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人去了军营,立下了战功,荣耀归来。
而我却被退婚,成为华昭笑柄。
我叫姜书栀,当朝宰相嫡长女。
我出生那天,正是栀子花开的季节。阿娘在房内遇上难产,稳婆和丫鬟们进进出出,端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直至皇宫的太医赶到阿娘最终才生下来我,而我的父亲却不在身旁。
在她意识到等不到父亲来取名字了,她便执笔为我取了名字——姜书栀。
【树恰人来短,花将雪样年。孤姿妍外净,幽馥暑中寒。】
小字明安。阿娘希望我目明安宁。
三天后,相府大丧,华昭帝姬钟离景寒,薨。
我没了阿娘。
在母亲去了的后半年,父亲就又娶了尚书府沈家小姐,年关便生下了一个女儿。
姜婉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婉如清扬。是父亲亲取的。
在我两岁那年,沈扶柳又为父亲生下一个儿子。
叫姜既明。夜皎皎兮既明。
湖落自阿娘走后便一直照顾着我,我哭着要找爹娘,可哪里还有阿娘?父亲也一心牵挂在沈扶柳母子俩身上。
正院正在庆祝相府公子的诞生,是听不见偏院也有个婴孩在哭着找爹爹和娘亲的。
五岁那年我问爹爹为何不理阿栀,他看着我也不同我说话,牵着姜婉兮离开,将我一个人丢在原地。
湖落狠狠地剜着父亲决绝的背影,转身便看见我的眼眶红了,蹲下扶着我的肩头心疼地看向我。
「小姐,公主的身体一向很好,不可能难产的,定是有人陷害……」说着说着哽咽地已说不出话,我伸手擦掉湖落姑姑的眼泪,抱着湖落也流下了泪。
在我看见父亲嫌恶的眼神之后,我再没问过他,那一刻我对爹爹的念想也散了。
起初我是叫他「爹爹」的,在我发现他早就已经与沈扶柳暗中苟且并联合沈家暗中害死我阿娘时,我便再也叫不出「爹爹」二字,改口那年我七岁。
在我八岁时,湖落被人凌辱,尸体在卫河旁发现的,捞上来时身上已经没什么衣物可遮挡了,被相府的家丁用破席裹住扔在了乱葬岗。
那天我却中毒昏迷了。后来知道是沈扶柳做的,我并不意外,毕竟我的存在是对她最大的威胁,我不死她心难安。
可惜,我命硬,未能如她的愿,既然她搞不死我,那我就弄死她。
此后外人皆传言帝姬之女是华昭第一美人却也是个实打实的疯子。
十岁放火烧了相府二小姐的闺房,让她落了个咳喘的毛病,惹得当朝太子心疼不已。
十三岁将身边的婢女蔓栀杀了投湖。
十五岁在马场将尚书府沈家嫡孙沈云修从马上踹摔落在地。
十六岁却被太子退婚,求娶相府二小姐姜婉兮。
「书栀,你我虽做不成良人,但我依旧是你的太子哥哥」,宋言玉站在相府花园池塘边对着我轻声开口。
许久,我抬头看向太子,他可真好看啊。
长眉若柳,眼尾红晕染开衬得白皙的脸庞都那么柔和,身如玉树,一袭烫金滚边月牙长袍更显挺拔之姿,头上用来挽住墨发的玉冠在我眼里却刺眼得很。
「太子哥哥,我是相府嫡女,又是华昭帝姬之女,我姜书栀身份尊贵不愁嫁娶,可否能告诉妹妹为何要娶那姜婉兮?」。
我的言笑晏晏地看向宋言玉。
他看见我灿然地笑立马撇过头去,负手而立开口道,「我与婉儿一见倾心,两情相悦,我不想辜负了婉儿。」
他说着,阳光穿过树叶在他的身上洒下些许斑驳,为他渡了层柔光。心绪渐渐飘向那更深处的回忆……
正是草长莺飞,桃花灿烂的季节,京城内纷纷涌起踏青的热潮,京城里的少男少女难抑激动,以盼能在这春光烂漫的季节觅得自己的佳人。
我坐着马车,到了踏青地点,小河旁稀稀两两的人们走过,有少男执扇逗得身旁的女子掩面直笑。
桥边的垂柳枝也仿佛笑弯了腰,轻轻地拂过水面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转眼便看见姜婉兮也在河畔走着。
后来遇到了山贼出没,一时人潮涌动我与婢女被人群冲散,而我又不幸被山贼劫去做了人质。
我在又黑又冷的柴房里咬牙强撑,他们关了我三天,饿了我三天,早已经没了力气。
只见那翩翩少年郎拿着银柄长剑破门而入,在这寂静无声的黑暗中劈出了一束光亮,我得救了。
救我的是当今太子,我的表哥——宋言玉。
回府后,并未有人来看我是否受了惊吓,因为他们的心头肉姜婉兮也被山贼劫走做了人质,只不过与我关的地方不同罢了。
父亲从始至终从未踏入我这牡丹阁一步,始终伴在沈扶柳母女身边,在沈扶柳知道自己的女儿被山贼劫了去两度哭昏在父亲怀中,父亲心疼不已,立马入宫觐见皇上恳请出兵救人。
宋言玉救下我之后却时时来看我,给我带一些小玩意儿,我原是不喜欢的,但看见他似暖阳般和煦的笑,我便是不喜欢也想喜欢了,只是到后来我也分不清这到底是喜欢还是执念。
后来我得知太子与我隔着肚皮时便有了婚约,那天我开心地坐在院子里看了一整晚的月亮。
可是与我有婚约的人喜欢上了我的妹妹,一如当年的父亲喜欢上阿娘的义妹那般。
那日月亮很圆,星星很亮,明明没有风我却寒的如坠冰窟。
后花园中的栀子树优雅灿烂地开着花,树下的宋言玉接过姜婉兮送的玉冠,小心翼翼地将木盒放入袖中,牵起姜婉兮的手将她揽入怀中。
我站在他们的后面,看着他们甜情蜜意,许久,转身离去。
此刻,我看着眼前的温润如玉的男人嘴角上扬的弧度,不是因为我。
我看向他,缓缓开口「圣上可准了?」
「正是父皇的意思,书栀,本宫不想违背自己的内心。」
我心里冷笑,是啊,宋单怎么会不允呢,整个华昭最不愿让我活着的不就是他吗?
整个华昭本就属于钟离,坐在皇位的应该是我的舅舅——钟离景川。
「阿言」娇娇的一声将我的思绪拉回。
「婉儿」宋言玉闻声扭过身去,温润的脸庞多了几分喜悦。
「你怎么来了,这天还未暖,你怎穿得这么薄。」宋言玉走上前关心地牵起了姜婉兮的手,眸中的情意仿佛要决堤。
我心里冷笑,阿言?
这场景我再呆下去已是不合时宜,正准备告别太子离去,却被姜婉兮发现我的意图,开口道,「姐姐,你找阿言是有事要说吗,怪妹妹太唐突了,还请姐姐见谅」。
我看向她,眼含秋水,如蕴柔情,天还没有回暖,冻得她鼻尖红红的。
和她母亲可真像。
看着她和原本该是我的如意郎君这般情态,我转身离去,不想回答她无聊且无脑的解释,也不愿听他们二人的私语。
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我越走越快,直到声音越来越小,我放慢了脚步,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我阿娘生前的院子,这个院子自我阿娘离世后便封了,任何人不得入内,朱红色的门前长满了爬山虎,门前的铁环已然生锈。
我刚要伸出手去触碰那扇门,却被一阵脚步声引起注意,我便躲到了一旁的花丛间,警惕地看向脚步的主人是谁。
此人一身白衣负手而立,皮肤很白,俊美的五官看起来便份外鲜明,双唇像涂了胭脂般红润,那双眼睛也是充满了温柔缱倦,在京城里定是最受追捧的公子。
姜既明真是把姜弘时的优点全部遗传下来了。
他为何会来我阿娘的院子?
他仅仅是停留了片刻便离开了,我收回打量的目光,心中疑云不断,从花丛中走出后,也离开了这所院子。
回到牡丹阁,躺在我的贵妃榻上,回想起宋言玉对我说的话,袖子里的手指逐渐泛冷。
少了太子这条路,进宫可是麻烦不少呢。
嘶,心口又开始疼了,我皱了皱眉,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得加快行动了。
我闭上眼睛小憩,也许是点了安神香的缘故,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将我抱起放回床榻,我竟是连眼睛也睁不开。
但实在抵不住困意,便沉沉睡去。
一早便有消息传来我这牡丹阁,说是各家官眷受邀参加宫宴,我坐在梳妆台前任由芙音替我装扮。
距离我被退婚已过了三年,京城皆传言帝姬之女性格娇蛮,做事疯癫,太子素来喜爱温婉可人的女子,像我这样的女子,他又怎会喜欢呢?
我看着铜镜里的女子,一笑便足以惹百花黯然失色。
一身银朱立领宽袖大摆裙,袖口是用白丝线绣出的栀子花,腰系白色烟罗带有几只银蝶点缀,裙身有银丝线勾勒出来的祥云,颈上是阿娘留给我的白玉,梳着流云鬓,耳挂翠珠,迎着微风踏出了房门。
今天是华昭皇帝的家宴,按理说应当只有皇室子弟才可参加,但与以往不同的是,各官家眷都受邀参宴,含义不言而喻。
当今圣上子嗣绵薄,只有太子和二皇子,其实并非这样,只是多年的后宫明争暗斗和前朝的结党站队,斗来斗去,让皇子们手足相残,死的死,发配的发配,能好好存活下来的也就只剩下这两位。
宋言玉已经与我解除婚约,选择了姜婉兮,显然,这次的家宴是为了选出二皇子妃而设。
走到门口,一阵说笑声从正院门口传出来。
「婉儿,你弟弟怎么还没到?」从正门走出的美妇人穿着华丽,却不庸俗,虽已过而已之年却犹如二八少女,笑起来满面春风。
可只有我知道,这沈扶柳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娘,别着急嘛,明儿很快就到了。」姜婉兮今天穿的青色金线勾勒的牡丹拖地轻罗裙,衬得姜婉兮娇柔甜美。
女人话音刚落,一阵马蹄声由远处传来,我踏出了房门出现在大众的视野。
骑马的少年不是他人,正是姜婉兮的弟弟,姜既明。
他身着玄袍,唇红齿白,浓密如云的发高束起来,明明浑身都散发着书生气,却已经是威震一方的少将军。
熏风探枝发桃花,少年意气任游侠,用来形容现在的姜既明很合适。
姜既明翻身下马,向姜弘时和沈扶柳请安,抬头间,看见了我,眸子里瞬间漾开琉璃般的星子,随即又迅速销匿。
我规规矩矩地向两人请安,我已经有好久没有见过姜弘时了,这个男人依旧浑身散发着寒冰,当然只对我,我抿了抿唇,不再多语。
沈扶柳看向我一身红裙反常的怔愣了一下,眼睛里好像有泪光闪动,但很快就恢复了原样,不动声色地转过了头,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请安过后,姜既明开口道「姐姐。」我扭过头去看他,与记忆里还是孩童的他重合,长高了不少,上次在阿娘院子里踌躇许久的画面在我脑子里却一闪而过。
我定了定神,对着少年浅浅一笑,随即少年鬓发后的耳朵染上了不知名的红晕。
「明儿,怎么光跟大姐姐请安,都忘记了你还有个二姐姐吗?」姜婉兮搀着沈扶柳虽面露嗔怪但喜悦却怎么都藏不住。
毕竟姜小将军可是携带着军功光荣归来,击退戎狄,保家卫国,背着的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作为姜既明的亲姐姐,姜婉兮见到姜既明先向我问了安,内心自是不好受的,毕竟这位千金大小姐可是从小都要拥有最好的,无论以什么样的手段都要得到她想要的,容不得任何人和她分享。
小时候是父爱,长大后是宋言玉的爱。和沈扶柳如出一辙。
可这姜既明却偏生与我最亲近,小时候总围在我的身后叫姐姐,气的姜婉兮在父亲面前说了许多我的不好,一直记恨与我。
宋言玉,也是因为这样才解除婚约的吧,我的少年郎到头来还是成了她的。
但我偏不,他们说我是疯子,那我就好好坐实这个名号,绝对不会让他们如意,绝对不会。
想到这里,我坐上马车流露出诡异而又疯魔的笑容,不再看他们一家人叙旧寒暄。
我用手扶着头,斜卧在马车里,无悲无喜,他们的一切是与我无关的。
宋栒穆,华昭二皇子,宋单与禤贵妃的孩子。
今天进宫,便是要与这位素未听闻过的皇子打个交道。
我的目的很简单,杀了宋单,为阿娘和舅舅报仇,夺回华昭。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杀掉现任国君如同登天。
所以我需要步步为营,走错一步便是无尽深渊,等待我的不仅仅只有死亡。
湖落在得知自己即将遭遇不测告诉我宋单非良辈,他是造成钟离家噩梦的人。
彼时我八岁,娘亲不在,父亲不爱,继母毒害,我的人生可真是和那戏本子里的人物一般曲折。
可尽管我再悲惨,我还是华昭帝姬之女,流着皇族的血,宋单恨我但不敢动我,是因为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我手里有着他所忌惮却渴望的东西。
我很清楚我的处境,宋单不能杀我,但却比杀了我还难受,我一介女子的确无法冲破重重桎梏,所以我需要一个男人为我挥刀,斩尽所有恶人。
哪怕至亲。
这让我想起十三岁那年杀蔓栀的时候,那个姐姐真脆弱,我拔了她几个指甲,她就昏了过去,可姜婉兮告诉我湖落被拔指甲时连哭都没哭一声。
后来我把蔓栀的肉一片又一片割了下来,她醒了之后,哭着求饶道歉,说不该听姜二小姐的话折磨湖落,将她送进城南大营沦为官兵泄欲的玩物,最后折磨致死。
蔓栀脸上都是血,糊住了她的眼,我剜下了她的眼,识人不清。
我记得当时我说,下去跟我的湖落姑姑好好磕头认罪吧。
