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枸杞子回来后,我让她再带我去一趟萧青山那边。
因为我总觉得萧青山身上肯定有秘密,本来我想亲自去找他,可是考虑到押送者比我更熟悉,我就生生忍住了。
果然,枸杞子听说我要去找萧青山,她就很认真地说:「姐,现在这个时间,已经是他们的休息时间了,你想去找萧青山可不靠谱。这样好不好,我先帮你去把他弄出来,然后你找个地方和他见面。」
我问:「你用什么理由把他从工厂里弄出来呢?这也太引人注目了,我怕白术会发现。」
枸杞子笑着说:「姐你多虑了,他绝对是发现不了的。我们押送者经常会私下接触恶人,毕竟这些人都是我们送来的,我们很熟悉他们的身体情况。某些坏人带着伤,某些坏人带着病,我们押送者通常会送点药品之类的,免得他们死在工厂里。」
我恍然大悟,于是枸杞子就让我去海边等着,说她等会儿就带萧青山来。
半夏非要带着我去海边,他的理由很简单,他说我毕竟是个弱女子,这罪恶之地时不时就会有坏人出没,天知道那些人会在什么时间越狱,所以必须要有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陪伴着我。
当我听到他用了孔武有力这个词时,不知为何没忍住笑了。
但我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与他一同到了海边。
海滩总是漆黑的,远离码头的地方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但这种黑暗让我特别安心,我就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哪怕半夏就在我身边不远站着,我也瞧不清他的模样。
伴随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我有些舒服地坐在了沙滩上,一阵冷风吹来,让人感觉格外清凉。
大海澎湃的力量,伴随着清泉流水的声音……
清泉流水……
我紧皱起眉头,回头怒斥道:「半夏!你非要在这儿撒尿吗!」
不远处的半夏吓得叫道:「姐!这么黑你咋知道我在干啥?」
我没好气地说:「收回去!」
「听听你这无理的要求,都尿一半了能收回去吗……」他委屈地说,「这里太黑了,我实在是有些害怕,就忍不住了呗。」
我一阵无奈。
这小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展现出一个男人该有的样子。
忽然,海滩上变得稍稍明亮了一些。
原来是月亮从乌云里出来了。
我没忍住和半夏说:「你说你实力也弱,胆量也不行,脑子也不聪明,怎么就非要成为猎罪人呢?成为了猎罪人也罢,你就乖乖在人级待着,为什么非要冲击地级和天级?」
「姐你是不会明白的……」半夏嘟哝着说,「你一出手就被评定为天级了,你又怎么能明白我这种比起你略微弱一丁点的人的感受?」
我说:「也许我能懂也说不定呢?」
半夏走到了我的身边,他蹲在沙滩上,扒拉了两下沙子,嘟哝着说:「惩罚任务,全都是一些让人不舒服的任务。」
「嗯?」
「姐你想啊,既然是惩罚任务,就代表有坏人需要被惩罚。既然那人被定义为坏人,就代表他肯定伤害过无辜的人。」
「对,是这意思。」
半夏说:「我啊……特别不喜欢迟到的正义,我觉得惩罚任务就是迟到的正义。有时候我完成任务了,看着被自己捉拿的恶人,我都会忍不住想……为什么我偏偏在事情发生以后才出现呢?」
我说:「所以你希望能成为天级猎罪人,去做保护任务?」
「嗯!我讨厌迟到的正义,因为我觉得这东西本来就不该迟到。」
「可你是个废柴弱鸡……」
「再弱的人也有想保护别人的心啊!」半夏不高兴道,「姐你们这样厉害,当你们去保护别人的时候,你们值得被歌颂。可像我这样的人……就因为我弱小,我的善良就不值得被人尊重吗?」
我心里柔软的一处地方,仿佛被半夏给触动到了。
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而他小声嘟哝道:「每个人都笑我自不量力,但我从来不在乎别人是怎么说的。我就想保护别人一次……哪怕一次也好,我也希望能有个人对我说谢谢你保护了我。」
「你会的……」我温柔道,「虽然你现在很弱小,但我知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是啊夏哥哥,你肯定可以实现信念的!」
突然枸杞子的声音从后边传来,我扭头问道:「萧青山带来了?」
「嗯,在那货车里。」她指了指远处的货车。
半夏连忙站起身说:「姐,我去帮你把萧青山带来。」
