻,用手指哪能弄开纸箱,任我怎么费力也没弄破。我用头撞纸箱,纸箱倒地,我用脚踢打楼板,用力翻滚,想以此制造噪音让楼下邻居不满上来抗议,在邻居来时大喊救命。

纸箱如我所愿滚动起来,声音很大,然而,我滚了数十下,滚得感觉全身骨头散架,皮肉钻心的疼。

邻居来了,敲门声响起。

我连声大喊:「救命!救命!救命……」我的嗓子因干渴而撕疼,每喊一个字就好像利刀在撕割喉咙般。

「怎么回事?开门,开门。」邻居用力拍门。

狗男女没去开门。

我接着喊,持续不断叫喊,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哑越来越小,至后来,完全发不出声音了,我急得满头汗水,发不出声音,我只能打滚,然而,刚才还能滚动的纸箱好像被强力胶粘在地面了,任凭我怎么使劲也动不了。

有人去开门了,可是,我既喊不出,也动不了。

邻居略显尴尬的声音传来:「不知道你们在玩情趣,打扰了,声音小点啊。」

砰地一声门又关上了。

邻居走了!

我魂飞魄散,这是我活下来的唯一希望,我扯开喉咙喊,喉头一阵腥甜,声音没发出来,喉咙却严重受伤流血了。

悉悉索索穿衣声,接着,开门声。

方奕和蒋利要离开!

我周身冰凉,急叫:「方奕,蒋丽,把纸箱打开让我出去。」

回答我的是砰一声巨响,房门关上了。

原本暗黑的纸箱更黑了,气孔透进来的那点儿亮光也消失了,我坠入无边无际的暗黑与绝望中。

我安慰自己。

他们会回来开箱放我出去的,毕竟如果我死了,他们就是杀人犯。

转念一想,我又害怕起来。

不,他们可以在我死后开箱,然后假装发现我死了报案,只要说不知我在纸箱里就行。

买纸箱的是我,而艾丽封箱时又没别的人在场,没人能证实她牵涉其中。把纸箱送到我家里她也可以不找快递员,跟方奕两个人抬就行,没找快递员,也就没有她委托送纸箱的人的证据。

而我家所在小区老旧,没有监控,他们也不担心抬箱过程会被记录下。

不对,我又想到一点,邻居上来过,万一我死了,警察走访,他俩还是会被怀疑。

饥饿、干渴、疼痛包裹了我,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后来再也撑不住昏了过去。

3

我在激烈的呻吟喘息声中醒来。

狂喜涌上心头,我没死,我还活着,太好了。

我一边活动筋骨,一边在脑子里飞快思索淘出纸箱的办法。

忽而,我怔住。

我发现自己口不渴肚子也不饿,身上也不疼,我试着喊了一嗓子,声音清亮。

还在纸箱里没有得救,为什么我身上的伤好了?

没死自然是好事,我没有多在意,我拿出手机,电池还是没电,我凑到气孔前往外看,看到在我家沙发上激烈动作的方奕和艾丽。

我吸取之前的教训,不再嘶喊,保持喉咙能发出声音,然后,倒地,竭尽全力翻滚,制造噪音。

邻居跟之前一样上来敲门了。

我没喊,接着滚,保护嗓子,然而,箱子跟之前一样被粘在地上般滚不了,我只能扯开嗓门大喊救命。

邻居用力敲门,喊:「怎么回事?开门,开门。」

我喊几嗓子停一下,怕自己像上次一样喊哑了嗓子在门开时发不出声音,可是这次那对狗男女很快去开门了,然后,邻居还是说了上次一样的话,门又关上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急得眼前发黑,差点晕过去。

纸箱外头传来得意的娇笑,环境太吵听得不是很清楚,「环境太吵」的想法在脑海里浮起,随后,我整个人僵住,我发现,这会儿我没喊「救命」,可外面,还是一声一声响着我喊「救命」的声音。