那人的血把我的衣服弄脏了,我走出阴暗逼仄的屋子后,在枯井旁吐得昏天黑地,那是我第一次杀人,也是最残忍的一次,但我不那么觉得,我只是用了相同的方式对待她而已。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后来还是日日梦魇缠身。
很快,马车便到了宴会。
人来人往,官宦家眷都穿着最好看的衣服,戴着最好看的头面,桃腮粉唇,袅袅娉娉,只为能在这宫宴上博得二皇子的青睐。
下了马车,几位官家小姐见了我如同见了厉鬼般吓得转头就走,我见状也不大惊小怪。
姜家大小姐是个疯子是早就传遍京城了的,我一身红裙,如厉鬼,也如鬼魅,前者众人避之不及,后者却摄人心魄。
我不多言径直走向宴会的中心——华风亭。
我也不乏是这些官家小姐中的一个,但却和平常官家小姐的心思不同,我要做的是借二皇子的东风去祸乱朝纲,搅他个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我抿了抿唇,先是入了座。
这华风亭四面环水,都是从山上引下来的活水,湍急又深,水畔种了莲花,白的粉的好不喜人,虽危险,但胜在景色尤美,使人处于此景如与天地融为一体,大有天地共生之感。
很快大家都入了座,我就在姜婉兮的旁边坐着,背靠水岸,一不小心就会坠入水中。
距离那个人的位置不过差了两个人,姜弘时和沈扶柳。
姜相毕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他的家人待遇又怎会差,更何况我的母亲是这华昭最尊贵的公主。
「皇上驾到——」一个尖细的太监声传入,众人纷纷下跪行礼,拜见他们的皇帝。
我看向宋单,只见他怜惜地牵着禤贵妃的手入了座,相必当今皇后都未曾有过这样的待遇吧。
我不禁弯唇笑了笑。
一样的套路,一样的传统,无非就是各家千金小姐表现其才学音律舞姿,如同入春的花儿般,都争先恐后张开花瓣,以求可以获得更多的光照,为自己的家族带来更多的荣耀。
姜家二小姐与太子结亲,还有一个是男儿郎,只余我这个相府嫡长女被太子退婚后还未许亲,又加上我的恶名昭著,宋单想要羞辱我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我的阿娘再尊贵,也是过去,现在这天下之主是他宋单,我又怎会不知。
即使我表现得再出众,这二皇子妃也不会是我,所以一开始我就从未想过用这种方式去坐上那个位置。
女子落水被男子所救,浑身尽湿,身子暴露,与女子而言,结果永远只有两个,一是出家为尼草草了结尘缘,二是嫁于那个男子,哪怕是自己不属意的郎君。
而此刻宋栒穆正抱着我拼命游向岸边。
我不会游泳,却用半条命换皇妃之位,是我要做的第一步。
嘴巴和耳朵里都是水,肺里很胀,就在晕过去时,我感觉宋栒穆收紧了腰间的力度,「明安,明安,再坚持坚持……」
他叫我明安……
昏迷间,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了我的阿娘,梦见了浑身血淋淋的湖落,还梦见了儿时心动的少年郎。
他唤我明安,听着他的声音,慌乱无措的我突然很安心,但我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我问他到底是谁,却怎么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再醒来时,等待我的是屏风后的御医和一道赐婚的圣旨。
「姜相之女啊,居然会做出此等不堪之事。」
「真是可怜了我那英俊潇洒,饱腹才情的二皇子了,竟和这个女疯子.…」
「我猜这个姜婉兮的太子妃怕是过的不会称心如意了。」
……
坐在回姜府的马车里,听着这些言语,我悄悄地捂起了耳朵,嘴角却是上扬的。
芙音坐在马车外,却时不时掀开帘子观察我的情况,我不会水,这次的赌局我下的赌注是我的半条命。
回去的路上我依旧是面色苍白,唇无血色。
车子停到偏院时,我自觉地搀扶着芙音下了马车,进入房门后,芙音开口道「大小姐,二小姐正在祠堂领罚。」
「太子呢?是不是也在祠堂里跪着?」
芙音愤愤不平道「正是太子护着,对二小姐的家法迟迟未用。」
我的心突然颤动了一下,那年我偷偷跑出家给姜既明买生辰礼物,却被姜婉兮发现了,回来的时候姜弘时勃然大怒,让我在祠堂里跪着。
我的手心被宫里来的教事嬷嬷用教鞭打得通红,眼睛里蓄满了泪,但我偏偏不让它落下来。
突然,一位少年闯了进来,那是我第一次见他。
他让教事嬷嬷停手,为我辩解,小小的人儿在那时便有了君王风范,我看着他,但视线却被泪水挡着,一个没注意,蓄的泪悉数落下。
少年却一下慌了神,以为是他太凶吓到了我,我记得那时的他哄了我好久,又是扮鬼脸,又是讲笑话的,逗得我也不顾通红的手心和跪的已经半麻的膝盖捧腹大笑。
我与他素未谋面,他为何要帮我?他又是怎得知道我于此地受罚?
可那时的我已经没有亲近的人了,面对这般护我的人,我不禁想要沉浸于这种安全感,但被姜府的浸染的我却又不得不生出几分警惕。
我问他他叫什么,他说他叫宋言玉。
宋言玉吗?我其实记不清了,我只记得那时的我还是对他有了小心思,那是一份独属于我的记忆。
我也曾这般被人护着过,只不过这个人现在去保护我的妹妹了。
真善良啊。
走向床榻,我丝毫不顾及形象地把珠钗全部拔下,散开长发,脱下鞋子,倒在床上。
芙音究竟是小孩子心性,说话还是有棱有角的。
见我不说话,却不敢再多言。
躺在床上,我才反应过来,我现在已经是待嫁的二皇子妃了。
准太子妃将亲姐姐撞入水中,幸得二皇子宋栒穆相救,才得性命,顾及姜相之女的声誉,二皇子主动求娶姜家大小姐。
姜家二小姐姜婉兮由姜相亲自管教,推迟与太子的婚约,有待观察,皇家是不允许出现残害手足之事发生的。
一石二鸟。
可笑的是,皇家里的事最是混乱与阴暗,背地里手足相残已不足为奇,但表面却还要维持着天家和睦之派。
虚伪。
姜婉兮坏了天家的面子,是我意料之中的,宋言玉前去护人却也是无济于事。
姜弘时再疼爱姜婉兮,但始终敌不过权力带给他的利益,今天一事,怕是让姜弘时的形象在皇帝那里大打折扣了。
姜弘时要面子,皇家更要面子。
里外,姜婉兮终是成不了太子妃。
宋单也是没料到我会给他上演这么一出好戏,就连我自己都觉得一切发生得都太顺利了。
天时地利人和。
经历了落水,能醒过来已经是万幸,就让他们正院闹吧,第二天我等姜婉兮和我道歉请罪。
以庶犯嫡,往小了说是教养缺失,礼义尽丧,往大了说,那就是姜相能有这样的女儿,那往后会不会也就有了篡位夺权的想法……
脑子昏昏沉沉的,宋栒穆,他好像叫我明安,我努力想要回忆起一些事情,但头疼的却想要裂开一般,我额头上沁出了薄汗。
我好像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不记得他的长相,只知道他很重要,弥足珍贵……
翌日,姜婉兮的堂哥沈云修也来了。
曾经想要为姜婉兮出气准备在马场将我踹下马却不小心把自己掀翻的二傻子。
空有俊美皮囊却是个容易被人当枪使的纨绔公子。
沈云修父母死得早,又是沈家唯一的男儿,凭借着尚书府的权力,他说的话还是有分量的。
此刻的我正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快翻上天的白眼,俩鼻孔朝着我乱出气的样子,我想扇他。
沈云修拿着把折扇不停地扇动,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气势再扩大一点,「就你还当二皇子妃,你可拉倒吧,瞧你那尖酸刻薄不懂怜——」
「啪」的一声,我的手掌与沈云修那张嚣张跋扈的脸来了个无缝衔接,「你干吗呀,好你个姜书栀,你竟然打我,你,你」
「怎么,连说话都不会了吗?」我看着面前狼狈捂脸的男人,眼睛里那欲掉不掉的眼泪,不禁想笑。
「你,你欺人太甚,你果然和小姨说的一样,心狠手辣。」沈云修的泪应声而下,白净小脸上尽是泪痕。
我向前走了几步,沈云修见状怯怯地往后退去,我看着眼前还未及冠的男人,想起来当时马场上,沈家公子自己不小心坠马,反将罪名安在从他身旁骑马而过的我,让我背了这黑锅好多年。
我收起了想笑的心思,转而开口道。
「我不心狠手辣,早就被你那温柔似水的小姨送上西天了,沈云修,你们沈家人什么样,我想我不需要多说,你我都心知肚明。」我不再看他,转身背对着他,继续开口,「当年你说是我将你踹下马,让你颜面尽失,却让我坐实了疯子的名号。」
沈云修放下捂着脸颊的手,看着我的背影,「我小姨和堂妹那是出了名的贤惠高雅,不许你这样说她们,你有什么资格和她们相比?」
我闻言不再多语,准备离开,沈云修见状想要拦下我,欲再多说几句,我抬头看向他,「沈家小公子,还请自重。」他似乎被我的凌厉的声音吓到,拦我的手被我轻松挥开。
看沈云修的样子,与我咄咄不休地说了这么久,都未见姜婉兮一行人出现,想必他们从未想过让他们的宝贝女儿承受这份委屈。
我笑了笑,离开了正院。
好巧不巧,回到牡丹阁就见到姜既明负手而立背对着我,我走上前去,「阿明,你怎么在这里?」
姜既明一身玄袍,墨发高束,半晌的太阳斜斜地打在了他的身上,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升仙.
他闻声转身,看见我时,大概是因为阳光耀眼,琥珀色的眼眸多了丝温柔和其他当时的我看不明白的不知名的情绪.
未等我开口,姜既明率先打破这份诡异的寂静,「姐姐,既明刚从军营回来,欲寻姐姐,发现姐姐不在,便在这里等着姐姐。」
闻言,我笑了笑,「阿明可是为了华风亭落水一事?」,那天的宫宴,姜既明并没有去成,说是军营出了些事,急需少将军回去商讨议事,所以那日的事情姜既明一无所知。
「你真的要嫁给二皇子了吗?」姜既明又上前走了几步,距离我仅三步之遥,靠得近了,抬头便看见姜既明有些受伤的眼神。
我见状退后了几步,看向他说「三日之后大婚,阿明,阿姐就要嫁人了,以后可不能随意再进出我这牡丹阁了。」
姜既明看着我,想要再开口,被我打断,「阿明长大了也要懂事了。」说完我绕过他转身进屋时,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袖子里的手指关节被攥得泛白,但还是强压去心中的烦躁,对着我说,「阿姐,此去皇宫,多保重。」
他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终是没再开口。
我没有回他,径直进了屋子,多言不益。
姜既明是姜家里为数不多地对我好的人,让我的苟活的年岁里也能尝到亲情的滋味,相对于姜婉兮,姜既明从小便喜欢黏着我。
与姜既明一起相处时,我总是板着一张脸,但是姜既明就像一个小太阳,每天死皮赖脸地粘着我,就在我心里的冰要化掉时,他去了战场,再见已物是人非…
那时我经常悄悄带他钻狗洞出去买糖人,虽然最后受罚的都是我,但这些对我来说,是黯淡无光的日子里少之又少的快乐。
只是那时的我还不明白他为何会那样问,不过到后来也是将我推向深渊的帮凶罢了.
道歉一事不了了之,但是皇命不可违,大婚之日如期而至。
三日后。
我坐在二皇子的栖澜殿内,烛光微微,映在墙壁上的影子随着窗口出来的风轻轻摇曳。
一身大红喜服衬得我更加肤白凝脂,脸上因夏夜的温度显出淡淡的红色,时至如今,我竟然有些紧张。
「嘎吱」一声,门应声而开,宋栒穆迈着醉醺醺的步子,一双黑靴出现在我的眼前。
「阿栀,近日恢复得怎样?」宋栒穆的声音因为染上了酒意显得格外磁性好听,这不过是我与他相见的第二面,突然来的一声「阿栀」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又恍然间让我想起昏迷时那声不太真切地明安.
我很快理了理神色,开口答道「幸得二皇子相救,才挽回妾的性命和名声。」说着头上的红盖头被宋栒穆轻柔地掀开。
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俊秀柔和的眉眼,挺拔的鼻梁,和好看的唇形,以及右眼角下的朱砂小痣,不经意间我竟看了许久,仿佛很久之前我们就曾相识.
「阿栀没事就好。」宋栒穆看着我的样子轻笑,「阿栀,今天是我们的大婚日。」宋栒穆白净的脸庞染上了红晕,看着他,我漏了一拍心跳。
我知道今天晚上是我往深渊走向的开始,我原以为能在深宫的尔虞我诈中存活下来的皇子会是阴郁狠毒的,但这个宋栒穆好像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我深呼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他都只不过是我达成目的的关卡罢了.