他跑向了货车,枸杞子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地说:「姐,你知道吗?公寓的顶楼有个大活动室,里面有私人的棋牌、电影院、台球桌和水吧,是这个罪恶之地唯一的娱乐地区了。」
我说:「不知道,你们没和我说过。」
「嗯,因为我和半夏从来不去那。」
「为什么?这岛上的生活很沉闷,难免也需要点娱乐吧?」
「姐,你记得公寓房间是随意领取钥匙的吧?曾经有个猎罪人住进了半夏住过的房间,那傻子又忘了把东西整理干净,结果被那猎罪人搜到了他写的日记。」
「日记?」
「嗯,我说给你听。」
我啊,要是能瞬间移动就好了。
可以瞬间移动到弱小的人的身旁。
从罪恶的爪牙下拯救了他。
或者想有一个漂亮的长着翅膀的独角兽。
我骑着它巡逻在城市的夜空,和星星融在一起。
哪怕遇到雷暴天气,在那闪电雷鸣的云雨旋涡里。
我也风雨无阻,坚守着自己的责任。
我那犹如敏锐的鹰眼,会找到每一个急需帮助的人。
可以用独角兽送病人去医院。
也可以拿着宝剑惩治恶人。
可惜我什么都没有。
但我不会放弃呀。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一定有需要我去保护的人。
「那猎罪人看到了他写的日记,跑去娱乐室读给所有人听,半夏成为了大家的笑柄。他当时羞得厉害,和别人打了一架,结果当然是被人按着打……」枸杞子说,「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去娱乐室了,我也不会去。」
「他的执念倒是很深。」
「半夏从小就很弱,打不过任何人,为了让自己有点男孩子的尊严,他就去做了孩子王。整天跟低年级的小朋友混在一起,那些孩子都叫他老大,他也为此感到骄傲。其实他的人生挺可悲的,同龄人没有瞧得上他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小屁孩面前找回尊严。」
「嗯?」
「他和那些孩子说,要是在外面被欺负了,尽情报他的名字,他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小弟。但是没有用,报他的名字还不如直接说我大哥是奥特曼。他一个人都罩不住,一个人都保护不了,后来他偷偷给那些坏孩子买零食,求他们不要欺负自己小弟了,以此维持大哥的面子,维持自己一点点的自尊心。」
「像他的作风。」
「可大地震的那一年,他什么都没保护好。」
「……老家川蜀的?」
「嗯。」
「大家都跟着老师跑了,他却在废墟里挖。他就哭呀,说好了会保护好他们的。那些跟在他身边的小不点,总以为他就是生命里的奥特曼,以为他就是大英雄。可他一个也没保护住,小不点们被赶来帮忙的大人们挖出来,那么小那么小,跟在他身边跑步的时候还容易摔跤,每次被欺负了都找他哭鼻子……他说过会保护他们到变成很厉害的人,但他一个也保护不了。」
枸杞子蹲在我的身边,她揉了揉脸,挤出笑容说:「其实他归根结底就是个很弱的人,连自己都保护不好,为什么非要想着保护别人呢?」
「不会……」
我看着半夏的身影,轻轻地说:「瞬间移动很厉害不是吗?还有骑着独角兽的骑士,也让人觉得很浪漫。被念出来又怎么样?很酷嘛,我也想会瞬间移动,我也想要一头独角兽。男人的中二病从来不让人讨厌,大大方方地说出来挺好,至少我就很喜欢浪漫的男孩子。」
「是呀……谁不喜欢呢?」枸杞子轻声说。
半夏扯着萧青山来到了我们身边,他说:「姐,我们俩还要回避不?」
「嗯,你们回避一下。」
半夏连忙牵着枸杞子离开,我看着他的身影,忽然在想……傻男孩,以后还是少欺负他吧。
嗯。
不欺负他了。
我突然喊:「枸杞子你走慢点,小心点,半夏刚在那拉屎了!」
「半夏你他妈是不是脑子有病!你一天天的能不能少整点奇葩的事儿!」
「你不要听姐乱说啊!我是小的我不是大的!」
「你瞅你那德性,撒个尿你还觉得骄傲了是吧?你再敢随地小便,我就把你那根给剁了!啊啊啊我烦死了!我都不敢在这儿走了,这么黑我又看不清!你抱着我走!」
我心满意足。
原来枸杞子在发飙的时候不会甜甜糯糯地喊夏哥哥。
我看了眼身旁的萧青山,随后问他:「你上次跟我说的话,都是真心话吗?」
萧青山有些害怕,他连忙说:「当然都是真心话!」
我冷冷地说:「当年那大巴,萧沐白他爹萧正光的事儿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
「你别想糊弄我!你先听好了,当年那些大巴的幸存者,几乎全给萧沐白杀了!死了那么多人,这件事我就不信你没听说过!」
「是……是听说过一点……」
「那你就全都告诉我!」我怒喝道,「再敢让我发现你骗我,或者隐瞒了什么,我直接把你交给萧沐白!」
「我……我没撒谎呀……」
我冷笑一下,然后拿出手机,当着他的面,用捕罪楼打开免提联系了萧沐白!