想来是狗男女把我的喊声录音了放大音量播放,艾丽又在开门时做出喊救命的口型,让邻居以为喊救命的是她,而此时的她不难想像肯定是满面春情,邻居就以为是夫妻在搞情趣了。

狗男女开门走了,我眼前暗黑,颓丧的狠狠把头撞向纸箱壁,撞的太用力,眼冒金星差点昏厥,这一撞,也把我撞清醒过来。

跟上次不同,我还有体力,也还能发出声音,我可以再制造响动,引邻居上来,在邻居敲门时求他报警。

我把自己搞的一身伤,动静大的几近地震,然而,并没有人来敲门。

别无他法,我只能一遍一遍滚动,然后再通过气孔观察纸箱所在位置,把纸箱滚到阳台,再扯开嗓子喊「救命」,喊「求求听到的报警」。

我又一次把嗓子喊哑了,没有救星到来。

这么大的声音楼上楼下听不到,只能是窗户关上了,我很后悔,当时装修时不该为了怕外界声音打扰影响生活,定做了昂贵的隔音窗户。

精疲力竭,又渴又饿又疼,我又一次晕了过去。

4

第三次醒来,发现自己还在纸箱里,而且还是没受伤,太诡异了,没有发现自己没死的欣喜,没有面临死亡的恐惧,也没有被最爱的人和最好的朋友背叛自己的愤怒。

手机还是因为电池没电开不了机,我沉默地坐着,没有任何动作。

指望方奕和艾丽良心发现放过我不可能,不如静悄悄呆在纸箱里,等他们走了再发出动静求救。

纸箱外面,男人像发动机,女人像吃了一卡车春药。

我喉间闷堵,眼睛酸涩,脸上一片湿热,伸手一摸,满脸的泪。

悲伤迟到了,却还是来了。

在这之前,我以为,我和艾丽的友谊,我跟方奕的爱情,一定会在我生命终结时才终止。

他们俩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我跟艾丽都是弃婴,而且同一天被好心人送到孤儿院门,我俩长的还很像,在孤儿院里,我们就像亲姐妹一样,互相鼓励陪伴,得到好吃的好玩的都要让给对方。

我五岁那年,有人要领养艾丽,艾丽怕她离开后我孤单,甚至拒绝了领养。

上学后,我的成绩好些,艾丽成绩差,我就天天辅导艾丽,从来不觉得累不觉得烦。

十四岁时我得了一场大病差点死掉,艾丽一直陪着我鼓励我,我才能战胜病魔活下来。

大学毕业后,艾丽进了医院,我在互联网公司,不同单位,可我们还是只要一有空就相聚。

我们虽然不是亲姐妹,却与亲姐妹无异,我们都随孤儿院院长的姓,都姓艾,外人都误会我们是亲姐妹。

我怎么也想不到,她居然跟方奕勾搭上,破坏我的婚姻,而且还想让我去死。

我觉得自己很糊涂,居然从来不知道艾丽喜欢方奕。

而方奕,我也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喜欢艾丽。

世上有一种人,见一眼就让人沦陷,方奕就是那样的人。

方奕不是多俊美,只能算五官端正,然而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自信从容气度让人折服,让人无法抑制生出爱慕。

方奕主动向我表白时,我就像被天上掉下的陷饼砸中般,快活的差点晕过去。

我没有拒绝,也无法拒绝,我太喜欢他了。

恋爱期间,方奕对我体贴入微,对女人,他一概冷脸对待,得到他和蔼笑容的,也只有跟我情同姐妹的艾丽了。

没想到就因为这样,艾丽跟他勾搭上。

纸箱外的动静停了,过了不久,传来开门声,接着关门声,艾丽和方奕离开了。

我深吸口气,强忍悲伤,带着纸箱倒到地上,翻滚,制造响动。

一遍又一遍,数不清滚了多少遍,我滚得满身的伤,楼下住户没上来敲门。

怎么会这样?