我起身走向他,宋栒穆看着我,眼尾有些泛红,我再次抬头看向他,目光悠转,眉目含情,开口道,「我知道,夫君,以后我便是你的妻子。」
宋栒穆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因情欲染上了粉色,有些颤抖地触摸到我的腰带,口中喊道,「阿栀。」
隐忍又克制,我的腰带应声落地,他将我抱向帐中,窗外的月亮被云层遮掩,仿佛羞红了脸不敢探出头来,情动之时,他一遍又一遍地喊我阿栀,我的手臂因为他的律动也浸出薄薄细汗。
深夜蝉鸣,我在宋栒穆的怀里沉沉睡去。
再醒来,我侧头便看见宋栒穆安静的睡颜,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扶上他的眉眼,我好像认识他,可是为什么我会想不起来呢?他皱了皱眉,我赶紧将手收回来,心里一惊,我怎么会有这样的举动。
再回神,发现宋栒穆已经坐起来看着我。
「阿栀,你在想什么?」眼前的宋栒穆褪去昨晚的酒醺,多了一份昨夜不曾有的冷静。
眉目依旧柔和俊朗,好似夜晚的月亮…
「妾见二皇子长得俊俏,一时出了神。」我眼神闪躲着回答道,谁料宋栒穆竟忍不住笑出了声。
见我闭口不言,宋栒穆起身下床,整理好准备离开时,忽然回头对我说了句「阿栀,以后叫我的名字,你我二人既已成婚不必如此生分,叫我的名字便好。」
说完便离开,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细细思考,落水求娶,宋栒穆全程参与,莫非他看出这是出自我手,想要将计就计获得姜家的势力,并以此能再争一争这储君之位?
若是如此这便不需要我再费尽心思帮他夺位。
可是大婚之夜他看向我时眼里的情意,一声又一声动情的「阿栀」,甚至是早上离去时让我不要再用敬称时,我的心里警惕起来,宋栒穆,我们不过是刚认识而已,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闭上眼睛,大婚时父亲的脸在我脑海中浮现,依旧是漠然,沈扶柳神色如常,但是微微颤抖的袖摆让我看到了她的慌乱,是怕我会报复吗?
几年来我都是百姓口中的疯子,怎么可能不会报复?
可一想到沈扶柳曾对我做过的事情我仍旧是抑制不住地颤抖,那是来自童年记忆里刻到骨子里的恐惧。
华昭是百年大国,它能延续至今是因为它有一只隐秘而又强大的军队——黄金军。
它是我复仇的关键,只要拿到黄金令,就可以调动黄金军,即时兵临城下,华昭也要易主了……
今天是夏至,天早早就亮了,烫金的太阳从红墙灰瓦上方渐渐升起,映在殿前不远处的栀子花上,金灿灿地透露着诱人的芬芳。
等等,栀子树?听闻宋栒穆不喜在殿内种树,这棵栀子树就这么大剌剌地立在这里……果然听闻只能是听闻,也只能听听罢了,眼见为实。
他也喜欢栀子花吗?眼光还不错。
「皇子妃,今天是二皇子的封王仪式,可莫要误了时辰。」一旁的芙音见我久久地望着那颗栀子树,似是入了迷,猜到我估计又想到了阿娘,面露伤情但还是打断了我,提醒我还有一件大事。
我拉回思绪,在芙音的搀扶下走向了朝堂,正欲落座时,便看见早早就已经到场的宋栒穆,他朝着我露出笑容便起身走向我,「阿栀,可用过早膳?」
「谢二皇.」
「嗯?」宋栒穆浅褐色的眼眸看向我。
「妾用过了。」我还是无法亲昵地叫他的名字,无论是礼制,还是自身。
只见宋栒穆有些无奈地看着我,我以为他要生气时,他却牵起了我的手入了座。
他的手很热,暖意包裹着我的手指。
我可能脸红了,因为脸热热的…
姜书栀,现在是你想这些的时候吗?
我就那么坐着,手在他的手里握着,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这个宋栒穆到底要干吗?!
我不解,想要把手抽回来,但却被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禁锢的牢牢地,无奈之下我只能任由自己的手被他牵着,直到皇帝来了,他才松开,我抽回自己的手,原来冰凉的手变暖了好多。
一阵尖细的声音响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特赐二皇子沄字,赐封号沄王,居栖澜殿,钦此——」
虽然已经知道宋栒穆把握着军营大权,是为华昭立下累累战功,令戎狄闻风丧胆的银龙将军,但赐沄字是不是有些过了?一时我竟有些想不明白宋单到底在想什么。
沄字乃有浩荡磅礴、势不可挡之意,宋单没有将宋栒穆移居皇宫外,他这是要废储吗?还是为逼宋言玉与姜婉兮解除婚约?
转而我明白了,宋单本就是一个过河拆桥之人,他怎么可能允许姜家势力越来越大,这不,矛头已经转向姜家了。
这对宋言玉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威吓,能在这吞肉嗜血的皇宫里可以平安活到现在,甚至是掌握军营大权,对于宋单来说,他需要应该是宋栒穆这样的继承人。
我随众人跪地谢恩,却没看见宋单看向我时一闪而过的光亮……
以后我便是沄王妃了,这是我靠着自己的手段得来的,手指的余温渐渐褪去,自从毒素入体时,我的手便从未暖过,直到方才宋栒穆牵起我的手时,我才发觉刚才自己的手指冰冷。
我抬头看见上方坐着的中共之主,虽然时间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浅浅的足迹,但仍旧不难看出年轻时的她该有多么惊艳。
她对上我的眼睛,对我含眸一笑,我顺势再次行礼,再抬头时,皇帝和皇后已经离开。
她的意思是什么?不过没一会我便知道了,一位老公公在我即将拐入栖澜殿必经小巷时叫住了我。
我随他来到了妤淑宫,踏入宫门便见到朝堂上对我含眸微笑的美妇人,她脱下了黄色宫装,换上了一身素白的罗裙,头发拢到一侧,露出白皙的脖颈,手里正沏着茶。
眉眼间都流露出与宋言玉一样的淡淡忧郁,她是宋言玉的生母,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相必,今天我对她的称呼应是母后,而不是皇后娘娘。
我以为我见到她会是愤恨,意外的,我竟觉得她像一只破碎的蝴蝶,一股抓不住的缥缈感在我的心头萦绕,仿佛一松手,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我正欲跪下行礼,坐在上位的女人免了我的礼,并赐座给我,我心里的不安又加重了几分。
「书栀出落得是越发好看了。」禤妤将沏好的茶让身边的婢女端给我,轻声开口道,我微笑,「皇后娘娘谬赞了。」我接过婢女递过来的茶,掀开茶盖,顿时茶香弥漫。
「好孩子,你今天可是有口福喽,快尝尝我刚刚沏好的茶。」禤妤温柔地笑着看向我。
一股熟悉的味道涌上心头,突然便有些头痛,我强忍痛感面色如常,轻抿一口,茶香带着一股森林里幽静清透的清香。
「这是来自南疆特有的苍雾茶,宫里的独一份哦。」禤妤看着我,手里拿着一盏苍雾茶轻抿。
「皇后娘娘煮的茶,口感清透香醇,令人回味。」我放下茶盏开口说道,「只是臣妾不知皇后娘娘叫臣妾前来所为何事?」
「本宫叫你前来就是想要看看你,今年多大了?」禤妤放下手中的茶,那双美眸紧紧地看着我的脸,那眼神像是要透过我看着谁。
「回娘娘的话,再过三日就是臣妾十九岁生辰。」我如实答道,再过六日,便是我阿娘,钟离景寒的忌日。
心里直觉却告诉我这人与阿娘的死有关系,因为刚才的茶香,我在湖落生前身上闻到过。
「书栀,你阿娘……」禤妤正要开口,忽地想起我阿娘的名字乃是皇宫大忌,于是遣退了所有的婢女。
她缓缓起身,走向柱子旁的花盆前,开口道,「再过六日就是景寒的忌日了,我很想念你的阿娘。」
我抬眸看向她,「我知道,我这么说只会让你难受,当初我明明答应过你阿娘会好好照顾你,你和言玉的事情我也知晓,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宋言玉当初与我解除婚约,我是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人的感情可以转移得那么快,明明是我先遇见的宋言玉,可到头来却是为他人作嫁衣。
「我可以叫你阿栀吗?」少年的脸颊在仿佛是喝了太阳酿的酒,红红的。
「阿栀,别怕……有我接着你。」被姜婉兮捉弄站在树上下不来的我看着树下的宋言玉,闭上眼睛落入了清冽好闻的怀抱里。
「阿栀,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宋言玉从袖子里拿出一枝桃花簪,绕到我的身后为我挽起一缕发,桃似红颜,雪满白头,那时我脑子里唯一的想法。
「阿栀,等你及笄我就娶你。」他牵着我的手,桃花眼里尽是柔情与坚定,说不清道不明,只知那时的我眼神里的光都来源于他。
可终是谁使弦断,花落肩头,恍惚迷离,年少的记忆也随风而去……
多可笑啊,他母亲的几句话,让我又重新扒开那个已经长好的伤疤,就那样血淋淋的,滴着血,浸着我无法言说的空落。
那个只会对我温柔着笑的少年郎怎么就那么快地喜欢上了别人呢?这是为什么呢?
「皇后娘娘,有些人错过便是错过,无需再忆,再这么念下去,反倒成了枷锁,不是吗?」我看向她,陷入了许久的沉默,唯有窗外合欢树中的知了还在振动着翅膀。
「栒穆……他是个好孩子……书栀,你是不是还喜欢着太子?」禤妤那双和宋言玉一样温柔地眼眸就这么看着我,仿佛觉得我刚才那番话是在负气。
「皇后娘娘,此话可万万不可再讲,我已是沄王妃,虽与太子曾有过婚约,如今退婚也是臣妾与太子缘乖,而且方才我也所得很清楚了,娘娘这是怎么了?」我看着眼前的女人,手里的那朵栀子花快要被她揉烂了。
这皇宫里怎么人人都开始喜欢喜欢栀子花了呢?
禤妤深吸了一口气,眼尾泛红,走回自己的座上,「书栀,我叫你来,一是为当初言玉的行为赔不是,二是想问你,你母亲曾留给你一块白玉,你可见过?」
白玉,那是阿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但一直是由湖落帮我保管,自从湖落走之后,我便用红线穿引白玉戴在身上从未离身半步。
可是,她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白玉乃是臣妾的阿娘留给我唯一的物什,自是见过,可是娘娘你为何得知……」我看向禤妤的眼神里多了一份我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狠戾。
「书栀,那块玉要好好保管,此玉意义非凡,关键时是可以保命的。」禤妤拿起茶喝了一口,有些凉了,继而又开口道,「书栀,我与你母亲也算是手帕之交,对我不用那么拘谨。」
从禤妤那里离开后,我回到栖澜殿,拿出那个白玉,晶莹剔透,我一只手撑着床,另一只手拿起玉对准窗口泻下来的一束光芒。
真的很清透呢,光好像从玉里穿了过来呢。我看了看旁边的芙音,她也在瞧着那块玉。
我将玉慢慢移动,突然有东西挡住了光线,我坐起来看着这块玉石,仔细看,玉里面好像有一个名字,我站起来,朝窗外走近,终于在强光的照射下,我终于看清了那个名字——「沈书」
沈书?
沈扶柳那个战死沙场的哥哥?怎么我的玉里会有沈扶柳哥哥的名字?我心里疑云不断,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是夜,我坐在房中打理今天折下来的栀子花,我专门让芙音拿了一个粉釉瓶,衬得那洁白的栀子花愈发动人。
打理之余,我看见有一支栀子花茎上有一个分叉,我叫着芙音,「帮我拿把剪刀来。」我看着花,伸手等着芙音拿来的剪刀,剪刀递到我的手上时,我说道「怎的拿东西这样慢?」
修剪完那只分叉后,放下剪刀,一转身便看见一袭白色缎袍的宋栒穆正好似整暇地看着我。
我有些吓到,「你…你回来了啊」看着他的眼角下的朱砂小痣,又想起今天早上,我脸一红与他拉开距离。
突然间,我又有些心慌,宋言玉的例子还不够吗,还要再来一个宋栒穆?
「芙音,准备晚膳。」我恢复平常的神色吩咐道。
饭菜呈上来,有银耳羹,樱桃酪,菌菇浓汤、椰子冻……芙音这怎么布置的都是我爱吃的菜?
我皱眉。
宋栒穆看向桌子的菜,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椰子冻放入我的碗中,「阿栀,快尝尝看,与相府里相比可还吃得惯?」
我看向他,他怎么.知道的?这些东西在我七岁时便没有再吃过,怕下毒。
我心中的疑团越滚越大。
他修长的手指拿着筷子,在小指的下侧有条细长的疤痕,不注意看的话,很难发现,看向它时我心里不知为何会起伏得那么厉害。
我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我已经有十二年没有吃过这些点心了,熟悉的记忆突然从神经里穿息而过。
身着月牙白袍的少年打开祠堂的门,午后的光影散落在他右眼角下的朱砂小痣上,鲜红欲滴。
他飞快地拦下教事嬷嬷即将落在我手上的教鞭,辫子将他的手指划出来伤口。
「嬷嬷,你这样打骂姜家嫡女怕是不合规矩吧?」
教事嬷嬷看到,吓得立马跪下「回殿下,奴婢,奴婢也是奉命行事,小姐私自带着小公子钻狗洞跑出府实在是有违斯文礼仪啊……」
「爱玩乃是孩童天性,怎能随便就打骂,倘若您的孩子也这般爱玩,那么作为母亲,岂不是要将自己的孩子打死?更何况你打的是留着皇室血液的姜府嫡女!」少年几句话将教事嬷嬷怼得哑口无言。
明明他也是孩子,可是说话的口吻却是那般不容置疑。
「你是……」
「我是宋……」
宋什么?是宋言玉?
还是宋栒穆。
只记得当时午后的太阳毒辣得很,遮住了他大部分的面容,记忆里的他嘴巴一张一翕,我怎么也听不见。
请问你到底是谁,我怎么记不起来了,可是我不想忘记你,能不能告诉我,不要离开我……
「明安,明安……」我一睁开眼便看见一脸焦急的宋栒穆,以及在床边等候的太医。
「你叫我什么?我们……是不是……认识?」我开口,嘶哑的声音让我说不出完整的话语。
可是我真切地听见了他叫我明安。
「我……」宋栒穆听到我突如其来的发问似乎有些慌乱,还有激动?
