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差一秒,我的巴掌就要落到眼前这个浑身是伤的少年脸上。
料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他呼吸短促地睁开眼,眼神里透着隐忍和不甘,双手紧紧攥着,生怕我会如前天放的话那般,让人扒他的衣服。
可我现在只觉得脑袋就要涨开,一道不属于任何人的机械声在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几句话。
这个世界是虚构的小说世界。
我是这本小说里的恶毒女配。
在不久的将来,我会因为欺凌少年的行为付出惨痛的代价。
1
我强忍着不适让自己剥离那道烦人的声音,然后将目光落在少年身上。
江随,两个月前我父亲不顾我母亲反对非要收养的养子。
周围的人还在起哄,「沈姐,打啊!打完把他衣服扒了!」
我晃了晃脑袋,缓缓环视一圈,绷着脸道:「到此为止,你们都走。」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就连江随都皱起了眉头。
我不耐烦道:「还不快走?!」
半晌,仓库归于一片寂静。
我往前走了两步,鞋跟在粗糙的地面擦出声响。
只见江随呼吸微窒,手肘往后挪了几分,低低开口:「沈知墨,你不要过来。」
无视他的话,我伸手轻轻捏住他的下巴,在他脸上左右端详片刻,又一把扯开他的校服看了眼大致伤势。
他们是骑着摩托车将他从自行车上撞下来的。
身上大多是擦伤,细细密密的血珠还在往外渗,怪渗人的。
江随的脑袋上也嗑破了块皮,我蹙了下眉,在他快到崩溃边缘时开口:「江随,回去知道怎么交代吗?」
如果他回去告状,我会很麻烦。
正想着,脑中忽然闪过一些画面。
画面里的我丝毫不怕江随告状,反而真的让人把江随的衣服扒了,还拍照作为威胁,由此江随也越来越阴郁。
然而这场欺凌才刚刚开始,有了照片威胁,我越来越有恃无恐对江随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就在江随承受不住要自杀时,有另一个人出现在他身边。
她是来解救他,拉他出深渊的。
迷迷糊糊的,辨析不出她的面容。
画面戛然而止,我回过神来,总觉得脑海中那样恶毒的人不是我。
不该是我。
细想这两个月来我的所作所为,从一开始的小打小闹到今天这样的局面,很是怪异。
以前我虽然爱玩,却不曾故意捉弄过任何人,即使父亲隐瞒了收养江随的原因,都不该成为我欺凌江随的开端。
我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
「你什么意思?」江随回应着我的话,微凉的指尖从我手中拉回衣角,有些着急地系上纽扣,将伤痕遮掩得严严实实。
我盯着他的眼睛,不动,「字面上的意思,你不要告状。」
江随的喉结滚了滚,抿唇,「你威胁我?」
这是不答应了,我也理解他的考量。
我摇摇头,拨通电话,「你好,这里是青川路九号仓库,有人受伤了,两个人。」
挂断电话,我将手机放在地面,起身爬到仓库的高处,在江随错愣的目光中做了个起跳的动作。
「那就,一起住院吧。」
2
我的右腿骨折了。
被抬上担架之前,我听见了江随的低骂,「疯子。」
我侧过头,告诉他,「江随,我不聋。」
江随僵了僵,干脆转过脑袋躲避我的视线。
瞅着他脖上的青筋,我忽然觉得很有意思。
如果刚刚我脑中那道机械的声音是真实的,那么我应当是属于恶毒女配开始觉醒的程度。
故事已经偏离了原有的轨道,要是救赎江随的人变成了我…..
结局又会是怎样?
我还是不喜欢江随,但我依旧很好奇他身上的秘密。
到了医院,等我绑好石膏,江随也已擦好了药。
父亲和母亲接到电话赶来时,我还在兴致颇高地看着手机里的狗血剧。
江随则在我对面直直地坐着。
「怎么回事?」父亲着急地来回在我俩身上扫视,眼底全是心疼。
我顿然觉得电视剧有些索然无味,随即摁了黑屏,歪着脑袋道:「还能怎么着,不小心摔了呗。」
说着,我抬眼看向江随,正巧与他对视上。
他安安静静的,没有出声反驳。
「怎么会这么不小心?都多大人了。」
母亲有些哀怨,摸着我的脑袋直叹气。
反倒是父亲,得知我只有脚受伤,格外关心江随,嘘寒问暖了好一会儿。
我唇边含了抹笑,状似开玩笑,「爸,你这样关心江随,就不怕我吃醋欺负他啊?」
闻言,父亲显得十分放心,「我知道我们知墨最懂事了,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
话音刚落,我立刻捕捉到江随眸中一闪而过的嘲讽。
不出意外的话,这两个月来,足以让江随对我的印象降到谷底。
所以当我父亲说出这样的话时,他觉得讽刺,又无可奈何,只能坐着看我心安理得地接受父亲的褒奖。
如果是我,一定恶心坏了,半秒钟都不想待在这里。
可江随不同,他真的很能忍,除去以为差点被扒掉衣服时的些许失控,他向来都是沉默平静的状态。
这样的人若是成长起来,很可怕。
我突然很庆幸及时到来的理智制止了那场荒诞的行动。
欺凌弱小,那是蠢货才会做的事情。
吃过母亲送来的饭菜后,我躺着玩了会儿游戏。
江随的床位就在我旁边。
屏幕里的英雄被击杀,等待的时间,我无聊地转向江随,他还在慢条斯理地吃着饭,举手投足透着一丝矜贵。
即使额头绑了绷带,也还是有种说不来的富气。
就是瘦了些,肤色也很苍白,才显得那些伤更加触目惊心。
直到几句国粹从手机里传出,我才堪堪记起自己还在玩游戏。
「都三分钟了,打野还不从泉水出来,你他妈是在演练逆风守家是吧?」
我回神开始操作英雄,很快拿下三杀。
队友嘿嘿了好几声。
余光里,江随看了过来,大概凝视了我有半分多钟,然后起身收拾饭盒。
稍稍恍神,换做对面拿了三杀。
队友有些气急败坏嚷嚷道:「你这打野,不禁夸!」
心头莫名染上烦躁的情绪,我也开了麦。
「你这后羿,讲的话比射中的箭多多了。」
没有意外,后羿激情开喷。
对此,江随又望了过来。
蓦地,我朝他瞪了瞪眼睛,「看什么看?」
江随双唇微抿,没说话。
倒是听到我话语里的狠意,后羿的声音弱了些,「你这打野真他妈凶。」
我正想说些什么,队伍里的法师忽然开了麦,声音温柔似水,「不好意思,打射手的是我弟弟,他比较暴躁,我替他跟你说声抱歉。」
话落,我的脑袋又被强行灌输了一堆全然陌生的记忆。
零零散散,数不胜数,超出了我以往的认知。
在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呻吟后,我承受不住地晕了过去。
3
「不要警号重启,不要!」
我骤然清醒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抬手摸了一头的冷汗。
下一秒,我缓缓对上眼前江随的目光。
那是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我嘶哑着嗓音问道:「几点了。」
「十点。」
窗外早已变暗,只有路灯发出微弱昏黄的光亮。
我沉睡了五个钟头。
这五个钟头里,我做了一场切身体会且极其痛苦的噩梦。
大概是原来的小说结局。
故事的最后,江随并没有真正被救赎。
只是他的死比起我来肉体上没有承受太过巨大的痛苦。
拯救江随的姑娘不是什么善茬,在梦里,我看清了她的脸,长得就像在温室里盛开的娇花。
她对江随有过真心,但更多的就当做宠物的心态。
江随的父亲是个卧底警察,曾在她的毒枭父亲手下,后来身份暴露,也是她的毒枭父亲派人将江随的父亲折磨死的。
我在梦里体验了那种折磨。
原剧情里,那姑娘拯救江随的同时,也暗地里采用了些手段来报复我,后来我抢了江随很在乎的哨子带在身上,正巧被毒枭的手下撞见。
他们误以为我才是江随父亲的遗孤,将我抓了去,江随父亲所受的痛苦,我也完完全全受了个遍。
后来,在漆黑的夜里,我被装进了一个黑色的行李箱,掷入了一望无际的大海中。
沈知墨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我存在的意义,好像就是为了欺凌江随好让他被救赎,为往后再次跌入深渊做铺垫。
我存在的意义,好像就是为了替江随挡掉即将到来的死亡折磨。
我的存在,就只是作为恶毒女配而存在。
无人在乎我的灵魂是否如一。
我父亲和母亲近乎一夜白头,唯有江随仍安安静静地陪伴在他们身边。
多年后,他重启了他父亲的警号。
就差一点,他就可以为他的父亲报仇。
是那个拯救了他的姑娘,悄悄拿掉了他枪里所有的子弹,然后告诉他他要捉拿的毒枭是她的父亲。
话语间,她那纨绔的弟弟抬枪射中了江随的左胸口。
血花在江随洁白的衬衣上迅速绽放开来,江随死死盯着那束曾照亮自己的光渐渐融入黑暗,双手紧握成拳,极度不甘。
他们想给他打麻药,取出子弹救活他,然后再慢慢折磨。
江随失去意识前,听到她制止了他们。
这是她对他最后的善意,可他感激不起来,甚至连死的那刻都在恨。
恨她的欺骗,恨天道的不公。
江随死了。
我的梦魇仍在继续。
剩下的梦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江随将警号重启的那天,那天他的眼里全是希望,还有和他父亲一样的坚定信念。
八十五遍。
梦里的江随不断重启警号,不断带着悔恨死去。
我拼命想告诉他真相,可张嘴就有无尽咸涩的海水灌入口鼻。
终于在第八十六遍的时候,我发出了声音,也醒了过来。
面前递过来一张纸巾,我看着江随眨了眨眼,这才发觉脸颊上一片冰凉的液体,只有眼眶还在微微发热。
我接过纸巾,动了动唇,「江随。」
江随平静地看着我。
「如果我对之前对你做的不好的事情道歉,你会不会原谅我?」
纵使我觉得那不是我,可伤害已经造成,我不可能去逃避这个问题。
江随望了眼窗外的弯月,沉声开口:「沈知墨,你今天很奇怪。」