明明前两次邻居都上来了。

也许这次拖了很长时间,邻居出门不在家了。

我强忍失望,翻滚到阳台,扯开喉咙大喊「救命帮我报警」等话。

没有动静。

我的嗓子再次喊哑了。

绝望漫上心头。

我痛恨自己,为什么想出把自己装纸箱里当礼物的烂想法,把自己活生生害死。

再次晕过去前,我想,不要紧,我不会死,我还能有机会活下去。

5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一次又一次,第十次从纸箱中醒来时,我一动不动。

我不想再做无谓的努力了,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无法得救。

我脑子里充斥着「让我死去吧」的念头,这种折磨还不如死去算了,我不想活了,不想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在纸箱里。

我静静地呆在纸箱里,外面跟以前一样火花四射,我无动于衷。

方奕和艾丽走后,我也没试图求救。

恐惧愤怒等等情绪不在了,身体本能的饥饿感却不会消失,无穷无尽的煎熬困扰着我,等死的时间过得很慢,我不得不给自己找点事做以免太难受,我不想再制造动静求救了,想来想去,就想自己离奇的经历。

我是不是死了又一次次重生了?

可是人怎么可能重生呢?

我不相信鬼神论,也不相信世间存在重生这么不科学的现象。

可是我身体受伤了又好了,一次次失去知觉又醒来,然后还在纸箱里,又似乎只有这样的解释才能说的通。

还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我精神失常,疯了,产生幻觉了。

承认自己重生,那违反我的认知。承认自己疯了,那让人崩溃。

如果不是重生,我也没疯,那又是为什么呢?

我绞尽脑汁,忘了饥饿,也忘了沮丧,有些冷,我搓了搓手臂,搓到一半顿住,脑子里闪电掠过般,随后闷雷响起似的霹雳一声,冷!我为什么会觉得冷?

方奕生日九月十号,二十八度,外头天气不冷不热,而纸箱里因为不透风,又闷又热,我记得第一次时我热得满身汗。我回想第二次第三次等一次又一次的情形,诧异地发现,温度一次比一次低,从闷热到不冷不热,到现在的感觉寒冷。

时间在推移,从秋到冬了!

这个认知让我心脏怦怦狂跳。

我意识到,我一次次从纸箱中醒来,既不是重生了,也不是疯了脑子里产生幻觉,而是有人在我昏迷后把我从纸箱里弄出来,治好我的伤,给我输营养液或者是喂食了让我身体恢复,然后再把我装进纸箱里。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么干的人肯定是方奕和艾丽。

他们这么做想干什么?

我很快想到答案。

如果我死了,警方会怀疑他们,万一脱不了身,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所以,两个人就想把我弄疯。

对他们来说,我要是疯了,那可比死了更好。

治伤喂食或输营养液,时间可不短,我却没在这中间醒过来,想必他们把我弄出纸箱后给我打针或喂药让我昏睡不醒了。

艾丽是医生,做这些易如反掌。

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必须在纸箱打开时是醒着的,而且保持体力,在他们给我打针或喂药前制住他们,不,我摇头否定自己的想法,在纸箱里屈膝缩手那么久,刚出去的瞬间手脚僵硬,怎么可能制住他们,就算在平时,我也不可能同时制住艾丽和方奕两个人。

虽然明白了一切,然而,怎么自救还是无解之局。

没办法,只能先稳住奸夫淫妇再慢慢想办法。

我倒地,带着纸箱滚向阳台方向,滚了一遍又一遍,把自己弄出满身伤痕,而后,静静地等着。

昏迷之前,我听到门开了,高跟鞋细脆的达达声与皮鞋落地的笃笃声。

我忙屏息。

纸箱打开了,紧接着,右臂针扎刺痛,我昏了过去。

6

再一次醒来,还是在纸箱里,外头,还是激情四射。

啧啧亲吻声与卟卟激烈撞击声交织,我撇嘴,忽而,脑子里不知名的某条神经动了动——纸箱再结实也怕火怕水。

火我弄不到,水也弄不到,可我可以尿尿泡湿纸箱啊。

虽然这么大人随地小便很羞耻,可命都要没了,还讲究什么呢。

与以往一般,一番激情后,方奕跟艾丽走了。

我酝酿尿意,却许久憋不出尿。

想必,方奕与艾丽早就想到这点了,给我打的营养针不是喂食,或者喂食量很小,确保在我醒来后不会用这一招。

沮丧与失望涌上心头。

难怪我只能就这样在死局里轮回,直至最后真的疯了!