当萧沐白接通电话后,传来了他的声音:「怎么?」
我说:「我在海边吹风,不想走回去了,能顺便开个车来接我么?」
「哦。」
萧沐白挂断了电话,而萧青山明显听出了他的声音,惊恐地看着我
我冷声道:「他马上就到这里,只需要短暂的十分钟不到。如果我再听不到有用的线索,我就直接把你交给他!」
「我说!我说就是了……」萧青山终于放弃了抵抗,小声说,「当年大巴出事,我们一致对外说是他爸抢方向盘,他爸也确实抢方向盘了,但事情其实不是那样简单……」
「那是什么情况?」
那一年。
萧沐白的父亲萧正光,与同乡们一起坐大巴回乡。
在没有移动支付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把自己一年到头的血汗钱小心抱着,生怕被别人给偷去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以前春运时期的暴力事件多发,各种抢劫帮、砍腿党,层出不穷。
回家路上,人们本来都是欢天喜地,结果半路遇上几个人站在路边,大巴也过不去了。
那些人拦下大巴,说自己被长途大巴丢下去了,希望能搭一路回家,多给点钱也行。
这种事情人们并不意外。
在如今动车飞机高速发展的情况下,大巴车的活路越来越难。
但群众可不同情,反而还幸灾乐祸,这是为什么?
就是因为以前的长途大巴太乱。
要么辱骂乘客、殴打乘客,要么坐地起价、随意超载。
更有些黑心大巴,在春运的时候跑车站拉乘客,谈好价钱,拉满乘客以后,他们高速跑一半,直接找个出口下去,让乘客们都滚蛋。
乘客们不乐意也不行,那是要挨揍的。
等乘客们下车了,长途大巴再开回车站,重新再拉一波人。
早些年打工的人,吃过这种苦头的,数量还真是不少。他们提着大包小包,走在寒冷的小雨下,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所以在得知这几人的遭遇后,乘客们也觉得正常。抱着帮帮忙的态度,觉得做善事嘛,多拉几个人也无所谓。
听说对方愿意加钱,司机自然更高兴,他本身就是个喜欢超载认钱的主儿。
唯独萧正光抓住了方向盘,告诉司机不能开门。
他说情况不对。
为什么这些被丢弃的乘客都是壮汉,一个女人都没有?
从人数上说也不对,那黑司机要丢就把乘客全丢了,只丢这一批人是怎么回事?
车上的乘客们都觉得萧正光多虑,他们说只有这几个人也正常,毕竟被丢在路上那么久,肯定走掉了一些人。
正在说着,两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忽然从路边的小树林后面出来了,原来她们刚才是方便去了。
这样一来,人们就更不怀疑了,纷纷指责萧正光太多疑。
大家都说慌个啥,我们这里几十号人呢,还能怕他们几个?他们要是敢动,我们一人一口唾沫都把他们淹死了,到时候谁怂谁是孙子!