「怎么奇怪?」
「不像你。」
闻言,我扯了下唇角,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是啊,那不像我。」
江随没回话,转身进了厕所洗漱。
他没有原谅我。
我理解。
4
六周后,我和江随一起出了院。
母亲在家做了一桌好菜,还熬了浓郁的大骨汤。
以往我是很不喜欢吃这种油腻的食物的,可想起梦里父亲和母亲白头的样子,心中就忍不住泛起疼来。
我先是将大骨汤退回母亲的位置,然后舀给父亲,再然后是江随。
他的目光微滞,随即说了声谢谢。
我笑眯眯地回应了一句不客气,最后才给自己舀了一碗。
父亲很欣慰地看着我们,感叹道:「知墨真的是长大了。」
母亲心疼我,白了父亲一眼,又夹了一筷子排骨到我碗里,「我的宝贝不需要长大。」
听到这话,父亲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低声应是。
因为不顾母亲的反对收养了江随,父亲近来在母亲的面前尤为能屈能伸。
看见这一幕,如此温馨,我竟觉得已是很遥远陌生的事情。
稍闭上眼,就是江随痛苦蜷缩的画面。
我呼出口浊气,低头吃饭。
没关系,欠了江随的,我都会一一还回去。
5
冰冷充斥臭味的水从头顶冲刷到脚边,我屏住呼吸抹了把脸,将湿漉漉的头发全数拨到耳后,拧干因浸了水而变得沉重的校服袖子,走出厕所。
三个女生捏着鼻子跟在我身后道:「沈姐,你这是想干什么?」
话音未落,我的脚步就在江随的班级门口停住。
下课时间,因为这一出,走廊聚满了人,哄哄闹闹。
江随正在课桌上写笔记,一刹那,我竟然还在想,好像从来没有看过江随写的字。
他的手长得那么漂亮,写字应该也很好看。
下一秒,江随缓缓抬起头来,视线落在了我身上。
他微微蹙起了眉。
我移开目光,朝着三个女生温声道:「扇我。」
「啊?」
半月前,那是我第一次让人对江随动手,他的身子被几个男生摁住,她们一人扇了他一耳光。
女生们记起来了,也纷纷望向江随,然后露出恶狠狠的表情,「沈姐,是不是他做了什么…..」
「与他无关。」我打断她们的话,「快打,那天怎么打的今天就怎么打。」
「沈姐…..」
「打!」
其中一个女生看看我又看看江随,咬咬牙,抬手打在了我的脸上。
周围传出阵阵吸气声。
我偏过头,也吸了口凉气。
真他妈疼。
这巴掌落在江随脸上的时候,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女生吓红了眼要来摸我的脸,「对不起沈姐,我是不是打得太用力了?」
我拂开她的手,抬眼看向另一个女生,「换你。」
片刻,又是一道响亮的巴掌声。
直到第三道巴掌声响起,我的左脸肉眼可见的有些红肿。
「够了够了沈姐,我们现在就去买药。」
我不甚在意地将目光重新投向江随,他不知道何时又低头在课本上写写画画,像是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
挺好的,如果我是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就原谅了的。
我努力回想这两个月趁着父亲出差的时候对江随做的一切。
两个月前,我让人撕了他的书。
一个半月前,我让人往他的课桌里放了死老鼠。
一个月前,我让人在男厕泼了他一桶厕所水。
半个月前,我让人扇了他三个耳光,还将他锁在了教室里一天一夜。
回学校后,我已经让人将对江随做过的恶作剧通通实施在了我自己身上。
今天晚上,我会被锁在教室里一天一夜。
天色渐晚,学校里的人渐渐走光。
身上的校服已经快自然吹干,三五个男生女生站在门口面露迟疑,「沈姐,你真的要在这里待一个晚上?」
「别吧,要不不锁了,你想回去了也不至于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是啊是啊。」
我听得头大,挥了挥手,「赶紧锁上。」
「那……」
「别废话。」
「哦……」
6
我独自坐在教室前排,听着他们锁好了门,然后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良久,整个校园逐渐归于寂静。
昏暗的空间里,我甚至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本想就这么睡一觉混到天亮,可衣服散发的淡淡臭味实在难以令人入睡。
为了深刻体验江随当时的感受,我连手机都没带。
现在只能看着眼前的一片黑发呆。
人脑真是奇怪,偏偏在这样可怕的环境下,就会联想到数不胜数的恐怖故事。
每个学校都有自己的传说。
我们这所学校也不例外。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教室最后面的桌椅像是突然被挪动了小下,发出吱的声响。
我咽了口口水,心脏跳得极快。
蓦地,风扇的顶部也传出了螺丝微微转动的声音,后面的桌椅又挪动了一点。
天已经彻底黑了。
「靠!」我舔了舔唇,忽地转过身,望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前方进行无休止的国粹输出。
没带喘气地输出五分钟后,我恼怒地放话,「老娘可是这个世界的恶毒女配,恶毒女配什么意思知道么?杀不死的小强,你们连小炮灰都算不上,敢吓我,小心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我算是安心了些。
只是下一秒,轮到门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人拿着门锁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门,然后就有钥匙转动的声音。
吱嘎——
门缓缓地开了,露出一条缝隙。
我立即抄起椅子,朝教室门狠狠砸去。
巨大的哐当声,传来倒吸凉气的男声。
我正要抄起另一把椅子,就见一道光照了进来,光束中,映出了江随清隽的脸。
我像是被扼住了喉咙,莫名说不出话来。
江随迈开长腿走进来,手上拎着刚才我扔过去的椅子,在桌位边放好。
随后手电筒的光照过我的头顶,并未刺到我的眼睛。
他的双眼很冷,语气也很淡。
「你不是沈知墨。」
「你到底是谁?」
7
「很抱歉,我就是沈知墨。」
无论几个月前的沈知墨是否因为设定才带头欺凌江随,我都是沈知墨。
即使觉醒,我也拥有那段让江随厌恶的记忆。
回学校之前,我都还在和脑中的另一个小人做斗争。
那是真正恶毒的女配魂魄,常常叫嚣着要让江随生不如死滚出沈家。
我为了时刻保持清醒使劲掐着手心,最后筋疲力尽地倒在洗手间的角落大口喘气。
那时候我就在想,掌控这个小说世界的作者,他在将这样的设定骤然塞进我身体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会觉醒?
如果可以,我宁愿他不曾给过我美好幸福的生活,不曾给过我善良的本性,那我即便一坏到底,都没有任何负担。
现在,我只能通过这样的赎罪方式来寻求解脱。
江随漆黑的眼睛直直地与我对视,像是要找出什么破绽。
良久,他依然坚定确认,我和几个月前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夜间的风很大,空荡荡的走廊隐隐传来呼啸回音,似是有人在哀鸣。
我却没有丝毫害怕的情绪,反而笑出了声,也不避开江随的目光,「江随,你是不是上次撞出了后遗症,才会说出这种惊世骇俗的话?」
说着,我一步一步向他走近,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不过….这么晚来找我,你是不是原谅我了啊?」
「沈知墨!」
江随绷着脸,眸中隐忍许久的怒气终于得到爆发。
我嬉笑的态度让他的厌恶达到了顶峰。
他两三步上前将我抵在了课桌边,双手重重落在桌上,伴随桌椅划拉发出巨大的声响。
我微惊地颤了颤眼睫,紧接着就听到他充斥着痛苦的低语。
「凭什么?凭什么你道歉我就要原谅?沈知墨,你把我当什么了?我也是人,我也有情绪,凭什么我要时时刻刻地忍让你?!」
「凭什么?!!」
江随激动的情绪突然得到释放,有些无所适从地喘着粗气。
他比我高出许多,此时垂眼盯着我,在手电筒的光照下,眼眶是难掩的通红。
我强忍不断涌上的酸意,握拳弯了弯唇角,「是不是舒服了点?」
江随一怔。
我继续道:「被冤枉,被冷落,被欺辱,这些恶心的霸凌者怎么不去死,怎么不会遭到报应?那些时候都是这么想的吧?」
「江随。」喊他名字的时候我已经控制不住哽咽。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知道现在做什么都弥补不了那段时间对你造成的伤害,你不需要原谅我,也不需要原谅任何人,我只想你好好活着,好好活着,也不需要什么救赎,你只要好好活着就好……」
我低下头,抑制住想抽泣的冲动,无声地任由眼泪掉落。
再疯,我都还只是个高中生。
遇到这样的事,我也会怕,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在整整八十五遍看着江随好不容易挣脱黑暗站在阳光下,最后又跌入无尽深渊死亡后,说不上是怜悯还是同情,亦或是其它。
醒来后我便发誓,我不要被折磨致死,也不要江随被毒枭女儿进行所谓的拯救,我要亲自带着江随走到光明处。
可直到面对现实,我才发觉深深的无力。
单单是霸凌过,就不值得原谅。
江随说我不是沈知墨的时候,有那么瞬间,我想过将计就计。
思索过后,觉得很卑劣,所以没有承认。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传来江随喑哑的声音,宛若嘲弄。