不!我决不认输。

我凑近气孔,伸出舌头,一点一点舔,用口水濡湿纸箱。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舔了多少下,舌头又麻又疼,气孔濡开指甲片大小地方,我把小指插进去,用力往四周扩大,十个手指又红又肿,至后来,皮破了,血淋淋的嫩肉,我也没放弃,手指骨要断了扒不了了,我就用牙齿咬。

蝼蚁撼树,愚公开山,从纸箱里钻出来时,我又喜又悲,很想放声大哭,又想放声高呼,但是没时间了,不知狗男女什么时候回来,被他们撞见,他们会杀了我灭口的,我找充电器,要给手机充电,然后报警。

我的充电器放在卧室,我强撑着站直身体要进卧室,没找到卧室,我抬眼四顾,看清周围一切,我呆住。

我所处的地方并不是我家里,房子破败荒废,肉眼可见没人居住,除了那个跟我家里一模一样的沙发,其他的没哪一处地方相似。

我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往外看,北风迎面刮来,我身上穿着秋天的薄 T 恤,冷得直打寒颤,我环臂抱胸,探头朝外看,现在是傍晚时分,看起来,这里是个住户都搬走了的待马上拆除的多层老旧楼房,房子在楼房的第四层,底下一条小马路,没有车,也不见人走动。

我不知自己为什么不是在自己家里,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

我去开房门,房门锁住了。

没有钥匙打不开门出不去。

我又回到窗前,这是四楼,跳楼肯定不行,我探头看到窗户一侧的排水管,咬了咬牙,攀上窗户,慢慢朝排水管方向伸出手。

7

警局里,接待我的警察严肃沉默,听我讲述完我的遭遇后,一脸怪异看着我,说:「你说,你丈夫方奕和你的好友艾丽合谋,一次次把你放进纸箱里?」

我重重点头,眼睛又酸又涩,在纸箱里到最后明明已经很平静了,可现在还是忍不住流泪。

警察说:「九月十号中午十二点,你丈夫在联系不上你时就赶去你出差的 A 城,这一点,航空公司有记录,到 A 城后,听说你已经回来了,他又立即坐飞机赶回来,晚上十点的飞机,十二点落地,回到家里是深夜一点,看到你不在后,他打电话给所有你们认识的人,确定都不知你下落后,于深夜两点到警局报案,此后,就紧紧缠着我们所的警员,要求我们找你,从那个时候起,他不是跟着警员外出找你,就是在警局大厅里小寐等你的消息。」

我怔住。

我明明听到方奕跟艾丽偷情的。

不,我只听到艾丽叫过一声「奕」,并没见到方奕,不说脸,连身体都没有。

我以为是在我家里,可事实上并没有在我家里。

我以为方奕背叛我和艾丽偷情,但也难说这不是艾丽的自导自演。

我问道:「艾丽呢?」

警察说:「我们会调查,你先回家吧。」

回家!

那曾是我热爱的地方,可是现在,我犹豫。

外头冲进来一个人,乱蓬蓬的头发,脏污看不清本来面貌的衣服,来人冲到我面前,大喊:「阿敏!」猛一下把我搂进怀里。

扑鼻的汗酸臭味和灰尘泥沙汽车尾汽味,我挣扎的动作停住,僵硬着,一动不动。

警察笑着道:「再找不到你,你丈夫就要疯了,回家去吧,好好洗个澡,吃一餐饱饭,睡个好觉。」

我找不到理由不跟方奕回家。

家里地板厚厚一层灰。

方奕进了卫生间,一阵洗涮声后他走了出来,脸上沟沟壑壑,眼睛却很亮,明闪闪的快乐:「我把卫生间先洗干净了,你进去洗头洗澡,我搞房间和客厅卫生,冰箱的肉菜太久了都坏了,来不及另外买了,今晚我们就吃外卖了,行吗?」

我沉默着点了点头。

热水洒下,身体的不适消失,其实也没多大不适,被装在纸箱里遭受的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折磨。

根据警方的说法,方奕没有时间跟艾丽偷情,没有谋害我,我该相信方奕吗?

