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了家,躺在沙发上静静看着手机。
很晚了。
该休息了。
可我一点睡意也没有,看着黑暗的天花板,脑袋里什么也没想,却根本安定不下来。
我尝试着伸出手摸了摸后边,想摸一下念之的脑袋。
但我只摸到了空荡荡的沙发,我才反应过来,念之已经不在我的身边了。
不知为何,一股强大的恐惧忽然占据我的内心。
在我去解决潘伟强的时候没有,在我面临警察追捕的时候没有,在我潜入连家兄弟住处的时候也没有。
明明我是一个不会恐惧的人,甚至当苏清河将枪对准我的那一刻,我也只是一笑而过。
可是现在……我却有种难以言喻的害怕。
在这个 115 平方空荡荡的家里,寂静得厉害,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若是仔细倾听,当耳朵压在沙发上,能听见耳朵血管传来的脉搏。好像时钟走路一样,滴答,滴答。
我睡不着,无论如何也没有困意。
强烈的恐惧让我将身体缩成一团,我尝试着抱紧枕头,一次次听着妻子的语音。
「宝宝,我这边下了好大的雨,我好想你……」
「宝宝,我这边下了好大的雨……」
我循环反复地听着,声音在空荡的无人的屋子里形成回音。
原来我的家这么大。
原来我的家这么安静。
「为什么只留下我一个人……」我拿着手机,呢喃着说,「为什么你们都在那边过得好好的,只留我一个人守在这里?念之在你的身边了吗?它还是在你的脚边撒娇吗?」
宝宝……
我这里好安静,我好害怕。
我其实好怕黑,我不喜欢一个人睡。
我讨厌一个声音会在房间里传得好远好远,却根本得不到回音。
以后究竟谁来陪我一起想着你……以后当我睁开眼睛,到底要抱着什么样的期望,才能迫使自己醒来,接受这个没有你的世界?
明明说好了。
生与死从来不能把我们隔开。
我一夜没睡,无论怎么想去睡着,脑袋都是清醒的,却失去了感受自己活着的能力。
早晨来到医院,我给苏清河带了些吃的。
他的情绪还是没能好转,坐在床上与我一起吃着早餐,也许是看见了我的黑眼圈,他说:「你昨晚没睡好吗?是不是没有念之陪着,你就心里不安稳?」
我轻声说:「和你有关系么?」
他沉默片刻,忽然说:「我搬过去和你一起住吧?」
我摇头说:「不用了。」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说:「若雪似乎还在生我的气,我早上给她打电话,她却根本不接。我多打了两个,还给我摁断了。以前我们吵架的时候,她最多一晚上就恢复了,还是那么傻呵呵的样子。」
我说:「这也证明了她昨天的认真,同时说明了你的残忍与无情。」
他忽然说:「小常走了,你可能不记得他是谁,之前你住院的时候他来过。」
「我记得他。」
「你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忙?」
苏清河把家里的钥匙拿出来递给我,他说:「你去我家拿出我的笔记本电脑,桌面上有个文件夹,名字叫我们,里边是我和大家的合照。我想你去把有小常的照片都打印出来,警队会交给他的父母。」
我说:「把文件直接放在桌面上,你还真不像个正常男人。」
他苦笑一下,最后说:「我这两天听见幽默的笑话也笑不出来。」
「可惜我不是在幽默,我是真的在嫌你。」
我拿了钥匙,帮他把病房整理一下,随后就出门了。
来到苏清河的家,我才发现事情没我想的这么简单。
韩若雪是一个喜欢大大咧咧的女孩,她在家里从来都是不修边幅,用苏清河偷偷跟我们吐槽的话来说,只要苏清河不收拾,她甚至能把一桶泡面放到发霉的程度。
他们家总是乱的,唯独会有一些地方很干净,那就是他们的照片墙,上面摆满了韩若雪跟苏清河的回忆。
然而此时……照片都被撕烂了。
墙壁上所有的合照,都被撕成了两半,只贴着苏清河自己的照片。
我不由得苦笑,韩若雪这丫头是真的发飙了。
我打开笔记本电脑,然后点开了文件夹。