「沈知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受害者。」
他紧紧地抓着我颤抖的双肩,逐字道:「你记住,我永远不会原谅施暴者,也永远不会迁怒到无辜的人身上。」
话落,他放开手退后了两步,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淡。
「不想叔叔阿姨担心的话,就跟我回去。」
我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空荡的校道里,满是孤寂。
想不到,看出我和几个月前浑然不同的,竟然只有江随。
竟然是江随。
8
因为太久没有学习,我落下了许多功课。
江随也是。
不过他头脑好,很快就赶上了进度。
这次月考的成绩,他拿了年级第五。
周遭还有议论的声音,当我面无表情抓着满是红叉的试卷走过时,他们立即停止了谈话。
前些天我对自己的狠劲还历历在目,霸凌江随又霸凌自己,私底下已经有人传开,我就是彻头彻尾的女疯子。
没人会赶着来惹我,也不再去招惹江随。
蛮好的,我也省得烦心。
右腿已经彻底恢复,我走得利索,脚步生风。
没记错的话,今天江随班里会有两个转学生。
那对姐弟。
原剧情江随和那姑娘的牵扯是拍了江随裸照的我在小巷里逼迫他抽烟,呛得他连连咳嗽,在我玩够走后,她出现在江随面前,递给了他一瓶水。
这种事后救赎的举动,她刚开始很是乐此不疲。
后来大概是真的有点喜欢江随,才对我使了些手段。
觉醒后的我不可能再那么对待江随,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直到走至江随教室门口,我看见里面的场景,悬着的心才渐渐放了回去。
江随坐姿端正,两耳不闻窗外事地看着书。
我大概扫视了眼,却没找到梦里看到的人。
就在这时,一道略显熟悉的温柔女声在耳边响起,「同学,麻烦借过。」
我转头,对上那双纯净似水的眼睛,心中一窒。
就是她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抬手抹汗的少年。
就是他,坦然自若地朝江随射出了那一枪,杀人对他而言,就像是家常便饭,即便对方还是个警察。
而现在,他似乎被我冰冷且带着滔天恨意的眼神吓了一跳,扬起眉毛怒道:「你这人怎么回事?不让路还瞪人!」
我强硬让自己露出抹笑来,侧过了身子。
「抱歉,我月考考差了,所以情绪不太好。」
少年闻言瞥向我手中的试卷,瘪了瘪嘴,「算了,懒得跟你计较。」
话落,他的姐姐就轻轻拍了拍他,朝我笑道:「不好意思,这是我弟弟,他比较暴躁说话冲,你别介意。」
听到这略显熟悉的话,我的脑中极快地闪过什么,恍然。
「不介意。」我听见自己说。
9
那对姐弟,姐姐叫傅梦棠,弟弟叫傅臻浩。
若不是提前预见过他们的未来,知晓原剧情的发展,根本看不出来他们是毒枭的儿女。
现在的傅梦棠很喜欢扮演温柔白花的角色,倒是傅臻浩还是性情少年。
知晓这点后,我放心了很多。
能够觉醒,就是我翻身的最大底牌。
此时的傅臻浩很喜欢打游戏。
我在网上了花了将近三个月的零花钱买了个很好的游戏账号,并且找到当时在医院打的那场游戏,用新账号加上了后羿好友。
都不用确认。
傅臻浩很自恋,头像就是本人。
短短三个月时间,我就给傅臻浩设了套,从游戏好友一步步走向网恋。
每次路过江随教室门口,看着傅臻浩抱着手机呆笑时我就很有报复的快感。
语音的时候我用了变声器,根本不用担心现实里他听见我的声音穿帮。
与此同时,我也在密切关注这傅梦棠的动向。
没有我的推动,她还是看上了江随。
只是现在的江随没有被拍裸照,没有被欺辱被威胁,内心自然也没有那么脆弱。
他表现得冷淡又疏离。
我很满意。
可百密一疏,江随发现了我的秘密。
自傅家姐弟的到来,我便趁江随不注意将他的哨子偷偷藏了起来。
江随起初还让我父亲帮忙寻找,后来找不到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我虽然感到愧疚,但毕竟那哨子若是被傅家人看到,就是要人命的东西。
我不得不这样做。
本以为三个月过去,江随找哨子的执念也渐渐消失,可没料想,他竟早就怀疑起我来。
就在父亲对着我的成绩单不断叹气的时候,他主动说要帮我补习。
江随向来冷淡,突如其来的示好让我措手不及,连带着还有些惊喜。
为了表示友好,在他来我房间之前,我特地整理了房间,还给他榨了果汁。
榨果汁的空隙,隐约听到母亲对父亲说:「她爸,有没有感觉知墨好像变了一个人,从出院到现在,对江随特别好…」
母亲越说越小声,「前天你跟我说的那个秘密,知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父亲坚定地否认,「不可能,这事儿现在除了我和你,绝对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或许是知墨变懂事了,老婆,你答应过我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去。」
母亲似乎捶了父亲一下,道:「知道!你也是的,不早跟我说,我当初也不会那么反对….哎,江随那孩子,真是命苦,亏得他外公家那么有钱,连外孙都不要…..」
父亲捂住母亲的嘴,小声训斥,「好了好了,别说了,往后都别提了,对江随好就行了。」
母亲微微哽咽,「好。」
待他们进了房,我才慢慢端着果汁从厨房出来。
接着就对上了江随漆黑的双眼。
他好像又长高了不少,幸好最近吃的也好,所以看起来没那么清瘦。
我若无其事地举了举手中的果汁,朝他笑了笑,「鲜榨的橙汁,刚刚替你先尝了一口,很甜。」
江随却并不打算揭过去,他眯了眯眼,淡声道:「你听见了。」
我歪了下脑袋,扯唇,「所以呢?」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江随在我面前好像越来越强势了些。
江随缓缓朝我走来,宽松的睡衣摆动着,时不时显出他精瘦的腰身。
他好像成长了很多。
恍神间,江随接过我手中的果汁,微凉的指尖划过我的指腹,有些居高临下地睨着我,「沈知墨,你是因为知道了才开始对我好的?」
我仰头笑了笑,「知道什么?」
江随盯着我没有回复。
我又笑,「江随,我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我说我只是有些精神分裂你信吗?」
说着,我佯装脑袋疼,抬手揪了下耳朵,然后像是拎着什么往外丢,眼睛弯弯,「好了那个坏家伙被我赶跑了。」
就在我以为江随不打算理我时,他径直将果汁一饮而尽,沉沉凝视着我道:「我信。」
闻言,我唇边的笑意敛了敛,有些无所适从。
江随也没有给我反应的时间,抬眸看了眼墙上的时钟。
「现在该学习了。」
10
其实我以前的成绩还看得过去。
只是自从江随来了之后,走了两个月的原剧情就一落千丈,更别提住了六周的院之后了。
江随看了眼我拿出的皱巴巴试卷,眉心微乎及微地蹙了下。
我眨了眨眼,示意这是我三个月努力挽救后的成果了。
江随二话没说,拿出了他的笔记。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江随的字,果然跟料想的那样,字如其人,很好看。笔记里面的知识点记得也很全面。
难得江随主动提出帮我补习,我收起玩心,开始专心听他讲题。
全然不知江随讲题时,眼睛也在不着痕迹地在我房间各处巡视着。
大概是刚刚给自己喝的那杯果汁多加了冰块的缘故,二十分钟后,我闹起了肚子,只好让江随暂时在我房间里等着。
殊不知,就是这一举动让江随知道了我的秘密。
我的手机不知在房间里响了多久,江随就平静地坐在那,听见开门声,目光缓缓从屏幕上不停闪烁的傅臻浩三个大字落到我身上。
他的唇角勾起,透着似有若无的嘲讽,「沈知墨,这就是你说的努力?」
江随像是想到了什么,道:「三月十二号,跟他们在门口说话的是你?」
那天正是傅家姐弟转学的那天。
原来他看到了。
傅臻浩和他同一个班,傅梦棠时常跟江随搭话,难免没有表现出恋爱的腐臭味。
江随是连我骨子里的魂魄都看得一清二楚的人,怎么会半点没察觉。
我抿唇走到他身边,径直挂断了电话,单手倚在桌上,垂着眸看他,「是我,但是我跟傅臻浩不是你想的那样。」
江随掀了掀眼皮,露出淡漠的黑眸,「我想什么不重要,你也不需要和我解释。」
傅臻浩又来电了,手机在我手心又响又震,我恶心透了,再次挂断。
挂断的下一秒,傅臻浩的名字再次跳在了屏幕上。
我干脆摁了关机,「江随…..」
江随豁然站起身,睨了眼桌上的笔记,语气凉薄,「沈知墨,笔记我三天后再跟你拿。」
啪嚓——
在江随出去前,我率先过去上了锁,挡在了门前,仰了仰下巴,「江随,谁告诉你可以不听别人解释就走的?」
江随顿在原地,冷着眼看我,「沈知墨,你很厉害,不需要和我解释什么。」
闻言,我的脸有些黑沉,若是先前的愣头青,大概还真听不出江随在阴阳怪气。
可即便我听出来,也不想动不动就发火,只好耐着性子道:「你不就想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对你好吗?连着傅臻浩的事我也可以说给你听。」
江随没说话,就是喉结滚了滚。
我知道他同意了,随即笑了笑,「现在可以坐回去了吗?」
这算是给我自己一个台阶下。
幸好江随还算识趣,重新坐上了椅子。
我捏了捏眉心,试图更好地整理接下来要说的话。
江随大概不会相信。
在经历那八十五遍关于江随重启警号又死去的过程后,我爱上了江随。
起初我自己也不相信,可在这三个月的相处中,我只能向自己真实的内心妥协。
恶毒女配难逃俗套,爱上了男主。
如果小说作者知道,会不会气得跳脚?