如果他是无辜的,我的猜疑就是对他的伤害。

真相只能等待警方的调查了。

7

我没有给艾丽打电话,方奕也许有可能清白的,艾丽却绝无可能。

警方查案的速度很快,才过了两天,刑侦队队长通知我,让我去警局,说案子查清楚了。

艾丽在我失踪后据说神思恍惚精神失常,只能注射药物治疗一直呆家中,她独居,没有同住证人,她跟我和方奕住同一个小区,小区同样没监控,既不能证实她在家,也不能证实她没外出。

我逃出来的那个房子警方去过,地上纸箱滚动的痕迹里有高跟鞋的鞋印,门把手上提取到指纹,指纹经过比对证实是艾丽的,根据鞋印推测出的体重艾丽完全符合。在那个废弃房子不远的路口的监控也很多次拍到一个身高穿着跟艾丽差不多的女人来去,虽然戴着帽子墨镜看不清脸,从身高看基本可以确定是她。而且她所说的送我去我家的那个快递员否认接过她的寄件,邻居也说没听到我家有响动没上我家敲过门。

证据确凿,艾丽却一直不认罪。

警方想让我见见艾丽劝她认罪,我拒绝跟她见面。

我说:「时至今日,我跟她的情分已不复存在。」

队长不好再说什么。

离开前我感慨:「她太自信了,笃定我会发疯,指纹不抹掉,脚印不擦掉,也不变装一下或者躲避监控,那个地方那么偏僻老旧,监控不多,完全可以避掉的。」

队长在我说这话时脸色僵了僵。

我又说:「这么完美的证据链,就算没有作案动机,又不肯认罪也白搭,。」

出门时,我听到警察自言自语:「留下完美的证据链,作案动机。」

我无声地笑了笑,没有回头。

回到家中,方奕已经做好饭了。

萝卜排骨汤,清蒸鲈鱼,蒜香油菜,色香味俱全。

方奕有些内疚道:「老婆,我现在没钱,等我有钱了,做大龙虾佛跳墙等更好吃的给你吃,现在只能委屈你吃这些家常菜了。」

我笑道:「已经很好了,以前在孤儿院,我连这些都吃不到。」

方奕不赞同:「那是以前,以后,我绝不让你吃苦,吃进口海鲜,背几万块的名牌包包,开几百万的汽车,住上亿的豪宅,我都要给你最好的。」

我摇头:「吃的饱穿的暖就行,我不爱享受。」

方奕怜惜地揽住我:「老婆,安贫乐道固然好,也不能满足呀。」

我不动声色扒开他的手,坐到小桌前拿起筷子吃饭,口中道:「先不说以后,还是想想怎么度过眼前的难关。」

这几个月我被囚禁在纸箱里,他到处找我,两个人都没上班了,都被各自公司开除了。

方奕说:「我这两天投了几个公司,等通知。」

我「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埋头吃饭。

方奕叹道:「要是咱们是有钱人家的儿女就好了,不用奋斗的那么辛苦。」

我失笑:「天还没黑呢你就开始做梦了。」

方奕不服气:「谁说就是做梦呢,我父母双全不可能,可你是孤儿,说不定你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我笑得难以自抑:「还说不是做梦,有钱人家怎么可能抛弃孩子,又不是没钱养。」

方奕坚持:「难说,说不定因为什么意外。」

我收起笑:「不说这个了,吃饭。」

8

我奔波了近半个月没找到工作,方奕也是,眼看要交房租了,这天,我在电脑前翻看招聘信息,方奕走了过来,弯腰把我半搂进怀里,柔声说:「歇一歇,别太累了。」

我侧了侧身,拔开他的手。

回来这些天,我一直拒绝跟他亲热。

方奕有些伤感:「阿敏,你要躲避我到什么时候?」

我有些烦躁,朝门外看去。

像是回应我,大门咚咚响,有人敲门。

登门的是警,一进门就按住方奕,给他上了镣铐。

方奕大叫:「你们干什么?」

我诧异地看带头的队长:「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队长重重踹了方奕一脚,恨恨道:「没有误会,差点被这小子耍了。」