我躺在床上,脑子很乱,很乱……还没等到他的回答,便又沉沉睡去。
再醒来,已经是清晨了,芙音说,沄王一晚上未合眼守在我的床边,刚才有军营的人前来通报,交代她好好照顾我才匆匆离去。
听到这个,我的心里有些复杂。
宋栒穆因为军营的事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来了,还没等到他的回答。
我摩挲着手里的白玉,不禁想到今天禤妤和我说的那些话,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白玉,「沈书」……阿娘和沈家又有什么样的联系?
我走到栀子树下的石桌上坐下,明日便要回家省亲了,姜婉兮和宋言玉的婚事因为我一拖再拖,再回去就能看到姜婉兮扭曲的表情。
姜婉兮,被人陷害的滋味如何啊?
我想笑,发现根本笑不出来。
夜幕降临,宋栒穆没有回来,我又鬼使神差地走上了栖澜殿旁边的望星楼,那是整个皇宫里最高的地方。
自从发现了这个望星楼,每次几乎都是不由自主地走了上去,似乎有着什么秘密等我发现。
终于爬完了九百九十九的台阶,已经深夜了,夜空中的星星密密匝匝地布满了整个穹顶上,闪闪发着光,我扶着栏杆,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些星星,明明那么远,看起来却近在咫尺……
我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感觉和做梦一样,那么简单的就从姜府那个魔窟里逃了出来。
夜风将我的罗裙吹得轻轻晃动,有些冷。
云把星星遮住了,望星楼一下子暗淡了起来,无边的黑夜仿佛要吞噬我。
「小姐——」
「谁?」我慌了神。
那是蔓栀的声音,一片黑暗中又传来,「小姐,才过了六年,小姐怎么就把蔓栀给忘了呢?」
仿佛蔓栀那双空洞的眼睛就在眼前,我不断往后退,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十三岁,是我梦魇开始的一年,我为了湖落虐杀了蔓栀,我知道这是我种的因。
我的心跳频率加快,手指愈发冰冷,我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周遭渐渐明亮起来,月亮露了出来,发现我已经快要坠下楼。
「小心!」来者的声音有些急促,幸得及时,他的手指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臂,借着月光我看清了他的脸,是宋栒穆。
「阿栀。」宋栒穆紧紧地将我抱进怀里,我能感受到他有些轻颤的怀抱,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东西。
是怜悯吗?我挣开了他的怀抱。
沈扶柳下的毒容易使人致幻,一旦长期入体会使人丧失记忆,刚才我差一点就要死了,我可不能死啊,死了我的仇就没人帮我报了。
「宋栒穆,你不是在军营吗?」我有些讶异他会出现在这里。
但一想到是他刚刚救了差点陷入梦魇的自己,「谢谢。」
「明日是省亲之日,我便回来了。只不过深夜了,阿栀为何不在房中睡觉,来这望星楼?」宋栒穆收回自己的手臂,借着月光看着我。
「那你呢,你又为何来这里?」我反问道,看着他会如何回答。
「我是来寻你的。」这个回答是我没想到的。
「阿栀,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怔愣了一下,我的生辰吗,我一般都不过的,因为从湖落走后就再也没有人为我过过生辰,所以从小我很羡慕姜婉兮。
她有父母给她的宠爱,有她每年都会有的生辰礼物,以此来庆祝她的到来是这个家里多么让人开心的事情。
我也想我的阿娘如果还活着,是不是我也可以被阿娘捧在手心,幸福的人那么多,为什么不能多我一个?
可惜,没有如果,也没有阿娘,是宋单让父亲杀了阿娘。
宋栒穆说今日是我的生辰,他记得我的生辰。
他没有追问我为何来此,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白玉拉过我的手放进我的手心,热热的,「这是我给你的生辰礼物,我母亲曾和我说,如果我遇见了想要守护一生的女孩,就把这块玉交给她,所以阿栀,我现在把它交给你。」
他,想要守护我一生?我心口微颤,如果他知道了我真正的目的,还会想守护吗?
「我们觉得我们之前认识,但我想不起来了。」我转身故意没有看见宋栒穆眼神里转动的星子。
「你不用对我那么好,你能娶我便已经是我的幸运了。」我没有了之前在他面前的恭敬与拘礼,「宋栒穆,谢谢你。」
我只想着赶紧离开,道谢后逃也似的回了栖澜殿。
「阿栀,我们曾经认识,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宋栒穆就那样看着我离开的背影失神呢喃道,「一年又一年,一秋又一秋,已经好久好久了.」
就在昨天,禤妤又将我召去她的寝宫,告诉我,禤沄与宋单有一个孩子,我可以不认识禤妤,但我一定记得禤沄,那是我的舅舅,钟离景川最心爱的女人。
而如今的盛宠不断的禤贵妃也不过是与当年禤沄长相有几分相似的替代品罢了。
禤沄我见过,是南疆的特有的长相,那时她是我在姜府里为数不多的关心我的人,后来,就是这样美如画的女人在自己的寝宫里自缢了。
这之间究竟发生了,为什么与舅舅那般相爱的禤沄会与宋单有了孩子?
禤妤和我说这些,不仅因为禤沄是她的亲姐姐,更因为她想要替宋单赎罪,她想护着她姐姐最后的血脉.
可是她赎得起吗?
我躺在床上,思绪混乱,沉沉睡去……
一早,芙音在梳妆镜前为我梳妆,正要为我画上花钿时,宋栒穆进来了。
「芙音,你下去吧。」宋栒穆走向我,我不解,都快要画好了,这男人要干什么?
「让芙音下去干什么?」
「我来帮你描。」宋栒穆依旧温柔,语气淡淡却是那么不容拒绝。
我莫名的有些气,倘若真的对他生了情,届时我又该怎么办?
宋栒穆搬着木凳,径直坐在我的面前,拿起笔轻轻地在我的额头上描绘着。
嗯……有些痒痒的……
我抬眸,距离好近.宋栒穆的睫毛很长,浅眸里的专注让人觉得他仿佛是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颗红痣在他白净的脸上愈发鲜红,勾人心魄,实在无法将面前俊秀的长相与军营里杀伐果断的将军联系起来。
他的动作很轻柔,仿佛有羽毛在我的额头上扫来扫去,许久,宋栒穆停下笔,看向自己的作品笑了笑,这时我才发现,宋栒穆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好了,阿栀,喜欢吗?」,宋栒穆放下了笔,对我说道。我转身看向铜镜,镜中的女人额头上有一个金黄色的蛾眉月,微微带着金闪,我轻轻地扶了上去,蛾眉月是在月末的黎明出现在天空里,他是什么意思呢?
不过,他画得很好看,「宋栒穆,你画得那么熟练,是为许多女子这样画过吧?」自从他撞见了我最狼狈的样子,我便不再对着他那么假惺惺的行礼,另外我从心里觉得凭什么女人不可以和自己的丈夫同等地位,一定要低人一头呢?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不对劲,心里真的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果不其然,宋栒穆面色紧张到,「阿栀,不是的,我只为你一人画过。」
原本只是想调侃一下他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还真的误会了啊……宋栒穆看见我的样子似是不相信他说的话,继续解释道,「阿栀,真的,我身边从来只有过你一个女人,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军营里待着,没有时间去和别的女人打交道,而且.」
他的眼神变得炽热又浓烈,「我的心里只有你,为你画花钿是我私下偷偷练习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为你描蛾画眉,我……」
他想继续说下去,被我打断,「宋栒穆,我们得赶紧走了,时间来不及了。」我扯开话题不愿再听下去,起身匆匆离去。
清晨的风有些凉,穿过院中的栀子树,传来阵阵清香。
有些秘密也在酝酿着要不要破土而出……
丞相府。
姜弘时一众人果然没有在门口,我心里冷笑,我大婚时他们也没有送亲,是宋栒穆派人直接将我从姜府接走的,不过让姜婉兮受了点委屈就已经如此,倘若我让他们的女儿承受和我一样的本不属于我的痛苦,估计他们会不计代价地直接杀了我吧.
让我不禁想到姜弘时究竟是不是我的父亲。
我在宋栒穆的搀扶下了马车,「姜既明估计是刚从军营里匆匆赶来
进入府中,姜府依旧没变,还是那么让人喘不过气,路过祠堂的时候,我几乎是下意识地颤抖,宋栒穆发现我的一样,走上前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扭头看向他,他面色如常,我也不作声,任由他牵着,没由得我竟然很安心。
到了正厅,便看见姜弘时和沈扶柳坐在正中间,正和身旁的姜婉兮有说有笑的,看到我和宋栒穆的到来,声音戛然而止,起身行礼。
「参见沄王殿下,沄王妃。」
「岳丈不必多礼,今天我与阿栀回来前来探望。」宋栒穆直至落座才松开我的手,我坐在他的身边,开口叫道,「父亲,近日可安好?」
听了我的话姜弘时的脸黑得不成样,碍于宋栒穆还是对我说,「都好,王妃不必挂念。」
我看着他虽然已经有了白发,但还是能让人一眼看出他年轻时的俊容,人模狗样嘛,看着他袖中握紧的双拳,我面带着微笑,眼神里泛着冷。
看着你不好,我就不挂念了。
沈扶柳则看着我颈上的白玉怔愣,虽然之前也戴过,但是是藏在衣服里的,这次我故意露出来,果然,沈扶柳是认得这块玉的。
我轻笑看着她,她这才发现自己失了态,让我更加迫不及待地想去阿娘的院子里印证我的猜测。
「姐姐真是好福气,有姐夫这样的俏郎君,还对姐姐这样好,牵手都舍不得松开呢。」看似一句姐妹之间调笑的话语,明眼人一听便知,是我毁了她和宋言玉的大好姻缘。
「妹妹说笑了,太子表哥不也是这样对妹妹的吗,宁可撇下曾经订过婚的姑娘,也要和妹妹在一起呢。」姜婉兮听见我的话有些不自在,双手搅弄着手帕,面若桃腮,唇朱肤白,这样一个美娇娥眼中含泪地看向一旁的姜弘时。
但话却是说给我听的,「爹爹,阿言哥哥已经病了好几日了,我实在是担心,恳请阿爹让我前去探望,虽然我与阿言缘浅,但没关系,只要在他一旁照看他,女儿便已心满意足了。」
话中含义再明显不过,无非是在宋栒穆面前展现我曾棒打鸳鸯的形象,好让宋栒穆认为我是悍妒以此冷落我,又在众人面前上演一副情难自抑的形象,真是楚楚动人。
又悄悄地对宋栒穆暗送秋波,一旁的父母却熟视无睹,姜婉兮手指纤细,拿起手帕擦起泪来更是忍不住让人想要拥入怀中。
可就是这么纤细娇弱的女子将我的湖落送入城南大营,供士兵玩弄,最后沉入卫河衣衫不整,连最后的体面也没有。
姜弘时眼里流露出我不曾见过的怜爱,开口对宋栒穆说道,「沄王殿下让你见笑了,婉儿对太子也是一片痴情,就让她先行离开吧。」
装装装,你就知道装!
宋栒穆看着姜婉兮泫然欲泣的模样,姜婉兮看着宋栒穆的目光躲闪。
又扭头看向我说道,「岳丈大人,今天是书栀的省亲之日,作为妹妹提前离场怕是不合规矩,皇兄那里有太医候着,我想您应该不会是逾越礼制的人吧。」那眼神里是……嫌恶?
姜婉兮有些恨恨地看着我,来不及收回泪的双眼里有着不甘,我在心里冷哼,不是所有人都会去迁就你,收回你那招吧。
宋栒穆一番话下来,我的心里涌上一股暖流,突然就有些眼眶发酸。
沈扶柳看着自己女儿的尴尬处境,忙出来打圆场,「书栀啊,省亲的日子就不说这个了,母亲为你从香山寺为你求得一个香囊,保佑你身体康健和沄王和和美美。」说着便让身边的婢女用托盘端给我。
我正欲接过,宋栒穆先我一步拿走香囊,我不解地看向他,沈扶柳见状,「沄王这是何意?」
不知为何,一向温柔的宋栒穆眼神里出现了杀意,难道是我的错觉吗?
「栒穆得知您是王妃的继母,送阿栀香囊正常不过,不过今日是省亲之日,按照华昭礼制,应先在王妃生母墓前上香才可以接受继母的赠礼。」
沈扶柳闻言皱眉,但还是说「沄王殿下说的是,那这香囊?」
「我先替王妃保存,待王妃祭奠完后,我自会将香囊归还与王妃。」宋栒穆如是道,「想不到沄王竟是如此守礼之人,是我太莽撞了。」沈扶柳娇俏的面容仍然挂着一副假笑。
「既然如此,父亲」我站起来,深呼一口气,「大娘子,那我便和王爷一起去我阿娘那里了。」
宋栒穆也随之站了起来,姜弘时一众人面色不怎么好得正欲恭送,远处传来一阵好听的男声
「爹,娘!」
只见一身藏青翻领短袍的姜既明跑了进来,因为跑得太快,停下来的姜既明微微喘着气,脸上的潮红未褪,眼神却从未我的身上离开。
「姐姐,你回来了。」我点头微笑着看着他。
「咳咳。」宋栒穆见姜既明那么明目张胆地直视我,故意咳了两声吸引姜既明的注意力。
姜既明见到宋栒穆,上前抱拳行礼,「参见将军。」
因为宋栒穆在军营里是领头的,算起来算是姜既明的上司。
「免礼。」宋栒穆突然严肃起来的样子是我不曾见过的,今天的宋栒穆穿着一件银色绣暗纹的窄身锦衣,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
不似面对我时的那般温柔,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一双浅眸里透露着危险的气息。
「明儿,怎么这么莽莽撞撞!成何体统?」姜弘时对着姜既明训道,语气里却完全没有动怒的意味。
「既明谨遵父亲教诲。」姜既明朝着自己的父亲答道。
「那臣就恭送沄王殿下,还有,沄王妃。」姜弘时起身说道,姜既明见状有些焦急。
最后出姜府时,他还是叫住了我,「姐姐,今天是你回来的日子,我还是没赶上。」
我转身,看见姜既明朝我跑了过来,我感受到身旁某人的气场有变,便让他在一旁等着我。
我朝着既明走过去,开口道「阿明,给,这是姐姐给你带的板栗。」我从袖中拿出一包板栗,我原以为今天见不到姜既明了,没想到他还是赶回来了,小时候替他挨得鞭子也挺值。
「姐姐……」姜既明望着我手里的板栗,黑曜石般透彻的眸子里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许久,他接过板栗,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一支发簪递给我,「姐姐,这是我前几日在街上逛的时候买的,想着这个适合姐姐便拿来给你买了。」
我看向他手中的物品,对着他道,「阿明,你这个簪子还是送给你那个与你定亲的许家小娘子罢。」
我当那时的姜既明是在军营待久了,不知道送发簪是何意,便也就没当回事,「我走了,阿明。」
离开后,宋栒穆坐在马车里,我们都没有开口说话,我心里一直牵挂着当时为什么阿娘的为什么要被封起来,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
沈书和阿娘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阿娘留给我的玉里会有他的名字?