怪就怪他把江随塑造得太好,有血有肉的正义灵魂。
唯有让世间恶意对江随进行无休止的蹉跎,拉上他一把,又在他好不容易爬上深坑时一脚踹入深渊。
作者将江随的身份,他的无助,他的悲鸣,他的痛苦全数血淋淋地展示出来。
正义得不到伸张,那便是最令人窒息的结局。
然而比这样的结局还可悲的是,整个故事,竟然没有一个人真心的爱过江随。
一个都没有。
我也坐了下来,离江随很近,近到膝盖都可以相互蹭到的程度。
他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挪开些许距离。
我苦笑,第一次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如果我说,我对你好,是因为我喜欢你,你会更讨厌我吗?」
江随脸上肉眼可见的一怔,他的黑眸缓慢地转动着,仿佛在说我在开玩笑。
「江随。」我又开口,「我不想骗你,也不是故意要恶心你,这件事你不必有负担,至于傅臻浩…..」
「傅梦棠最近跟你走得很近,我不开心,所以…..」
接下来的话我故意没有讲全,这些话都是真话,只不过掩盖了更进一步的真相。
牺牲一个秘密保全更大的秘密,值得。
就是知道江随怎么想。
即便他认为我和霸凌他的不是同一个灵魂,但这张脸实实在在地给过他阴影。
他恶心厌恶都无可厚非。
等了许久,江随才开口。
「沈知墨,你会不会那样对傅臻浩?」
我微愣,「你指什么?」
刚说完,我一阵恍然,江随说的是霸凌。
于是立即补道:「不会!」
闻言,江随微绷的脸渐渐放松。
我深深吸了口气,前所未有的严肃,「但是我要告诉你,傅家姐弟绝对不是好人,你不要跟他们走太近。」
话音刚落,我自己都有些燥红。
傅家姐弟不是好人,那我呢?
好在江随没有捉着这点说。
但他的下一句话更让我心惊。
「这就是你拿我哨子的原因?」
我顿了顿,道:「什么哨子,你别胡说。」
江随抬眼看向我书柜的最高处,语气很淡,「沈知墨,你看不到的地方,不代表我也看不到。」
我噎了下,竟无法反驳。
我得站椅子才看得到的位置,江随只需站直身子就能看到。
「长得高就是好啊….」
我似是遗憾的感慨,然后趁着江随没有防备扑过去就要将手伸进他的兜里抢哨子。
江随猝不及防,慌忙挡着我的手,咬牙低声警告,「沈知墨,你不要乱来!」
上衣的兜没有。
我的目光挪向江随的下身。
见这一幕,江随彻底绷不住,红了脸,更加紧张地去抓我的手。
来不及了,我的手已经伸进了他的裤兜。
指尖感受到那硬硬的触感,我眯了眯眼,笑。
「找到了。」
将哨子握紧,我就要将手伸出来,手腕却被江随攥住,动弹不得。
我抬眼,看向江随,这才知道闹得大了。
果不其然,江随死死盯着我,眼眶红润。
「沈知墨,今天你不把你知道的全部如实告诉我,我们鱼死网破!」
「我保证!」
11
我记不太清和江随说了什么了。
大概是傅家姐弟的身份,还有那夺命哨子的由来。
哨子本是江随父亲留给江随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因为专门送去纂刻纹路的时候,被傅家人经手过,所以才成了现在的夺命哨。
被撕书本的时候,江随没哭。
课桌被放了死老鼠的时候,江随没哭。
被泼了厕所水的时候,江随没哭。
被女生扇巴掌的时候,江随没哭。
骑车被撞得满身是伤的时候,江随没哭。
江随在我的房间里哭得浑身颤抖。
少年时刻挺直的背脊骤然弯成了拱桥,将头埋进了臂窝中。
他哭得十分隐忍。
我抿着唇,到底没把哨子还给他。
整个脑袋搅成了浆糊,是熟悉的无力感。
江随后来之所以会重启警号,那是因为他的父亲是他的榜样,是他的信仰。
因为卧底,江随和父亲几乎没怎么见过面。
可父亲从没忘记过他的生日,也没缺过任何一次生日礼物。
即便不是父亲亲手给他,他也很高兴。
想来江随父亲也无法接受,自己特意为江随准备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会成为江随的催命符。
若不是原剧情里的我贪好玩,抢走了哨子,那江随的故事也就在十八岁戛然而止。
他会和他的父亲一样,受尽折磨后装进沉重的行李箱,最后沉入冰凉的大海。
现在的我不会白白替江随去送死,也不会白白让江随丢了性命。
傅臻浩,只是我忍不住提前收取一些报复的利息。
想来,确实有够幼稚。
我的手抬起放下,终于落在江随的背上。
轻轻安抚。
良久,江随缓神抬起头来看我,声音微哑,「沈知墨,现在的你是不是会一直对我好?」
现在的我。
江随思维向来很超前。
他始终坚定不移相信我和那两个月的沈知墨不是同一人,我怎么能辜负他的信任。
就像我说的,精神分裂而已,何况我已经把暂住我身体两个月的坏家伙给赶跑。
于是我点点头,「不止是现在的我,未来的我也是。」
直视他漆黑如墨的双眸,我张了张唇。
「江随,我保证。」
12
十年后。
九城的夏天一年比一年热。
我抬手往颈窝里扇了扇风,听见屋外传来停车的声音后,连忙跑了出去。
「师傅,你们可算来了,赶紧把这空调装上吧。」
几个工人笑着开始搬家伙,回道:「实在不好意思,老板娘放心,保证在您这民宿开业前装好。」
「成,那就麻烦师傅了。」
我舒了口气,转身往后院走去。
江随正在拆装桌椅,见我来,淡淡问道:「装空调的师傅来了?」
「嗯。」
我漫不经心应着,在边上已经装好的椅子坐下,眯眼瞧着江随动作。
十年过去,江随变得更加硬朗有型,哪怕穿着短袖长裤,还是掩盖不住身上阳刚之气。
我舔了舔唇,只觉得可惜。
可惜看得到吃不着,也摸不着。
江随还是重启了警号,只不过没有像他父亲一样去当卧底。
我上了几年班觉得没意思,于是开了家民宿。
今天江随不值班,就被我喊来参观。
谁知道装空调的师傅迟到半天,热了我们半身汗。
坐了半分钟,我站起身去帮江随。
大概弄了五分钟,江随平静地看着我,「沈知墨,我自己可以,你不用大费周章帮倒忙。」
闻言,也不知是不是天气的原因,我的脸变得有些火辣,放下手中的零件,抹去脖子上的汗,「算了,我去做饭。」
江随一顿,欲言又止,随即干脆低头做事。
我则是信心满满地跑去了厨房。
人生中的第一次下厨,一定要让江随刮目相看才是。
13
大概是无法在江随面前显摆了。
我率先尝了做好的两道菜,差点没咸到失声。
就连路过民宿的狗吃了一口后,也耷拉着舌头跑掉。
于是趁着等装空调的师傅做好最后的工作,趁天色未晚,我便拉着江随回了青川。
其实青川离九城不是很远,大概一个小时的车程。
之前我和父亲母亲提出要在九城开民宿的时候他们不是很理解,但加上江随调去了九城工作,他们也就没有反对。
当初父亲和母亲说的那个秘密,应该就是江随的身世。
我不知道父亲和江随父亲到底有什么关系,不过母亲自从得知缘由之后,对江随很亲,就像亲生儿子一般。
这十年,我和江随的生活过得很平稳,相处也还算和谐。
那次我和江随说开后就注销了所有和傅臻浩联系的账号,傅臻浩也如我所愿失落了一段时间,傅梦棠见江随一如既往的冷淡,可能是觉得无聊失去了兴致,便没再靠近。
高考之后,傅家姐弟就像来时那么轻易,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能是因为我觉醒产生的蝴蝶效应,十年间,江随的生活和原剧情的完全不一样了。
他有疼爱他的养父母,有美好的大学生活,有很好的老师朋友,有属于自己的社交圈。
重启警号时,好像也相对要更快乐自信。
不过最高兴的应当是我父亲。
知道江随继承了他父亲的衣钵,我父亲难得喝了酒,醉醺醺地和江随说了一晚的心里话。
父亲说:「没人会忘了英雄,江随,你父亲是个真正的英雄。」
我很触动。
即便这个世界都是作者笔下的文字构成,但其实我们和真正鲜活的人并没有区别。
没有任何区别。
「沈知墨,醒醒。」
江随低沉磁性的声音将我唤醒,我拧了下眉,睁眼才发觉已经到了停车场。
见我清醒,江随便准备下车。
我忽地笑了笑,开口,「江随,我做了一个梦。」
江随侧眸,淡淡问道:「梦见什么了?」
我勾了勾唇,挑眉,「梦见你喂我吃饭,一会儿问我菜辣不辣一会儿….」
江随掀了掀眼皮,打断我的话,「沈知墨,你很无聊。」
闻言,我咧嘴笑得更深,「彼此彼此。」
江随径直下了车。
我看了眼窗外的颀长身影,唇边的笑意缓缓收敛了些。
我知道他心中还是有隔阂,所以对我的态度都是不温不火,就算有些时候说到他感兴趣的事情,在看见我的脸时,他的情绪就会逐渐冷却。
江随不是圣人,能够区分和信任我已经够宽容了。
是我不甘,甚至还有些贪心。
十年间,我不止一刻在想,如果我早一点觉醒该多好。
甚至,如果我不是真正的沈知墨,没有那段欺凌江随的记忆,该多好。
只是一切没有如果。
收拾好心情,下车时,我已经恢复了笑脸。
14
我和江随难得一起回家,父亲很高兴,直言要亲自掌勺。
从小到大,父亲母亲的厨艺都很好,我没下厨之前,总是迷之自信遗传了他们的厨艺天赋。
谁承想我压根就没有这种天赋,只好帮忙打打下手。
很是庆幸,那两盘菜的难吃程度,只有我和民宿外的流浪狗知道。
吃完饭之后,父亲和母亲又和我们聊了好一会儿。
也是这时我才发现,去九城也有一段时间,江随和我在九城说的话竟然都没有今天他和我父亲母亲说得多。
我还挺嫉妒的。
待到天色已晚,我和江随都要回九城去。
江随去取车的间隙,母亲不禁拉着我小声絮叨,「妈算是看出来了,这几年不去相亲是不是因为你喜欢江随?」
我用食指缠绕着肩上的卷发,朝母亲笑了笑,「是我喜欢他不是他喜欢我,您不要去找他说这件事。」
时间一晃,我已经二十八了。
母亲前几年就为我和江随着急,但江随她不好干预,便连连催着我相亲。
我装模作样去了一次,后来都用各种理由给拒了。
说实话,母亲这么晚才看出我喜欢江随我挺高兴的,说明我伪装得还挺过关。