上次我从警局走后,队长觉得指证艾丽的证据很完美,完美得就像是制造的,而且艾丽没有害我的动机,起了疑,于是没结案,重启调查,反复观看了监控后,让局里的画像师绘像,发现监控里的女人不是艾丽,而是一个叫姚芬,顺着姚芬这条线查下去,查到方奕头上。

在认识我之前,方奕和姚芬就同居了,认识我以后,甚至在跟我结婚后,方奕跟姚芬也没断。

艾丽确实找快递员送纸箱到我家了,当时,方奕以为我还在外地出差,把姚芬叫到家里,两人正亲热,方奕签收了快递后以为是我买的大件家具,没在意,接着和姚芬亲热,我在纸箱里大喊,他吓坏了,后来听得我误会女人是艾丽,便将计就计。

快递员是他后来去花钱收买让做假证的,邻居也是。

我第一次在纸箱里昏过去,确实是在我家里,上来的也确实是邻居,在邻居敲门的时间里,方奕紧张了一阵,急中生智,录下敲门声和邻居在开门后的说话。

后面我就被方奕转到那个废弃小房子了,听到的邻居的敲门声和说话,都是放的录音。

方奕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特意做出担心我的样子,紧跟着警员找我,每次我听到的亲热声,都是姚芬自导自演,纸箱里空间密闭,又是亲热声音低细暗哑,我又先入为主,就误以为发出声音的是艾丽了。

废弃房子门把手上艾丽的指纹,是方奕把艾丽在我家水杯上留下的指纹拓下来后弄上去的,脚印是姚芬穿着艾丽的鞋留下的,她跟艾丽身高和体重都差不多。

我恨得牙齿咬得格格响,只是还不解:「方奕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如果喜欢姚芬,为什么又要主动追求我跟我结婚?就算结婚了,他不喜欢我大可提出离婚?」

队长意味深长一笑:「你很快就会知道为什么。」说完后,朝门外喊道:「请邵先生进来。」

门外走进来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男人。

我看着中年男人的脸,那张脸跟我和艾丽很像,我惊讶得张大嘴。

男人走近,眼眼濡湿想大哭又极力忍着的样子,一双手颤抖个不停,想拥抱我又不敢。

队长笑道:「邵剑年先生是你亲生父亲。」

我紧抿唇,「我不相信。」

队长说:「邵先生真的是你亲生父亲,你刚才不明白的地方,也是我们迷惑的地方,我们调查方奕的作案动机,抽丝剥茧,找到了邵先生。」

9

原来邵家是离本市一千多公里的特区城市顶级豪门,邵家经营的地产公司把握了特区房地产半壁江山,商场上呼风唤雨,当年,邵家和对手竞争一块极重要的地皮,得到那块地皮的公司将更上一层楼,对手公司用各种商业手段都处下风,就想出一个卑鄙的手段,偷走邵剑年刚出生两个月的两个双胞胎女儿,扰乱邵剑年的心。

我跟艾丽都是邵剑年的女儿。

邵剑年红着眼眶道:「当年你们不见了,你们妈妈承受不起打击病倒,不到三年就去世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们。」

队长说:「方奕认识你还没跟你在一起时,去特区出差,偶然见到邵先生,听说邵先生在寻找女儿,找的是双胞胎女儿,再看你跟艾丽,起了疑,回来后,他偷偷给你和艾丽做过 DNA 鉴定,鉴定结果你俩是亲姐妹,他就肯定了。」

我想说,方奕怎么没跟我提过,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要是跟我提了,我跟邵剑年相认,成了豪门千金,他哪还有机会娶我。

追求我,对我无微不至体贴入微,为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的邵剑年亲生女儿身份,为的是邵家的滔天财富。

