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识带我出了门,但因为他在喝酒不能开车,就先让我来开。
等车子开出小区,陈识靠在副驾驶的窗户上,他说:「刚才我老婆在,我不好开口……你想知道今天那三人怎么样了么?」
「嗯?」
「那个领头的跑了,另外两个被捉了,但我估计他们什么都不会说。牵扯到这种事情,说出来无异于引火烧身。怀表在你身上,我觉得他们不会放过你,迟早还会找上门来。」
「那怎么办?」
「我还在查,有消息我会告诉你。总而言之你先躲好……话说你下次救人是什么时候?」
「那要后天。」
「哦,那不着急,前面右拐就到了。」
还挺近……
我将车右拐,却不由得愣住了,因为前面是一条河,过了桥之后是大片大片漆黑的农田,甚至还能听见青蛙在叫。
我说:「你不是给我找了藏身之处吗?」
「跟我来就是了。」
他带着我下了车,把车钥匙递给我,说这台车就暂时交给我用。
随后我们踩在了农田上往前走,最后停在了一个棚子前。
「这些农田快被挖了盖楼,所以也没人种了,你就在这棚子里住,不会有人发现你……」他说,「里面我放了被子枕头,还有一些食物和水。」
我说:「我本来以为至少会是个出租屋。」
「想什么呢,你一个通缉犯,别把无辜的房东害成包庇罪了,至少这棚子是没人要的。」
「那倒也是……」
我们进了棚子,里边放着一个竹板床,估计是以前的农民留下的。
床上还放着一些被子枕头,床边放着一袋吃的,一阵晚风吹过,呜呜的响。
他说:「这里环境差,你不要介意。」
我摇摇头,轻声说:「不介意……记得我老婆曾经说过,她这辈子不求我荣华富贵,最大的梦想就是等她的病好了,与我一起去某个偏远的乡下,我们傍水而居,在院子里搞个菜地。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她会为我摘下蔬菜做热腾腾的早饭。每天夕阳落下,她会拉着我坐在院子里看黄昏,就这样慢慢感受时间的流逝。现在可好,我真睡在菜地里了。」
陈识愣了一下,然后说:「只要我肚子饿了,我宝宝就会给我做吃的。虽然我工作忙没时间看夕阳,但她总会把好看的景色拍给我看。」
我打开袋子,里面放着许多面包和矿泉水。
我噗嗤一笑,说:「以前我老婆就拿这东西填肚子,即便日子再苦,也还是会挤出钱来捐助弱小的人,那时候我就觉得她天天吃这些肯定很难受,想不到我现在也吃上了。」
陈识又说:「我宝宝真的经常去援助贫困孩童,她还是市内血站和几家医院的志愿者,而且还常会去社区探望老人。」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掏心掏肺和你回忆我最爱的人,而你似乎一股劲儿在和我比谁的老婆更好,而且还非要证明你的老婆最好。」
「没有的事,你误会了,男人太敏感会像个懦夫。」
我沉默片刻,最后抱着怀疑的态度说:「我老婆会爬树。」
「我宝宝是攀岩爱好者,她虽然看着温文尔雅,但她的运动细胞……」
「你闭嘴!你走!」
陈识抱着不可理喻的目光看了我一眼,仿佛我这人不好沟通似的,最后他骂了句神经病,转头出去了。
说我神经病?我看他还脑子进水了。
要不是打不过他,我非把他按着揍一顿不可。
等陈识走后,我开始盘点自己现在身上能使用的东西。
食物和水,是足够吃一些时间了。
现金一千二百五十五元,对现在的我而言算得上是巨款。
一部新的手机,里面的电话卡也是他们弄来的,还有一个车钥匙。
等确定陈识走远了,我知道我可以行动了。
我想到了一些线索,但我故意瞒着陈识。
之前李硕并不是只将一个怀表交给我,而是将他的包都给了我。我看那监控视频里,他们只是带走了李硕,却没有带那个包。
李硕也是刚接受完治疗,估计还没来得及去拿包,根据我推测,他的包应该会被放在我们医院的失物认领处。
接下来会有两种可能。
一是我去找到这个包,从里面找到李硕的线索。
二是我守株待兔,等李硕主动回医院,他还不知道我已经把怀表拿去了,他很可能会以为怀表还在包里。
这种事情只能我去做,我尽量不想告诉陈识。
如果他陪我去医院拿包,一旦留下什么证据,那他就成为了我的共犯。他和韩轻月是好人,我不想拖累了他们。
如果他自己选择去拿包,迟早那些坏人会追踪到这个包,等知道这个包被他拿去了,那陈识就会成为他们的下一个目标,这会给他的家庭带去灾难。
无论如何,我都不想让他们承担更多的风险。
我出了棚子坐上车,现在已经是深夜了,估计医院也不会有多少人。
我本是这样想的,可当我真来到医院,才发现这里的人竟然出奇得多。
最重要的是,围满了医院的并不是急诊部,而是门诊部。
这让我很是疑惑,门诊部应该已经下班了才对,为什么大晚上会围这么多人呢?