……
是夜,我潜入姜府,走到阿娘的院子前,朱红色的门经过一年又一年的风吹雨打早已掉了色,我拿出匕首砍断生锈已久的铁锁。
门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早已经枯死的栀子树,树前方有一扇窗户,我关上大门,往前走去,院中的陈设已经破败不堪,院墙周围摆满了花盆,里面盛满了枯枝烂叶。
看来我阿娘很喜欢养花啊,走到那棵栀子树下,看见了那个窗户,我双手撑着窗棂进到屋内,趁着月色,屋内的陈设看得还不是很清楚,房间很久没有人打扫了,桌子上积满了灰尘,墙上的字画也挂满了蜘蛛网。
我小心地走着,这是我第一次踏入阿娘曾住过的地方,心口有些刺痛。皇宫里的公主府早就让宋单封了起来派官兵严关死守,心虚的表现,怕别人发现他篡位。
我硬闯不来,只得来姜府后院。
时不时传来草丛里蛐蛐儿的声音,使今晚的月色更加静谧。
我看向墙上的画,用木棍划走上面的蜘蛛网,随着月亮的移动,月光洒在上面的人物上,那人一袭锦衣,面如冠玉,眉目间如朗上明月,手持玄剑在冬日红梅林间舞剑,在一旁抚琴的是我的阿娘,钟离景寒。
下面的赫然写着,「华昭景元雪日,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沈书笔。」
我震惊,继续往下看,每一幅画都是阿娘和沈书,结尾的署名都是沈书。
阿娘和沈书是……恋人,可阿娘为什么又要嫁给姜弘时?
我心口疼得厉害,摸索着坐到了床的下边,我捂着胸口,额头上沁出了冷汗。我放下手臂,却不知道触碰了哪个机关,床身弹出一个木盒,我顾不上疼痛,伸手将盒子里的东西装入怀里,又将木盒推回去。
我踉踉跄跄地走着,步伐有些虚浮,我紧咬着后槽牙,将大门关上,便再也坚持不住晕倒在地。
再醒来,我人已经在我的寝宫里了,我心下一慌,看向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掉了,我的东西呢?
我焦急地下了床,鞋也顾不得穿,寻找着我的衣服,「王妃,您在找什么?」
我听见了芙音的声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我转身看向芙音,又默默地走回床上,手脚冰冷。
我冷冷开口,「没什么。」见我不再说话,芙音端着汤羹放在了我的床头,「王妃,你昨天可是把王爷吓坏了。」
「嗯?」我蜷缩着身子看着她,「王妃您昨天心口病犯了,面色乌青,眼看就要.就要.」
「就要死了,是吗?」
「王妃…」芙音赶紧扯开话题,开口道「昨天晚上我头一次看到王爷发怒,说宫里的太医都是废物,因为太医们说要为您准备后事,后来,不知道谁给皇后报了信,没一会皇后也过来了,看见王爷就那样抱着你。王妃,你都不知道,王爷那双眼都没了亮光,嘴里就一直喊着你的小字…」芙音说出来昨晚的场景,还有些心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只是不知道皇后和王爷说了什么,最后皇后出来了,我进去为您端热水的时候看见王妃您竟然面色红润了起来,居然奇迹般地恢复了。」
我抿着嘴不说话,许久,才回过神。
「是吗,那我可要好好谢谢皇后了。」说着说着我竟笑了起来,仰视着帐顶,我作恶太多,连阎王都不收我,那我不再做点恶可就对不起阎王爷这份情了。
「王爷呢?」我问道。
「奴婢不知。」「下去吧。」我躺下吩咐道。
「是。」随即传来门关上的声音。
宋栒穆,你究竟有些什么隐情,你和皇后做了什么交易,为什么会发现我,难道你也是在寻找黄金令吗?
温柔面孔下的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你是敌还是友呢?
一连串的问题在我脑子里回荡。
看来我得去找皇后一趟了。
妤淑宫。
「你来啦,看来我的药还是挺有效的。」禤妤一身蓝色宫装衬得她娇若扶柳。
「皇后娘娘,您究竟还有什么是瞒着臣妾的?」我看着面前优雅的女人拿起茶杯顿了一下。
「昨天,是我救了你,栒穆那孩子对你用情竟如此之深。」禤妤没有理会我的问题,继续自顾自地喝着自己的茶。
「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快就发现了沈书和景川的关系。」说着她轻笑了一声,继续道,「说到沈书,那可真是个痴情的男子。」她放下茶杯,「想必你一定听过屠龙军吧。」
屠龙军是华昭已知仅次于黄金军的军队,所到之处,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我点点头。
「沈书,便是屠龙军的领军,别看他一副文人墨卷的样子,要不是因为你娘喜欢这样的,他怕是这辈子与你娘无缘。」
我望着禤妤陷入回忆的模样,听着她慢慢地讲述着……
沈书是尚书府的嫡长子,底下还有两个妹妹,他曾是我舅舅钟离景川的伴读,而那时候的钟离景寒还是华昭无忧无虑的公主。
我娘的封号为明华公主,明华公主活泼明媚,在先帝举办的冬日狩猎的围场里,一身立领红色骑装,骑着一匹红鬃烈马,明珠美玉,唇红齿白,一头浓密的黑发高书,倒是多了寻常女子没有的侠气。
前来参加狩猎的不仅有朝中大臣,而且还有其携带的家眷,明华公主一身红色的衣着,点亮了整个被白雪覆盖的围场,也猝不及防地闯进了沈书的眼眸里。
明华公主喜爱红色,在太子的帮助下,一场寒梅舞剑,让明华公主被眼前俊俏秀丽的郎君吸引了。
便有了那幅思君朝暮的字画,那是一见钟情。
后来,沈书去了军营,别看沈书文文弱的样子,经过一番磨炼,使他成为让蛮狄见了都颤抖的屠龙军将领。
而明华公主却不是个爱羞赧的女孩,她想念沈书,便假装士兵混入了军营,去找沈书。可是却碰上沈书重伤,据当时随沈书逃出生天的士兵描述,沈将军身上全是血,布料嵌入血肉,惨不忍睹。
那时还不是皇后的禤妤,收到信带着太医赶到,便看见明华眼眶含泪但却颤抖着一声不吭地帮沈书处理伤口。
等到沈书再醒来,便下定决心立功回京请先帝给自己和明华赐婚。
「后来……」
「皇后!」一个充满震慑的声音打断了皇后的回忆。
宋单穿着龙袍走了进来,狭长的凤眼看谁都有股淡淡的轻蔑。
「参见皇上。」禤妤在看到宋单的那一瞬眼神里盛满了光,而后又灭了下来。
我注意到禤妤的异样,心里又在细细地盘算着。
我和禤妤规矩行礼,「皇上最近事务繁忙,不知太子疾病缠身,臣妾想与皇上一起前去探望。」禤妤扯开话题,提议去东宫看望太子。
那可不,最近苗疆欲打破与先帝的合约想要联合北蛮攻打华昭,宋单每天焦头烂额,奏折堆积如山。
我突然想起来禤妤是苗疆来和亲的,明明都已经稳坐中宫之位,为何苗疆还要有此番动作?
说来皇后被冷落怕也是因为如此。
那个禤贵妃又是什么来头,宋栒穆的母妃,我现在可是一眼都没见到过,不是我不想见,是我根本见不到,据说是因为夏日酷热,宋单心疼贵妃,便送贵妃去了距京城较远的避暑行宫。
我眼下困于妤淑宫,不知道宋单突然前来是发现了什么。
「李公公,先备轿,送皇后摆驾东宫。」宋单不容置疑的口吻让我有不好的预感。
宫内剩下我和宋单两人,「书栀啊,费尽心思嫁给栒穆的感觉如何呀?」说着坐到上方的座位。
「皇上说笑了,那日臣妾掉入水中幸得沄王相救,又承蒙沄王不弃,迎娶臣妾,是臣妾的福分。」
「哦,是吗?」一身明黄色的龙袍,端坐在椅子上,好似睥睨天下,俯视万物。
只不过,偷来的帝位权贵又有几个好下场?
他高高在上的模样,万人之上的外在,里子早已经溃烂发臭。
他眯了眯眼睛,勾唇笑了笑,谁又知晓他的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我只是担心,他难道发现了我在寻找黄金令?
黄金令是每位皇帝都渴求的东西,只有百年难遇的明君才会知晓黄金令的下落,而我的舅舅便是人人拥护的继承人,只不过当年陷害他的宋单却一直没找到那块令牌。
所以他一直留着我的命,就是想要借着我找到黄金令,如今战乱频仍,稍不防备,便是损失惨重。
他现在不可能动我,不过姜府就不一定了。
最近姜府因为退婚之事竟上奏皇帝,看来丞相府真的要走到头了啊.
「因为你,朕的太子因此与心爱之人分开,重病不起,你有什么好法子呢?」宋单单手撑着头,慵懒地看着我。
宋言玉生病了,因为姜婉兮。可是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半夜里我咬着自己不让自己掉泪的时候,他心里惦记的只有那个会甜甜地叫着他「阿言」的姜婉兮。
他负我,就应该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臣妾无法,恕臣妾直言,当年皇上因为太子与姜婉兮相恋,同意太子与我解除婚约,还任由外人诋毁臣妾时,皇上就应该想到,有因就会有果。」我看着他那副模样,真想将他拉下来,狠狠地踩上几脚。
华昭的百姓眼睛不是瞎的,原本好好的钟离一族怎么就断了,还传到了宋单的手里?一时议论纷纷,宋单本就不是什么贤君,立马从朝堂上找出钟离一族忠臣,夷九族,杀鸡儆猴的道理再明显不过,加上姜沈两家的支持,宋单便在这朝堂上立足了脚跟。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伶牙俐齿,跟你那死去的母亲可真像啊。」说着,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下,继续开口道,「你真觉得沄王是真的对你倾心已久?哈哈哈,真是和你娘一样的傻。」
「朕的儿子姓宋,华昭姓宋,而你留着钟离家的血,我怎么会允许你去沾染我的儿子呢?」
我狠命地攥紧拳头,软甲早已将我的手心划得皮开肉绽,鲜血是凉的,衣袖遮住了血渍,可我面色依旧,宋单并未发现。
「不管是太子也好,沄王也罢,你记住他们都是我宋单的孩子,不要抱有什么异想天开的幻想。」
宋单不再多言,大笑着走出了妤淑宫,剩我一个人在香气弥漫的宫殿沉默。
我回到栖澜殿,途径书房时,看见了姜既明进了书房。
我心下生疑,便也跟过去。
「宋栒穆,你居然没死。」我不知道姜既明为什么会这么说。
「让你失望了?按理说,你应该尊称我一声姐夫的。」
「黄金令我还没有找到,当时看见姐姐身上并没有带出来东西,所以令牌一定还在帝姬的院子里。」姜既明如是道。
沉默许久,宋栒穆才开口。
「嗯……你不用负责这件事了,姜相和父皇都希望尽快找到黄金令,人多反而打草惊蛇。」
「……是」
我蹲在窗户边听着他们的谈话。
宋栒穆,你果然在寻找黄金军,我原以为你会是我的……看来一切是我的妄想罢了。
宋单说的话又在我耳边萦绕。
可是心里为什么那么沉闷闷的,像一块棉花堵在了那里,伴着一丝丝钝钝的疼。
也对,宋单的儿子,怎么可能不会野心勃勃?
原来他们都在等着我落网,他们拿走了阿娘的东西。
可是姜既明是我没想到的,儿时的欢笑与回忆,省亲的玉簪,看起来就像个笑话,我自诩已经足够警惕了,可我究竟是软了心,留给他们伤害我的机会。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抬手便摸到了自己湿漉漉的脸庞,我看着手上扶下来的液体,我笑了,笑着笑着,开始擦起怎么也擦不干的眼泪。
姜书栀,你不是个疯子吗,怎么还哭啊?