母亲闻言,欲言又止,本来她还觉着我和江随要是能在一起也是好事,这会儿听见我这么说就不淡定了。
「你这孩子,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万一江随找了女朋友,你怎么办?」
江随有女朋友。
我没想过这个可能,现在母亲说起,我真的认真思索了下,然后面露微笑,「能怎么办?当然是祝福他啊。」
母亲可不依我,下达了死命令,「我不管,过两天我给你找场相亲,你不去也得去。」
看来暂时是没法逃脱相亲的窘境。
我打着哈哈应了下来。
紧接着就听到父亲喊江随,「站在门口做什么?过来,给你们装了炖汤,回去当夜宵吃。」
我猛然回头,只见江随若无其事地走进来接过父亲手里的保温盒。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那的,有没有听到我和母亲的对话。
转念一想,听到也无妨,反正江随又不喜欢我,索性就不想了。
去往九城的路上,我倒是没睡着,看着窗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江随聊天。
一个小时,好像眨眼就过去了。
车子停在民宿门口的时候,我突然严肃地看向江随。
他眼皮微动,黑眸静静地睨着我。
我抿了抿唇,「江随,其实我拉你回青川吃饭是因为我做饭搞砸了。」
「我知道。」
江随语气一如既往地淡。
我不明所以地扭起眉毛,「你怎么知道?」
江随没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趴在地上的流浪狗,继而重新看向我。
「我看到了,沈知墨。」
我悻悻然哦了一声,说了声路上小心就下了车。
真是要命,都二十八了,竟然越来越容易脸红。
15
民宿开业了。
生意还算不错,别致的装潢吸引了挺多客人。
谁知刚过了两天老板娘的瘾,母亲就打电话过来跟我说给我约了相亲。
江随最近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联系了几次都不见人影。
我找不到借口,只好去赴约。
对方也是个警察,很开朗健谈,是和江随完全不同类型的人。
聊了大概十分钟,他喝了口水,笑,「沈小姐,你好像对我不感兴趣。」
我点点头,「陈先生很优秀,就是感觉我们不合适。」
「明白。」
做不了恋人也可以做朋友,最后我们还是交换了联系方式。
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就在这场相亲结束之后,回民宿的途中,我遇到了傅臻浩。
九城离毒枭的地盘很近,我料想过迟早遇到傅家姐弟,但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
早知就不要贪图便利走小巷。
也就不必被人拿着一把枪抵住脑袋威胁着让我救他。
多年未见,傅臻浩比高中的时候更加健壮,桀骜不驯的眉眼也多了几分戾气。
此时他的脸上全是汗,寸头更显野性,腹部正留着源源不断地冒着血。
他没认出我,厉声胁迫,「帮我。」
原来傅臻浩命里还有过这一劫呢。
想起他枪杀江随的画面,我恨不得他赶紧流血而亡才好。
于是我稳着心神,没动,期待时间快一点流逝。
直到傅臻浩的食指即将要扣动扳机的时候,我才急声道:「你,你不要杀我,你说要我怎么做?」
为了让他相信我是被吓到没动静,我偷摸掐了把大腿,挤出了几滴眼泪。
傅臻浩果然和以前大相径庭,眼神犀利,「你家在哪。」
我微怔,并不想暴露民宿的位置,假惺惺地哭泣,「我是来这里出差的,住的酒店….」
下一秒,傅臻浩就紧了紧眉,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喉结滚动,道:「衣服脱了。」
我怀疑我听错了,「什么?」
我今天穿了一件背心和深色的薄外套,薄外套一脱,就只剩下背心了,还是吊带的短款。
想着,我又挤了两滴泪。
傅臻浩不为所动,「脱了。」
望着黑漆漆的枪口,我咬咬牙,只好将外套脱了给他,然后用包挡着胸口。
傅臻浩接了衣服,系在腰上,刚好挡住了正在流血的伤口。
弄好后,又抢过我的包让我将手机解锁。
我只能用手护着胸口给他解了锁。
傅臻浩的手指在屏幕上点来点去,余光里,应该是在给傅家人发信息。
等手机回到我手上的时候,已经被他全部格式化。
我愤怒极了,很想夺过那把枪打死他,可残余的理智让我冷静了下来。
男女之间力量悬殊,我不一定夺得过,而且江随这些年已经在搜集大大小小的证据,不能功亏一篑。
傅臻浩终于离开,走之前,还威胁了不要报警。
我恨恨地看他离开,当即输入江随的号码拨了过去。
幸运的是,江随刚好得了空。
「沈知墨,怎么了?」
明明面对傅臻浩时我的眼泪还是靠挤出来的。
如今一听到江随的声音,我就像泪失禁体质般接连不断地哽咽哭泣,「江随,我,我…..」
江随立刻听出了不对劲,语气变得严厉,「沈知墨,你在哪?」
说着,那头还传来椅子拉动的声音。
我强忍泪意,告诉了他地址。
江随应着,像是已经发动了引擎,冷静自制,「别挂电话,在原地别动,我马上到。」
警局离这里有十五分钟的车程,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漫长的等待。
谁也无法保证十五分钟里会不会有人经过这里,是什么人。
我单手抱着肩膀在角落蹲下,另一只手则紧紧握着一块尖锐的石头。
时间过了八分钟,巷口传来脚步声。
我的心提了起来。
忽地,有道阴影覆了过来,头顶传来江随充满安全感的声音。
「沈知墨,你,还好么?」
16
随着问话而来的是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
我抬眼看向江随,眼睫上的泪珠未干。
天空逐渐昏沉,乌云凝聚,像是要快要落下雨来,连带江随脸上的神情也有点看不太清。
我张了张嘴,低低应了声还好。
江随转过身,「你先把衣服系上。」
「嗯。」
系上衣服后,我跟在江随身后,上了他的车。
见我眼神逐渐恢复清明,江随拿出本子和笔,抿唇看了我一眼,「性别长相身高还有经过,还记得清楚吗?」
「暂时立不了案。」我听见自己说。
闻言,江随捏着本子的手发紧,目光在我身上来回巡视,眉心皱起,「你不打算报警?」
「不是不打算报警,是现在报警也奈何不了那个人。」
以傅家的权势,这种事情黑的也能说成白的,根本惩治不了傅臻浩分毫。
以前我感受不到原剧情里的江随被扒了衣服会怎么想,现在算是变相地体验了一遍。
是耻辱,恐惧这种字眼压根无法去形容的感受。
我太容易共情江随的遭遇了。
确切的说,经历过那场可怖的梦境,恍惚间,我把自己当成了原剧情的江随,甚至想代替他来解救现在的江随。
江随到来的前一刻,我的意识仿佛重新陷入挣扎的漩涡中,见到了许久未出现的恶毒女配的魂魄。
她似乎还不知道自己会因为欺凌江随而付出惨痛代价,还面目狰狞地要我把肉身还给她。
她不知道,她自己才是外来者。
是设定,是让我痛苦了这么多年的狗屁设定。
也是因为各种设定,现在的我和江随就是无法有力地去打击傅家。
设定注定傅臻浩这次不会死。
就算我提前窥视了原剧情,就算我提前觉醒,但我的设定就是普通人,我可以报复可以试图改变剧情乃至结局走向,可我需要时间。
需要漫长的时间。
因为我开不了口,承认大家都是小说里虚构的人物,也没人会信。
我只能内耗,独自消化这些荒谬的事情。
赶跑恶毒魂魄后,脑中又住进了个疯子。
疯子接下了恶毒魂魄的烂摊子,在赎罪的过程中慢慢恢复理智。
所以这十年,沈知墨竭尽全力将自认为最好的东西都先给了江随,毫无怨言。
我攥着江随外套的袖口,才对这个世界重新有了真实感。
在我面前,是鲜活的江随,而不是那八十五遍回忆里含恨而终的江随。
他直直地盯着我,语气带着肯定,「你认识那个人。」
我没有隐瞒,点头,道出傅臻浩的名字。
「他腹部受了伤,手里还拿着枪,指缝里有白色粉末残留,应该是在附近做交易,但被阴了,不过刚刚他应该拿了我的手机联系了自己人,傅家这么大,要不了多久和他交易的人可能会被全部灭口,如果你们能提前一步找到那些人,对搞垮傅家应该有很大帮助。」
能让傅臻浩亲自上场的,不会是什么无名人物。
虽然说不知道他们产生了什么分歧,但这种局面总归是对我们有利的。
我说完停顿了下,忽然意识到好像说得有些多了。
果不其然,江随眼中透着几分审视的意味,淡淡开口,「沈知墨,当年我好像忘了问最重要的问题。」
我吞咽了下,眨了眨涩然的眼睛,佯装自若,「什么问题?」
「那时候你是怎么知道,傅梦棠和傅臻浩就是毒枭傅文豪的子女?」
除了那个圈的人,傅家姐弟的身份对外一直隐藏得很好。
我轻咳了两声,更加装作镇定,「那么久早都忘了,应该是听谁说的,对了,你好像不怎么惊讶?」
江随合上了笔盖,瞥了我一眼,「我最近就是在忙这件事,只是没想到傅臻浩动作这么快。」
闻言,我睁大眼睛,「那现在…..」
江随启动汽车,稳稳地转动方向盘,「你说的时候我通知相关同事,他们已经在查具体方位,还有…..你的手机可能需要上交检查。」
「没问题,我完全配合。」
说着,我掀起外套一角,露出背心上沾染的血迹擦痕,「我给傅臻浩外套的时候,悄悄抹了点他的血,到时候可以留着一起算账的对吧?」
街道闪起了红灯,江随缓缓踩停刹车。
趁着秒数还在倒数的间隙,他侧过头来看我,黑眸沉沉,「沈知墨,你面对傅臻浩的时候很理智,所以刚刚为什么哭?」
时间一秒一秒倒数着,我张着唇,蓦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绿灯亮了。
江随并不执着这个问题,重新专注开车。
我咬着唇,到下车时也没说出答案。
先前偶尔会大着胆子和江随说些暧昧的话,因为他从来不当真,所以我说出口也没有忌讳。