文件夹里是刑警二队的照片,有他们执行任务时的,有训练时的,还有各种聚餐跟活动。
苏清河总是坐在照片的最中央,大家喜欢围在他的身边,小常总是在他的身边。
照片上的人,如今有许多已经跟苏清河阴阳相隔了。
有张照片里,小常立功的时候,是他亲手帮小常整理勋章。
小常笑得很开心,满脸的春风得意,但是他的笑容没有持续很久,下张照片就是刑警二队成员们挂自己的勋章。他们没有把荣誉带回家,而是搞了个荣誉墙。
画面里,苏清河的名字下面挂满了勋章,小常拿着自己孤零零的唯一勋章,先前的笑容变成了满脸的幽怨。
文件夹里不止有照片,还有他们拍摄的视频。
点开视频,那镜头很乱,应该是刑警二队的同事们自己拍的。
苏清河挂好了自己的勋章,他拍拍小常的肩膀,让他继续努力。
小常说:「好了队长,你就不要在这儿刺激我了,我迟早拿个比你更厉害的,而且还得是你从来没拿过的。」
视频里有人起哄说:「比苏队功劳大,那你不是要牺牲了吗?」
苏清河立即扭过头,很严肃地对拍摄者说:「胡乱讲话!」
当初他们的一个笑话,如今却成了真。
也许,小常这次真的能拿到了比苏清河还高的荣誉。
可惜他没能亲眼见证这一刻。
我取出了苏清河的 U 盘,将有小常的照片都拷贝到了 U 盘上,然后去了复印店。
打印好照片,我就去了公安局。路上苏清河给我发来消息:「能不能帮我哄哄若雪,她一直不接我电话。」
我回复说:「拒绝了姑娘的求婚还想复合,真是妥妥的大渣男。」
来到公安局,我将小常的那些照片交给了前台。
出来的时候,公安局外边有些吵闹。
「凭什么啊!凭什么不抓他,他明明是那么坏的一个人!」
「我们都把他送来公安局了,你们却说不抓人!」
我听得有些疑惑,就好奇地走了过去,只见门口有几个人在吵架。
吵的主要是俩姑娘,她们气得满脸通红,神色激动。
一位警察站在她们的身边,满脸无奈。
除了这三人,还有一人正死皮赖脸地靠在墙壁上,阳光照耀下,他那紫色的头发极其亮眼,脸上有一道淡淡的伤疤。
赵宇轩!
我睁大眼睛死死地看着他,而那警察无奈地说:「我们真没权力抓他,他又没犯法。」
「他是坏人啊!」
「我承认他做的事情没有道德,但他确实没犯法。」
经过那几个女孩的争吵,我总算是知道了。
这俩姑娘每次上班的时候,都会路过一个桥墩。
有天下暴雨,她们就到桥墩下面避雨,忽然听见有呜呜叫声。
那桥墩底下有片野草堆,里面生活着一只狗妈妈,另外还有三只小奶狗。
小奶狗们才刚出生,连眼睛都睁不开,刚开始俩姑娘有些害怕,因为猫狗这类畜生做了妈妈之后,为了保护自己的崽子,性格会变得极其暴躁。
可偏偏那只狗妈妈不同,它虽然还在喂奶期,却非常和善。当俩姑娘鼓起勇气去摸小奶狗的时候,它只会伸出脑袋舔舔别人的手。
俩姑娘被治愈了,她们想收留小狗一家,但现在狗妈妈还在哺乳期,她们不敢乱给小狗一家换环境,于是每天都来喂养,和小狗一家也越来越熟。
可就在今天上班的时候,她们刚路过桥墩想看看小狗一家,却听见了凄厉的惨叫。
跑下来看,才发现赵宇轩用一根铁丝圈套住了狗妈妈,当着三只小奶狗的面把它勒死了。
俩姑娘气得不轻,就把赵宇轩送来了警察局。
警察叹气道:「那是野狗,那不是你们的狗。如果你们把狗带回去养了,承担起饲主这个责任,那这狗就是你们的财产。这样你们把他送来,他肯定算是侵犯个人财产了。但问题是……那是野狗啊!」
「是啊,我这叫为民除害……」赵宇轩依然表现得死皮赖脸,「我杀野狗怎么了?我是怕那野狗以后乱咬人,所以见义勇为把它弄死了。警察不但不抓我,还要给我颁奖呢!」
那警察怒喝道:「你少说几句吧!那狗也不是生活在市区,都没招你惹你,没见过你这样没脸没皮的!」
赵宇轩立即睁大眼睛说:「你是警察怎么骂人?」
这警察也是憋急了,最后只能说:「我言语激动了,我和你道歉,对不起。」
俩姑娘还是满脸委屈,赵宇轩却已经得意洋洋地离开:「以后没事别乱找警察,不要占用宝贵的社会资源。」
他没发现我,还在乐悠悠地往外走着,而我已经跟在了他的身后。
念之……
茫茫人海,终于让我遇见了。
我和念之发过誓——以牙还牙,百倍奉还!