我离开,不愿再听,离开时崴了脚,我忽略脚腕处的疼痛,一瘸一拐地走向房间。
坐在床上,袖中藏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指腹轻轻地摩挲着上面的花纹,这是曾经剜掉蔓栀双眼的那把。
挡我路者,死。
可是他记得你的生辰,他为你着妆,你们曾经相识。
两道声音在我心里展开拉锯战,感觉自己快要被撕裂。
黑夜没有点灯,月亮也不是很亮,我心乱如麻。
「咯吱」一声,借着窗户洒下来的微弱月光我看清来人,握着匕首的手又紧了些。
「阿栀,怎么不点灯。」
说着,打开火折子点了蜡烛,屋子里一下亮了起来,让我瑟缩了一下。
我穿着单薄的罗裙,白纱拖地,香肩微露,我知道现在的自己最能勾起男人欲望。
我攀上他的肩膀,看向他微微放大的浅色瞳孔,浅浅的笑道,「因为我在等王爷啊。」
宋栒穆看着我的双手环在他的脖颈上,再往下就是一片雪白,他的耳朵几不可见的红了起来。
「阿栀,地上凉,怎么不穿鞋。」我看到宋栒穆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白皙的脸庞染上了和大婚那日一样的红晕,但还是强忍着,环抱着他的我紧贴着他的胸膛,可以感受到他有些紊乱的气息。
在他要抱起我穿鞋时,我的匕首贴上了他的脖子。
「宋栒穆,你觉得,下一步会发生什么?」我陡然变冷的语气,让宋栒穆停下准备抱我的动作。
「割破我的喉咙,就像你的婢女一样。」宋栒穆目光看向我的脸。
听到蔓栀的我,匕首险些有些拿不稳,他知道。
我随即握紧匕首,在他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我停手,我的视线被泪水模糊。
我看着宋栒穆,不知是不是视线模糊的原因,我竟看见了他眼睛里的心疼。
「你为什么要骗我?」
「就因为我身上流着钟离家的血?就因为你们宋家就要鸠占鹊巢,就要把我们赶尽杀绝?!」最后的话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们借着我,一步一步谋划,就是等我打开阿娘的院子取出黄金令,呵,宋栒穆,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原来这么会演戏,什么似曾相识,别再装出你很喜欢我的样子了!」
我双目猩红,眼里有杀意也有犹豫。
我告诉自己不可再犯傻,被宋言玉退婚前得知宋单是害死阿娘的主谋时就告诫过自己,当断则断。
「你听见了……我们的谈话?」宋栒穆替我整好我故意拉下的衣服。
「明安,宋单是我的杀母仇人。」
我怔愣,不知是因为终于亲耳听见他喊我明安还是因为「杀母仇人」四个字。
他将我抱起,匕首又深一分,他为我穿上鞋,又将我放了下来。
「我一直在等你想起来,太医说带你经历发生过的事情可能会刺激你想起来,所以椰子冻、追月花钿……都是我准备的,后来看见你一次又一次地因为疼痛倒在我的面前,我突然不想让你想起来了,我一人也可以替你拿回你想要的东西」
「只是每次见到你因为宋单的原因,自大婚后,一次又一次将我拒之门外,我的心便止不住地抽痛,所以我加紧了速度,寻找黄金军。」
我看见他眸子的颜色,那些曾被我苦苦寻找的答案从我的记忆深处被扒开。
……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宋栒穆。」
眼角下的红痣那样的醒目。
……
「阿穆,这个台阶怎么这么多啊,好累啊。」
「明安,上来,我背你。」
……
「阿穆!阿穆!你看,那颗星星好亮啊!」
「明安,你小心点。」
「阿穆,那颗星星叫什么名字啊?」
「母亲说过那个叫做北极星,当有人在森林里迷路,抬头看北极星,就可以找到家了。」
「它和阿穆一样好心,我不要叫它北极星,嗯……就叫它啊穆星!」
……
「明安,我阿娘死了,是父皇赐死的……」
「阿穆……」
「明安……我好恨他啊」
「明安,我没有家了……」
阿穆的母亲是一位宫女,而他是宋单醉酒后的产物,在等到宋栒穆可以不需要她的时候便一杯毒酒赐死了她。
我记得阿穆当时双目充红,从此爱说爱笑的他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可是阿穆,今天我发现我的阿娘是被爹爹和那个女人害死的。
……
「明安.明安!你醒了!」
「阿.阿穆」我哭着,「湖落姑姑死了,湖落姑姑也走了.他们都不要明安了.」
「明安,以后我保护你,谁也不敢再欺负你。」
……
「明安,我要边疆了,等我回来娶你好不好?」
「好。」我的脸热热的,手指冰凉,但是他紧紧握着将他的热气传给我,再凉也会暖。
阿穆去边疆那年正好是我被山匪绑架的那年的冬日,他身披白色大氅,站在雪里,仿佛是雪的使者,俊秀熟悉的五官在我的心里烙上印记。那年我十二岁,阿穆十四岁。
冬末,毒性蔓延,老天可能我不顺眼吧,那次毒发后将阿穆从我的记忆里摘剥得干干净净,再后来,宋言玉闯入了我的世界……
一切都是那么的巧合。
没有了宋栒穆,我的生活里缺失了一部分,心里的缺口让我每晚都辗转难侧。直到看见宋言玉和他酷似的相貌,心里好像有什么填了进去,我以为我喜欢上了他。
从十二岁到十六岁,他偷走了属于阿穆的四年。
沈扶柳的慢性毒药从我三岁时便开始了,间断性失忆,致幻,梦魇……
阿穆去了军营,立下了战功,荣耀归来;我被退婚,成为华昭笑柄。
我们重逢了。
「你是……阿穆……」我全部,全部,有关阿穆的记忆我全部都记起来了。
「阿穆,我是明安,我是明安。」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我心里一直缺失的那一块随着记忆恢复逐渐填满。
「我……我……」我看着手里的匕首,「咣当」一声,匕首应声而掉。
宋栒穆紧紧地抱住了我,泪水将他月白的锦袍浸染成了灰色,「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阿穆,我不该忘记那么久,阿穆,我的阿穆……」
「明安,不要说对不起,你没有错。」
我想起蔓栀,忽地挣开他的怀抱,「阿穆,我杀过人,我刚才还想要杀你,我,我.」看着他脖子上的刀痕,我快要崩溃了。
宋栒穆看着陷入癫狂状态的我,他将我再次拥入怀中,一片温热覆上了我冰冷的唇。
我的泪沾到了他的脸上……
再醒来,我躺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看见宋栒穆的睡颜,想起了昨天晚上。
「这是你阿娘留给你的信,是那天你冒死闯入帝姬院中带来的,我的人赶到时你已经昏迷不醒了…」
我打开了阿娘的信。
「明安,我的女儿,你爹回不来给你取名字,那娘就亲自给你取,书栀。阿娘现在已经离开你好久了,我多想陪着你快快乐乐地长大啊。
知不能陪你长久,阿娘担心你受欺负就给你留了一支军队,我们钟离家的独有军队,想要号召军队须有黄金令,可这黄金令并非黄金,而是一块白玉佩,你的舅母将其分割为两块,将其中一块留给你。
你舅舅被那宋单小儿残害夺我华昭,娘悔不当初,娘受奸人所害嫁入姜家,明安,为了娘为了整个钟离,杀了宋单,对不起,我知这本不该你来承受,可是娘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已无力回天。
你的那块透过光你可以看见你阿爹的名字,别怨你爹,我们都很爱你。」
信纸因为一直保存在阴暗的地方,上面的血渍和泪渍依旧清晰可见,我的心随之颤了一下。
我想起玉佩里的名字「沈书」。
我其实并不惊讶,因为在得知阿娘和他曾是恋人的时候,又加上姜弘时对我的态度,我已经猜出了个大概。
沈书是我的父亲,而我是沈书栀,不是姜书栀,我本应是尚书府受尽万般宠爱的嫡孙女,而不是他姜府的人人喊骂,却人人惧怕任由沈扶柳欺负的嫡女。
算来,沈扶柳应是我的姑姑,呵,要说我疯,谁能比得上沈扶柳呢?
想起我日日忍受毒药发作时,她来到我的偏院,看着我满脸是汗的样子,拿起手绢佯装给我擦汗,另一只手上的软甲早已经将我的腿掐得青紫一片,奈何毒药发作的我根本说不出话。
我曾将姜弘时作为正义的化身,可是得到的却是我冲撞沈姨母,不知感恩,最后领了祠堂教事嬷嬷一顿鞭子伺候。
我本可以像姜婉兮一样有父母相伴,可是宋单他毁掉了一切。
姜婉兮一副温柔可亲,弱风扶柳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是想要置我于死地的心。
自湖落走后,我便也疯魔了起来,姜婉兮在我的床上,衣服里塞满毒蛇,我便烧她的房子。
她让姜既明带我去无人小巷,早已在那里雇好流氓乞丐,等明早一来众人便能看见相府嫡女贞洁被毁。
可惜,她忘了,姜既明最喜欢的就是我这个姐姐了,所以姜既明带去的,是姜婉兮的眼线——蔓栀。
我折起信,看着手里两块拼凑好的白玉佩,不断地摩挲,这是钟离扳回一城,重回荣耀的重要一战。
不过在此之前,我应该解决眼前的人。
「阿栀,你……近日过的可还好?」宋言玉白净的脸因为病气更加苍白,墨发披散,一身白衣在下了雨的天气里显得愈发单薄。
「臣妾一切都好,不劳太子殿下牵挂。」我看着眼前的男人,恢复记忆的我怎么不知道,他最恨的人就是阿穆。
「阿栀,我其实……」
「拜见沄王妃。」是姜婉兮。
「婉兮突然到访有些唐突。」说着她瞥了瞥旁边的宋言玉,笑道「实在是想念姐姐,便没有提前通报,想和姐姐在此一叙。」
姜家人没有通报便可以随意进出皇宫,看来宋单已经开始动手了,要是姜家还懂得分寸,适可而止,兴许下场不会那么惨,要是他们不知收敛的话,怕是沈家也会跟着受牵连。
我笑笑,欣赏着手上刚做好的丹蔻,抬眼看了看姜婉兮,继续欣赏。
我看不见姜婉兮的表情,但我知道一定很难看。
「阿言,我是来和姐姐道歉的,那日华风亭……」呵,当时不道歉,现在知道自己与太子婚事快保不住了开始假惺惺。
我看宋言玉并没有想搭理姜婉兮的样子,又想起芙音所说太子在祠堂维护姜婉兮,我挑了挑眉,我并不想知道他们的感情出现了什么问题。
不过姜婉兮今天来是我的手笔,怕宋单动作太慢,我又急于看到狗咬狗的场面,就推波助澜了一把。
宫里早已经传开,这几日宋言玉都闭门不见姜婉兮,昨晚根据眼线说宋言玉今日会来,我便一早就让人放出消息,听到宋言玉在前未婚妻这里,估计要急死了。
「哦?道歉?姜婉兮,那日我在大堂等了几个时辰,你们却不见踪影,反倒找了沈家小郎对我一番责问,怎么现在想到对我不住了?」
姜婉兮闻言,眼眶竟是又红了起来,说起话来有些怯懦,气势倒是刻意掩下去三分。
「姐姐,都是婉兮的不是,父母疼我骄纵我,我竟也这样不懂事,云修素来直爽,伤了姐姐的心。」
说着泪跟不要钱似的流下来。原来那日他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看着眼前微微抽泣的美人,又看了看尚未与她完婚的太子。
却罕见地看见了宋言玉皱了皱眉。
我正欲说话,却被一直沉默的宋言玉打断。
「姜二小姐,本宫与你说得已经够清楚了,本宫已经请旨父皇,不日便于你退婚。」
闻言,姜婉兮擦了擦她的眼泪,露出一双哭红了的兔子眼,真是我见犹怜,「阿言,你在说什么啊?我有些不明白。」
「莫忘了尊卑礼仪。」声音不大,却震慑住了那位从未吃过瘪的婉儿。
姜婉兮听着眼前的冰冷的男人嘴里蹦出来的话,看向我的眼神里好像是.不甘还有隐隐约约的嫉妒?