人们纷纷热烈地响应,最后打开门把这些可怜人都接了上来。
那些可怜人上车之后,刚开始还和大家聊得开开心心,可当车子开到了更偏僻的地方,他们却化为了劫匪。
这些人刀子掏出来的那一刻,萧正光想起大家的承诺,他还大吼一声打流氓,就真扑上去了。
可等他抓住了刀子的时候,回头一看,大家全都乖乖坐着,甚至脑袋都不敢抬起来。
刚才还说好了,谁怂谁是孙子。
到头来全车就他一个不是孙子。
车里爆发了激烈的殴打,萧正光其实也没中刀子,那些劫匪不敢拿刀真捅人。
他就大喊老乡们别怕,可大家还是不敢动,生怕把劫匪逼急了,还有人忍不住叫萧正光别犟了。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萧正光在回来的路上和老乡聊得开心,多喝了些酒,他那股劲就是不肯消退。
他们的打斗波及到了司机,大巴失去控制从山道摔了下去,酿成惨剧。
大巴车刚开始不是死那么多人的。
车子刚燃烧的时候,幸存者们从车里爬出来。
里边受伤的人、被挤压的人哭天喊地,却怎么也出不来。
等火越烧越大,这些幸存者懵了。
怎么办?
回去以后怎么给父老乡亲们交代?
大家都是同乡,甚至都是亲戚,约好了一起回去的。
要是回去让大家知道了,这辈子还能抬起头吗?
于是有个聪明人就提出了办法。
那萧正光……不是被烧成炭了吗?他不是喝多了乱摸方向盘吗?他不是刚好没被刀子捅吗?
大家一想,是啊。
虽然对不起萧正光,但他已经死了。
总比回村里告诉别人是大家自己脑子傻要更好吧?要是说实话了,萧正光就是悲情英雄,他们一辈子都要活在被人怒骂鄙夷之中。
不行,那是要给人戳脊梁骨一辈子的。
于是他们都说好了,把罪责全推到萧正光的头上,但他们也说好了,不管怎么样,萧正光这次都是替大家背这个罪名的,以后他家里要是有啥困难,可一定要替他老婆孩子担着。
一开始的时候,人们确实是这么说好的。
可他们低估了村民们的愤怒。
当这个消息传遍了几个村子,萧沐白一家顿时和附近几个村子都成了世仇。
每当他们想说点话,都会受到怒骂:「你堂哥/叔叔/弟弟都因为他死了!你还帮他家里人说话,你是不是脑子傻!」
事情超出了这些人的预料,他们开始发现自己的谎言带来的效果有点过于厉害。
可人们越是憎恨萧沐白一家,他们越不敢说出真相。
亲眼见证了那样强烈的憎恨,又怎么敢让憎恨转移到自己身上?
久而久之,他们连要帮助萧沐白一家的承诺都忘了个精光,让这事儿慢慢埋葬在时光里。
而就是那天起,一个孩子成了罪人之子,千夫所指。
他和母亲永远活在了唾弃之中,迎来了本不该属于自己的黑暗人生!
我啊……都还记得呢。
七岁那年,萧沐白发烧了,他母亲带他去镇上诊所看医生。
那老医生的儿子就是大巴车的死者,他冷笑着说:「我儿子都死了,怎么你儿子还没病死?」
寒冬细雨,人们冷得发抖,压根不愿出门。
萧沐白趴在母亲的背上,没有人愿意载他母子俩,他妈妈冻得双手冻疮,把他绑在背上,骑行二十公里去县里医院,才终于给孩子打上了一针。
第二天,他妈妈的手就被冻得裂开了道道口子,连肉都能瞧见。
我啊……都还记得呢。
十岁那年,班里要写作文《我的爸爸》。
有四个同学走上去,说我的爸爸是个好爸爸,但是被萧沐白的爸爸给害死了,希望他爸爸投胎成畜生。
等轮到萧沐白念作文,班里一起说不想听畜生爸爸。
他明明挨多少打都不曾哭过,唯独那天课堂上噘着嘴不说话,回家的路上没有和我讲话,只是抹着眼泪,努力不让自己发出抽泣的声音。
他的妈妈去学校找老师反应情况。
老师回答说:「怎么?难道你们还觉得自己委屈吗?」
我啊……都还记得呢。
考上大学的时候,萧沐白偷偷来到我家,把我搂在怀里。
他很小心地问我,以后要是有天我们结婚了,可不可以照顾他妈妈。
因为他妈妈身体很不好,受了很多苦。
他终于熬出头了,想让妈妈也过得好一点。
他说着说着,有点呜咽。
我说没关系呀……吃了你妈妈的饭这么多年,以后我们一起保护她。
全都记得呢……
那种事情……
每一件每一件。
都狠狠地刻在了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