方才面对他有些认真的发问,我却一句玩笑话都开不了。
现在看来,他也不是很放在心上,兴许就是我想得太多。
关上车门前如往常一样和他道了句,「注意安全。」
就在我要走进民宿的时候,江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我回头,只见他修长的手仍搭在方向盘上,眉眼清冷。
「沈知墨,你那件背心和我的外套,我明天来取。」
我笑着转过身,即刻应道:「好!我会洗干净的!」
话落,又略显腼腆地弯了弯眼睛,「我是说你的外套。」
江随颔首,「进去吧。」
「好。」我应着,没动。
江随转过头,目视前方,摇上了车窗。
直到车子消失在远处,我才转身回了民宿。
17
刚一进门,朋友兼合伙人陈瑶就鬼鬼祟祟地拉着我的手问载我回来的男人是谁。
陈瑶是我的大学舍友,因为兴趣相投,所以玩到一起。
当年高考结束,我和江随分别上了不同的学校,距离的车程大概要两小时,那时候我只要被种草了什么好东西就会亲自拿去给江随。
当然,也是为了多见见他,更了解他的情况。
直到半年后,江随让我不要三天两头就往他们学校跑。
既然江随说了,我就答应了,改成了邮寄。
后来江随毕业的时候,我才再次出现在他学校,亲口说了声毕业快乐。
也就是那次,趁着江随去拿水的间隙,他朋友才说了江随不让我来的缘由。
当时很流行舔狗这个词。
其实我见江随都是悄悄的来,来之前也跟他打过招呼。
只不过因为没有避讳见面地点。
很多和江随不熟的人见江随对我不温不火,而我却总是三天两头出现送他东西,所以他们说我是江随的舔狗,舔中舔还舔不到的那种,甚至扒出了我的学校。
江随本来不想理会这些流言蜚语,直到得知我的学校被扒了才出了手。
打电话让我别在去的那天,他其实刚跟泄露我隐私的人打了一架。
可那天的语气里,他还是和以前一样。
不冷不热。
所以当他朋友说起的时候,我很震惊。
只是江随不想我知道,我也就当做不知道。
毕业工作后,江随在青川工作不久被调到了九城,那天他收拾行李时,我在旁边问我到九城出差的话能不能去找他,他顿了顿,没有拒绝。
那之后我便频繁出差,每每都带了一堆青川特产,怕江随在九城水土不服吃不惯,父亲和母亲知道后,还专门做了饭菜让我带过去。
就这样过了三年,刚好我也调到九城的分公司继续工作,最后兜兜转转遇到陈瑶,随即一拍即合,合伙在九城开了这家民宿。
不过我从来没跟朋友说起江随,就是不想把他当做谈论中心。
现在也是如此。
拍拍陈瑶的肩膀,我扯了扯唇,道:「网约车司机,今天辛苦你了。」
还以为能听到什么八卦的陈瑶哀嚎一声,「天杀的,我怎么就没遇到过这么帅的网约车司机?」
然后走回前台玩电脑。
自己开民宿就是好,随时可以摸鱼。
我无奈笑笑,捏了捏眉心后回屋。
18
时隔十年再次遇到傅臻浩,我睡得很不好,还做了噩梦。
梦里江随将哨子戴出去被傅家人看到了,他们把他抓了去,用尽各种残忍的手段折磨他,最后将他装进黑行李箱,扔进了大海。
扔进大海的瞬间,我挣脱了梦境的束缚,纵身跳了下去。
咸涩的海水不断灌入口鼻,我晃着脑袋抓住了行李箱的拉杆,却怎么也解不开拉链。
随后傅臻浩出现在眼前,掐着我的脖子让我松手。
我不肯,抓得很紧,傅臻浩也就掐得越用力。
就在我逐渐窒息时,一串手机铃声响起。
「嗯啊——」
我猛然激灵从浴缸坐起,吐出一口泡沫水。
可能是太累,在浴缸里睡着了。
拿过旁边的干毛巾擦了把脸,我拿起备用的手机。
来电的是江随,让我拿衣服给他。
我心有余悸地看着自己被泡得发皱的手指,道:「不是明天才来拿吗?」
江随简言意骇,「刚好有时间。」
「好。」
我离开浴缸擦干身子,准备换了衣服就下去,却突然顿了下,在时针指向九点这个时间点时,很是突兀地问了句,「你吃饭了吗?」
江随微微沉默,道:「没。」
似乎是预料之中,我对着镜子梳了梳头发,「那有空吗,我们好久没去张阿婆那吃馄饨了。」
话音刚落,我甚至想象出江随轻轻抿了抿唇角,然后就听到他道:「嗯。」
他答应了,我舒了口气,换好衣服后往包里塞了几颗巧克力然后将沾了血的背心和已经洗好烘干的外套带了下去。
陈瑶还在底下玩游戏,见我下来,似笑非笑,「宝贝,还是这个帅气的网约车司机来接的单哦?」
我原本还有些苍白的脸瞬间红润了不少,干咳了好几下,「是啊,我出去一下,回来给你带宵夜?」
陈瑶白了我一眼,「少来,我要煎饺,加葱加辣!」
「没问题。」
我笑了笑,莫名有些心虚地上了江随的车。
江随将衣服放到了后座。
我回过神,从包里拿出巧克力递了过去,「先吃点吧。」
江随的目光在我手上停留了几秒,接过去拆开包装,将巧克力塞进了嘴里。
18
刚调来九城上班时,江随很忙,几乎不见人影。
我也常常上夜班。
可能是缘分驱使,我去张阿婆那吃宵夜,总是会碰见他。
一问才知道,当时九城轰动一时的屠夫案是由江随所在的小组负责侦查的,第一次在张阿婆这里碰到江随的五天后,他们成功将犯人捉拿归案。
然后江随就空闲了一段时间,却也习惯了去张阿婆那里吃宵夜,于是每次下夜班我都会去,装作碰巧坐到了一桌。
哪怕只是各自安静的吃着宵夜,也是好的。
不久,江随忙,我也忙。
再去吃宵夜的时候也碰不到一起。
想来,我也有一两年没去过张阿婆那了。
这还是第一次明确和江随约好去吃宵夜。
望着车窗外的夜景,我勾了勾唇。
刚刚差点忘了,江随的低血糖,已经是极其遥远的事情,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低血糖了。
我拆开包装,同样将巧克力一口塞进嘴里。
流心的,甜中带苦。
一直以来,我都不是很喜欢这味道。
路上一阵胡思乱想,待站到张阿婆的档口前时,我有些恍惚。
张阿婆还是老样子,一点儿也没变。
她也认得我和江随,笑眯眯地让我们赶紧坐下。
我们点了两碗馄饨。
和江随一样,从相亲到现在,我一口饭也没吃,只差点喝了口洗澡水。
如今见了热腾腾的馄饨,肚子不禁咕咕叫了起来,吃得也很快,连最爱的辣椒都忘了加。
江随吃得比以前快很多,可还是一如既往的斯文。
我擦了擦嘴巴,又要了一份煎饺。
江随这才抬头看我,「宵夜不好吃那么多。」
我连忙解释,「不是我自己吃,是我朋友要吃。」说着,补道:「大学室友,民宿合伙人。」
江随没说话了。
煎饺打包好了,我刚要付钱,就被张阿婆告知江随已经付过,正准备回头找他,却看见江随快速朝我扔来车钥匙。
我慌乱接住,就听见他道:「沈知墨,马上开车离开这里!」
「这是怎么….」
话还未问出口,距离热闹的档口不远的小巷骤然传出几声枪响,档口静默一瞬,众人开始沸腾,掀桌四处逃窜。
江随冷着脸看了我一眼,「快走。」
随后拔出腰间的手枪迈开长腿就往巷子跑去。
我拎着装煎饺的袋子,再回头,连张阿婆也跑了,只能听从江随的话跑回了车上。
巷子里再次传来枪声,我稳住沉重的呼吸,松开紧拽胸口的手,然后启动车子。
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在玻璃上,一滴两滴三滴,绽开透明的花。
傍晚的天空就在预警今晚会下一场很大的雨。
开启雨刮器的同时,大雨也终于如期而至。
巨大雨幕开始疯狂袭击这所城市。
吱——
我狠狠踩下刹车,才没撞上从巷子里跑出来的几个人。
远光灯打在他们脸上,当雨刮器扫清雨水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离得最近的那个人的脸。
左脸从眉弓到下巴,有一道如同蜈蚣般的长疤。
记忆回笼,我一眼就认出这个人是原剧情里,也就是十年前,狠厉将我折磨致死的凶手之一。
尖叫,哀嚎,求饶,通通不管用。
刀子、注射器、锤子、锁链,被束缚,被敲打,被凌迟。
梦中经历亲身体验。
装进行李箱最后见到的,是狞笑可怖的刀疤脸。
蓦地,一股汹涌的狠意袭上心头,无视刀疤男打过来的子弹,我缓缓踩下了油门。
砰怦怦——
车前的玻璃骤然碎裂,雨水通通砸了进来,随着划过面颊的玻璃不断拍打着我冒了几道血痕的脸。
刀疤男扔掉没了子弹的枪惊恐地往前跑,嘴里大声喊着,「疯子,遇到了疯子!!!」
车子肉眼可见地加速。
忽地,另一端的巷口冲出一道颀长的身影,追着车尾跑来。
「沈知墨!!!不要!!!!」
嘭——
车头撞上路边的杆子还有垃圾箱停了下来,我被惯性震回了神,后知后觉感受到脸上的疼痛。
不远处的几人被巨声吓摔在地,又连忙爬起来趁机落荒而逃。
江随浑身湿透地跑到车边,打开车门熄火,飞快解开我身上的安全带然后拉着我下车躲到了屋檐下。
随即大声怒吼,「沈知墨!你是不是疯了?!我刚刚让你离开没听懂吗?开来这里做什么?!」
闻言,我抿了抿唇,看着他轻声道:「我怕你有危险。」
因为以前在这附近工作过,对路况很熟悉,所以预料持枪者大概率会从这里出来。
江随沉沉地看着我,动了动唇,身上的对讲机响起,「已到达龙仔区,请求具体方位。」
「西街长巷,嫌犯共四人,其中两人中枪,东南口同事请准备。」
「收到。」对方顿了顿,「江警官,有人报警你那边发生了一起车祸,目击者是元锦大楼的住户,根据形容好像是你的车….」
「没事,我在处理。」
「收到。」
听到这段对话,我有些迷茫地颤了颤眼睫,「你们早就埋线要抓这几个人了是吗?」
「嗯,上司刚准了我三个小时的假,想不到他们会铤而走险,刚好遇上。」
「所以你是故意把他们往东南口赶。」
「没错。」江随渐渐平复下来,换上惯有的冷静姿态,「说来还要感谢你的巧克力,我已经快三天没合眼,要不是吃了那颗巧克力,我可能没有力气追上他们。」
「江随….」
江随并不愿就此算了,严肃问道:「所以沈知墨,告诉我,你刚刚为什么要去撞那个人?如果到时候他要深究这件事,你很可能被装上杀人未遂的罪名知道吗?」
我蹙了下眉,张嘴想说些什么又止住。
难道说刀疤男在原剧情里将我折磨致死,而我在梦里深切体验了这场痛苦?