「是.臣女.记住了.」姜婉兮来不及收回软糯的语调,说得有些结结巴巴。
我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向姜婉兮,侧到她的耳边说道,「本王妃不需要你的道歉,那,就请妹妹滚吧。」
我笑着看向她,果然,姜婉兮还是学不会沈扶柳,沉不住气。
「姐姐可还是在怨我,可我与阿言是我两心相悦,姐姐,你因为嫉妒我,做了那么多伤害我的事情,我可以不与你计较,我前来道歉已经是我当妹妹的最大的忍让了。」
「这么说,你来我这道歉事假,寻太子是真吧?」
「我……」
「和你娘一样令人讨厌。」姜婉兮似是被气急了,冷笑道,
「姜书栀,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是个前朝孽种罢了,也是,你根本就不是我爹的骨肉,你娘就是个荡妇,生的你也流着狐媚子的血,你拿什么和我比?」
「啪」
「啪」
「啪」
三巴掌下去,姜婉兮的脸清晰可见地肿了起来,我不言,可能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傻了,姜婉兮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看着我。
一旁的宋言玉依旧无动于衷,甚至拿起茶盏品起茶来。
我扬起手掌朝她的脸上继续扇去,十几个巴掌下来,姜婉兮头发散乱,嘴角流血,当我还要打下去时,宋言玉抓住了我的手腕。
「阿栀,别打了。」
「放开,别碰我!」我想挣开他的束缚,却发现他的力气那么大。
他顿了顿,松开。
「姜书栀,爹爹不会放过你的!」姜婉兮嘶吼道。
「拭目以待。」
快点,再快点,马上就要结束了。
目送着姜婉兮的离开,我大笑,看着一脸病容的宋言玉,「怎么样?这场戏看的可还爽快?」
「阿栀,你不是姜相的女儿……」
「那又如何?」
「……阿栀,我会帮你保密的,你莫要担心。」
「阿栀,还记得那支桃花簪吗?」
「……」
「我一直记得,我还记得在你及笄的时候娶你.对不起.」
「太子殿下这是何意?我已经嫁给了沄王,我现在是他的妻,请太子殿下别逾越了。」
「阿栀,其实……我的心里一直有你。」
「太子殿下,我与你已经毫无关系了,请自重。」
宋言玉沉默许久,「其实当年那场绑架是我安排的。」
「为的就是让你对我产生感情,拉拢丞相进入我的阵营,可是你却在并不姜家得宠,可到最后,我发现我真的喜欢上你了,从父皇那里得知我们有婚约,我真的觉得是上天的眷顾,但是……」
「但是权力给你的诱惑更大,所以你舍弃了我选择了姜家最得宠的姜婉兮。」
宋言玉听着我把最后他说不出的话说完,面上又白了一分。
「宋言玉,你就是个彻彻底底的伪君子,与姜婉兮退婚,其实是你主动提出的吧。
你果然是你父皇的好儿子,狼心狗肺让你学的青出于蓝,知道姜家已经开始被宋单忌惮,怕自己太子储位不保,便要退婚,发现姜婉兮是个难缠的主,就开始和她耗下去。
对吧?」
「阿栀……我知道我无论说什么你都不愿再回头看,可我还是想再争取。」
「恭送太子殿下。」
「阿栀!」
「……」
宋言玉看着我,明明和阿穆一样的浅眸,不知为什么,我却阵阵犯恶。
就在他离开时,他又说了一句,「阿栀,我是不会放弃的。」
说罢,便离开了栖澜殿。
经过今天一事的发酵,消息传到了姜府,姜弘时已经生了谋反的心思,宋言玉野心勃勃,因为我,姜弘时气急,原本因为姜婉兮而和太子殿下的结盟轰然倒塌。
姜相弹劾太子,将这个风平浪静的表面撕破了一个口子。
他想弹劾阿穆,奈何姜既明在阿穆的手里,姜弘时不敢轻举妄动。
宋单原就不想让太子与姜家有过多接触,奈何太子太渴望权力,于是宋单将计就计,没想到试探支持自己多年的姜家起了二心。
其实他早应该有所戒备的,在姜家背叛钟离的时候,就应该想到姜家是个唯利是图的家族,狼子野心的东西。
许是太子与姜家的拉锯战惹宋单不快,也许是宋单早已怀疑姜家,宋单下令彻查姜府。
宋言玉毕竟是自己的血脉,幽禁东宫。
他肯定要先拿乱臣开刀,以儆效尤。
姜家贪墨败度,败坏国风,革去姜既明的丞相一职,由其嫡子姜既明继任,在此之前户部侍郎许家幺女许思思嫁入姜家,成为姜家主母。
婚礼我没去,我差人送给了姜既明一封信和新婚礼物以聊表祝福。
阿穆能力愈发凸显,又因为黄金军一事深得宋单信任,朝堂上的风向开始转向二皇子。
「所以,你利用黄金军的下落换取回京的机会,是吗?」我站在望星楼上,抬头看向环抱着我的阿穆。
「是。」
「宋单会想尽一切办法去除掉威胁他皇权的人,现在,他已经开始试探你了。」
我转过身,看向他,夜空里的星星熠熠生辉,可是却没有阿穆眼睛里的星星令我心动。
心里那份空落不上了,也许是空了太久,还是会有些痛。
「明安。」
「我会还你属于你的家。」
「而你,就是我的家。」
夜空中的阿穆星依旧是那么闪亮耀眼。
我自小被下毒,身体孱弱,可我没想到,我居然怀孕了。
我的手有些颤抖地抚向我的肚子,那里有一个小生命。
是明安和阿穆的。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宋栒穆时,芙音却在我的药里下了毒。
这种拙劣的手法被我一眼看穿,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将芙音拖入地牢。
却没有动她。
我确实是个疯子,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所以我杀了蔓栀,以那样残忍地方式。
我一度认为自己不是个善良的人,可是他们又善待我了吗?
沈扶柳想要害我肚子里的孩子,因为我打了她的孩子。
于是我去了沈府,见到了沈家祖母。
还有沈云修。
「姜书栀!你还好意思来?」沈云修一见到我情绪立马激动了起来,像一只躁动的猴子。
「修儿,不得无礼!」
「外祖母,就是她害得姨父一家,是她害了小姨,她还打了……」
「住嘴,这是沄王妃,岂容得你在这里胡闹!」老太太是将门虎女,当初宋单夺位,沈家是第一个反抗的,奈何沈扶柳强行嫁入姜家,沈家儿郎战死沙场,沈家无可奈何,上下几十口性命又岂能儿戏?
尚书沈朗为不背叛钟离一族,在宋单登基的前夜自缢
看见沈老太太身后的字画依旧是钟离先帝御赐的,我便心下了然。
「沄王妃,实在失礼,王妃莫要怪罪。」
「沈老太太是将门虎女,家风素来为人称赞,可莫要让后辈们乱了。」
「你……」沈云修气急,被沈老太太一记眼刀闭上了嘴。
「修儿,你先退下。」沈老太太听出我话里的含义,随即赶走了沈云修,此时的屋内只剩下一少一老。
「不知王妃前来所为何事?」沈老太太是个明事理的,当初沈扶柳做出那等背叛钟离的事情,自己亲自在祠堂内跪了三天。
「我是小辈,可以叫您一声祖母吗?」我看着面前不怒自威的老太太,尽管年岁已大,但是那股气节依旧不散,使得整个沈家在朝堂上是一个中立的存在。
「王妃抬举我这个老太太了,你我无亲无……」老太太原本的笑容逐渐消散。
「那现在呢?」我拿出之前在阿娘木盒里取出的同心结,上面的「书」用的是沈老太太独有的针法为自己的儿子绣的。
老太太看着同心结,顿时一颗颗泪砸向同心结,「是书儿……是我的书儿,好孩子,你究竟是谁?」
「我是帝姬和沈将军的女儿」
听到答案后,沈老太太颤颤巍巍地起身,激动的抱住了我,
「我的孙女……我就知道景寒不会抛弃书儿,我就知道,见你第一眼我就知道,奶奶等你等了好久啊……」
阿娘会嫁到姜家,是受到了沈扶柳的陷害,之所以沈扶柳一直对阿娘的恶意那么大,甚至杀了阿娘。
是因为沈书爱上了钟离景寒。
也许是不舍得疼爱自己的哥哥被抢走,也许是有些感情变了质。
「祖母,若是想重回钟离华昭,可否先将此事保密?」她松开我,表示她会全力配合,弥补沈家的不作为。
看着她浑浊的灰蓝色眼睛尽是失而复得欣喜,我莫名的心疼与感动,原来我也被人记挂着。
离开沈家的时候,天空阴沉无比,闷雷隆隆作响,暴风雨来临的前夜。
阿穆找到了黄金军,以及我爹爹曾经统领过的屠龙军的旧部。
屠龙军在爹爹接手之前一直是由我的舅舅,钟离的太子掌管。
书房里,我见到了那个旧部——李沧,饱受黄沙磨打,在他黝黑的面庞依旧可以看到他对钟离的忠诚。
在他的述说中,我所有的疑惑全部解开了。
禤妤和禤沄是苗疆王的女儿。
宋家一直作为钟离家的得力辅助,所以宋单自小便于钟离家的孩子一起长大,与钟离景川更是无话不说的好兄弟。
后来为了试炼钟离景川,宋单便与钟离景川还有李沧南下苗疆,目的是收归苗疆一统华昭,就是这场试炼中,遇见了禤家两姐妹。
禤沄是姐姐,禤妤是妹妹,姐姐灵动可爱,像森林里的小鹿,不似京城里安静娴雅的贵女,让这两位京城里来的贵公子都耳目一新。
而妹妹比较腼腆内向,不爱说话。
钟离景川和宋单不约而同地爱上了姐姐。
但是禤沄则更喜欢善良耿直的钟离太子,对聪明但心机颇深的宋单一直当作朋友。
论长相,钟离景川和宋单平分秋色,各有各的不同,就像禤妤独独喜欢宋单。
在苗疆王的见证下,钟离景川与禤沄成了婚,那晚宋单醉酒,次日便发现宋单与禤妤同榻而卧,因为事情不好生张,他们是到了京城才成了婚。
后来钟离景川登位,禤沄成为皇后,次日,禤妤成功生下自己与宋单的儿子——宋言玉。
那时的阿娘与禤家两姐妹关系如胶似漆,碍于禤沄是皇后,便与禤妤说好以后要是她生了儿子,便让宋言玉和他结为兄弟,若是女儿,便结下娃娃亲。
那时候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却又是那么容易破碎。
阿娘是华昭的长公主,就在钟离景川要为长公主与沈将军赐婚的前夜,宋单毒杀了钟离景川,并假造圣旨,立旗称帝。
冒天下之大不韪,强纳禤沄为贵妃。
禤沄承受不住自缢宫中。
屠龙军的李沧察觉到事情的不对,便在国丧后对宋单发起攻击,而后沈书以及整个屠龙军被宋单的军队重伤,赶往边疆。
路途遥远又加上环境恶劣,沈书在那里与戎狄的尸体湮没在漫漫的黄沙中。
沈书曾让阿娘等他回来给孩子起名字,可是他终是没有兑现承诺。
沈扶柳与宋单合谋陷害阿娘进了姜家,又凭着姜弘时对沈扶柳的爱慕,在阿娘还怀着我时便于姜弘时暗通款曲,她觉得是阿娘害死了自己的哥哥,便对阿娘腹中的孩子下手。
可是我命大,活了下来,阿娘为了保护我,生生地丢了性命,临终前将我交托给湖落。
……
是夜,我躺在阿穆的怀里,环绕我的是淡淡的沉香。
我从他的怀里探出头,「你的味道变了。」
阿穆看着我探出头的样子轻笑了一声,「哪里变了?」
「你以前身上是一股甘松的味道,如今变成了沉香。」我若有所思地想着。
突然想到之前我一直用的补药里便有缓解心口痛的沉香。
「明安还是那么灵敏。」
「是不是因为我的毒素?」
「……是。」说罢,他突然将我拥入怀里,下巴轻轻地摩挲着我的发顶,继续说道,
「我的明安会好起来的,
曾经说好的一辈子不可以不作数。」
我的眼眶里一酸,也只有在他的面前,我才可以卸下所有的刺,有着小姑娘的情绪,才会更像正常人一些。
「嗯」
可他越是这样温柔,我越觉得自己配不上他,甚至连孩子的存在都不敢告诉他。
「可我已经不是那时的我了,我杀过人,别人都说我是华昭疯子,我不是之前的明安了……」
「你不是疯子,你仅仅是我的明安而已。」
……
许久,我喊他的名字。
「阿穆……」我抱着他腰身的手臂又紧了紧。
「嗯?」
「阿穆」
「我在」
「阿穆,我.怀孕了.」
阿穆拥着我的手隔着单薄的衣料感受到它有些颤抖
「明安,你说什么?」
「我怀孕了。」
他没有说话,但是微微起伏的胸口以及拉开与我肚子距离的动作告诉我他的喜悦与小心。
「你要活着,阿穆。」
一月一,元旦。
宫殿外下满了雪花,皇帝与皇后坐在祭天台上,群臣跪拜,享受着至上的荣耀。
一面又一面绣着「宋」字样的旗帜立了起来。
百官朝拜,远远便看见脱下戎装换上朝服的姜既明。
待元旦祭祀舞毕,金甲玄铁包围了皇城。
「先帝钟离被奸人所害,那日宋单小儿假传圣旨,弑帝登基,却唯独没有先皇所留黄金军,足以证明宋单罪行!」
是李沧,旁边是墨发高束,身披玄甲的阿穆。
「黄金出世,屠龙重现!还我钟离!」
李沧这一喊,百官哗然!
「黄金出世,屠龙重现!还我钟离!」
「黄金出世,屠龙重现!还我钟离!」
「黄金出世,屠龙重现!还我钟离!」
……
「放肆!」宋单似是料到今天的场景,也是有所防备的。
宋单一身明黄衣,鬓角有些泛白和散乱,在祭天台上大笑道,「只要我宋单还是皇帝,这华昭就还是姓宋!」
「宋栒穆,我还真是小看你了,一个宫女的孩子居然算计了我这一回,希望你能一举成功,千万别落在我的手里。」
「我当然会成功,当你害死母亲的时候就应该斩草除根,不是吗,父皇?」
「哈哈哈哈哈哈,好啊,真是朕的好儿子……」
百官再一次凌乱,宋栒穆不是禤贵妃的孩子吗?
没等人们反应,两方军队已经打了起来。
一时间皇宫内混乱不堪,逃的逃,死的死,尖叫声哭泣声不绝于耳。
我也在混乱中跑着,想起今天早上阿穆说的话,
「一旦开战,姜既明会护送你到安全的地方,我会在那里和你们会合。」
雪地上是官员们落荒而逃的脚印,还有丝丝血迹,我的心猛然抽痛。
「阿穆」
「你要活着」
我拖着七个月的身孕,渐渐地有些体力不支,在晕倒前,我看见了前方男人的身影,「阿明……」
……
「哗啦哗啦」铁链的声音将我吵醒,我躺在稻草堆里醒了过来,身上的衣服沾满了血污,周遭散发着酸臭的味道,还有尸臭……
而那个尸体我再熟悉不过,那是我早已将她放出去的芙音,因为我发现她的一家老小被人牵制着,解决了那些,我看在她曾为我报过不平的情分放她离开。
可是为什么她却死在了我面前,而我则身处我自己的地牢中。
我看着我面面前缓缓蹲下来的人的脸——是宋言玉。
我想起来了!
我已经被囚禁在这里一个月,而芙音在三天前想要杀了我!