我一下有些难办了,因为失物认领处就在门诊部门口,现在这大门处坐满了人,这可让我如何是好?
我将车子停在对面的街道,努力往门诊部里面看,很快就发现了机会。
虽然门诊部有很多人,但这些人似乎全都围在了大门口,再往深处就没有人了。
于是我将车绕了个圈,门诊部在南门,我就来到了北门。
北门平时最为寂静,这里是住院部和停尸房,距离门诊部有些距离,所以来看病的人也不会走这边,导致平时连保安都不会有。
我将车停在路边,然后走进了医院,一路安全地来到了门诊部后门。
这一进来,里边果然冷冷清清,声音都是从大门口那边传来。这让我松了口气,失物认领处距离大门口还是有些距离的。
我贴着走廊,偷偷来到了药房旁躲着,药房的隔壁就是失物认领处,房门紧锁。
虽然房门紧锁,但对我而言没关系,我知道该怎么进去。
我们医院有个不成文的潜规则,大家平时怕钥匙掉了要担责,下班之后都会将钥匙偷偷藏在门牌后面。反正门诊部下班之后就空空如也,更不会有什么人闲着无聊偷医院。
我偷偷探出半个身子,却见外面那些人都只顾着看大门口,完全没有心思看别的地方,那边还是吵吵闹闹的,夹带着一些哭声,这哭声让我听着感觉有点耳熟。
眼下我有更重要的事,就连忙推开门牌拿了钥匙,趁着那些人没注意我,赶紧进了小房间,一进来就关了门。
屋里漆黑得很,外面正好有光亮,这就导致外面的人是瞧不见里边的,而我可以看见外面。
我放松地在小房间里寻找起东西,我们放失物其实比较随便,就是放在一个大纸箱里。
没找一会儿,我就找到了李硕交给我的包,顿时松了口气。
这次的行动还挺轻松,接下来只要等外面的那些人散了,我就可以找个机会溜走。
同时我也有些好奇,想看看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那些人真是把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让我怎么也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过一会儿后,我看见老院长竟然来了,他杵着拐杖从后门出来,在几个人的搀扶下朝着大门口走去。
对此我惊讶得很,因为老院长可是我们的镇院之宝,很多事情我们都不愿意麻烦他老人家处理,是什么事儿能让他大半夜亲自过来?
「院长来了!」
「现在才出来,是不是不敢给交代!」
突然有人惊呼了起来,此时人群纷纷让开了一条路,我也成功看见了人群里边的情景。
可就是这么一看,我只觉得脑袋轰得一下炸开了!
岳母和小舅子跪在医院门口烧纸钱,他们的身边放了个木板,上边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具尸体,尸体上盖着白布,露出了肩膀和面容。
那是……我的妻子!
岳母的身后还带了几个亲戚,他们的拿着白色横幅,上面用血红色的墨水写着字:「无良医院,还我老公女儿!」
怎么会……
我傻傻看着躺在木板上的妻子。
她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却被岳母拖到这大庭广众之下,任由路人们看着她的遗容。
岳母哭得撕心裂肺,她不断用拳头捶着自己的胸口,嚎叫着:「院长现在才肯出来啊,我们小老百姓维权就是这么难,非要把事情闹成这样,他们才肯出来给个交代。我也年纪不小了,我愿意丢这个人吗?」
老院长瞧见了我妻子的尸体,他气得浑身发抖:「张蕊!你不要一次次不识好歹,我们医院是怎么对你们一家的,你难道心里不清楚吗?思琪和天生谈恋爱的时候,你们好几次延误治疗费用,我们和你催过吗?」
岳母大哭着说:「就因为我那没良心的女婿和你们是一伙的,害我现在连维权都那么难!你们医院害死我的老公,治死我的女儿,我人生中最爱的两个人都没了……」
师兄站在老院长身边搀扶着,他忍不住大怒:「你什么时候爱过思琪!她都闭上眼睛了,你让这么多人看她的尸体,你到底还让不让她安息了!你要是不愿意安葬她,我们医院掏钱安葬,让她安安静静地走!」
「看啊,你们快来看,这就是想赶紧毁灭证据的医院……」小舅子连忙大吼起来,「他们迫不及待想烧我姐姐的尸体!」
一时间,人群叽叽喳喳,岳母带来的那些亲戚也是趁机添油加醋。
好奇怪……
我明明能听见他们说的话,可脑子里却没有思考能力,傻傻看着妻子的遗容。
为什么要这样……
她明明一辈子不曾好好休息过,为什么要这样……
即便她告诉过我好多次要爱这个世界,可在这一刻,强烈的恨意却疯狂席卷我内心的每一寸。
该死……
这些人都该死……
我的手止不住颤抖,泪水也止不住往下掉落。
不要让她这样见人……
她明明应该化为天上的星星,化为清爽的风……她答应过哪怕生死相隔,也要陪伴在我的身旁……
她唯独不能这样见人。