刚刚恨意上头的时候,一种意识被他人控制的熟悉感席卷而来。
有股必须让刀疤男死的念头疯狂叫嚣。
原来是他,赶紧杀了他。
昏昏沉沉间,是江随的声音将我从疯狂边缘拉了回来。
于是双手用力转动方向盘,撞上了路杆。
难道是原剧情的恶毒女配设定的魂魄又出现了?
何其荒谬。
一定是差点溺水的原因才产生的错觉。
随后我听见自己说:「我想踩刹车的,可是他和他的同伴拿枪打我,我吓坏了,踩成了油门。」
江随静静地凝视我两秒,宽大的双手握住我的双肩,沉声道:「记住你的话,到时候如果有人问你,不要乱说。」
19
十几分钟后,刀疤男和其同伙四人全部落网,果不其然提到了我开车要撞他的事。
江随的车报废了,我和他一起坐警车回警局录口供。
等到出来时,已经凌晨。
找到江随的时候,江随倚在外边的墙上,修长的双指夹着一抹猩红。
几缕烟雾从他菲薄的唇间飘出,朦胧了俊美的侧脸,显得很是寂寥。
江随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我自以为这些年在他身边待了这么久,不说了解他十分,但七八分总归是有的。
可是居然连他会抽烟这件事都不知道。
许是注视的目光太灼热,江随感受到了,转头看了过来。
见是我,高大的身子微僵,随即把烟摁熄,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接着抬步朝我走了过来。
「你的衣服局里的同事已经帮你烘干,换好我让人送你回去。」
我看着他微湿的发尾,温声道:「你呢?」
「我还有事。」
没记错的话,他说过他已经快三天没合眼了。
好不容易拥有三小时的假,实际上也就吃了碗馄饨。
说江随是铁打的也不为过。
刚刚找江随之前,碰见和我相亲的陈警官,礼貌性地聊了两句。
陈警官听我在找江随,有些好奇,说我怎么会和拼命三郎认识。
陈警官才调来不久,却早就耳闻江随的名声和事迹。
「江警官工作起来不要命的。」
「幸好有你啊沈小姐,半小时前调来了西街长巷的监控,江警官的左臂子弹擦伤严重,如果不是你错踩了油门,那伙人打在挡风玻璃上的子弹本来是要用来打在江警官身上的,江警官也算运气好。」
陈警官的话还在脑海回荡。
可真的是江随运气好吗?
应该是我幸运些,如果没有江随那一喊,我可能就成了杀人犯,解释不清了。
我点点头,掏出包里的所有巧克力都塞到他的手里。
「什么时候能结束?」
江随揉了揉眉心,看了眼手上的巧克力,又看向我。
黑眸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下一秒,江随舔了下干燥的唇瓣,嗓音沙哑。
「沈知墨,有空的话,明天早上八点,给我带些吃的来警局吧。」
20
我准时去警局送早点时,江随他们才从刀疤男和他的同伙口中撬出一点东西。
所有证据指明刀疤男确实有过毒品交易,也在傅家手下干过事,但无法证明傅家和贩卖毒品挂上钩。
就算例行去傅家询问,以傅文豪的狡猾程度,只会无功而返。
更何况,傅文豪在明面上是大老板,做正经生意,还时不时地做慈善。警察贸然上门,影响不好也打草惊蛇。
我坐着等江随出来。
他开门的时候,里面清晰传来刀疤男和一名男警官的谈话。
「警官,我不会说的,说了我会死得很惨的,你直接定我罪吧….」
「以我们在现场收获的毒品数量来看,至少可以判你三十年,你是无所谓,你刚出生的儿子和还在坐月子的老婆呢?据我所知,你是三代单传,如果你…..」
江随关上门,也隔绝了里面的声音。
那样的人渣败类竟然也有老婆孩子?
我回过神,起身将保温盒递了过去,「吃点吧。」
「嗯。」
我跟着江随去到外边的桌子边坐下。
透着玻璃窗,看得到里面的人纷纷来回走动,似乎忙得不得了。
江随打开饭盒,抬起泛着红血丝的双眼看我,「你吃过了吗?」
「吃了。」
昨晚经历了那么刺激的事情,怎么可能睡得着,于是搜着网上的教程在厨房捣鼓了一晚上,多次失败之后终于做出能喝的小米粥和煎蛋,还有几样小菜。
尝过味道还行才拿过来的。
江随慢慢喝着粥,视线忽地移到我烫得通红的手臂上,随即咽下那口粥。
「你做的?」
我默默将手挪到桌下挡住,扯唇笑了笑,「我尝过的,还可以。」
江随垂眸,眼睫在下至落下两排暗影,在阳光下颤了颤,薄唇微抿,「沈知墨,你不是那个恶魔,这样做,值得吗?」
十年来,江随第一次这么开诚布公地谈起这段往事。
赎着不属于自己的罪,不是傻就是蠢,所以值得吗?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江随当年问我会不会一直对他好,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对我不温不火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我能撞邪一次,就有可能撞邪第二次。
归根结底,江随还是无法完全信任我。
我鼻子微酸,不答反问,「说起来,我也遗漏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你当年,为什么会那么笃定我不是霸凌的那个人?」
闻言,江随放下了手中的勺子,像是释怀地望着我,「沈知墨,你知道吗?」
「真正的霸凌者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有罪。」
「要一个霸凌者用钱来弥补表示悔过很容易,但要他们将那些霸凌的手段全数应用在自己身上很难。」
「霸凌者不会共情任何人。」
「最重要的,是眼神。」江随疲倦地闭上眼睛,两秒后便睁开,直直地与我对视,「九号仓库,你停住那巴掌的时候,眼神忽然就变得很奇怪,好像不认识我一样,还有在医院昏过去那次,医生检查说你的脑电波浮动很大,而且你一直在说梦话。」
我张了张唇,嗓子似乎被什么噎住,声音都在发颤,「那五个小时里,我说了什么?」
「不要重启警号,救命,还有让我不要死。」
「虽然很不可置信,但看到你后来不断自残式赎罪的时候,由不得我不信,那时候你精神状态很差,也察觉不到之后半年多,叔叔阿姨特地给你买的维生素,其实是治疗精神的药物,那晚去教室找你,某种程度上,也是我想最后确认,那一切到底是你演出来的还是真的换了个人。」
说着,江随蹙了下眉,「沈知墨,一直以来,你给我的感觉很奇怪,就像是知道很多未来的事,但又不是过于清楚,所以很多时候做起事来磕磕绊绊,却又犟着股劲拼命往前冲,在对我好这件事情上是,在对付傅家这件事情上也是,可我实在说服不了自己完全信任你。」
「陈警官说得对,昨晚如果不是你,我没穿防弹衣,那伙人的子弹打在我身上的话,很可能会当场毙命。」
我感受到眼睛有种前所未有的酸涩和热意,就算强撑着没眨眼,眼眶盛不住多余的泪水,晶莹啪嗒顺着脸颊滑下,落到了光亮的玻璃桌上。
「你听到我和陈警官的对话了?」
江随的双眸黑沉如墨,语气轻飘,「听到了,其实我也有错,说了不会迁怒到无辜者身上,可对着这张脸,我实在说不出释怀,让你承受了不该承受的压力,抱歉。」
江随抽了张纸巾递到我面前。
「不要再犯傻了,对自己公平点吧。」
我咬着唇瓣,接过纸巾,有些哽咽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江随点了点头,「我释怀了,只是对你,不是她。」
闻言,心头似乎有一块我自己都从未察觉的大石悄然放下,连带着紧绷的神经都松懈不少。
十年来,恶毒女配就是我,我就是恶毒女配的设定如同参天大树般在我脑中扎根。
几乎时不时的,就会回想起那段不堪回想的原剧情。
即使我时刻告诫自己二者全然不同,但一想到和那样恶毒的魂魄共用过一个身体,我的罪恶感就会更加深刻。
如果不是江随说出来,我大概永远不知道,原来当年连父亲和母亲都看出了我的状态不对,才会以对吃维生素为借口,偷偷给我治疗。
那时候,我确实像个疯子,还自以为隐瞒得很好。
难怪跟江随开玩笑说自己精神分裂时,江随会直接说他信。
医院昏睡期间,他听到了医生的分析。
不是精神分裂,而是精神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导致后来变得敏感脆弱和狂躁,也更容易共情。
我三两下擦掉眼泪,目光坚定,「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她有任何机会再出现!」
21
刀疤男被捕后的一礼拜,他终于吐露出一些事情。
他跟了傅文豪十几年,傅文豪却始终没有提升他,还让他跟着傅臻浩去做交易。
刀疤男始终觉得自己是大材小用,后来对方开高价挖他,交易的关键时刻,他反叛了,谁知没杀了傅臻浩,还惹了一身腥。
就算现在让他踏出警局,他也不敢出去,生怕被傅家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至于交易的另一批人,是国外的毒贩,早在他们交火的时候拿着钱和货跑了。
刀疤男被摆了一道。
傅臻浩也摔了大跟头。
收集好口供之后,陈警官立即就要带队去抓傅臻浩,随后被江随拦下。
早在三个月前,江随和另外几名同事成功让人在傅文豪的办公室装了窃听器,陈警官刚要行动时,窃听器传来很重要的内容。