赵宇轩似乎是真的没有什么事能做,大好的工作日白天,他在街上到处游荡。
我尾随着他,而他只是找了个干净点的路边椅子,就一直坐在那玩着手机,偶尔有女人经过了,他会多看几眼,然后又一直在椅子上待着。
他时不时抽根烟,偶尔从左边口袋掏出一包 22 元的红利群,最后却舍不得抽,将那烟放在鼻子前闻了闻,最后塞进口袋,从右边口袋拿出一包 7 元钱的红塔山,美滋滋地抽了起来。
一坐,便是在椅子上玩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手机。
后来他总算是起来了,去了一带都是私人工厂的街道,烈日下工人们待在昏暗的改造民房里干活,大型电风扇对着里边吹风,先前见过的那个绿头发待在一家工厂里,正聚精会神地磨着机器刀片。
赵宇轩对着里边喊了几声,刚开始因为磨刀片的关系,那绿头发没有听见。过会儿他把机器关了,总算是听见赵宇轩在喊他。
他走出来,赵宇轩说:「弄钱去呗?」
「不去了不去了……」绿头发摇头说,「我都在这干活了,已经干了半天。」
赵宇轩不耐烦地说:「别干了嘛,又不缺这一天,晚上去溜冰场,有妹妹。」
绿头发说:「真不去了啊,上次吓死我了,差点给那人开车撞死。」
赵宇轩无奈地说:「那人就是个大傻逼你知道吧?别怕,我上次就是不想闹事,想讹他一笔钱,谁知道那警察帮着他。再让我遇见他,我他妈打得他跪下叫爸爸,我很能打的。行了你别干了,晚上我有烟。」
他忽然拿出红利群香烟晃了晃,难怪刚才都不肯抽,原来是为了晚上在朋友们面前摆阔。在他的世界里,自己抽得起二十多元一包的香烟,是很有面子的事。
绿头发很认真地说:「我真不去了,我老跟着你干那些,也挣不到什么钱,上次还差点把命丢了。我现在就想好好干活,不然过年了没钱回家。」
「傻逼,打工是没有前途的。你要是觉得偷狗没钱,我带你偷发动机去嘛,我知道有个网吧,他们没把发动机锁起来。」
「打工也许没前途吧,但我要是不打工,我就要饿死,我回去干活了,我不偷了,我很怕上次那样的人,不想再遇见了。」
「哎呀都说了,他要是再敢来,我打得他跪下道歉,是不是不相信兄弟?」
绿头发明显不愿意再跟赵宇轩多话,转身回去了工厂,赵宇轩骂了句没出息,也只好自己一人离开了。
这一下,赵宇轩终于没到处乱逛了。
他出了城,到了一个村边的出租屋里,说来也厉害,这家伙竟是一直走路回去的,我跟着他走了四十分钟。
想必赵宇轩也没什么钱,市区内的出租屋不是他能承担的价格,于是他专门租郊区的房子。
我在外头等着,不过多久就看见他又带了一把自制的弩出来,并且推出了他的电动车。他将自制的弩放在了电动车的箱子里,然后坐了上去。
又要做这勾当吗?