难怪他说什么我是孤儿没有父母,有可能是有钱人家女儿的话,想来是在为让我跟邵剑年相认做铺垫。

我还有不解:「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把我弄疯?又为什么要嫁祸艾丽。」

队长笑道:「他并没想把你弄疯,他只是想借此除掉艾丽,邵先生没有其他儿女,只有你跟艾丽两个孩子,除掉艾丽,继承邵家家产的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我激凌凌打了个寒颤,没想到一个人可以贪婪到这样的地步。

我向队长道谢:「多谢您抓住真凶为我报仇,您真是神探。」

队长哈哈大笑:「这还得多谢你提醒我,是你那句『完美的证据链作案动机』的话提醒我,真正的罪犯不可能留下这么完美的证据的,案子可能另有隐情,所以我才着手重新调查。」

10

警员带着艾丽过来了。

我急切地走过去,我们紧紧拥抱。

队长走过来,狐疑的目光看我:「你怎么毫无芥蒂?上次听说方奕并没有参与谋害你时,你的反应可不是这样。」

我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笑道:「可能这就是爱情和友情的区别吧,在爱情里女人投入更多,期望值也更高,容不得半点瑕疵,而友情更温和,修复也快。」

队长被说服了,点了点头,很快又摇头,说:「我怎么感觉还是不对劲。」

艾丽笑道:「你觉得不对劲才对,你可是男人,要是完全理解女人那可完了,那成娘炮了吧。」

队长释怀了,挥手让我们离开。

走出警局大门,我和艾丽跟邵剑年约好稍后再见面,邵剑年回下榻的酒店,我跟艾丽回家。

一路上,我跟艾丽没说话,进了小区,我们走的很快,步调一致往艾丽家走。

开门,进门,关上房门,我靠着门板,整个人瘫软无力,滑坐地上。

艾丽在我旁边坐下。

我捂住脸,低低哭起来。

艾丽哑声说:「我们成功了。」

我止住哭泣,扬眉笑:「是的,我们成功了。」

警局队长,还有方奕,他们永远不会发现,作案的是方奕,但是,却是我和艾丽引导他这么做的,我们设下了一个完美的圈套,引导方奕主动钻进来。

方奕跟姚芬的事我在跟他结婚不久后就发现了,当时,我感觉天塌下来了,艾丽气得要杀了方奕,我怕她真这么干,只好反过来安慰劝解她,说我不在意,离婚就是了,劝说艾丽的过程中,我慢慢地也冷静了下来,继而奇怪,方奕既然喜欢的是姚芬,为什么还要追求我?为什么还假装爱我对我那么好?

一旦不爱一个人了,再仔细看,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本性。

我发现方奕根本不是我看到的那样优秀,这个人自私阴毒,削尖脑袋想捞钱,已到了不择手段不知廉耻的地步。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追求我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孤儿呢?

我压下厌恶没有马上提出离婚而是不动声色地慢慢寻找真相,我悄悄查方奕的手机和电脑,查到他搜索关注有关邵剑年的一切。

看到邵剑年的脸,我有了一个惊人的想法。

我跟艾丽说了我的怀疑,我们推敲出真相。

我气得几乎吐血。

这个男人太恶心太可恨了。

离婚固然能让方奕一无所有什么都得不到,可是我错付的感情呢?

而且,他处心积虑接近我,就不可能利索地答应跟我离婚。

我要顺顺利利离婚,还要惩治他,让他付出代价。

于是,我让艾丽配合我,演了一出戏。

我跟艾丽从小一起长大,她的声音我怎么可能听错,在纸箱里,我喊出「艾丽」时,地狱的大门就朝方奕打开了。

他费尽心思才跟我结婚,偷情被我发现,后果只能是离婚,他肯定不愿意跟我离婚放弃唾手可得的财富,为了保住婚姻保住以后可能得到的荣华富贵,他顺着我跟艾丽设计好的情节走了下去。

那么做,既能洗脱他偷情的嫌疑,又能嫁祸艾丽除掉与我分割家产的人,独吞邵家的巨额财富。

他的贪婪狠毒让他掉进我和艾丽挖好的陷阱。

故意伤害罪,虽然不足以让方奕被判死刑,也足够让他身败名裂,背着案底,他以后很难找到好工作了,下半生的凄惨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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