「如今傅臻浩受伤,傅文豪在这种情况下还要亲自下场,显然是想扳回一城,如果现在去抓傅臻浩,就是打草惊蛇,好不容易有机会抓傅文豪,不能轻举妄动。」
「关键信息只有几个打散的数字,用普通解法根本解不开,若是要去找专门破解的人员,一定很费时间,十分钟前收到消息,查到傅臻浩的所在地点,如果等待期间要是出了什么纰漏….」
「我负责。」
江随眉眼清冷,话语带着不容置喙的口吻,「如果有问题,我全权负责。」
陈警官沉默片刻,「两个同事把数字送去专门人员那,其余同事留下来破解。」
「是。」
我拎着盒饭,在门后有些不知所措。
这些天,大家也习惯了我来给江随送饭,所以刚刚门口的同事没有拦我。
正想着要不去外面等江随忙完算了,结果就看见有人开了门出来。
是江随。
可能是有些烦闷,所以领口的领带松垮了很多。
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张写着数字的纸条,看见我,他一怔,随即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话音刚落,就有两个警察跟在他身后出来,朝我点了点头,然后快速往外跑去。
我抿了抿唇,回他,「刚刚。」
江随嗯了声,带我去到吃饭的桌子边坐下,打开餐盒,目不转睛地盯着纸条,竟然还抽空问了我一句,「民宿不忙吗?」
我笑了笑,「还好,最近淡季,客人不是很多。」说着,微顿,「你这么忙,我会不会打扰你了。」
「不会。」似是为了安抚我,江随又添了一句,「吃饱了晚点才有力气做事。」
我睁大眼睛,「你已经破解了吗?」
江随睨了我一眼,苦笑,「还没。」
闻言,我干脆就不打扰他,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到纸条上的数字。
然后脱口而出,「前面那一排数字看着很像经纬度,在九城交易,那就是北纬和东经….」
江随豁然站起身,目光炙热地望向我,唇角微扬。
「后面的数字就是日期和具体时间,沈知墨,你帮了我大忙。」
说完,大口扒了两口饭,连菜也没吃就跑回了办公室。
下一秒,里面传来一道尖叫,「江警官,查到了!就在下午三点,东巷的长兴烂尾楼!」
「各单位准备!」
片刻,里边有序出来一大堆人,江随和陈警官走在最前面。
路过我时,江随微顿,垂眼看我.
「沈知墨,任务结束,我去找你。」
话落,众人浩浩荡荡地快步走出警局。
22
缉毒行动很成功,警方将烂尾楼包围得严严实实,傅文豪倒是周全,从冷气槽跑,只是刚探出头,江随的枪口就对准了他的脑袋。
与此同时,陈警官也抓到了傅臻浩。
十一年前,傅文豪发现江随的父亲是卧底后,就把手底下的人全数清扫个遍,一个怀疑的对象都不放过。
那一年,警方安插的卧底都壮烈牺牲。
以傅文豪斩草必除根的性子,这些年没少找卧底的家属。
幸运的是江随父亲早就留有后手,将自己的身份隐瞒得很死,当年江随母亲是富家女,执意嫁给江随父亲,娘家不同意,觉得江随父亲是个小混混,但碍于女儿喜欢也就妥协,后来江随父亲当了卧底,矛盾渐起,江随才满一岁,他母亲就和江随父亲离了婚。
在接近傅文豪之前,江随父亲便彻底改头换姓,被傅文豪赏识后,成为了二把手。
然而江随母亲在离婚后一直郁郁寡欢,还有患了很严重的病,很快就去世了。
看着江随和他父亲略有相似的眉眼,他的外公外婆在失去女儿后,将一部分的罪责都归结在了江随身上。
他们放弃了他。
我父亲曾是江随父亲最要好的朋友,江随父亲得知这个消息后,便求我父亲收养江随。
那时我父亲和母亲的关系远不如现在稳固,所以一直在外养着江随,直到江随父亲牺牲,他才下决心让江随来到我们家。
因为江随父亲的谨慎,所以傅文豪才不知道江随的存在。
江随追查傅家不是一年两年,而是整整五年,从他调来九城开始。
以前些年搜集的证据还有这次的当场捕获,重重证据铁证如山,傅文豪彻底没了翻盘的机会,还会判得很惨。
他名下所有的资产也会查封。
至于傅梦棠,虽然这两次她都没有参与,但她也在别的地方翻了跟头。
许是我觉醒的蝴蝶效应影响了江随,也影响了傅梦棠。
和原剧情大相径庭,傅梦棠和江随没有关系,自然不会知道有人查了傅家许多事情,然后做出对策,再在犯罪的道路和江随之间做选择。
她开了几家毒品食堂,收益很大,隐隐盖过傅臻浩的趋势得到傅文豪的青睐,也导致傅臻浩急于求成想做出成绩才被狠狠摆了一道。
本来傅梦棠还能置身事外,巧的是傅臻浩躲藏的地点正是她手下的一家毒品食堂。
这下陈警官不仅抓了傅臻浩,还和江随将那些毒品食堂一锅端了,所以傅梦棠也别想逍遥法外。
听陈警官说,傅文豪在看到江随的那一刻,愣了很久,随即阴森森地笑了。
十年后的江随,和他父亲的长相更是有了七分相似。
坚毅的目光,一代连着一代,从未变过。
正义,是杀不死的。
那枚哨子,在傅文豪被捕后,我想应该完好无损地还给江随了。
现在,它只是一个父亲送给儿子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仅此而已。
23
江随来找我的时候,左手绑了绷带,右手拿着一束向日葵。
漆黑的夜空被繁星点缀,皎洁的圆月悬挂在江随所站位置的正上方。
以至于江随周身都在泛着微光。
他的背脊一如既往挺直,脸上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可是莫名的,我看出了一丝紧张。
江随握着花束的手,松了紧,紧了松,下车之后还没准备进来。
陈瑶隔着窗户望过去,随后在我耳边嘀咕,「哪有人送女孩子向日葵的啊,不都是玫瑰桔梗之类的嘛….」
我咬了咬唇瓣,轻声道:「向日葵代表忠诚、执着、等待、阳光,还有沉默的爱,这花跟他很像,应该是今天别人送他的。」
陈瑶双手快速敲着键盘,空余间朝我翻了个白眼。
「骗鬼哦,别人送他的他干嘛拿下车?」
我微顿。
陈瑶接着道:「虽然这网约车司机看着很高冷,但是长得真的很帅啊,瞧瞧那身高和身材,宽肩窄腰的,啧,你要是还不上我就上了啊。」
闻言,我摁住她的手,有些恼怒,「就你最会激我。」
陈瑶缓缓笑开,「不是,我只是觉得,自从上次他送你回来,你好像就变得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陈瑶扭了扭眉,思考道:「反正比我认识你的时候有朝气多了,笑容也自然很多。」
我怔了怔,再次看向陈瑶时眼眶红了红。
陈瑶努努嘴,「别来跟姐来这一套,你以前可是铁打沉稳的沈三娘啊,赶紧去会会你的网约车司机。」
我被逗笑,点点头起身就往门口走,随即又退回来两步,很是认真地对陈瑶道:「其实他不是什么网约车司机。」
话落,我好像看到陈瑶的头顶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就在这时,江随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我,抬步走了过来。
我用只有陈瑶听见的音量道:「他是警察。」
「超了不起。」
超喜欢他。
24
被陈瑶猜中,江随手里的那束向日葵,真是给我的。
递给我时,江随眉眼好似不再那般冷淡,多了几分柔软。
他扯了扯唇角,像是不太自在,便又收了回去,道:「刚刚有个阿婆问我买不买花,很晚了,我就买了一束。」
些许尴尬的解释,我很高兴,也不介意。
这十年来,江随也在默默还着沈家的养恩,我给他的好意,他总会找机会还回来。
可这是第一次,他主动送我花。
我由衷道:「谢谢。」
闻言,江随的唇角微勾,淡淡道:「这些天辛苦你了,上车,我请你吃饭。」
我挑了挑眉,用以往的的语气调侃道:「那可不止要一顿啊,江警官。」
若是之前的江随,听到这话一定是当做没听清,然后过两天用一两个月的薪水还这样的人情。
我不要,他就汇到父亲和母亲的账户去。
现在,我不太确定。
话落时,也有点紧张和期盼。
江随或多或少已经习惯我偶尔的调侃,没什么过多的表情,只是在关上车门后递给我一个小本和一支笔。
对视时,他漆黑的双眸实令我捉摸不透。
下一秒,江随缓缓开口,「沈知墨,把下次要吃饭的时间写上去,方便我提前打报告调整休假日期。」
蓦地,我呼吸重了下,「下下次也可以吗?」
江随静静地凝视我,颔首。
我又问:「下下下次呢?」
见我瞪圆了眼睛,江随笑了笑。
「只要你记得写。」
这一瞬间,我心跳如雷。
没理解错的话,江随的意思是,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以后。
「江随,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
车里放着歌,江随修长的手指微动,音量变得大了些。
伴随歌手磁性舒缓的声音和伴奏,我好像听到一声似有若无的…
「嗯。」
侧眸,江随正襟危坐,专注地开车。
我转头看向车窗外,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玻璃上隐约透出我收敛不住的笑脸。
小说世界又如何。
我们的未来只会越来越光明。
我才不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