「杀了你,太子哥哥就是我的了。」旁边躺着的是姜婉兮的尸体。
她趴着,但身下的血看似像是被开膛破肚了……
「芙音,你冷静点,我已经嫁人了,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是吗?那我先杀了你的孩子,然后再杀了你如何?哈哈哈哈哈哈哈」芙音抚摸着手里的玉簪,在我的肚子上比画着,眼神里是我不曾见过的病态。
「我求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我哭着,第一次卑微地乞求着,
她似是没有听到我的乞求,自顾自地喃喃道,
「杀了你,太子哥哥就会看着我一个人了,我杀了姜婉兮,下一个就是你!」
「哈哈哈哈哈哈」
「你疯了!」我的双手被束缚在背后,我哭喊,但听到的是芙音的大笑。
「一个你,一个姜婉兮,快将我逼疯了,为什么你们可以轻易地将我的太子哥哥夺走,然后又狠狠抛弃?你们怎么这么狠心啊?」
她撕扯着我的头发,使我不得不仰起头看着她。
「我根本就不喜欢宋言玉!你松开我!」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这样就是为了勾引我的太子哥哥,你这个狐媚子!」
说着便要拿起玉簪戳向我的肚子,
「不!」伴随着我撕心裂肺地叫喊,鲜血浸染了我的衣裙。
是芙音的血。
宋言玉及时赶到从背后一剑刺穿了芙音。只见芙音缓慢的转身,但剑插在肚子里,还是看不到身后之人,但她知道宋言玉,便笑着说,
「太.太子.哥哥,我不后悔跟了你,芙音.爱你。」
我早该料到的,芙音为什么那么帮着我说太子的好话,宋言玉又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密室,那是因为芙音根本不是沈扶柳安排的,而是宋言玉。
宋言玉将剑拔出,血迹溅了我一身,我因为惊吓过度,昏了过去。
「宋言玉,一个月,你囚禁我整整一个月,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爱上你?」我看着眼前和我一样满身脏污,原本白净的脸上多了胡茬,看起来狼狈至极。
宋言玉笑一笑,随即替我拨开眼前的碎发,「阿栀,别气了,好不好,为夫这就和你赔罪,以后眼里心里只有我们阿栀一个人好不好?」
「宋言玉,我已经是宋栒穆的妻子了,我肚子里怀着的是他宋栒穆的孩子!」
「别提那个名字,都是他!都是他!他断了我所有的后路!从小到大他总要和我争,他想要和我抢你,我怎么会允许他抢我的阿栀!」
「可笑的是什么,我的母妃竟然让他留我一命,你说说,多么可笑!」
我看着他陷入和芙音一样的癫狂,我不敢再说什么话刺激他,生怕做出来对孩子不好的事情。
我抬了抬身子,地室阴冷潮湿,心口的疼痛日复一日,变本加厉,身子越来越重,我好怕我撑不到阿穆来找我。
宋言玉看着我艰难地挪动身体,便想要覆上我的肩膀,「别碰我!」这句话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宋言玉看见我的样子,眼神里尽是悲伤。
「明明我最爱你,却连碰你的资格都没有。」说着他还想靠近我的肚子,我下意识蜷缩着身体,不让他触碰。
那是我和阿穆的宝贝。
我不会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阿栀.」见我依旧成保护状态蜷缩着,他笑了,说,「那年的绑架,不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冷宫,那天我逃了课出来,在皇宫里乱转,转着转着便到了冷宫。
我看见了你和那个冷宫里的皇子在一起,你那时灵动的眼神,浑身散发着皇宫里不曾有的鲜活,但是这些都是属于宋栒穆的,我嫉妒了。」
我不理会他。
「后来,我策划了那场绑架,我们相爱了,可是那个姜婉兮却从中搅和,爬上了我的床,我只得与你退婚,想明日我若登基,我必要灭了整个姜家。
我原以为马上就要成功了,宋栒穆居然回来了,你还是和他成婚了。
父皇迟迟不肯退位,我就和姜弘时联手,没想到他居然想让父皇废掉我!宋栒穆又横插一脚,父皇囚禁了我……」后面的事我也知道了。
他站起来,语气发狠,「阿栀,宋栒穆他找不到你的,也许会有些难熬,不过没关系,北漠人马上就会来接我们出去。」
我惊讶地看着他,「你这是通敌叛国!」
「是又怎么样?只要到了北漠,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宋言玉眼里是无尽的疯狂。
他居然和北漠人串通。
我紧抿着唇,不愿再和他说一句话。
他弯下腰,冰冷的指腹在我的脸上流转,「阿栀,我说过我是不会放弃你的。」说完转身离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
「阿穆,你在哪里,快来救救我好不好。」
我双手背后,整个人躺在稻草堆里,双手摸索着,摸到了那日芙音手里的玉簪,我不断地磨着手上的绳子。
心里想着的都是阿穆。
他怎么样了,他有没有受伤?还是……我不愿深想,我加快了手里的速度。
终于绳子断了,我缓了缓被束缚的双手,颤颤巍巍地抚摸着我的肚子,「宝宝,阿娘会护你到死的。」
地室很大,时不时窜出几只老鼠,我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沿着墙壁循着记忆找出口。
走了不知多久,双手冰冷,心口传来的刺痛让我浸出了冷汗。
我好像看见了出口,我走过去,敲打着,「救命!」
「来人救救我!」
我听见了脚步声,不过是我身后而不是门后。
我用尽全部力气,捶打着那扇门,大喊,「救命!」
「阿穆!我是明安!」
「阿穆,救救我!」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的体力逐渐透支,嘴里喃喃道,「救救我的孩子……」
宋言玉已经走到了我的身边,「阿栀,你不乖.」
「咚!咚!咚!」门被砸开了!外面的光像洪水一样泄了进来,一直身处黑暗的我在看到光里出现的身影,便再也支撑不住地昏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见了阿娘和爹爹,他们对着我笑,我大喊着爹娘,却在下一秒消失不见,场面一转,是雪日,阿穆牵着我的手说让我等他,就在我要答应他时,他的脸突然变成了宋言玉的脸。
我抽出被他禁锢着的手,我不断往后退,却撞上了一个人,「小姐。」是蔓栀,「小姐,下面好冷,你快来陪我吧!」说着手里的匕首已经戳进了我的心口!
「不!」
我满身冷汗地睁开了眼,「明安!」
我看清来人,是我的阿穆。
我,得救了。
「阿穆.阿穆」
宋栒穆将我拥入怀中,泪打湿了我的衣服,「对不起,明安,对不起」我回抱着他,阳光撒到我的身上,暖暖的。
宋言玉通敌叛国未遂,在狱中自刎。
阿穆顺藤摸瓜一举歼灭华昭北漠的细作,并领兵将北漠收归华昭。
华昭回到了钟离的手上,阿穆改了姓,而他母亲的姓,是禤。
原来那日宋单宠幸的宫女,正是禤沄的陪嫁侍女——禤月,禤沄在自缢前将那块白玉交付给了禤月,希望禤月可以活下去。
但是,禤月终究还是被宋单赐死了,他认为禤月玷污了宋家的血脉,可是她的儿子却日渐聪慧,子嗣绵薄的他便将阿穆养在了禤贵妃的名下。
宋氏控制下的华昭,人心惶惶,内忧外患。
所幸一切都归于平静,河清海晏,江山终是回到了它真正的主人手里。
而我的弟弟,准确的来说是表弟,护驾有功,生在泥潭却不被沾染,被封为虎威将军。
除小人,斩奸佞。
而相府姜家随着宋氏倒下的那一刻,也随他们一起覆灭……
二月中旬,外面大雪纷飞。
我因为体质原因早产,一天一夜,我终于生下了我的女儿。
她的阿爹就在我的身旁,阿穆亲自给她起的名字,叫幼清。
禤幼清。
幼清长得很像阿穆,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可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毒素使她的身体却不怎么好,但在阿穆的悉心照顾下也平平安安地过了五个春秋。
华昭盛元五年冬至。
我哄幼清睡下后,走到门外,看着晚上寂静的夜,星星与这万家灯火交相辉映,今日是冬至。
可我想和阿穆一起再去一次望星楼,我怕这次不去看一看,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我的身体里积攒了太多毒素已经深入肺腑,能生下幼清,甚至是陪幼清到五岁,我都认为老天实在是眷顾我。
「明安,披上,别着凉了。」阿穆手里拿着披风给我披上,我对着眼前的男人温柔的笑。
我冰冷的手指被他紧紧地握在手里,「阿穆,你快看。」
顺着我手指着的是北极星。
「阿穆星!」阿穆看着我满心欢喜的样子,又将我搂紧了一些。
阿穆一直都知道我的病,瞒不过他,索性就全部交代了,我记得阿穆的眼睛很红,却还在安慰着我,「明安,你会好起来的,说好的一辈子,不能不作数。」
「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明安,我爱你。」
阿穆还是那么好看,他的怀抱是那么温暖,嫁给他是我最幸运的事情。
我环着他的脖子,踮起脚,吻上了他温暖柔软的唇。
一如那年青梅当熟时,他趁我许愿时,偷偷吻上我的脸颊那样。
而那年望星楼许下的愿望也实现了。
「我的愿望是,嫁给阿穆,让阿穆成为我一个人的北极星。」那时的我在心里念到。
我多想再陪陪他,所以我一直坚持着,就这样坚持到了栀子花开的季节。
「阿穆,你看栀子花开了。」我虚弱地躺在阿穆的怀里。
「看见了,很美。」阿穆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声音有些颤抖「明安……」
「阿穆,对不起,我好像不能守约了,我们的幼清……」我感到呼吸有些困难,「……老天眷顾我给了我五年的时间陪着你和幼清,我真的……很开心。」
「明安,你不要睡好不好,没有你,我又该怎么办?」这是我第几次看见阿穆哭了,虽然他每次都不承认。
这次让我看见了,不许抵赖。
「阿穆.我爱你.」
下辈子,我想继续和你在一起,一辈子。
我紧紧地牵着阿穆的手,模糊间,我看见了爹爹和阿娘,我笑着,
「爹,娘……」我闭上了眼。
栀子花被风吹落到窗上,阵阵微风拂过,花香依旧。
-完-
番外:苍雾尽头见云川
钟离景川第一次见到禤沄是在苗疆大寨的象溪边。
素有传闻道,
苗疆人擅毒养蛊,尤其是族中女子,他们的长相妖艳魅惑人心,但却心狠手辣,面对负心薄情之人会发动万蛊虫去啃噬他们的骨血直至消失殆尽。
「本.小生是.是京城里来的.」
面对禤沄,一向能言善辩的钟离景川头一次跟舌头打了结一样说话磕磕巴巴,白玉般的脸庞也因激动紧张染上了和夕阳余晖般的红晕。
少女禤沄是族中公认的美人,也是整个苗疆里可以发动万蛊虫的圣女。
女孩带着巨大的银冠,银冠的角上挂着五彩的珠子,脖颈上带着一个大大的银圈,衬得她愈发雪白,脚踝处的银铃铛时不时发出声响,听起来清脆悦耳。
少女脸颊白皙,鼻子小巧玲珑,嘴巴不点而朱,一副秀眉却因眼前的少年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皱了起来。
禤沄走上前,歪头看着钟离景川,少年面容俊朗,和阿哥一样的好看。
仔细看去,少年的眼睛是茶褐色的,和禤沄最喜欢的苍雾珠是一个颜色,连带着,禤沄也喜欢上了少年的眼睛。
少年看着少女摇头晃脑的样子,也不禁笑出了声音。
禤沄双手叉腰,下巴微微扬起,「哎,小结巴,你到底要说什么呀?里阿要做好饭了,你再不说我可要回家了吃饭喽。」
「等等!姑娘,小生……」
禤沄见他说话实在着急,直接将钟离景川领回大寨,边吃饭边听他说。
钟离景川交代完身份,便心安理得地在禤沄这里蹭里阿的饭。
作为回报,钟离景川会教禤沄中原诗。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禤沄问起这句诗的意思是什么,钟离景川耳朵泛红就是不说。
禤沄看着钟离景川就是不说的样子起来坏心思,拿起笔便要在他的脸上画。
可是少年比少女高了整整一个头,拉扯间,二人的距离可以听到微微的呼吸声。
也不知道是少年的眼眸里和苍雾珠那般清澈让人陷进去不愿撤离,还是少女的腰间叮叮作响的银铃铛扰乱了少年的心。
那位不苟言笑的京城太子与苗疆圣女相爱了。
当时先帝派去的人得知太子爱上了苗疆女子,大怒,召太子回京。
禤沄紧紧攥着他的衣角,漂亮的眼睛里有晶莹,
「小结巴,你还会来找我吗?」
少年笑着揉了揉小姑娘的头,「等你明白我教你的那两句诗,我就回来。」
钟离景川不再看眼前的少女,狠了狠心翻身上马,眼眶红得厉害,有些哽咽。
等我,等我回来娶你。
寨外的像溪流争先恐后地流着。
禤沄看着已经远去的少年,她忽然就很想和他一起走。
她跑了起来,边跑边大喊,
「小结巴!我等你!我会好好学中原字!」
跑出了很远了,禤沄大口地喘着气,再看一眼夕阳,她笑着,
「等你回来做我的郎君。」
可是却等来了钟离景川的死讯。
禤沄牵出自己的马驹,她要去中原,找她的小结巴。
死要见尸。
苗疆王并不想让自己的爱女去危机四伏的中原,便关了禤沄的禁闭。
禤沄无奈,以绝食相逼。
灵动鲜活的少女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下去,面色灰白。
纸上写满了钟离景川教会她的中原诗,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她发动万蛊虫,溶蚀掉了锁链,骑着马离开了苗疆大寨。
钟离景川在去苗疆的路上遭到了埋伏,受了重伤,让宋单去搬救兵。
可钟离景川没等来救兵,他倚着树,心里日复一日的煎熬。
他的小姑娘没有见到他会不会伤心,会不会骂他?
想象到小姑娘叉腰骂人的样子,钟离景川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如果小姑娘被伤透了心会不会转身嫁给别人?
他不敢想,一想到就感觉自己的心脏要被人剜走,他就痛得无法呼吸。
他捂着自己的伤口,因为没有及时处理,已经开始溃脓。
他走了好久,他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他的小姑娘还在等他,他就有了活下去的力气。
就在昏倒前,他听见了一阵银铃声。
是你吗?
禤沄救了他,他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只是对于宋单,二人不谋而合没有多说什么。
因为圣女与中原太子的结合,苗疆顺利的归顺了华昭。
在禤沄封后大典上,那个在朝堂上雷厉风行,不苟言笑的男人意外的再次红了眼,牵着女孩的手微微颤抖。
「小结巴,我们这算不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想起二人经历的重重阻碍,禤沄看着眼前的钟离景川也笑着红了眼。
两人紧紧相牵的手腕上有两颗红豆紧紧相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