我眼看着他要骑电动车,再这样下去我肯定会把他跟丢了。
我观察四周,却见不远处的私人作坊门口,有几个工人坐在电动车上抽烟聊天。
我来到他们身边,指了指这些车说:「几位朋友,这些车是你们的吗?」
他们点点头,疑惑地看着我,而我继续说:「是这样的,我急着有事,想两千块买一台车,你们谁愿意卖?」
「两千块买这么旧的电动车?」一人吃惊地说,「你不是开玩笑?」
「不开玩笑,我真的急用。」
「哎呀兄弟你急用就拿去嘛,谁家还没有急事了,你到时候还我就好了……」那人跳下了自己的车说,「我这车二手卖出去也才几百块,不能仗着你有急事就讹你啊!你骑吧,我昨晚刚充过电。」
「这怎么好意思呢?要不我先把钱给你,如果我没还你车,就当我买了。这样吧,我先给你转两千。」
「哎呀二手电动车不要这么多钱,大不了你给六百块,我反正也想换车,六百块不低了。」
「行,谢谢。」
我迅速给他转了钱,骑着电动车回来,却见赵宇轩已经骑远了,我连忙就跟在了后面。
这家伙的目标果然又是郊区的农村。
等跟着他来到农村,赵宇轩很快就盯上了一户人家栓在外面的狗。
当他举起弩的时候,那二楼窗户探出了一个光膀子壮汉,指着赵宇轩大骂:「你他妈干嘛!」
赵宇轩吓了一跳,连忙收起了弩,对着那户人家大骂:「我来你家草你妈!」
话刚骂完,他赶紧骑着电动车上了山路,而我也是跟在了他后边。
一直骑到荒无人烟的山上,赵宇轩才觉得自己安全了,他停下车,又从口袋里掏烟。
我看了看四周,这里确实没有人了。大夏天的,这山附近虽然有旅游地,但没人愿意大白天来暴晒,人们不会闲着没事往这开车。
于是我加大油门骑向赵宇轩,他正好在忙着点烟,在赵宇轩点完烟启动电动车的时候,我跳下了车,一手抓住了他的电动车后座。
他正好启动,却被我强行拖了回来,立马回过头来,等瞧见了我,他惊得睁大眼睛。
我静静地说:「听说你很能打?」
「你想干嘛!」
赵宇轩急得叫了一声,而我已经一把扯住了他的紫色头发,将他砸在了地上。
山里响起了他的痛叫,他摔倒在地,而我一脚踹在了他的脑袋上,冷声说:「你要打得我跪下道歉?」
「我草!你他妈没完了是吧!」
赵宇轩急坏了,他爬起身,还真是一个飞踢朝我踢了过来。
他身体的柔韧性不够,只能将脚踢到腰部的位置,紧身裤还让他的速度大大变慢,显得极其滑稽。
我踹在了他的另一条腿上,他立即失去平衡,直接摔倒在地。
吃痛的赵宇轩想惨叫,但我已经一脚踩在了他的脸上,将他彻底踩懵了。
我叹着气,轻轻地说:「你父母将你养这么大,你到底都在做什么呢?」
他挣扎着想起来,而我也没打算压着他,这家伙爬起身后,握起了双拳对着我就是一顿王八拳。
我不慌不忙地避开他的攻势,突然出拳打向了他的左脸,他吓得赶紧捂住自己左边的脸,但我已经做了个假动作,一耳光扇在了他的右脸上!
「啪!」
清脆的耳光声伴随着红起来的脸,让赵宇轩大感侮辱,他嘴里骂着脏话,而我又是一拳砸向他的面门。
他吓得再次捂住脸,但我又做了个假动作,一脚踹在了他的肚子上。
赵宇轩痛得捂住肚子,直接跪在了地上。
我单手抓着他的头发,冷冰冰地说:「喂……这样不对吧?我听说你很能打的。」