「警察来了!」
忽然有人大喊一声,我只看见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之中。
是苏清河。
他进来以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傻傻看着地上的尸体。
岳母哭着说:「你们叫警察来又有什么用?你们就是想封我的口,现在我这个小百姓连老公女儿都没了,难道我还怕你们吗?大不了把我抓走!」
苏清河咬了咬嘴唇,他忽然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盖在我妻子的遗容上。
「都不要乱看热闹,别拍视频,不要乱发网络……」苏清河抬起头,对那些人说,「不明真相的视频我们不要发,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不要给无辜的人带来二次伤害。」
岳母急了,她开始去扯苏清河的外套:「听见了吗?他还不让大家发声,这就是他和医院勾结的证据!你们拍,我是她的妈妈,我要让大家知道她遭遇了什么!」
老院长气得差点喘不过气:「张蕊!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到底要多少钱才满足!」
「多少钱也弥补不了我心里的创伤……」岳母说,「我只是想要合理的赔偿!」
苏清河冷冷地说:「事情我早已调查清楚了,你们现在立即散去,医院不会给你们任何赔偿。还有我听说了,医院之前为了息事宁人,给了你十万块是吧?真没想到你还不满足。」
「你别胡说!」
舅舅忽然指着苏清河说,「你当你是谁啊,在这里乱说话!」
苏清河一字一顿道:「我是警察。」
「你为老百姓做主,才把你当警察。你如果不为老百姓做主,那你啥也不是……」舅舅的手指用力戳着苏清河的胸膛,「你算个毛啊,在这里胡说八道。还说什么你调查清楚了,那是真相吗?我看是你胡编了一个所谓的真相吧!」
苏清河的脸色很冷:「不要动手动脚,警告你第一次。」
说罢,他又弯下腰来,再次把外套给我妻子盖上了。
舅舅急了,他说:「你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啊?我们会和医院谈,不需要你来谈!」
他扯开外套,一把抱住了苏清河的腰,把他往后扯,然后还用力推了他一把:「你走!这里的事情不需要你来处理,否则我就投诉你,还要曝光你!」
「不要动手动脚,警告你第二次。」
舅舅连忙拿出了手机,他将摄像头对准苏清河的脸说:「你现在是想打我了吗?大家看清楚啊,看看他是怎么办案的,你别过来,你给我退后!」
他又用力推了苏清河一把,苏清河深深叹了口气:「警告你第三次。」
他绕过舅舅,重新拿起外套要盖上。
他说:「人都死了,给她一份安宁。有什么事情坐下来聊,你们现在的行为是犯法。」
岳母大哭道:「你干嘛老来碰我的女儿,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相,难道就那么难吗!我怕什么人看,我是为了给女儿伸冤,还不如给人看个够!」
舅舅怒道:「是啊,还不如给人看个够!」
说话的同时,他忽然一把抓住了外套,而就在这个时候,苏清河终于动了:「滚开!」
他猛地一脚踹在了舅舅的身上。
那估摸能有一百六十斤的舅舅,竟是被苏清河一脚踹飞了出去,在光滑的地面上滑行出好远。
小舅子一看舅舅被打,他顿时急了,连忙起来说:「警察打人了!」
说罢,他自己却一拳朝着苏清河砸了过去。
小舅子不会打架,那仅仅只是特别普通的摆拳,苏清河不但躲开了他的攻击,还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扯,小舅子顿时失去了平衡,身体朝着前面倒去。
与此同时,苏清河一脚踹在了他的膝盖上,使得他彻底摔了个狗吃屎。
旁边那几人顿时被吓到了,他们上也不是,傻站着也不是,全都不知如何是好。
苏清河掏出手铐,直接拷在了小舅子的手腕上,他冷冷地说:「大半夜在这里叽叽喳喳的,别人怎么劝都不听,你们到底是人还是闹事的猴子?现在你们涉嫌聚众闹事和袭警,全都不许动。还有在这里看热闹的每个人,记住了是每个人……」
他的眼神扫过在场的人们:「你们可以发布视频,但不得掐头去尾,断章取义,否则要承担法律责任。请不要忘了,言语的力量可以救人,更可以杀人。」
那舅舅捂着被苏清河踹了的胸口,大哭大叫:「我要投诉你,我一定会投诉你!」
「刑警二队苏清河,随便你投诉。」
苏清河将小舅子扯了起来,冷冷地说:「跳梁小丑,我会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